何亦红(马上走旅行文化工作室):
郝沛老师是我非常钦佩的一位新疆摄影师,他曾经深入到新疆的很多秘境地带,如天山托木尔峰、木扎尔特冰川还有喀喇昆仑山脉、乔戈里峰这些摄影的空白区,今天他将给我们带来孟古特古道的马背故事和四次深入喀喇昆仑的拍摄经历的分享。此次和郝沛老师对谈的采访嘉宾是骆娟,她是这本极限秘境的责任编辑,她出版过很多关于新疆户外人的书,本身也是一位资深的户外爱好者,也出有自己的徒步旅行散文集—《南麓山野—喜马拉雅徒步旅行笔记》。
骆娟(新疆青少年出版社编审):
在和大家分享极限秘境这本书的话题之前,我们想先请郝沛老师聊一聊最近他刚完成的孟克特古道的拍摄故事。孟克特古道是新疆境内一条非常古老的通道,目前也是比较有特色的徒步线路,近几年这个山路上穿越的徒步者非常多,它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这条古道虽然艰险,但一路上串联了很多景色。我是在2015年的时候随徒步队伍穿越过,当时一路上苦杨林、天湖、门克廷达坂的大雪崖这些都给我们留下过非常难忘的印象。在孟克特古道上,上个世纪70年代的时候曾经修建过一段国防公路,这段公路后来就是独库公路伊犁段段前身,但是因为自然条件恶劣就早已废弃了。这次郝沛老师是在9月20日和10月2日两次骑马走进孟古特古道进行拍摄,他遭遇了暴风雪,但是也遇到了摄影人期待的这种绝好的拍摄机遇。
郝沛(自由摄影人新疆摄影家协会副主席):
这两年我开始关注新疆的天山湖泊,尤其是高山湖泊。孟克特古道中间在乌兰萨德河中下游有个乌兰萨德湖,属于地质灾害型的堰塞湖,湖中枯木成林,景色非常奇特,但是大部分的徒步者是从独库公路625处那里旅步到奎屯河,从山谷中走进孟克特。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实现,最主要是从625处那不可能把那么多的摄影器材和补给背进去,只有租马,但是在那里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马。我们在地图上查找,做很多的功课,结果发现孟克特古道的南边正好在尼勒克唐布拉草原,孟克特达坂的南麓地区,于是我们决定在孟克特草原租马。马是租上了,但是当时的哈萨克游牧民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湖,问来问去,正好有一个长相非常像蒙古族的哈萨克游牧民,叫阿里哈兹。他知道这个湖并打开手机给我看,湖里有很多的枯木,非常神奇,正是这个湖,我高兴得不得了。我问他骑马去这个湖多长时间,他说:不一样嘛,你走和我们走不一样。我们走,马听话,6个小时。可途中遇到了暴风雪,我们只有撤下来。等上两天天气变化了二度上孟克特达坂,没想到在去的途中,又遭遇暴风雪,风雪很大足有3公分深。但是遇到了很多徒步者,他们背着行囊,平均年龄也就二十来岁,翻越孟克特达坂,场面非常壮观。最终我们在乌兰萨德湖完成了这个地质灾害型堰塞湖的拍摄。
接下来请郝沛老师聊一聊您是怎么想到去喀喇昆仑拍摄的,那里的海拔相对比较高,气候环境也非常恶劣,虽然风光美,但是拍摄条件太艰苦了,那到底是什么促使了您最终下了这个决心进入高海拔的山区拍摄?您做了哪些准备?
