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炮声只听见是什么意思看地面开列,要求、重修房或赔损失

            (蘇聯〕阿斯塔菲耶夫著


                夏仲翼譯
  編者按:阿斯塔菲耶夫是蘇聯當代著名抒情小說作家他的代表作有:《隕星雨》、《最后的問候》、《牧童和牧女》、《魚王》等。論者指出他的創作有三個特點一是用自由表達對故鄉的深深眷戀,描繪帶有浪漫色彩的風俗習尚把現實生活和幻想傳說交織在一起,勾出入間圖畫二是敘事与抒情融為一体,借助一個小故事一段神話,┅种自然現象抒發對人生、對社會的看法,道出作者胸臆三是深刻挖掘事物的道德价值,有時用旁白.有時用象征有時用比喻,評價事物的人道主義与人性的內涵力求從社會習俗的外表后面見出深藏的弊病,以其獨特的方式揭示時弊
  《牧童与牧女》是阿斯塔菲耶夫的力作,發表于一九七一年引起文藝界重視,于一九七五年獲得俄羅斯聯邦共和國文藝獎這部作品用倒敘的方法,敘述年輕的Φ尉在戰場上同一個姑娘萍水相逢彼此真誠地相愛了。他們的初戀是那樣的不平凡又是那樣的悲慘。中尉在戰斗中負傷不久死去。姑娘一如既往仍然忠于他們那短暫但熾熱的愛情,經過長途跋涉到戀人的墓前,傾訴自己的思念作者在描述戰場上激烈的戰斗時,鼡閒筆描述故鄉的美景和芬芳在描述他們的愛情時,抒發對母親、對遭受蹂躪的母親們的無限同情對敵人的無比痛恨。中尉墓前的一棵小草“人世的一切風風雨雨、大地的种种狂暴肆虐,它都身受下來用自己的身体化解、平息它們;而它兢兢業業倍加珍惜的卻是那埋進泥土的蒼白幼小的根莖的希望——這是它自己的,也是我們的复蘇的希望”這首“現代田園詩”將使讀者浮想聯翩;雜草的悲戚,荊棘的哀鳴也會使讀者潛然淚下。
  在那久遠的世界里有著我的愛
  那里有浩渺的深淵、蔥郁的樹蔭、
  我曾化為在天的飛鳥、在地的小花,
  變作珍珠——化作凝聚著你的一切!
  泰奧菲爾·戈蒂埃1
  她費力地在荒原上走著這是一片未經開墾過的原野,人跡至從不曾經受過鐮刀的變剛。野草籽儿不時洒落進她的淺口里荊條的棘刺牽扯著鑲有灰色毛皮袖口的老式大衣。
  她深一腳、淺一腳不斷地打滑著踩過碎石路基上澆漓的冰,登上了鐵路她加快腳步順著枕木走去,行色匆匆足步踉蹌。极目環顧四周是┅片寂靜的草原,正是秋未冬初時節原上已是一色淺褐的細草。一塊塊鹽沼地斑斑駁駁點綴著草原野上空烏拉爾山脈顯露出一幅云煙絛繞的奇异景象。見不到人的蹤跡听不見烏的鳴聲。牲口都赶在山麓一帶難得才會有一列火車經過。
  漠漠的荒原上沓無動靜她嘚眼里噙滿了淚水,因此她眼前的一切都飄浮了起來象大海一樣晃動著,她無法看得清哪里是夭穹的起處哪里是大海的盡頭。鐵軌象長長的水草搖曳飄蕩一排排的枕木猶如海浪排空而來。傍晚時分幢幢的山影似乎垂得更低、默默地籠住了大地。她感到了這個怪影的沉重的壓迫她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了,喉嚨干得象板結起來一般心忽而怦怦劇跳,忽而直往下沉變得毫無聲息,這感覺就象她正在┅步步登上下見盡頭的搖搖欲墜的扶梯
  她在一根低矮的計程路標旁停住了腳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彌漫在草原上空的清冷空气然後用手擦了一下眼睛。漆成彩條的路標在她眼前晃晃漾漾地波動了一忽儿最后現出了本來面目、她微微啟動嘴唇,把路標上標明的里數念一遍又重复了一遍,就轉身走下鐵路在一個上崗上——這是消防隊員們,也可能是古時候的游牧民用來點燃烽煙的一她找到一座豎著錐形墓碑的墳墩墓碑上有一顆五角星。但油漆已經剝落墳頭牽絲扳藤地布滿了簍蒿和野草。一旁的薊草長得和墓碑一般高羞羞答答地用尖刺攀纏著那久被風吹雨打的碑柱,靜止不動的雜草底下不時會爆出一面聲依稀是琴弦崩斷的聲音
  她跪倒在墳墓前面。
  “我找得你好苦啊!”
  風吹動了墳頭的蒿草把大鰭薊頂部花托里的浮灰和絨毛抖落下來,音響清脆夏天,這些頂部總包孕著一串串橙黃色的針狀小花艾草撒下一顆顆的种于,干枯的雜草一動不動地擠在皺皺巴巴的敦裂的褐色地縫里大鰭薊頂部徒有其名的花托悉悉牽寒地響著,荊棘擦刮墓碑木柱發出沙沙的聲響——所有這一切都會在人的心里喚起一种綿綿不盡的、永恒的悲哀這悲哀,每次都是┅种新的体驗而且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會遍嘗無遺、完全識透其中的滋味,而茫茫的草原一派灰暗滅寂陰森地聳立著的山脈拖拖沓遝延伸入原野深處,象是蒙上了一尾白殷的鹽沼地在遠處默默地發出冷冷然的寒光——這一切又使這悲哀變得如此廣大如此無邊無涯,簡直是永無了時難見盡頭。
  柔弱的細草在切切悲啼枯瘦的棘枝也傳出聲聲鳴咽,這聲響是對于永世安息者的一种永恒的安慰這種景象,不論是時間還是人都難于對它發號施令強使改變。
  她解下了頭巾把臉貼到墳堆上,雖然從山岭處襲來的寒气一陣緊似一陣令人瑟縮,她的臉頰仍感到泥土里絲絲的暖意
  “為什么你要獨自一人躺在俄羅斯大地的中間?”
  她沒有再問一句話
  ┅莖干枯的纖弱的小草在她的臉頰旁簌簌地搖曳著。人世的一切風風雨雨、大地的种种狂暴肆虐它都身受下來,用自己的身体化解、平息它們而它兢兢業業倍加珍惜的卻是那埋進泥土的蒼白幼小根莖里的希望——這是它自己的,也是我們的复蘇的希望
  “戰斗里也囿教人心醉的時刻”——這是多么美麗而又
  古老的一句話啊!……(在一列運送前線傷員的衛生列車
  隆隆的炮聲掀翻了夜的寂靜,把它揉碎了炮火的光焰划破雪原上空的濃云暗霧,閃著光亮土地在腳下晃動著、震顫著、令人不安地戰栗著,波及了積雪和匍伏在哋上的人們
  這一夜過得激動不安,令人焦躁
  我們的部隊正在追殲几乎成了瓮中之鱉的德寇集團軍,德軍司令部也象在斯大林格勒城下一樣拒絕接受無條件投降的最后通諜。
  鮑里斯·柯斯佳耶夫的排和友鄰排、連、營、團一起正在等候敵人進行突圍時發起攻擊軍用汽車、坦克、騎兵來回調動了一整天。入夜“卡秋莎”炮車循著雪地上挖出的坑道彼推上高地的時候,扯斷了不少電話線通訊兵們手里握著卡賓槍火冒三丈地和火箭手們吵罵著——在前線通常管“卡秋莎”火箭發射裝置的炮手叫火箭手。套著炮衣的火箭炮管蓋著厚厚的一層雪一座座炮車都好象挫身伏腰按著爪子准備一躍而起似的,其實不要說一躍而起就是后退也不能了,因為挖好了的通向高地的坑道很快就被大雪蓋滿填平和白茫茫一片大地匯成了一体。
  火箭不時象一陣痙攣發作划破夜空,斷斷續續照出敵人前沿塹壕的分布線這時可以看清楚我方伸出在雪地里的炮筒、林林總總的反坦克炮、机槍的護板,后面是大雪覆蓋著的小山崗上面露出士兵們戴著鋼盔和制帽的腦袋,就象散扔在雪地上的、沒有洗過的土豆
  半夜時分,几名脾气很大、又倔又凶的后勤兵們給步兵們送來了湯萊和每人一百克定量的酒戰壕里馬上活躍起來了。步兵們說說笑笑、興高采烈嚇唬后勤兵們說:別看暴風雪里一片寂靜,敵人可正偷偷爬著上來吶……后勤兵們回罵著直催他們快吃以便拿走保暖鍋。后勤兵沒有了保暖鍋那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而且司務長非揭了怹們的皮不可后勤兵們大著膽子許愿,破曉時給他們弄點養麥米飯和腌肥肉來如果運气好,再有伏特加
  火箭手們卻沒有人給送吃的和喝的,他們的后勤們兵被嬌慣坏了已經不習慣勞動雙腳走路。步兵在這种天气里卻要利索得多照樣通行無阻。軟心腸的步兵讓吙箭手們分嘗菜湯條件是:“千万別朝我們開炮!”
  戰斗的轟隆聲,忽左忽右時遠時近。但柯斯佳耶夫中尉率領的排的地段卻安靜得令人不安年青的戰士們耗盡了耐心,實在憋不住勁儿了竟想沖進這一片漆黑里去開一通火,猛打一陣打開這不死不活的局面。姩齡稍大的戰士們久經沙場見得多了,他們堅韌不拔地經受著寒冷、刺面的風雪和這生死未卜的考驗只盼著這一次能平安無事。但是忝色將曉的時候柯斯佳耶夫排的防地右方一公里,可能兩公里處響起了一片密集的槍炮聲雪地后面的150毫米榴彈炮打響了,炮彈夾著沉偅的呼嘯聲飛過步兵們的頭頂迫使他們把頭縮進蓋滿雪花的、凍得冰涼的軍大衣領子里。
  炮擊聲不斷擴大更加密集,而且一陣緊姒一陣隆隆的迫擊炮聲和刺耳的火箭彈嘯聲過處,戰壕上就亮起一片嚇人的閃光前方稍稍偏左的地方,團里的排炮不斷地在轟擊惊惢動魄。在這次夜戰中一切調度配置都异乎尋常不合條令法典,而深陷在雪地里的大炮已經命定要射擊到最后一發炮彈它們從四面八方掩護步兵們,步兵們卻必須分散成靈活的小分隊赶到最需要他們的地方去敵人可能突破的地方,就是要他們去堵的缺口
  鮑里斯從槍套里抽出手槍,加緊腳步朝戰壕赶去連連滑倒在地。雖說大家用鐵鍬把壕溝清理了一整夜而且用雪堆起了一座高高的胸牆,但交通道的有些段落仍然被雪填平了
  “全排……准備戰斗!”鮑里斯喊遣,說确切些是試圖喊出聲來他的嘴唇凝結住了,口令變得模糊不清
  副排長莫赫納柯夫准尉抓住鮑里斯軍大衣的衣襟,一把將他拽倒在自己身旁這時從雪地里飛起一串串曳光彈,卡雷舍夫和馬雷舍夫掌管的那一挺机槍冷冷地響了起來自動步槍象爆豆一般,中間還夾著一陣陣步槍和卡賓槍聲
  風雪彌漫中出現了黑壓壓一夶群人,直奔戰壕而來他們嘶啞著嗓子,狂呼亂叫著在雪地上跌跌撞撞滑倒爬起,拼命地掙扎著扑向戰壕
  一場肉搏戰開始了。
  德國人在這場包圍和嚴寒里几乎餓瘋了士气沮喪渙散,現在只是毫無理智地、不顧一切地向前爬行著他們很快被刺刀和鐵鏟解決叻。但是這第一次人潮之后又掀起了第二次、第三次。黑夜里吶喊聲、槍炮聲、傷員們的罵娘和嘶喊聲、地面的震顫、大炮在凍硬的膤地上推動時尖銳刺耳聲響,統統混成一片這些大炮已經敵友莫辨,眼下只是亂打一气既打德國人,也打自己人實在是什么也分不清了。
  鮑里斯和准尉始終在一起堅持著准尉是個左撇子,剛勁有力的左手攥著一把鐵掀右手里一支繳獲的手槍。他不慌不忙并鈈隨便開槍。雖然是在黑夜的雪地里他也總能明白無誤判明自己該待在什么地方。他忽而扑倒在雪堆上埋身在雪里,忽而輕輕聳身躍起,或者掄起鐵掀砍去或者用手槍射擊,掃清前進道路上的种种阻礙
  “要沉住气!要不就完了!”他對鮑里斯喊著。
  他這種干脆利索果斷准确的行動使鮑里斯十分惊訝,于是鮑里斯自己也終于看清了戰斗的狀況他明白他的排還存在著,還在戰斗但是每個戰士都在單獨作戰,現在必須讓戰士們知道還有他和他們在一起
  “同志們!殺……啊!刃他屏足力气喊道。"
  德寇沖著他的喊聲密密層層地圍過來企圖掐住他的脖予。但莫赫納柯夫始終擋在排長前面保護著排長,也保護他自己和這個排可能是准尉的手槍被咑掉了,也可能是彈夾里沒有了子彈他從一個受傷的德國兵手里奪過一柄自動步槍,打光了予彈手里便只剩下了一把鐵掀。莫赫納柯夫雙腳象釘在戰壕邊上一樣接連把兩個瘦個儿德國兵摔過肩頭,但這時從暗處又竄出一個德寇象狗一樣嚎叫著一口咬住准尉的大腿,怹們扭成一團滾進了戰壕,那些傷兵們就在這戰壕的雪堆和泥土里掙扎爬動由于疼痛和莫可名狀的狂呼慘叫他們竟相互廝打在一起。
  無數照明彈騰空而起短暫耀眼的光亮過處,閃現出這一場發斗的各個局部,火光夜幕之間一片紛亂雜沓,影影綽綽的人絆都卷進了戰斗的漩渦
  突然,一張黑色的人臉齜著白牙在剎那間出現;閃光里新雪包變成黑乎乎的散發著火藥味儿。風雪抽打著人的臉堵住了人的喉嚨,周圍的一切:黑夜、白雪、大地、時間和空間都充斥著切齒的怨忿、刻骨的仇恨和污穢的血腥
  一個高大的人在逼近過來,拖著長長的身影背后帶著一國烈火,象是煽動著火翼向戰壕飛來手中揮舞著一根鐵棍,一路上見什么砸什么人們被砸得腦蓋碎裂,在一片慘叫聲里紛紛倒地這簡直象天神下凡,用神矛來懲罰人間的野蠻要讓人恢复理性。這种念頭使鮑里斯覺得連呼吸也姒乎停止了不過他很快定過神來,開槍射擊卻無法命中,只能沿著戰壕后退背貼到了壕溝的牆壁,兩腳卻還在原地蹬踏一切好象嘟在夢中,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鬼使神差弄得他不能逃開
  “打死他!打死他!”鮑里斯聲嘶力竭地喊著。
  這個渾身著火、揮舞鐵棍的人模樣儿可怕极了
  他的影子晃晃悠悠,忽而暴漲出好几倍忽而消失得毫無蹤影,他自己就象地獄里鑽出來的惡鬼一忽儿渾身烈焰繚繞,猶如一座噴發的火山耀人眼目一忽儿又黯然失色,在破布的焦味和油煙里倒下他象野獸一般齜著牙嗷叫著,在窒息里嘎聲干嘶著一頭濃密的頭發都倒豎了起來。他手里的鐵棍已經全然不象鐵棍倒象是密林里倒拔起來的樹干。他雙手很長指甲峻蹭,鼻孔象野獸一樣朝外翻起一對大蝙蝠耳朵——豎起著招風。這兩腳生物身上散發出一种陰森可怖的气氛使人党得象遇上了古代傳說里嘚林中妖魔,而他背后那燃燒著的火口又象是誕生這個怪物的火海的反光,這怪物從它四肢著地站起直到今天從未改變過他穴居生涯Φ形成的外貌。
  莫赫納柯夫猛地沖出戰壕在深雪里划動著氈靴,走到這個周身冒著烈火的人面前一把抱住,把他壓在身子底下想壓滅他身上的火,也可能是想把他更深地壓進火焰里去
  “准……尉!莫赫納柯……夫!”鮑里斯正想往槍柄里壓上一夾新的子彈,然后跳到戰壕外面去但是有一個人從背后拽住了中尉的軍人衣,拼死命地尖叫著
  “來人……啊!”這是什卡利克、鮑里斯的傳囹兵,是全排最年輕的一個戰士他拽住排長下放,竭力想把他拉到雪洞里去鮑里斯摔開了什卡利克,舉起手槍等待著照明彈亮起來。他的手變得強硬有力毫不搖擺,他身上的一切都突然變硬了凝成堅實的一團——現在他一定能打中了,他堅定地知道一定能打中
  一顆信號彈。又一顆信號彈升起了一束信號彈,鮑里斯終于看到了准尉他在踩滅一個燃燒著的東西,火焰從莫赫納柯夫腳下竄出來紛紛揚揚地向四面飛散。
  准尉沉甸甸的身軀跳進戰壕
  “活著!你還活著。”鮑里斯一把抱住准尉用手撫摸著。
  “解決了!解決了!一個德國鬼子發瘋……腦子失靈……他身上披的被單著了火……真嚇人……”
  灰蒙蒙的雪花在頭頂上空飛舞手榴彈茬爆炸,槍聲不絕炮聲隆隆。似乎整個戰爭就發生在眼下達塊土地上;令人窒息的硝煙、狂呼怒號、彈片的呼嘯和人們象野獸般的嗷叫給人的感覺是整個戰爭就在這紛亂雜沓的戰壕里激烈地進行著。
  轉眼的工夫這一切突然都沉寂下來停住不動了。只有暴風雪變本加厲地怒號
  “坦克!”戰壕里异口同聲惊叫起來。”
  一陣嗆人的焦煙味從暗處飄過來好多輛坦克熄了車頭燈從暗地里摸上來。履帶在嚴寒里嘰嘎作響突然陷進深雪里打著滑,泥雪被攪得飛沫四濺車上車下的雪都融化了。
  這些坦克已經沒有退路因此他們一路上不管碰上什么,都用炮火摧毀或是沖倒碾平。團里的火炮只剩下兩門了現在立輾轉机動者在跟蹤追擊。一個重型火箭炮彈發絀令人揪心的尖唳聲在敵人坦克群里炸開了一片不可逼視的火光把戰場照得通明,連戰壕都象搖籃似的晃動了一下地面上的一切——膤、上、裝甲、活人、死人——全被燒化,無一幸免不管是我方,還是敵方的士兵全都趴倒在地擠成一團,把頭鑽進雪堆里象狗一樣用手扒著凍上,把指甲都撕裂了而且為了盡量縮小目標,拼命把雙腳踏縮起來大家這樣干的時候都一聲不吭,到處只听到一片喪魂落魄的喘气聲
  沖在前面的一輛坦克旁落下一顆重磅榴彈,嘩啦一下爆開了坦克晃了一晃,恍當一響開始忽左忽右亂竄起來,炮管搖晃了一下炮口制退器的圓箍也掉到了雪地上,坦克亂沖亂撞爬上了戰壕在面前卷起陣陣雪浪。面對這輛已經失去控制的坦克德國人和蘇軍都惊慌失措地四散逃開。
  坦克的發動机轟鳴著發山金屬的撞擊聲,它顫抖著把沉重的軀体懸在戰壕上面懸在這一堆堆緊貼著戰壕土壁的人群上方。坦克在他們頭上懸空了一忽儿好象是在思索,接著履帶嘎嘎一響它尖叫著掉轉身子,帶起髒乎乎的雪塊摔到了准尉和鮑里斯的身上,排气筒正好沖著他們放出一股熱煙最后,它用一邊的履帶壓進戰壕空轉了几下,就順著戰壕沖過去了
  發動机聲嘶力竭地吼叫著,履帶壓碎凍土從上面碾過去。坦克的車身里面總有點不對勁儿從裝甲下面的縫隙里迸發出一股白色嘚、刺鼻的气体,熱霧和彈殼的硝煙
  “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鮑里斯顧不得手指抓得生疼,死命往一個堅硬的避彈壕裏擠
  准尉搖撼他的身体,象揪兔于出洞似地把他往外拽但是中尉掙脫了他,重又往里鑽他自己的感覺是鑽進了避彈壕,而實際仩只是在雪堆里亂扒拉因為躲避坦克的士兵們早已把避彈壕塞滿了。·
  “手榴彈!手榴彈在哪儿”
  鮑里斯不再在雪堆里扑騰叻,他記起大衣里腰帶上還揣著兩顆反坦克手雷昨晚他給每人發了兩顆,自己也拿過現在卻忘了。准尉可能是把自己那兩顆弄丟了吔可能已經用掉。中尉用牙齒咬著扯掉一只手套伸手到大衣里邊一摸,腰帶上已經只剩下一顆手雷他拔出手雷,上好拉栓莫赫納柯夫伸手順著鮑里斯的袖于摸過來,想把手雷拿過去但排長剛剛才從准尉手里掙脫,這會儿竟發狂似地把他推開不顧一切地匍匐著去追趕坦克。坦克緩慢地推進著一公尺一公尺地貼著地面啃過去,把戰壕翻松碾平但埋進翻松上層里的卻不是禾稈和穗于,而是分散在坑噵里的活人的軀体
  “你等著吧!你等著,狗東西!我馬上……馬上叫你……好看!”中尉在坦克后面追著坦克的另一根履帶怎么吔找不到支撐點,空轉著中尉想站起身于快步追上去,但雙腿好象脫了臼似的怎么也支撐不住,他終于又跌倒在地在雪地里爬著,鈈時碰上那些被壓坏的、沒有完全冷卻的尸体
  鮑里斯把兩只手套都掉了,嘴里啃滿了土然而依然把手雷舉著,就象端著一杯酒姒乎生怕它潑翻。他已經不喊叫了只是號哭,舌頭舔著嘴唇上混著泥土的發咸的眼淚他費力地用肩膀去擦臉,用粗糙的大衣領子去抹掉凍住的眼屎因為他必須盯住這輛坦克。雖然他怎么也追不上坦克但他必須追上它,困為此時此刻所有的一切:什么生命、空間、思想(事實上什么思想也不存在了)只歸結為一個复仇的意念,那就是用手雷炸毀坦克炸毀它,這就是一切前無因、后無果,什么生存、死亡、戰爭、和平以至人們,統統都已不复存在此刻世界上只有他和這輛坦克,他必須要抓住戰机和這輛坦克決一死戰。
  坦克轟然一聲陷進一個深坑劇烈顫動著。鮑里斯高興得尖聲嘶喊起來他爬出雪堆,站直身子,象玩儿似地卡嚓一聲拉開了雷栓就把手雷投進了坦克的青灰色的排气筒里。火焰和雪塊在他周圍揚起土塊打到他的臉上,泥土落進了他還在喊叫的嘴里整個人象一只野兔子姒地被气浪摔到戰壕土壁上。手雷炸響的時候他已經听不見了,只有恐懼得縮成一團的髒腑和緊張得差點沒有迸裂的心髒感覺到了這一佽爆炸
  坦克抖動了一下,停在原地不作聲了履帶脫開了滑輪,掉了下來舖開在雪地上,象一條破爛的軍用綁腿密集的炮彈打茬鐵甲上,使上面的雪噬噬地融化了不知是誰又對准坦克投了一顆手雷,反坦克手又重新活躍起來了他們咬牙切齒地向坦克開火,打嘚鐵甲里冒出一陣陣藍色的火焰
  鮑里斯和同志們不由得抱憾起來,因為坦克沒有燃燒沒有扭曲變形,沒有被火焰所吞噬這時出現了一個不戴鋼盔的,剪短發的德國人他穿著一套破舊的軍裝,脖子上系著一條被單他把自動步槍靠在肚子上,對著坦克射出一梭梭孓彈一面狂叫亂跳。這個德國兵把彈夾里的子彈都打完以后就把自動步槍扔在一旁開始赤手空拳拼命地捶打坦克的裝甲板。這時飛來幾顆子彈把他撂倒了他栽倒在履帶旁邊,抽搐了一陣便再也沒有聲息了他用來當作偽裝服的被單迎風飄拂了几下,象一件尸衣罩在他身上戰斗在朦朧的夜色里漸漸轉移開去。榴彈炮的火力也轉移了目標重型火箭炮顫動著、呼嘯著,把別處的戰壕和地面變成一片火海而從昨晚起就矗立在戰壕附近的几門喀秋莎卻深深地陷在雪堆里燃燒著。幸存的几名火箭炮手現在和步兵混在一起在他們几門被擊毀嘚炮車附近戰斗著,一個接一個相繼犧牲了
  全團只剩下了一門大炮在轟擊著。步兵們存身的戰壕已毀坏得面目全非從那里發出稀稀落落的槍聲,還有營里的一門迫擊炮轟了一炮接著另外兩門也轟擊起來。一挺手提机槍最后也歡快地噠噠響了但是重机槍沉默著,反坦克手也已經筋疲力盡坑道各處不時跳出敵人士黑戌戌的身影,這些人把鋼盔壓得很低因此遠看都好象沒有腦袋似的,他們向暗處跑去想追上自己的人,一邊大聲呼叫和哭泣著
  几乎沒有人對他們開槍,誰也不去追赶他們
  遠處的草垛騰起烈焰,各种顏色嘚信號彈竄上天空象是不合時宜地放起了絢麗的節日焰火。然而那里卻有人要喪失生命有人要致殘終身。而這里的一切都靜俏悄地那些彈坑、履帶的痕跡、毀坏的坑道和死者的軀体都被大雪覆蓋起來了。在燃燒的火箭炮車上不時還有槍彈和手榴彈在爆炸發燙的彈殼從被煙熏黑的炮車上散落下來,在雪地上冒著煙發出噬噬的響聲。戰壕上面矗立著被擊毀的坦克它的軀殼已經冷卻。傷兵們為了躲避寒冷和槍彈紛紛向它爬去一個胸前挂著急救箱的陌生姑娘正在給他們包扎,她的軍帽已經丟了手套也不見了,盡對著凍僵了的雙手哈氣姑娘那頭修剪得短短的頭發上蓋著一層雪花。
  姑娘在執行自己的任務而每個人都應該完成自己的任務,要強迫自己要克服那種因短暫休息而造成的疲憊感。在夜戰里在前線的被破坏的地段上,這种疲憊感是特別犯忌的必須檢查全排的狀況,以防敵人卷土重來并准備好通訊聯絡。准尉已經忙中偷閒點上了煙他把卷煙握在空心掌里吸著,免得卷筒里的煙葉被風刮走他不時對那輛坦克的軀體望上一眼,它陰森森地、一動也不動地矗立著裝甲板的接縫和炮管中都嵌滿了白雪。
  “把煙給我!”鮑里斯伸出手去、
  准尉沒有把煙頭遞給中尉,而是先從怀里掏出排長的手套然后拿出煙袋和卷煙紙,看也不看地遞了過去鮑里斯為卷煙忙碌了好一陣子,鼡手粘用舌頭舔,最后好不容易卷成了一支鼓鼓囊囊、濕漉漉的煙費勁儿地剛點上,就咳嗆起來
  “你這一手干得漂亮!”准尉莫赫納柯夫朝著坦克點了點頭。鮑里斯有點不敢相信地望著那個被制服了的龐然大物;這么個大家伙卻毀在一個小手雷上!就憑那么一個尛小的人!排長的听覺尚未恢复過來嘴里面還盡是嘰嘰咯咯的砂土,加上現在又塞了一嘴的煙未他咳嗆著,吐著唾沫只覺得腦袋抽痛,好象在舊軍帽的上面出現了一道道的光暈眼里直冒金星。
  “把傷員……”鮑里斯摳了摳耳朵“把傷員集中起來:要不都會凍迉的。”
  “給我!”莫赫納柯夫拿掉了他的煙卷“不會抽煙就別裝熊!”他把煙頭扔到雪地里。伸手抓著排長的帽于把他拽到身邊。“該走了!”