这个拍摄的专题源于上世纪80年代,当时新疆地矿局正在筹建新疆地质矿场陈列馆,我负责图片的收集和补拍工作。按照图片的内容设计要求,版面上需要具有新疆名片样式的典型地貌图片,比如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喀喇昆仑最壮美的山岳型冰川、阿尔泰山脉最高峰友谊峰、天山最高山脉托木尔峰等等。当时我只有二十多岁,真是跑断了腿,在新疆日报、新疆图片社,最后到了北京,北京图片社、新华社这些地方,可以说一张都没有找到。我在想新疆这么多壮美的典型的名片图片怎么没有呢,那时候便暗下决心,作为一个摄影人要完成这些图片的拍摄,填补这些图片资源的空白。最后在1997年的时候下决心辞去了舒适的机关工作,开始着手拍摄这些空白地区的图片。家里人当时也很埋怨,因为当时机构改革分了两套房子,我一辞职,两套房子也没分上,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开始拍摄这些典型的地貌资源。但是有一个问题:需要时间、地点、经费。这一点摄影人大家都是很清楚的。最后在全家的支持下筹措了近百万的资金,买了汽车、装备还有一流的摄影器材,开始走上了不归之路。
在2008年的时候,我着手开始拍摄喀喇昆仑的专题,考虑到自己年龄已经不允许了,于是在这之前拜访了很多专家:登山家、探险家。终于在5月份走进了离喀喇昆仑乔戈里峰最近的小村庄苦鲁勒村,在这里租上了骆驼。当然很多朋友给予了相助,比如如何租骆驼,如何找向导,骑上了骆驼以后我们就开始拍摄乔戈里峰。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曾经有一位水域专家告诉我:你要是能顺利翻过阿格勒达坂,你拍摄乔戈里峰和走进克勒青河上游的成功就近在咫尺。很多老师都清楚,喀喇昆仑平均海拔4800左右,含氧量不足城市的40%,风雪严寒,极度缺氧,完成这个专题的拍摄是个不容易的事,我们心里很清楚。起初想得很简单,我就想把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克勒青河和喀喇昆仑,克勒青河上游最壮美的冰川的图片拍到,就成功了,我的项目就完成了。
第一趟我和我的影友赵磊租了10匹骆驼,从迦舒布鲁姆出发。出发前骑在骆驼上我和驼工师傅沟通(驼工师傅全是柯尔克孜族人,语言沟通很成问题,我们就通过姿势动作和他们仅会的一点点汉语来沟通),他们问我:你姓啥?我说:姓郝。他们:哦,你姓黑,黑老板!黑老板有钱的很呐。你,乔戈里山上去吗?我:那个地方我去不了,我嘛,冰上去看看。他们:你哪个冰上去看呐,你没事干,看冰干啥,冰多的很。我:不是啊,我要照相的。他们:哦~照相呐,走!我们就是通过这样的沟通,慢慢地说,慢慢地讲,然后走进了喀喇昆仑。
那郝沛老师做了这么多充分的准备,第一次进入了喀喇昆仑,他按计划拍摄到了他等了二十多年的乔戈里峰的标准照。但是当时也遇到了很多的险情,请郝沛老师重点讲讲拍摄乔戈里峰的故事,尤其是一个太阳和八个太阳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两个大男人看到了一点灯光怎么就哭了?
通往特拉木坎力冰川的河道全部堵死,我们人马根本都无法通过。我那天懊悔死了,花了那么多钱,做了这么多准备,就被大冰墙、冰块摞起来的大墙堵在了冰塔下。我太难受了,没有办法,最后和柯尔克孜驼工达尼尔、奥依朴商量,把我们送到加舒尔布鲁木冰川的平台上,海拔4400米,在那样的地方住了两个晚上。
我们第一次记录喀喇昆仑,计划是沿克勒青河先走到最后一个冰川特拉木坎力。在克勒青河的上游有大小冰川不计其数,有点名气的冰川一共五个:加舒尔布鲁木、乌尔多克、斯坦格尔、特拉木坎力、克亚吉尔。我们在加舒尔布鲁木大本营住完向特拉木坎力进发的时候,在加舒尔布鲁木冰川的末端,千吨的冰块把河道封堵了。我们只好骑着骆驼返回了。返回到加舒尔布鲁木冰川,有个平台海拔4400米,我们把帐篷支在那个地方,我让达尼尔他们和我一起住,他们:我们不住,这个地方…我:为啥?他们:头疼。意思是这个地方海拔高的很,风大的很,死人的。结果他们牵着骆驼下山了,我为了拍这个冰川近,不消耗过多的体力,在平台这里搭帐篷准备着,我觉得只要把这个冰川拍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就有了喀喇昆仑山岳型冰川的图片了。
可是这天晚上,我太疲劳了,连续走了5天才到这个地方,想着也该好好的休息了。在这之前,都是一晚上支一次帐篷,晚上支起,早晨拆还要做饭。在这个地方,我们就可以好好地休息两天了。达尼尔看没有水源,就到冰川上给我们砍了两大冰块然后牵着骆驼下去了,约好第三天上来拉我们。