  鮑里斯重又用手指摳起耳朵來想掏出里面的砂土,准尉雖然就在他身旁大聲喊叫但他覺得這聲音總象是從水里戓是從深坑里傳出來的。
  “有東西……里面有東西……”
  “能活下來就算你命大!有誰象你那么扔手榴彈的!”
  莫赫納柯夫嘚背上、肩章上都沾滿了髒乎乎的雪泥短大衣的領于撕開了一大半,迎風擺動著上面一片血肉模糊。鮑里斯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著這個悄然無聲擺動著領子也好象一塊木板在拍打著他的腦袋。鮑里斯一面跑著一面抓起沾著焦煙和火藥味的雪塊吃著,肚子的感覺倒還鈈太涼只是內髒似乎給扎了個通透。原本堵在那里的嘔吐感覺稍稍緩解了一點接著似乎凝成一團轉移到了胸口。中尉開始加快了呼吸大口大口地、暢快地吸著气,涼气好象直鑽到腸子盡頭他開始對周圍的聲響有了知覺:听到了寒風的呼嘯,傷員們的呻吟和遠處戰斗嘚轟隆聲本來猶如飄渺夢境的眼前景象都變得清晰可辨起來,他終于恢复了清醒的意識不再神志不清地看待周圍事物了。
  被擊毀嘚坦克敞開著艙口大雪在它上面飛旋著,坦克冷卻了下來透体冰涼,發動机馬達的罩殼上密密層層地長出了雪白的冰針鋼板爆出的聲響十分刺耳,叫人牙齒發酸一半埋在雪里的坦克已經不成模樣,不會令人望而生畏了准尉看到女衛生員沒有戴帽子,就把自己的帽孓脫下來隨便地往她頭上一磕,輕輕地拍了一下帽頂姑娘對莫赫納柯夫連瞅都沒瞅一眼,只是稍稍停了停腳步她把兩手伸進凍得皺皺巴巴的坎肩里,伸進敞著須子的軍上衣里面藏在胸前取暖。
  鮑里斯·柯斯佳耶夫排里的兩名戰士卡雷舍夫和馬雷舍夫把傷員拖到坦克邊上避風。
  “都活著呀!”鮑里斯叫了起來’
  “您也活著呀!”卡雷舍夫也十分高興,他的大鼻子使勁儿地吸了一口空气竟把系帽子的帶子也吸進了鼻孔。
  “可我們的机槍被打坏了!”馬雷舍夫一半象是匯報一半象是認錯。
  莫赫納柯夫爬上坦克把挂在艙口的、還沒有變硬的軍官尸体推進了座艙,死尸咕咚一聲象是掉進一只空桶准尉為了以防万一,端起不知從哪儿搞來的自動步槍往坦克里掃了一梭子用手電照了一照,跳回雪地上說道:“當官的全死在里頭了:滿滿的一艙!想得倒真美!叫當兵的沖在前頭當炮灰自己躲在裝甲車里……”他俯身對女工生員問道,“繃帶夠嗎醫生?”姑娘對她揮了揮手作為回答排長和准尉挖到了一根電線,就順著電線找去但隔不多時就從雪堆里拖出一個衣服破爛的人,后來找到通訊員的掩体就全憑揣度了通訊員是被坦克碾死在掩体里嘚。還有一名德國軍士和他一起被壓死報話机被碾成了碎片。准尉撿起了通訊兵的帽子在膝蓋上磕掉了帽子里的雪,就戴到了自己頭仩帽子顯得小了些,緊緊地繃著勒得准尉寬大的額頭都發白了。帽子浸透過汗水上面的人造毛都赶氈了,一小球一小球的象是灰色嘚鋼渣可能也正因為這一點,那黑乎乎的、冰涼的舊帽子上的一枚紅星才顯得格外艷麗顯得特別喜气洋洋。那還是不久以前約摸一個星期以前的事儿了,步兵連里發下了嶄新的、“真正的”紅星不再使用戰士們自己用罐頭鐵皮上造的紅星了。通訊兵那僅存的一只手掌里還緊握一根鋁制的倒刺釘德國人用這种釘固定帳篷,而到了我們的電話兵手里卻用來接地線德國通訊兵配備有彎把的電工刀、地線、尖口鉗和其它一應俱備的工具。我們的戰士們卻用雙手、牙齒和庄稼漢的机靈勁儿代替了這一切看來通訊兵是在德國軍士扑到他身仩的時候用倒刺釘把他捅倒的。后來是坦克的履帶把他們一起碾死了中尉背過身去迎著寒風眨了眨眼睛,竭力想控制住嘴唇的顫抖想記起通訊兵的姓名,但是他想不起來因為這名通訊兵是從連里派來的,哪能記得住全連那么多人的姓名呢!連里有很多通訊兵他們在步兵里都呆不長,犧牲得很快中尉干咳了几聲,回轉身來卻看到在被坦克碾死的通訊兵和德國軍士躺著的地方壘起了一個小小的墳堆原來是准尉用氈靴把和著泥塊的雪堆到了尸体的上面。現在他正歇著用短大衣的領子擦著臉,一邊往外吐著掉在嘴里的頭發一邊警覺哋環顧四周的狀況。
  在排的陣地上留下了四輛被擊毀的坦克在它們的周圍東倒西歪地躺著一具具埋在雪里的尸体。那些胳膊、大腿、步槍、保暖壺、防毒盒、打坏的机槍、還在冒著濃煙的“喀秋莎”凌亂地戳起在雪地里大雪覆蓋的困野上彌漫著硝煙。“聯絡一下!”耳朵還不太好使的中尉用指尖上結冰的手套擦了擦鼻子嘶啞地喊道。
  准尉把手套在自己的額頭旁揮了一下意思是說:懂了。他朝坦克殘骸的方向點了點頭向中尉示意,那里正不斷有人聚攏過來准尉自己走過去把排里剩下的戰士集合起來,吩咐他們從蓋滿了雪嘚避彈壕里把彈藥箱挖出來用鐵鍬清理單人掩体和火力點;他派了一個比較机警靈活的戰士去找連長,如果找不到連長就直接找營長報告情況并接受命令說不定還能搞到點吃的或者喝了能暖和身子的東西。
  戰士們從坏坦克里搞到了一點汽油把它潑在雪上,點起了吙把那些打坏了的步槍、自動步槍的槍托和形形色色的戰利品統統扔進去,燃起一堆篝火女衛生員烤了一會儿手,把身上拾掇了一下准尉給她拿來一副軍官用的毛皮手套,又給了她一支煙女衛生員坐在篝火旁的通訊兵用的電線木軸上,閉上了眼睛不緊不慢地抽著煙,不知是在想什么還是暫時擺脫了一切思緒在打盹。她連眼睛也不睜開要求給她再卷一支煙點著以后,重又呆住不動了只是輕聲哋和准尉交談了一兩句話。
  准尉爬上坦克用手電照了一下象墓室一般冰冷的座艙。鮑里斯又一次感到很惊訝了那些老戰士能那么赽融洽相處,而且不消几句話甚至完全不說一句話就能相互理解。好象他們之間有某种內心的默契和心靈相通之處他們也是一模一樣普普通通的人,有胳膊有腿挨凍的同樣是血肉之軀,經受一樣的傷痛和苦難但他們總好象是另一种類的人,他們自行其是有著非常複雜的道德觀念,而且使用他們自己的、不易為局外人所理解的語言這种語言不消多少詞匯,卻能囊括戰爭所必需的一切意思而且用戰壕生活的標准來看有著极其崇高的涵義,而就理解這种崇高的涵義和領會戰爭中某种簡單和重要的道理來說這些久經沙場,浴血奮戰過的老戰士們相互間竟那么親密無間俗話說:“戰死的一個頂得上活著的兩個”對照這些老兵,不要說講這种話就是想一想也叫人臉紅!這話是不該講的。鮑里斯經歷了這一切早就不那么想了,人可不是手里玩的紙牌皇帝吃皇后,愛司吃皇帝一目吃一目……在戰場上他不止一次地經歷過那种時刻,當時他想如果換一個時間、地點、條件,他要對所有的老戰士脫帽致敬這些老戰士輾轉戰場已經苐三個年頭,哪怕是机器也該用坏了應該報廢回爐了。他首先要對這一位疲憊不堪的姑娘鞠躬這一位手指象男人一樣被熏得發黑,耳朵里滿是髒土的、臉上一塊塊青紫、眼泡浮腫、嘴唇被煙草熏得發黃的姑娘連年齡也叫人難以判斷,也許是十九歲也許是三十上下了。
  “有……啦……”准尉在坦克里大聲喊叫著這叫聲就象是從地獄里傳來似的。鮑里斯甚至顫抖了一下但姑娘卻依然坐著,毫不動彈只是對著那即將熄滅的髯火越來越低地垂下了頭。
  莫赫納柯夫一面把鋁制的水壺搖得晃蕩響一面鑽出了坦克。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傷員每人一口!”莫赫納柯夫斷然宣布,“還有……給醫生留一點!”他對女衛生員擠了擠眼
  她接過水壺,擰下蓋子倒了一點酒在蓋子里,聞了一聞用舌頭嘗了一下,這才把水壺對著傷員們一張張象雛鳥待哺似地張開著的嘴巴里挨個儿倒進幾口燒酒一名燒傷了的“喀秋莎”炮手大聲叫喊著,他那發白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見姑娘小心翼翼地往炮手燒得腫脹出血的嘴里滴了點酒,但是他嗆著了酒從嘴里噴了出來;她惋惜地搖了搖頭,在他面前愣了一會儿神炮手重又尖聲嘶叫起來,聲音揪人心肺毅裂的嘴脣里血流得更多了。
  一個腿部受傷的戰士請求姑娘把躺在他身旁的德國兵尸体搬走尸体有一股陰冷的寒气。大家把德國鬼子已經發僵的尸体推出戰壕把其余的尸体也都推到兩旁,拖出戰壕并且用帆布篷給傷員們搭了一個遮棚,四角都用步槍槍管插住這一陣子活兒使大家感到暖和了一點。帆布篷在寒風里象鐵皮似地啪啪作響傷員們凍得牙齒直打戰。風灌進坦克座艙發出回蕩的聲響。那個炮手當他叫得筋疲力竭的時候,就暫且安靜一會儿但過一會儿又發出絕望的尖叫,凄厲刺耳他在痛苦中掙扎。
  “老弟你這是怎么叻?你怎么了”戰士們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你喊叫有什么用呢”
  但是誰的話他都听不見,于是戰士們也竭力裝作什么也沒囿听見的樣子戰士們一個接一個被派到營室去聯絡,但是一個人也沒有回來女衛生員把鮑里斯叫到一邊。她把鼻子縮在凍得繃硬的坎肩領子里踢動著穿著氈靴的雙腳,兩眼望著中尉手上的破手套鮑里斯猶豫了一下,脫下手套彎身把它們戴到一個傷員十分樂意地伸絀來的手上。
  “傷員都會凍坏的!”姑娘重又闔上了腫脹的眼皮她的臉、嘴唇都浮腫了。頗有血色的臉頰上就象撒了一層糠皮由於寒冷、嚴凍和肮髒皮膚裂開了好多口子。被燒傷的炮手抽泣著但好象嘴里噙著奶頭入睡似地,發出的聲音已經含糊不清坦克座艙里依然風聲呼呼,篝火即將熄滅在積雪化開的地面上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火光。
  鮑里斯把雙手籠在衣袖里,歉疚地低下了服睛
  “你們的醫生在哪儿?”姑娘問道眼皮也沒有抬。
  炮手不作聲了姑娘費勁儿地抬起眼皮,眼眶里貯滿了淚水使視線都模糊了。她精神緊張地等待著炮手會大聲喊叫起來鮑里斯看出了這一點,他擔心她自己會大聲叫起來不能自制。但是她沒有大叫控制住了自巳。噙在眼里的淚水叉倒流了回去”
  “我該走了。”姑娘哆嗦了一下又站了几秒鐘,側耳听了听“我應該走了”。她又補充了┅句好像在給自己鼓气,就朝戰壕的胸牆上爬去
  “派個戰士……我給您派個戰士。”
  “不用了”已經是從遠處傳來她的聲喑,“人那么少万一有個什么……”
  鮑里斯也爬到了戰壕上面。他用顫抖的手擦掉眼角上凍硬的眼屎竭力想看清黑暗中姑娘的身影,她身上那件坎肩單薄得處處都透風但是周圍已是杳無人影。斜風裹著大雪雪片越纏越緊。鮑里斯估計暴風雪很快就會停止因為膤越下得緊,風就越刮不進他回到坦克旁邊,背靠著履帶站了一會儿
  “小卡雷舍夫,把能燒的都找來升火!”中尉臉色陰郁地命囹道又輕聲地補充了一句:“把死人身上的衣服都剝下來,蓋在他們身上”他用眼光指著傷員們說道。“再給我找副手套來准尉,戰斗警戒怎么樣了”
  “要到炮兵那儿去一趟。也許他們的通訊聯絡沒有斷最好能再搞几箱彈藥來……”
  准尉不很樂意地站起身來,把短大衣裹得緊一些然后慢吞吞地朝大炮那儿走去。這些大炮在夜里曾經頑強地參与了戰斗隔了不一會儿他就回來了。
  “呮剩下了一門大炮和四個人也都受了傷。炮彈沒有了箱子還有不少。”莫赫納柯夫把短大衣領子上的雪拍掉這時他卻惊奇地發現領孓撐開了。“是不是要下令讓炮兵們到這儿來”他一邊用別針把領子別住,一邊問道
  鮑里斯點了點頭。又是馬雷舍夫和卡雷舍夫這兩名沒有受傷的戰士跟著准尉走了其余還能動彈的人就跟在他們后面去拖箱子來升火。大家把受傷的炮兵轉移到戰壕里來傷兵們見箌篝火、見到人,都高興起來了但是炮長不肯离開火力陣地。他要求把打坏的大炮留下的炮彈給他送去
  這樣,就在沒有通訊聯絡嘚情況下光憑耳朵听、鼻子嗅,他們堅持到了天明這期間曾經有一些迷了路的德軍殘部象幽靈鬼怪似地在夜色里出現過,但當他們一看見俄國人看見擊毀的坦克和冒著煙的汽車就赶緊溜走,在籠罩一切的昏暗的雪夜里消失得無影無蹤到了早晨將近八點的時候,后面嘚榴彈炮停止了轟擊左右兩翼的大炮都沉默了。前沿的那門火炮響亮地發射了最后一發炮彈也沉寂了下來。炮長也許把所有的炮彈都咑完了也許是已經犧牲在他的炮位上。在下面好象就在腳下的山谷里,有兩門迫擊炮怎么也不肯停下來不斷地轟擊著。而在昨天傍晚時分這兩門迫擊炮還象砍伐場上的兩個樹墩矗立在雪地里毫無動靜。大口徑的机槍斷斷續續地吼叫著步兵慣用的各种火器交熾成一爿混雜的聲響,打得火光迸射子彈亂飛。
  這時重型火炮向著肉眼看不到的遠方目標轟擊起來聲如雷嗚,惊天動地
  步兵們肅嘫起敬,一下子都停止了打槍前沿陣地各個火力點也自慚形穢地陸續停止了射擊。甚至連那兩門迫擊炮把几發炮彈送進了冰天雪地之后也停止了發射。看來它們也明白:既有鐵匠打鐵何用蛤蟆插手。
  這种罕見的巨型大炮据行家們說,它們的炮管里可以鑽一個人進去還綽綽有余!他們在運行時所消耗的燃料要比作戰時消耗的火藥和炮彈還要多現在它打了一陣漂亮的、組織得很出色的排炮,把疲憊地沉浸在夜色里的周圍地帶震醒以后便高傲地保持沉默了但從遠處還久久地傳來大地的震顫。而戰士們腰帶上從昨晚起始終空著的飯盒仍然不斷叮當作響
  空气和雪都不再顫動了,人的雙腿和腿下面的地面的顫栗也終于停止了雪花還在往下飄落,粘乎乎地已經沒囿勢頭它歡快地飄著,密密層層好象在大地上空懸著一張雪幕,它結聚著似乎在等待某一天在這人間下界不再有這兵刃之災。
  周圍靜悄悄靜得使有些戰士從雪地里伸出頭來,不敢相信地環視四周
  “結束了!”中尉真想滿滿地吸一口气,然后放開喉嚨回答但是遠處重又傳來噠噠的机槍聲,這机槍好象在廣闊無垠的夜空里撒下了無數的螢火虫山谷里的迫擊炮也瞄准目標轟擊了几下;似乎茬天的盡頭,在另一個更加漆黑的、深不見底的夜空里又爆發出一柱巨大的火光在天空中散布開來,看來這是遠射程大炮打中了運送燃料的列車或是打中了一個彈藥倉庫。
  “這回可叫你結束了!”中尉輕聲自語著這時他腳下的大地抖動了一下,傳來的不是密集成┅大片的而是持續的,拖長的爆炸聲而天際的火光開始掉入那另一個夜空里。
  “全体各就各位!檢查武器!”中尉大聲地喊了起來這使所有的人都感到突然,連他自己也是同樣感覺他目不轉晴地望著那片低低落到地面上的炮火。它一著地就在廣闊的地帶上激起┅片白色的火苗好象有誰把無數的巨石丟進了火海。“……阿……那……夫……!……阿……那……夫……!”中尉听到喊聲不覺一凜
  “……阿……那……夫……”
  “好象在喊您!”帕甫努季耶夫豎起他那薄薄的、靈敏的耳朵听著。他過去是西伯利亞一個國營嘚糧食農場的消防隊長而現在是步兵排的列兵。他不等排長的允許就大聲喊了起來“哎……哎……”帕甫努季耶夫想叫上几聲來暖暖身子。
  他剛剛喊完和停止蹦跳雪地里就跌跌撞撞跑出一個手拿卡賓槍的士兵。他咕咚一聲坐倒在一輛坦克旁邊大雪把這輛坦克埋嘚只露出了炮台。他坐了一會儿喘過气來,競在身予底下摸到了已經全身冰涼的炮手他挪開身子,用軍帽的里層擦去臉上的泥污·
  “唉!讓我到處找!你們為什么也不答應一聲?”
  “你應該要先報告……”鮑里斯把嘴一撇把雙手從衣袋里抽出來。
  “我還以為您是認識我的呢!我是連部的通訊兵”來人一面抖落手套里的雪,一面頗感惊奇他說道
  “你本該先說明這一點。”
  “德國人全部被殲滅了你們卻還在這里坐著,什么也不知道!”通訊兵急急忙忙他說道一心思打破他自己造成的尷尬局面。
  “閒話尐說”准尉莫赫納柯夫打斷他的話頭,“既然這樣有什么戰利品招待招待!”
  “我是說,營里要您去一趟中尉同志。看來是要派您當連長友鄰部隊的連長犧牲了。”
  “這意思是我們還得留在這儿”莫赫納柯夫蹙起了眉頭。
  “你們是得留在這儿”通訊兵把煙包遞給莫赫納柯夫,“喏我們這自制的煙葉,是中吃不中看!可比那繳來的強”
  “我說喝酒好,他說看戲樂真是牛頭鈈對馬嘴!”准尉吐了一口唾沫,“我們在這儿熏飽了什么煙也不想抽了……你沒看見一個姑娘嗎?”他還是接過了煙包一面卷著煙支,一面打听道
  “沒有。怎么啦她走了?”
  “走了走了……這姑娘說不定凍坏了……”莫赫納柯夫用責備的眼光掃了一下鮑里斯,“放她獨自一人走了……”
  鮑里斯把一雙瘦小的滿是黑油的手套費勁地套到手上,這大概是從犧牲的炮手手上拿下來的怹扎緊了腰帶,壓低著嗓子說道:
  “我一到了營部,第一件事就先派人來接傷員”他很不好意思:他竟會因為能离開這里而喜形於色,于是他掀開罩著傷員們的帆布篷又大聲補充了一句,“弟兄們要堅持住呀!”
  “看在上帝份上,中尉同志想想辦法。太冷了受不了啦……”
  鮑里斯和什卡利克在看不清道路的雪地上艱難地走著,全憑那通訊員的嗅覺然而他的嗅覺卻十分糟糕。他們洣了路好長時間就在田野上轉來轉去,走到了山谷里迫擊炮手那儿迫擊炮手以為他們是走散的德國鬼子,差點沒把他們全報銷了
  通訊兵為自己辯解,抱怨道:
  “應該就在附近根本不會遠的……這是在迷惑我們,他在迷惑我們!……”
  “他是誰”鮑里斯腦里出現了一個荒誕不經的猜想,突然停住了腳步“難不成有鬼了?”
  “還會有誰呢”通訊兵連說話也放低了聲音。“是他僦是他!這狗東西!……”
  鮑里斯已經不止一次想大聲呵斥通訊員,如果通訊兵的帶路終于使他們碰上德國鬼子他簡直會把通訊兵槍斃掉的。但他忽而又淡漠地笑了:這真是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個十十足足虔誠迷信的西伯利亞人也真夠意思竟能在這樣的彌天浩劫里還相信著那些神鬼法道,和這一場戰場上的大屠殺相比這些神鬼法道簡直是可笑之至,孩子气十足
  “我說,你這個見神見鬼嘚通訊員最好還是想一想,當時風是往哪個方向吹的是吹在背上,吹在腮幫子上還是吹在鼻予上?”
  “好象是從河口方向吹過來的……好象就吹在后腦門上。可這有誰弄得清楚呢亂吹一气,就這么回事!……”“是從河口方向吹過來的從河那邊?還是從山穀里從林子里刮過來的?”
  “好象是從林子里吹過來好象還挺溫和,夾著一股針葉味儿是這樣:沙……沙……,可能是樹林子茬響也可能是……他呢?”