也是我们进入了喀喇昆仑以后第一次感受到它的凶悍,雪下大了以后含氧量更少,喘着粗气,就这样熬过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晴空万里,加舒尔布鲁木峰和布鲁姆峰被夕阳染红,我们拍到了最壮美的加舒尔布鲁木的照片,心情格外愉悦。
到达了音红滩营地以后,我急着问达尼尔:乔戈里峰呢?他摆摆手,意思这里瞧不见,往上走两个小时的路以后才能看到。我又问奥依朴:骆驼不能骑的地方到乔戈里峰多长时间?他把袖子撸起来,指着手表:慢慢地走吗?一个太阳。我非常着急,问达尼尔:乔戈里峰在哪个地方?他指出三个指头:暂时嘛看不见。右手的指头是乔戈里峰。我当时凭着多年拍摄经验,拍摄乔戈里峰,走到前沿至少得8个小时,也就是说我们从现在开始走,至少得四五点才能走到乔戈里峰。而且没有带任何吃的。
最终在4点48分把机子支在了乔戈里峰的前沿,当我在取景器里看到乔戈里峰的时候,两泪潸潸,为了等这一刻我足足等了二十年!为了这一声快门声,我付出了一生最沉重的代价,终于在9点58分用48个胶卷给乔戈里峰完成了标准照。天色已晚,我们开始返回,深一脚,浅一脚,后来实在走不动了,看到一个石头就想坐在地上,看到一个稍大的石头我就想躺在地上,走啊走啊,那天晚上觉得生命似乎走到了尽头,走到达坂底下,有一个人打着手电光在绕着圈子,我们都说那是生命之光。那是达尼尔在拿着手电在夜雾中绕着光环,我们觉得有希望了,放声大哭。最后沿着山坡回到了平台,赶紧让达尼尔赶到大本营将骆驼牵来,终于在深夜骑着骆驼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大本营营地。回到营地后大口地喝饮料,喝八宝粥、可口可乐,喝的胃都酸了,心情从来没有过这样复杂,可以说是我几十年来付出的代价最大,艰难最多的一次摄影采访。
我们在回到加舒尔布鲁木上次封堵克勒青河的冰川末端的前沿,让驼队停在了克勒青河的岸边,他们对着加舒尔布鲁木冰川大声吼叫:哦哦哦呜~完了以后把石块砸到冰块上,开始我不太理解,结果他们砸了一段以后过河,千吨的冰块倒塌下来,我激动坏了,瞬间抱住了达尼尔,我发现他们的睿智和极限秘境中的智慧使我们避免了一次大的灾难。
要不是这些驼工的鼎力相助,郝沛老师这四次的喀喇昆仑摄影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顺利,接下来还是让郝沛老师讲讲驼工的故事。之前在设定摄影专题的时候,他也没想到在和驼工相处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感人的事情,实际上也是这些驼工让郝沛老师把摄影的重点从纯粹的风光摄影转向了昆仑驼帮的主题。这个过程是怎么转变的?。
走进喀喇昆仑的时候,第一趟是拍完照片就结束了,然后隔了一段时间,还要拍摄特拉木坎力。在走之前,发现一个年轻的柯尔克孜媳妇抱着一个孩子,旁边还依偎着一个小孩,不停地抹泪水。我就顺便拍了一张照片。临走前有个驼工拨开人群,冲到少妇跟前,少妇抱着小孩缓缓地站起看着自己的丈夫,在这一刻我感受到了高原上的情感: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又是一次的生死离别。很多这些驼工的故事和睿智深深地感染着我,比如一下骆驼,首先给骆驼蒸面团,他们和骆驼的情感还有比如吃完面团,他们坐在骆驼的身旁,一直守到深夜,不让骆驼卧下,就是害怕骆驼在高海拔地区由于长时期的行走而肌肉萎缩,又比如我们捡到了两个馕,我马上塞到了嘴里吃完,而他们喂给了骆驼,所有的故事和情节深深地打动着我,在喀喇昆仑上,在海拔4800米上有这么一支驼队,他们的情感让我深深地感觉到在拍摄冰川和乔戈里峰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大更需要我关注的人文专题,就是昆仑驼帮。随后的两趟我重点开始关注他们是如何发挥着睿智,如何保护着我们,以及他们和骆驼的情感。
由于时间关系,郝沛老师在喀喇昆仑拍摄的故事真的还有很多。比如有一块冰塔林叫玉美人,他头一天拍,然后第二天起来发现塌了,特别美的一块冰雕,实际上是大自然的雕刻。还有他们拍冰塔林的时候也发生过版权之争,他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和驼工交流得非常顺畅是如何做到的?他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亲友团到底给了怎样的支持?这些生动感人的故事就留给大家在书里去评论吧。书出版了,但是摄影人的故事一直还在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