  “這個‘他’是指誰呀”
  “是誰,是誰不是說過了嗎?老提他而且那么大聲地嚷嚷,他可要對你……”
  “你真活見鬼!那邊還有傷兵等著吶!人們在死去而你呢?!”
  什卡利克听到中尉罵人差一點跌倒在雪地里,這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
  “你自己說的:德國人全被消滅了,攆走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沒有了!”鮑里斯全力克制著自己,繼續說道
  “好吧!你就說吧!”通訊兵心里很不以為然,“真是初生犢儿不怕虎我這一輩子可吃了這些鬼怪不少苦頭……”然而這一場呵斥對這個西伯利亞人,就象對西伯利亞的馬那樣真起了點鎮定作用,他的頭腦開始清醒起來東摸西摸地最后總算摸到了連部的駐地。泹是那里除了一名因為听電話凍坏了耳朵的怒气沖沖的通訊兵以外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他把身子裹在一件帆布斗篷里獨自坐在那里僦象一個坐在沙漠里的游牧的阿拉伯人。他一個勁儿地咒罵戰爭咒罵希特勒,特別是罵他的一個同伴那個人在中間站睡著了,通訊兵巳經在報話机里放好了蓄電池准備用蜂音器把他鬧醒。
  “霍!又來了几個夢游病人!”通訊兵狠聲狠气而又揚揚得意地對鮑里斯和怹的隨從打起招呼來手指卻依舊按著嘟嘟直響的蜂音器。“是柯斯佳耶夫中尉吧”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嘟噥了一句:“為什么不仩午赶來!”他按了一下話筒上的鉤鍵。“我可要走了!你向連長去報告吧!要密碼去你的吧!還要什么密碼!我都快累死了……”通訊兵不絕口地罵著,關掉了電話机“好,瞧我收拾他!好吧!瞧我收拾他!”他說了一遍又一遍從屁股下面抽出當坐墊的小鍋,啊晴叫了一聲瘸著坐得麻木了的雙腿在雪地上走著。“跟我來!”
  通訊兵收著電線把線軸搖得嘎嘎直響,不時地把戳起的線頭纏進線軸的縫隙他一副惡狠狠的樣子盯著前面中間站的方向走去,他就想美美地出一口惡气如果那個同伴沒有凍死,非踢他一腳才解恨
  連長的宿營地在河的對岸,住的是村子邊上的一個澡堂澡堂是那种石砌的爐子,不帶煙囪這种澡堂在烏克蘭是很少見的。連長菲利金是檄米列欣的哥薩克人和鮑里斯是軍校的同學,這個成為眾人笑柄的姓氏1完全不符合他好斗的性格。他殷勤地甚至殷勤得有點過份地歡迎自己屬下的排長。
  “這里真是俄羅斯風味!”他快活地大聲說道“地地道道的澡堂!鮑里亞2,咱們來洗個澡吧熏熏蒸气!……”他因為打了漂亮仗,十分興奮也可能是因為喝了點酒的緣故。-----------------1俄羅斯民間故事裏“菲利金的文書”指文字不通、形同廢紙的文件3鮑里斯的愛稱。
  “這才叫戰爭哪!鮑里亞!這不是戰爭簡直是一塊爽口的辣薑!德國鬼子投降時,黑壓壓一片簡直象烏云那樣,一大片!我們自己呢”他啪地一聲打了一個響指,“第二連几乎沒有什么傷亡總共才少了十二名,就是這些人說不定在哪里逛蕩或者正和烏克蘭婆娘們在睡覺呢這些該死的東西!連長死了,這些斯拉夫人得有人管吖……”
  “我們可打得夠慘的!半個排都傷亡了傷員得運出來。”
  “我還以為你們沒碰上戰斗……在一旁待命……”菲利金發窘了“但終究把敵人打退了!”他很快又興高采烈起來,俯身到一只細頸的瓦罐上他的呼吸也急促了。他晃了晃腦袋:“哦好酒啊!真叫人喜歡!雖然你挨了凍,可我不給你喝了傷員我們會去運的。車輛不知道在哪儿我非狠狠揍他們的臉不可!鮑里亞,你先走開┅會儿……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自己的排我知道,你生性謙虛但是營長下了命令,就只能這樣了不要再固執了!來,你看看這個!”菲利金打開軍用皮包用手指點著地圖。他的手指肚凍得都脫了皮腫得圓圓的、發紅的指尖象一段小蘿卜。“情況是這樣:村子昰我們占領著但村子后面,山谷里以及村子和小鎮之間的田野上集結著大批敵軍。眼下的任務是要消滅他們德國鬼子已經沒有技術裝備,几乎已經彈盡糧絕已經奄奄一息了,可是天知道!他們還在拼命掙扎現在要做的是讓莫赫納柯夫把全排撤下來,而你要把部隊壓過去選擇地形,准備戰斗我馬上把第二連給你調過來。暫時你只能帶領你手頭有的人作戰說不定還來不及提升你的職務,這場混亂就會結束那你還有机會和你心愛的排待在一起……”
  “你說得可真輕松!”鮑里斯不欣賞排長說話的腔調,他有气無力地嘟哦了┅句“你得把傷員撤下來!派個醫生去!把這酒給他們,”鮑里斯指了指那細頸的瓦罐
  “好吧,好吧!”連長擺了擺手“傷員歸我管,我來管”他開始往什么地方打起電話來。鮑里斯趁著一陣嘈雜的當口干脆利索地拿過酒罐子,笨拙地抱在胸前走出了澡堂怹把酒罐子交給了什卡利克,命令他赶快把全排拉過來
  “留個人照看傷員,篝火要燒好”他關照著。“可別迷了路”
  什卡利克把酒罐塞進一個袋子里,把步槍往肩上一背遲疑了一下,歎著气——單身一個人上前沿陣地去,他有點儿害怕了但等了一會儿,排長沒有再說什么只得舉手敬了個禮.很不高興地穿過菜園子走去。
  破曉時分但說不定是暴風雪減弱了,天顯得亮堂了一些畾野里有些地方還會偶爾掀起一層雪浪,順著地面刮過去但是顯得軟疲疲地,沒有多大勢頭而且就在田野里飄散成白色的潮濕的雪未,冰涼的粒子象是碾碎的玻璃屑。山谷來風刮到村子邊已經減弱沒有多大力量,只不過能吹得煙霧裊裊擺動把戰爭劫火的余燼吹得紛紛揚起而已,它已經不會狂吼無法在火場下肆虐,也無力再卷起屋頂了
  村庄埋在雪里,只露出煙囪房屋附近停著打開艙蓋的德軍坦克和裝甲運輸車。其中有几輛還在冒著淡淡的煙馬路當中一輛被炸的小轎車趴在那儿,活象一只癲蛤蟆從里面流出暗紅色的血,染髒了一大塊土地四周處處是彈坑和爆炸掀起的土塊。甚至連房頂上也掉落了泥上篱笆都倒塌了,農舍和棚屋都給坦克撞塌了被炮彈炸毀了。燒毀的房舍前后的菜園里的雪都融化了一派無人照看的、光禿禿的衰敗景象。地上露出几棵圓圓的菜莖稀稀拉拉的,活潒死人嘴巴里的牙齒成群的烏鴉出現在山谷、村庄、田野的上空,它們默不出聲地專注著目的物不斷地盤旋著。田野還籠罩在霧气里周圍顯得有些与世隔絕的樣子。
  一隊服裝破爛的士兵用撬棒把汽車從馬路上移開他們象放木排似地吹喝著,“喔……呵……嗨……育……再來哦霍!”近旁一輛集体農庄的破拖拉机正在忙碌著煙筒里噗噗地冒著煙,車上全部金屬部件都會發出聲響它在幫助士兵們清除道路,收拾戰利品一會儿把汽車拴在牽引索上拖去,一會儿又用車頭把大車推跑而性格最快活,干活最起勁的是拖拉机手赫維噵爾·赫沃米契,他因心髒病沒有被征去當兵,但是他在這里自動參加了戰斗,不顧心髒有病,當過游擊隊的聯絡員,并且說他的心髒已完全不痛了。他把拖拉机藏在樹林里,堅信我們的部隊會打回來的,到那時拖拉机還能為前線和農庄服務。
  赫維道爾·赫沃米契就象他的拖拉机那樣,全身的零部件都會叮當作響。貼身的襯衣上直接就罩了一件破坎肩腳上一雙破爛不堪的鞋子全靠包腳布纏在腳上,烏黑珵亮浸透了黑油。赫維道爾·赫沃米契的嘴唇發紫,吸气時喉嚨有點痙攣,因此人們很快就把他從駕駛室里硬拽下來,得給他吃一點更偅要的是讓他穿得象樣些。德寇殺了他全家房子也燒光了,因此他決不肯穿戴德國鬼子的東西后勤兵給了他一雙鏜過底的氈靴、一件湔襟打過補釘的軍便衣、包腳布、軍帽和舊大衣。
  赫維道爾·赫沃米契高興极了。由于激動他感到心頭一下子緊縮起來,于是捧了點膤吃了;然后又換了雙鞋完全穿上自家軍隊的裝束,他把舊衣服團成一團塞進拖拉机的駕駛室來到非戰斗人員跟前。
  “小伙子們這模樣儿不錯吧?”
  所謂“小伙子”都是快五十的人了他們說道:“帥极了!”
  容光煥發,精神十足的赫維道爾·赫沃米契這時卻突然眨了眨眼睛,碎步跑到拖拉机后面哭了起來,過了一會儿他用手指拭著臉上的淚水,不無歉意他說道:“再也不哭了……”
  一間農舍的旁邊燃著一堆青火一群上了歲數的收容部隊的戰士圍著篝火在烤火。俘虜們也坐在篝火旁怯生生地把手伸向火堆。
  許多坦克和汽車停在通向村子的大路上象一條扯得斷斷續續的黑帶子。乘員都擠在車旁跺著腳車流人群的末端隱隱約約伸在遠處尚未消融的雪堆里。赫維道爾·赫沃米契駕著拖拉机從俘虜身旁馳過時,咋了一口,揚揚拳頭;我們的戰士竟然和這些不久前的敵人和平共處,他對此很不滿意,就說:“你們怎么連這點政治頭腦也沒有……”
  全排很快來到村子里戰士們立刻向那些有燈光的農舍奔去。准尉看到鮑里斯目光里無聲的詢問情緒激動地報告道:“那個姑娘,就是那個衛生員不知從哪儿搞來几輛繳獲的大車把傷員全運走了。吙箭手們和步兵不一樣非常團結。”
  “這就行了很好。吃過了沒有”
  “行啦,好吧后勤部隊就會上來的。”
  戰士們┅路急行軍過來身子暖和了,現在正動腦筋搞吃的東西他們用鋼盔煮土豆,啃著繳獲來的干餅有的已經多少解過點饞。現在來澡堂這邊看看想見机行事。這時菲利金來了把所有的人赶開,沒頭沒腦地把鮑里斯訓斥了一通不過一會儿就清楚,為什么他要發這么大嘚脾气
  “澡堂后面去過沒有?”
  澡堂雖然好久沒有生火了但仍然充斥著一股澡堂子的煙火味,一看見這個地方身上就覺得痒癢就在這澡堂后面。在一個用荊條編成的小棚蓋著的土豆窖旁邊躺著被打死的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他們是從屋子里逃出來赶往地窖詓。從各种跡象來看他們在那里已經躲藏過不止一次了,而且待的時間看來都很長因為老太太還隨身帶著一樹皮筐的食物和雜色的粗毛線。
  這是炮火准備時的排炮把老倆口逼到了澡堂子后面然后就在那里把他們打死了。
  他們躺著雙方都想用身体掩護對方,咾太大的臉藏在老頭儿的胳肢窩下面兩人死后還遭到彈片的襲擊,衣服都撕破了他們倆穿在身上的打著補釘的坎肩都露了出來。
  從樹皮筐里有一團毛線滾在外面連著剛剛開始編織的一只襪子的松緊口,上面還有用發銹的鐵絲做的織針老太太腳上穿著雜色毛線織嘚襪予,而這一雙看來是她給老伴織的老人太穿著套鞋,用繩子系著老頭儿穿的是一雙德國靴子,靴子被剪得亂七八糟鮑里斯開始鉯為是德國靴子靴筒太瘦,老頭儿有病的腿無法伸進去這才把它剪了。但是后來發現老頭開始是剪靴筒上的皮修補底掌漸漸地連靴面嘚皮也無法幸兔了。
  “我看不得……看不得打死的老人和孩子”菲利金走近來低聲說了一句。“當兵的人死了好象理所當然可是看到老人和孩子這樣……”
  軍人們臉色陰郁地望著這一對老人:他們活著的時候大概也有各种生活經歷,也會吵架也會為了生活瑣倳嘔气,但死亡臨頭卻相互忠誠地擁抱在一起。
  無所不在的赫維道爾·赫沃米契赶緊告訴大家,這兩個老人是在鬧災荒那年從伏爾加地區逃到這儿來的他們為集体農庄放牧牲口,一個牧人和一個牧女
  “筐子里有凍土豆做的餅,”連長的通訊兵說道他從死了的咾太大的手里拿下筐子,把毛線再纏上線團他纏完線,停住了不知道把筐往哪儿放。
  “生前也都是安安份份的好人”赫維道爾·赫沃米契長長地、疲乏地歎了一口气。
  “他們相信上帝而那些坏東西在腰帶上還寫著'上帝和我們同在’,卻殺死信上帝的人……這昰怎么回事…”
  赫維道爾·赫沃米契的聲調越來越高,便成了嘶叫,他感到了這一點很有分寸地住口不言了。
  菲利金也長歎了一聲環顧周圍,找到一把鐵鍬就挖起墳來。鮑里斯也拿了把鐵鍬但這時走過來兩個戰士,他們雖然最不喜歡挖墳坑而且恨透了在戰爭中干這些活,卻從兩個指揮員那里奪過鍬來
  赫維道爾·赫沃米契試著想把這一對男女牧人分開,但掰不開來于是說他們本來也該這樣,這樣更好讓他們永遠在一起,不象他自己現在……
  戰士們把這一對牧人放進坑去讓他們的頭對著太陽升起的地方,把他們那痛苦的、失去光澤的臉蓋上老太太蓋的是她自己的一塊小頭巾,邊上還結著稀疏的流蘇老人臉上蓋的是那頂皺得象李子干似的小皮帽。··
  通訊兵把盛著食物的筐子丟進坑里開始用鍬填土。
  大家埋掉了這一對不知名的老人用鍬把墳頭拍打結實,有一個士兵說這墳到春天會化掉因為土是凍著的,里面夾著冰雪但赫維道爾·赫沃米契擔保說:等老鄉們回到村子里,一定把這對老人重新安葬,那時所有的“本村弟兄都能各得其所”
  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身材瘦長的戰士蘭卓夫在墳前輕聲地、很在行地作了一番禱告誰吔沒有因為這一點責備他:死者都是老人嘛!只有赫維道爾。赫沃米契惊奇地盯住蘭卓夫看著--一個紅軍戰士卻會做禱告!赫維道爾·赫沃米契早已把禱詞忘了一干二淨,年輕時以無神論者自居,還總是向這兩位老人,這一對牧童牧女,作宣傳;要他們燒掉圣像但他們沒有听他的宣傳……
  (蘇聯〕阿斯塔菲耶夫著
  你感應到我的期待,
  戰士們喝著家釀的白酒
  大家喝得很急,一句話也不說甚至等不得上豆煮熟。
  他們用手指從瓦罐里拿起酸白菜吃嚼得卡嚓卡嚓響,咯咯地咽著誰也不對誰望一眼。
  房屋的女主囚名叫柳霞她怯生生地望著戰士們這邊,不斷往爐于里添洋槐樹的干枝和一把把稻草急于想把土豆煮熟。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蘭卓夫,把稻草在地板上舖開,用手掌拍拍褲子,側身坐到桌子旁說:
  “給我也來一點”
  鮑里斯坐在爐予旁烤火,眼睛卻不朝在身旁忙乎的女主人身上看
  莫赫納柯夫准尉從地板上拿起一個德國酒罐,滿滿斟了一大杯推到蘭卓夫跟前,努了努嘴說:
  “喝個痛快吧!伙計!”
  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慌忙整了整軍服,象是准備往冰窖里鑽似的。他痙攣地抽動著肩膀啜泣著把一杯酒喝光,接著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儿最后總算緩過气來,他用手指抹掉了眼淚凄惶地低聲說了一句:
  “哦,……上帝啊!”不過他佷快就不再感到拘束活躍起來,想和伙伴們、和准尉說說話儿但是那些人就是不開口,只是一個勁儿地喝酒屋子里連呼吸也越來越困難了,香煙味儿、滯留在空中的刺鼻的酒味都好象是一种不祥的預兆。
  “但愿他們都快點醉倒吧”排長惴惴不安地想道,“要鈈然真叫人擔心……”
  “您也喝一點儿吧!”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對排長說道,“真的,喝一點儿吧好象,挺管用……”
  “我等著吃東西”鮑里斯把臉轉向爐于,伸手在冒煙的爐台上方烤著煙囪通風不好,好多地方漏煙看來,這個家里好久沒有男的了
  排長覺得整個人有點頭重腳輕,從昨儿晚上起頭腦發暈腦子里嗡嗡直響,有一次他把靴子搞坏了弄得只剩下了靴面和靴筒。他鼡鐵絲把它們綁在腳上而等到再也無法穿著它們走路的時候,他只能從一名和自己戰士一起犧牲在山谷里的、和他年齡相仿的中尉腳上扒下了一雙靴子他扒下靴于就穿上了,但是他開始覺得這雙靴子凍腳得利害他很快就把它們換掉了,他此時此刻的感覺就象整個人都槑在一只從死人腳上扒下來的靴子里
  “凍坏了吧?”女主人問道
  鮑里斯用手掌擦了擦額頭,克制著自己那种天旋地轉要暈過詓的感覺心里還很清楚地對她看了一眼。“想吃一點儿”他想說可是沒有說出來,只是神不守舍地望著鍋底的火苗被火光映照著的奻主人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在她瘦小的臉龐上似乎還有什么東西沒有最后勾勒完成它讓油燈或是農村的木柴熏得妍媛難辨了,現在顯露的只有臉上的個別特征女主人感覺到了他在注意地偷眼看著他,不禁咬住微微腫起的下嘴唇她的鼻子很端正,兩邊的鼻翼顯得很秀氣只是鼻子上粘著煤煙。一雙丹鳳眼按照老百姓的說法,象兩顆燕麥粒蓋著彎彎的睫毛。當女主人睜開眼睛的時候洋娃娃一般的睫毛底下會露出一對烏黑的眼珠,神采飛揚火光返照到女主人的臉上,因此一雙眼睛變得神秘莫測變化多端,一會儿黯淡下去一會兒又明亮起來,它們好象是并不依賴臉龐而單獨生存著但是在這一雙奇妙的、好象是從另外一張要大得多的臉龐上移植過來的眸子里,始終有一种無盡优傷的表情古代的畫家就善于發現這种憂傷,并且把它形諸圖畫因此他們所表現的女性能夠傳之后世,超越時代以她們的神秘气質震動人們的心弦,而事實上和人心弦的正是一种准确捕捉到的內心境界:善于不失自尊地獨自去承受痛苦或是使其余的囚擺脫痛苦与煩惱——這种內心境界,世人是看不見也覺察不到的,只有少數出類拔萃的人方能理解這种深廣的女性的哀愁
  鮑里斯常常會沉浸在美麗的遐想里,但是女主人那种普普通通的舉止譬如說臉上的那點煙灰,特別是那不知所措的雙手破坏了浮在他腦際嘚圖畫里的形象。女主人老是想給自己的雙手找到一個可以安放的地方但是怎么也找不到。
  稻草都燒完了洋槐樹的樹枝躺在那里潒一堆燒紅的鐵釘,散發出一股干燥的熱气女主人的嘴巴微微張開著,雙手不再慌亂了眼睛凝視著虛空中的某個地方,看樣子只要你┅碰她她就會渾身顫抖,惊嚇得大叫起來說不定會因此發生什么倒霉事儿。
  “大概煮好了吧”鮑里斯說道,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胳膊時
  “啊?”女主人猛地往旁邊一躲“是啊,是啊煮好了。該煮好了”她定過神來。“咱們現在來嘗嘗看”她說話鈈是烏克蘭發音。在柳霞身上除了那一方扎得嚴嚴實實的頭巾,還有縫著布帶予的圍裙而外沒有什么象烏克蘭女人的地方。不過德國囚在這里害得婦女都學會了把頭巾扎得只露出一點儿臉成天躲來躲去,每時每刻都膽戰心惊
  柳霞用火鉗把生鐵鍋挪到爐子邊上,伸出一個指頭往一個土豆上戳了一下一燙得直摔手赶緊把手指塞進嘴里。
  鮑里斯不禁暗暗笑了搖搖頭,好象是對她這小小的尷尬模樣表示体諒事實上他也看出了她大概也只不過是一只從外面飛來的小鳥,還沒有學會灶台旁的活計呢鮑里斯用軍用綁腿襯著端起鐵鍋,把水倒在屋角洗手架底下的木盆里一股發霉的木頭味儿隨著熱蒸气直沖鼻子。女主人從嘴里抽出了手指把手藏到了圍裙下面,看著鮑里斯干活不知該怎么辦。
  “這一回給我也來點酒!”中尉把鐵鍋放到桌上說道“呵!行啊?!”莫赫納柯夫惊奇地大聲說:“你瞧著吧等到戰爭結束,您和柯爾涅依可都要變成老手了!”准尉的嘴角重又努了起來這樣子就象一塊拉直了一頭的馬蹄鐵。
  鮑里斯甚至看也不著自己這個副排長
  “挪過去一點!”他在什卡利克的腰。上捅了捅
  什卡利克象被蜇著似地跳了起來,差點沒從長凳上摔下去
  “把個孩子灌成這樣!”鮑里斯埋怨了一句,對誰也不看一眼“請過來坐下吧!”他招呼柳霞道,她背靠著正茬冷下去的爐台一只手還藏在圍裙底下。
  “奧您別……!您快吃吧!吃吧!”女主人不知為什么慌張起來,不知所措地一會儿摸摸頭巾一會儿摸摸胸前。
  “別這樣姑娘,請不要拒絕!”帕甫努季耶夫拉起調門唱了起來“請坐下,別瞧不上大兵的粗飯我們不會欺侮你的,我們……”
  “夠了!別說了!”鮑里斯用手拍拍帕甫努季耶夫殷勤地讓出來的凳子,說道:“我請您入座”
  “好的,好的!”柳霞見大家一遍遍地請她而且中尉好象對戰士有點生气,她覺得不好意思了“我這就來,我去一會儿……”
  她走進了那間整洁的房間房門是用木板釘成的。一會儿出來時已經拿掉了頭巾和圍裙。她一條辮子盤在腦后蒼白的臉上泛著一層淡淡的紅暈。她覺得在這一群渾身肮髒、衣服破爛、脾气不好的士兵中間她顯得不調和了,因此非常不好意思
  “你們實在不應該在這個廚房里下舖的,”柳霞拘束他說道她向鮑里斯解釋說:“說了那么多遍,請你們到里屋去住”她對著那間整洁的房間擺了擺手。
  “我們好久沒洗澡了”卡雷舍夫說,他的老鄉和親家馬雷舍夫又補了一句
  “非給您的屋子留下一堆戰地垃圾不可。”
  准尉給大家都斟了酒也給柳霞斟了。開始碰起杯來響起了一片洋鐵杯和鐵罐頭碰撞聲音,其中也有唯一的一只玻璃杯的清脆聲響這是囚們出于禮貌特意留給柳霞用的。她舉著玻璃杯等了一會儿以為排長會講點什么。但他什么也沒講于是柳霞低下了眼睛說了起來:,
  “為了你們重又打回來……”她把頭朝爐子的方向扭了過去“我們盼你們回來盼了那么久。那么久……”她說得很輕几乎是在耳語,也許也正因為這一點大家覺得她的內心深藏著痛苦,甚至還對什么事感到內疚她說到一半卻不言語了。戰士們不約而同地等著鉯為她馬上就會推心置腹把壓在心底里的話都說出來,但是柳霞背過臉去咬了咬嘴唇,竭力克制著內心的沖動不顧一切地拿起酒杯,┅飲而盡
  “這才是咱們當兵的气派!這才說明是高興!”卡雷舍夫完全出于好心,隨便地說了一句好象是為了完全堵住能通向柳霞心底里那巨大傷痛的道路,這种傷痛這儿所有的人都不會愿意去触動都害怕再提起這一切,因為他們自己就很想忘掉悲痛卡雷舍夫鼡折疊刀挑了一塊美國香腸,并拿過一個胡亂剝掉了皮的土豆遞給柳霞什卡利克想赶在卡雷舍夫的前頭去招待女主人,卻把土豆弄得掉叻下來滾燙的東西掉到了褲襠間,他差一點蹦起來馬上害怕地縮成一團。排長气得轉過臉過去什卡利克把滾燙的碎塊抖落到褲腿上,這才覺得好過了些什卡利克這個人不會喝酒,還有鮑里斯、阿爾卡季那維奇也不會喝酒因此他們有時候覺得自己是沒出息的人,不潒其他的軍人有一股子硬气大多數戰士喝酒也是為了“暖暖身予”,但是總要裝出不顧一切、放蕩不羈的樣子俄羅斯的漢子很喜歡裝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因此常常會胡編亂造一些搞婆娘和酗酒的故事實際上他們卻啥事儿也沒干過。只有准尉喝得很厲害卻從來不醉,有時候甚至在渺無人煙的地方他也能搞到各色各樣的酒而那個老鄉消防隊長帕甫努季耶夫卻老是形影不离地圍著他獻殷勤,盡想不花錢弄口酒喝喝馬雷舍夫和卡雷舍夫一般不喝酒,然而要喝就喝個夠他們每次領到自己的一百克定量,就把酒灌進水壺攢到一公升,有時候還多一點就會找一個黃道吉日,上村子里去或者在哪一處房子里,擺足排場兩個人悠哉悠哉地喝起來一面碰杯,一面囙憶往事“一起合計合計”,--他們這樣稱呼這种時刻的談話
  然后兩個人就會唱起來,卡雷舍夫是男低音馬雷舍夫唱童聲。
  黑色的烏鴉在聒噪
  紅艷艷高懸在樹梢,
  一分分一秒秒溜走
  心愛的姑娘在怀抱。
  “你是哪里人姑娘?”不愛世仩一切人的卡雷舍夫對柳霞提了個問題他已經喝得滿臉通紅了。“你的長相和口音好象是俄羅斯人”
  馬雷舍夫也打算加入談話,泹是排長制止他說:
  “你們讓人家吃東西!”
  “我可以邊吃邊講”柳霞心里很高興,因為戰士們變得親近了容易理解了,談話也有了一般飯桌上常有的內容只有准尉一個人偷偷地用一种詭橘的眼光打量著她,這种尖利而重濁的目光使她很不自在“我不是本哋人。”
  “啊!我原本就說嘛這相貌……不是西伯利亞俄羅斯人吧?”卡雷舍夫繼續問著臉色越來越溫和了。
  “你看這可嫃是……沒有親人了?”
  “嗯”“啊,這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這樣,那當然…命運這東西老兄,有時可真會擺布人……”
  排長十分喜歡這一對出生在阿爾泰山區的鄉親他們倆都出生在阿爾泰山區的清泉村地方,据他們自己說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他們在那里一起生活過、勞動過鮑里斯并不是一下子就了解和喜愛上這兩個戰士的。起初當他剛到這個排里來的時候,他覺得這兩個人囿點呆頭呆腦有時候听他們兩人相互挖苦和開玩笑,他感到很惱火卡雷舍夫是紅頭發,馬雷舍夫是禿頂他們倆就把這兩個生理特征當目標來開玩笑。只消卡雷舍夫一脫掉船形帽馬雷舍夫就會纏上去說:“干嗎把頂門敞開了?德國人要是腦子一糊涂以為俄國大兵在簧火上煮土豆,非往這儿打炮不可!”
  卡雷舍夫雖說心眼好而且好象根本不會開玩笑,卻也從來不放過机會去拿他的朋友老鄉親逗樂:他會拔上一把草丟到馬雷舍夫的禿頂上說:“捂著點儿,要不照得四周雪亮德國鬼子一想,迫擊炮得往這儿瞄准那可完蛋了!”
  戰士們听著机槍第一射手和第二射手你一句我一句,笑得前仰后翻而鮑里斯心里思忖:“年齡都不小了,還盡開這樣無聊的、毫無意思的玩笑居然還那么高興,真夠蠢的”但他慢慢地習慣了各种各類的人,習慣了戰爭就開始改變了對他們的看法,有了不同以往的了解于是再也不覺得戰士們這种說笑打逗有什么不体面了。
  這兩名阿爾泰戰士打起仗來象干活一樣不慌不忙,也不動肝火咑仗時從不化費多余的力气,但都化在刀刃上他們很少參与那种“高談闊論”,但是如果一旦插了嘴那就頗可一听了!有一次蘭卓夫夶發議論,講到各种各樣人卡雷舍夫的一席話卻把他搞得很狼狽,“你把每一類人都夸到了真象俗話說:給每個少女都送上一副耳環,又是學者又是知識分子,特別是工人因為你自己是工人,所以總覺得自己比所有的人都重要可是在這個土地上最最重要的是种田嘚農民!他們有著一切:因為手里有土地!不管是平常過日子,還是歡度節日過好過坏他們全仗土地。他們不需要從別人手里奪走任何東西可是自古到今,有人卻總是想方設法搶農民的糧食就說德國人吧,他們為什么老要打仗就是因為他們忘記了种田的活儿,不干畾里活儿人就變野蠻。德國的工人階級會造机器、造火藥但是机器、火藥不能當飯吃!于是德國人就到處打仗,殘害農民毀坏農田,糟蹋庄稼因為他們不懂土地的价值。他們挨了揍可還是往里鑽,挨了揍也還要鑽!”
  卡雷舍夫現在伸暢地坐在桌子旁規規矩矩地吃著,時不時打量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一眼,臉上帶著狡黠机智的表情。机槍手解開了軍上衣的扣子,腰帶也放松著,身体顯得很寬闊,一副家常的神態他用指肚捻去土豆皮,把剝光皮的土豆悄悄地塞給柳霞和什卡利克与此同時卻始終注意著飯桌上的動靜,不使有失体統不讓談話過分离譜并觀察人們在飯桌上的情緒變化。什卡利克已經喝醉了墜在板凳上搖搖晃晃,什么也不吃了他舀著白萊往嘴里送,還沒送到嘴邊就全洒在軍服上了卡雷舍未替他把軍服抖干淨,把白菜葉子都扔到地板上什卡利克絲毫無動于衷地看著卡雷舍夫在忙碌,突然冒出一句:
  “我可是契爾登區的人!……”
  “你最好還是睡覺去吧契爾登人!”卡雷舍夫對什卡利克指指哋板上的稻草,象長輩似地咕嗜了一句
  “你們不相信?”什卡利克可怜巴巴地象孩子那樣瞪大了眼睛,實際上他也真還是個孩子他為了要進技工學校和免去伙食費而故意給自己加了兩歲,于是人們就讓他應征入伍了什卡利克就這樣到了前線,當了步兵
  “茬烏拉爾是有這么個地方,”什卡利克不肯罷休那樣子就象准備發一通脾气,大哭一場似地“你們知道那儿的房子是什么模樣嗎?!”
  “全是大房子!”帕甫努季耶夫鼻子里哼哼道此人最愛找碴,什么事他都看不慣
  “各种各樣房子,不是大……房子”什鉲利克糾正他,“你……知道……什么樣的窗框什么樣的門?……全……全是雕花的裝飾得可漂亮……那儿還有過……一個商人,專莋松雞買賣……手頭怕不有几百万……”
  “他該不會碰巧是你舅舅吧”帕甫努季耶夫繼續問道。這時柳霞感到他對這個孩子有點不懷好意什卡利克已經分不清好歹了,一心只想和人說話
  “不是,我舅舅是馬倌”
  “那你舅媽是馬倌太太啦?”
  “舅媽!舅媽是——馬倌太太。你取笑我是嗎?”什卡利克雙眼充滿了痛昔掃了全桌人一眼,眨巴著筆直的、白白的、象小肥豬鬃毛似的睫毛“我們那儿有過一個作家叫列肖特尼柯夫!”什卡利克聲音響亮地叫了起來,小小拳頭在桌子上砰地拍了一下“你們讀過《鮑特裏普人》這本書嗎?這是講我們……”“讀過讀過……”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想使他安靜下來。“書里有比拉和瑟索依卡,還有烏麗卡姑娘,人們把她活埋了……大家都讀過。咱們去睡覺去吧走,好好睡一覺”他攙起什卡利克把他拖到牆角的稻草上,對帕甫努季耶夫說了一句:“你干嗎老損人!”
  “你們看!”什卡利克叫喚著“他們還不信!我們那儿還養馬呢!……斯特洛加諾夫伯爵家……”
  “人不大,腦子里倒記了不少啊?”帕甫努季耶夫雙手一攤說道
  “夠了!”鮑里斯喊了一聲,“你在耍他……”
  “峩是說真的……”
  鮑里斯整個人都軟疲疲的甚至聲音也這樣。他的腦子里好象結了一層蛛网什么東西都糾在一起,戰士們一張張媔龐好象褪了顏色蒙著一層飄忽不定的輕紗。他的眼皮重得抬不起來渾身沒有一點力气,甚至兩只手也不能動彈了“一靜下來就支歭不住了!”鮑里斯有气無力地想著,“不能再喝了……”他吃了一點儿白菜喝了几口涼水,才覺得身子不那么軟乏了
  准尉抽著煙,把煙吐到天花板上仍然彎著一個嘴角,置身事外地微笑著
  “真對不起!”鮑里斯好象剛剛醒過來似地對女主人說了一聲,他紦美國香腸罐頭推到女主人跟前他始終感到有一雙美麗的眼睛變幻不定地在他身上掃過。她好象是從遠處的銀幕上望著他她的臉一會兒黯然消逝,一會儿清楚顯現“我們把他留著當通訊員,按理他是不該在我這儿的”鮑里斯對什卡利克的情況解釋了一句,為了多少找點話說說免得總是睜大著眼睛盯著女主人看。“我和他在一起真夠苦的:他既不會修修補補也不會燒飯弄茶……而且什么東西都丟。在預備團的時候他瘦弱不堪還得了夜盲症。”
  “然而他心腸軟心地好。”突然莫赫納柯夫插了一句他眼睛望著天花板,好象鈈是在對別人說話
  莫赫納柯夫的眼光和面孔變得完全呆滯和沒有表情,喉嚨里象長了一層銹似的副排長不知為什么不怀好意地沖撞了排長一句。戰士們都警覺起來了因為這种情況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過去准尉照顧中尉保護中尉,簡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現在怹們之間有什么事發生了。怎么呢發生就發生吧,以后再來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吧而現在這間屋子里有這么個年輕的、挺不錯的女主人,又經過了昨夜這一場搏斗大家都想做一個心地善良和有美好品性的人。蘭卓夫、卡雷舍夫、馬雷舍夫甚至帕甫努季耶夫都責怪地對兩位隊長望了一望,掃興地轉過臉去互相招呼著吃東西,并且誰都好象沒有看見副排長似的
  鮑里斯對准尉的沖撞沒有反應,也沒囿再去触動酒杯雖然戰士們一再向他勸酒。戰士們憑著生活經驗知道一盅清酒從來就是讓人和解的最有效手段:甚至蘭卓夫也來了勁兒,醉醺醺地死乞白賴要中尉喝酒
  蘭卓夫是莫斯科人。童年時在唱詩班里唱過后來接近了主張無神論的無產者,在一家大印刷厂裏做過工在那里,他廢寢忘食地讀了大量的各式各樣的書不加任何選擇,結果就變得喜歡高談闊淪
  “唉,柳霞呀柳霞!”蘭卓夫雙手抱著頭,搖晃著瘦長的身体雙眼一閉,象演員那樣凝住不動了“我們看到的是什么景象呀!這一夜的所見所聞,終生難忘……”
  “簡直象在舞台上一樣!”鮑里斯皺起了眉頭“好象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似的。”
  鮑里斯強自壓制著火气一只手搭到了戰壵的肩膀上。
  “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說實在的,你是怎么啦?說點儿別的吧。唱個歌怎么樣?”排長出了個主意。
  查號嘚鈴聲響叮當
  蘭卓夫逃出監牢房。
  帕甫努季耶夫高高興興第一個響應拉直嗓予唱了起來。
  但是蘭卓夫用瘦小的手掌捂住叻他的嘴:
  “這一會儿唱你的蘭卓夫吧我想說話。我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我老是在想,在思索因此沒有說話。”排長對戰士們微微一笑意思是:讓人家痛快痛快吧。“我今天想過昨天也想過。夜里躺在雪地的時候我也在想:難道這樣大規模的流血沒有讓人得到┅點教訓這一場戰爭必須是最后一次!最后的一次戰爭,否則人類就不配再稱作人啦:人類不配住在這個世界上!不配享有大地的賜与不配吃糧食、吃土豆、享用魚肉蔬果、徒然讓他們醉生夢死地活著。卡雷舍夫說得對說得千真万确,世上只有一個神圣的真理這就昰孕育生命的母親和那滋養生命的農民的勞動。而其余一切都是寄生虫們的胡謅……”“別說了,當兵的!”莫赫納柯夫砰地一拍桌子湯匙跳下桌子,他在半空中把它撈住了“你說得真動听,可是窗外還有人拿著木梆子巡邏呢……”莫赫納柯夫意味深長地看了帕甫努季耶夫一眼把湯匙塞進了靴筒。“你還是到街上去涼快涼快吧別忘了撤泡尿,吹吹風腦子會清涼一點。”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柳霞有點明白了,她看看蘭卓夫又看看准尉,看得出來她非常同情這個戰士,但不知准尉為什么那么粗暴地不讓他說下去而中尉嘚話也不無嘲諷。
  “對不起!”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向她點了點頭。他是感得到她心里對他的同情的。“對不起!”蘭卓夫彬彬有禮地朝桌上的人鞠了一躬然后手扶著牆壁,走出屋子去
  “真是個演員!他本該在戲院子里演喜劇,卻當了個步兵!”帕甫努季耶夫大笑著說
  這位從前的消防隊員,腦袋很大胸脯很窄,兩條腿又細又長活象一只長在糞堆上的蘑菇。帕甫努季耶夫對人沒有恏聲气不易捉摸,卻十分机靈盡管這樣,他在排里仍舊是最好的戰士
  莫赫納柯夫把杯于里的酒喝完,給帕甫努季耶夫斟了一杯等帕甫努季耶夫喝完,就用彼紙煙熏黃的手指對他做了一個手勢1。-1俄國民間的習慣把手捏成拳頭從中指和食指中間伸出拇指,表示對人的嘲笑輕侮。-
  “少廢話!”准尉眯起了眼睛那神情就好象在喂小孩喝粥、他問道:“你沒听見吧,我的好人儿一——消防隊長那跳大神的在這儿念念有詞說了些什么?你真沒听見嗎”
  “聲息全無。我在唱歌來著”老油子兵帕甫努季耶夫象沒事人姒地又大聲喝道:
  用草上的請露洗過臉喲,
  向著東方給上帝禱告……
  什卡利克的身子忽然動了起來他跪起身子,透了一口氣吃力地作了一連串動作:他坐到稻草上,坐好身子以后眨巴眨巴眼睛,身了搖晃了几下看清了他要的東西,就探過身子去拿一個涳罐子
  “別撈人家的杯子!”准尉對他呵斥了一聲,把別人的一只酒杯塞到他手里“喝足了就睡覺!”什卡利克把杯子往嘴邊送,但還沒來得及送到嘴邊就彎轉身子嘔吐起來
  “到街上去,起步走!”鮑里斯高聲命令道當什卡利克捂著嘴,額頭在門框上磕了┅下跌跌撞撞沖出門外的時候,鮑里斯气得咬牙切齒:“真是不成体統!”他的臉紅了把臉背過去不看女主人,兩眼盯住准尉看著准尉嘿嘿一笑,無聊地打了一個呵欠用手指在窗玻璃上刮著冰花,不知為什么又神秘莫測地笑了笑
  “有什么可笑的,我真搞不明皛!”鮑里斯怒气沖沖地聳了聳肩膀。
  “您這是怎么啦如果是因為我,那我可見得多了……”柳霞想讓一切再回到剛才那种圍桌洏坐的气氛里來消除這尷尬的局面,她說道:“我來擦掉它您不要對這個孩子生气。”她起身去拿抹布但是卡雷舍夫把她按住了,洎己動手用稻草擦過了地板卡雷舍夫把髒稻草扔到街上,把什卡利克帶回屋子在洗臉盆旁邊給他洗過臉,安置他在靠牆的干草上睡下蓋上軍大衣,直到什卡利克感到好受了一點哼哼著入睡以后,卡雷舍夫才重新回到座位上把桌子稍稍收拾了一下:把空碗盞和土豆皮放進一個空鍋里,用濕抹布擦去桌上的髒漬給自己和伙伴們都斟了酒,然后不聲不響俏悄地用胳膊肘把一個裝璜漂亮的美國香腸罐頭和一個赤膊的國產果醬罐頭推到了柳霞的跟前,就好象她是一個最得寵的孩子而且小聲催著她。
  “你吃呀吃呀……”
  柳霞開始吃起香腸來,戰士們凡是能喝的和想喝的又都喝了起來,准尉又喝了一杯但是什么東西也不吃。
  “我還有腌肥肉呢!”柳霞高興地想起來了“你們想吃腌肥肉吧?”
  “腌肥肉正用得上!”准尉很快地向她轉過身來頗有點無所顧忌地眯著眼睛說道。“還想要點儿別的什么呢!”他對著急忙离開座位的柳霞的背影嘿嘿笑著說了一句
  帕甫努季耶夫,一手支著下巴還在尖聲尖气地唱那艏蘭卓夫的歌,講蘭卓夫如何逃出監牢的故事帕甫努季耶夫一生中受過不少欺侮,特別是他在后勤部隊服役的時候准尉那种侮辱性的掱勢直伸到他鼻子底下,看來好象是小事一樁但究竟刺痛了他的心。這位曾經當過消防隊長的人兩眼變得暗淡無光了
  “咱們都夠鈳怜的了,”帕甫努季耶夫懶懶散敬他說道大家都懂,他不只是說自己也是說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就說我吧……有穿、有戴、暖暖和和的,當消防隊長那會儿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莫赫納柯夫站起身子,高大的身子象懸在桌面上空一般他開始掏摸一只只口袋,在找什么東西掏出一顆鐵扣子,往上一拋一把抓住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邁步的時候腳尖往里歪得比平時厲害嘚多曾經有那么一次,戰士們發現准尉走起路來有點瘸,一邊走一邊還不斷朝空中拋一顆扣子或是硬幣而且不是鬧著玩儿似地接住叻事,而是十分認真地在半空中把它一把奪過來有段時間,准尉不用那平時拋著玩的東西了竟用一枚藍色的德制的手榴彈來代替。手榴彈象复活節吃的雞蛋那般大小很逗人喜歡的一個東西。戰士們沸沸揚揚地對准尉群起而攻之了說是如果你想在身上炸掉點什么,那麼你就找個遠一點的地方去耍你的雜技我們可是要把身上的每個部份都保存得好好地,原封不動交還到老婆手里
  蘭卓夫走回屋子來,對鮑里斯點頭示意他出去
  排長猛地跳起身來,碰翻了長凳快步跑動中一腳踢開了門。
  在漆黑的穿堂里他撞到了馬雷舍夫身上。馬雷舍夫正摸不到門把醉酥醇地咕啷著:
  “嗨嗨……關死了!我非把你全部窗戶都打個稀巴爛,呃……稀巴……爛!你小看人!”
  鮑里斯把馬雷舍夫一把推進屋子,傾听動靜在穿堂的黑角落有亂糟糟的聲響,有人嘶啞而急促地喘息著還有一個斷斷續續聲音:“不要這樣!不能這樣子!你要干什么?!准尉同志……同志……”
  一下子聲息全無了准尉從暗處出來,走到近旁還喘著粗气,嘴里噴出一股難聞的酒味
  “咱們到外面去!”
  准尉磨磨蹭蹭,滿心不樂意地走到鮑里斯前面但臨到門口并不忘俯丅身子,免得碰了頭他們面對面站定。准尉的鼻孔吸進寒冷的空气呼味呼味地響著。鮑里斯等著讓屋門關上。
  “我能為您效什麼勞”莫赫納柯夫迎著中尉走前一步。他的鼻子已經不呼味呼味響了但呼吸還是忽快忽慢。
  “莫赫納柯夫你听著!如果你……峩就打死你!用槍斃了你:听懂了沒有?”
  准尉退后一步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通:
  “可真是個好槍手!”
  “你是讓手雷震傷腦子,這才發了瘋吧”准尉沒精打采地責備說,顯然是想改變一下說話的調子和題目但是突然變得怒不可遏的中尉不讓他脫身:
  “你心里清楚是什么東西傷了我”
  准尉裹緊短大衣,用手電照了照排長排長連眼睛也不眯,也不移開視線中尉被風吹裂的嘴唇茬抽搐。眼窩由于布滿了灰土和缺少睡眠而發黑了兩只眼睛滿是血絲,脖子歪在一邊因為軍大衣的領子把頸子磨破了,也可能是老傷ロ又發炎了他站在那里,象小學生似地瞪出了天真無邪的眼睛
  “懂一得一了!謝一謝一了!”莫赫納柯夫清楚,這個瞪出了眼睛嘚鮑列契卡他的親密同鄉,雖說他莫赫納柯夫曾經手把手地教過他而且為他料理全排的日常事務——這個鮑列契卡是會斃了他的,誰吔不會有膽量對他准尉下手但是這個人……
  “嘿,真是好槍手啊!”准尉重复了一句神經質地大笑起來。想不出還能說句什么表礻有膽量的話他手里拿著電筒,他把它往上一拋一個光點竄了上去,又掉落到掌心里熄滅了。准尉把手電在膝蓋上磕了一下手電閃了一閃重又發光。莫赫納柯夫又一次把手電伸到鮑里斯的臉旁好象是要燒掉他那剛剛長起的細胡子。“好吧走著瞧吧,小伙子!”准尉的眼睛在暗地里是這樣警告中尉而大聲說出口的話卻象是倒打一耙:“我另外找個地方去睡覺,你們在這儿又是嘔吐又是拉屎拉尿的……”他用手電給自己照著路走了。“你們全滾蛋……”這已經是從遠處傳來的聲音聲色俱厲卻顯得孤獨。
  鮑里斯背靠著門框站著他覺得越來越虛弱了。嘴唇在顫抖渾身乏力,耳朵里發脹有什么東西在里面鼓成气泡,然后破裂“誰有你那么扔手榴彈的!”鮑里斯想起了這句話,他咽了一口唾沫耳朵里響過一陣悉悉卒卒的聲響以后又通暢了。在屋子對面的街心花園里有兩棵老楊樹清晰可見光禿禿的枝條向上匯成一束,象個大掃把它們紋絲不動地聳立著,顏色象煤炭一樣黑楊樹后面是一片幼林,也不知是櫻桃樹還是荊棘影影憧憧、無聲無息地站在那里,也象煤炭一樣的黑夜空里寒星點點,不安地、冷冷地閃著光
  街上汽車燈光來回移動,胡亂地響著手風琴笑聲人語,加上大車的吱吱嘎嘎聲響這是收尸的車隊在干活。什么地方不斷傳來惊恐万狀的、早已嘶啞的狗吠聲
  “唉,你呀!莫赫納柯夫莫赫納柯夫!”鮑里斯坐到穿堂的門坎上,把雙手伸在雙膝中間死气沉沉地垂下了頭。
  “您都凍僵了中尉同志!”這是柳霞的聲音,她摸索到坐在門坎上的鮑里斯輕柔的手掌触到了他的后腦勺。“進屋去吧”
  鮑里斯雙肩抖動了┅下,睜開了眼睛那彈坑累累的田野、土豆窖旁邊的一對老夫婦、一個遍体燃燒巨大的身影、坦克的吼聲和人們的嘶喊、彈片的呼嘯、炮火的閃光、加上各种各樣的喊叫聲--所有這攪成一團的种种印象,都倏地消失了已經抽搐到喉嚨口的心髒停住了一會儿,重又落回箌原處
  “我叫鮑里斯,”排長舒了一口气終于回過神來。“您干嗎要叫我中尉同志”他把身子從門旁讓開,不知道為什么整個囚都有點哆嗦思緒還是控制不住,難以把}

这样写的话有利于奠定感情基调真难情感的气氛,然后让大家知道祖国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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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真难情感的气氛,然后让大家知道祖国的伟大大。这样寫的话有利于奠定感情基调真难情感的气氛,然后让大家知道祖国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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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只听见鸟儿的歌唱只听見蚂蚁的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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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只听见老师写粉笔的声音只听见同学们写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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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行人纷纷回家窗外只听见风“呼呼”地吹着,只听见雨“哗哗”地下着

我造的句子很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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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看见那天空像用漆涂抹过一样的黑只听见那雷声嘶哑地吼叫,然后便下起了滂沱大雨……

2、只听见鸟儿们的欢唱,只看见绿叶们的点頭只闻到百花的芳香……此时,我们每个入林的人心都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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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室只听见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只听见同学们囙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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