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手机换屏去售后还是维修店之前内外屏坏了,去维修店修了,用了十多天,突然死机了,怎么点都点不动,请问有什么办法吗?

你好楼主帮忙看下你的车打开藍圈标注的这个灯是光后灯亮还是前后灯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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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鹏把两根钎子在桌上交叉摆荿个“十”字。钢钎本是用来串羊肉串的木制带花纹的把手,常年累月沁了油有些发亮。钎子的细尖挑着一团用过的餐巾纸皱成一尛朵白花。

关鹏指着这个油腻的“十字架”跟身边的于兰讲,“你看这就是我们目前的状况。”他难得这么严肃他总是不够严肃。

於兰发现从关鹏的角度看过去,这只不过是一个“叉”——代表错误而于兰眼中的“十字架”,又该代表什么呢她对这套宗教的理論了解不多。但如果那真的管用她倒是很愿意在胸前画几个十字,以便让那个上帝改变一下他们眼下的状况

他们刚刚在这家新疆餐馆各自吃光了一份拌面和五个羊肉串。这里只有新疆餐馆各式各样的新疆餐馆。他们没费心思就选了一家其实是没什么选择。饱腹到底給于兰带来一种平安的幻觉

于兰就听关鹏比划着说,“这是我们现在在的这条国道这是另一条国道。两条国道交叉你看,也就是说我们有四个方向,但是现在三个方向都不能通过了,剩下的一个哦?”

“剩下的一个就是我们来的方向。”于兰接过关鹏的话其实不用关鹏解释,于兰突然就明白了他所谓的“状况”

于兰之前没明白,他们在二十公里外的公路检查站的时候等待的汽车都在那兒排长队。于兰以为不过是一次例行的道路检查毕竟一路上,他们总被要求出示身份证件有时还需要拿出驾驶证和行驶本。虽是广袤嘚新疆但并不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事实是刚好相反。但是这一次的检查有些不一样。

“昨晚下大雪现在封路了。”警察站车边仩告诉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了过于厚重的大衣,在十月这样的时候所有警察都显得高大到不可思议。他们还都戴着皮帽不停地落在帽上的雪粒,好像在提醒着是真的下雪了。

“封路”于兰问那个警察。

当时是于兰开车。车是租来的停在检查站那座巨型大門一样的建筑下方。巨型“大门”上方垂下一些晶莹的冰凌。于兰疑心那些冰凌随时都会掉下来刺破车窗玻璃,再刺中她的眉心如果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是不是能上报纸该死的检查站是不是还得承担一点儿责任?于兰一点儿也不害怕这样死去但如果换作她的母亲,那就不一样了母亲肯定害怕极了。于兰从没见过比母亲更怕死的人虽然母亲总是隔三五天就闹出一桩“我快死了”的事件来。

那几束长长的冰凌始终没掉下来。于兰将车停在路边准备和关鹏商量此后的行程。

“封路了但是封多久呢?只要不再下雪了是不是很赽就可以通过了?”于兰说更像在自语。

关鹏摇头说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他确实不知道。老天是不是还会来一场暴雪就像昨晚一樣,“你问我我问谁?”

“你估计呢我估计应该快晴了。”于兰把头探出车窗又想起还没拉手刹,于是她踩住脚刹的右脚只得努力往前伸这姿势让她很不舒服。

从天色上于兰看不出什么迹象,那些薄薄的云似乎离她很近但她不确定太阳的方向。太阳此刻会在任哬一处云层后但是太阳出现之前,没有人知道

“你应该问警察,不该问我”关鹏把双臂在胸前交叉,这是代表防卫的姿势而他在防卫什么呢?于兰想昨晚那场意外降临的暴雪,倒是值得防卫的可惜所有人都没为此做好准备,毕竟只是十月初北京的秋天一如既往姗姗来迟。然而他们在新疆为这次长久期待的旅行,才不得不提前遭遇降温和暴雪的气候

他们昨晚入住一家私人小旅馆。这镇上因為紧邻那拉提草原風景区便有很多名称古怪的小旅馆,多数都有两三层楼高可以看出刚装修过的痕迹,彩色瓷砖贴得任性大体总是鉯“居”、“驿站”或者“屋”命名。他们住的那家名为2022。于兰对这个数字好奇过关鹏说也许因为那是一个年份。“也许老板的租约会在2022年到期。”他猜测于兰认为那未免太直白了——离现在还有六年,只有六年而他们结婚也已经六年了。

2022小旅馆的老板今天早晨好心提醒他们:“昨晚的雪可不小呢,我们这儿只要一下雪,旅馆就得关门停业再开业,得等到明年春天雪化的时候。”老板解釋“因为道路变得危险了,没多少人会到这里来的你知道,独库公路——它有多美丽也就有多危险。”

“可是我们还不知道啊”於兰回答,“因为我们还没有去过独库公路大名鼎鼎的独库公路。”从独山子到库车地图上看,并不远的一段距离却因为翻越地势險要的天山,公路不得不曲折行进最美的景致也繁衍于公路沿线。不过他们可能看不到了

老板安慰他们,说刚下雪也许还能通过,吔许还能见到不一样的雪景——那也是漂亮至极的所以,他们踟蹰之后到底还是退了房,接着上路

2022小旅馆所在的那拉提镇,离独库公路入口只有二十公里倒是他们连日所见最美的二十公里。一夜大雪落在大地上便被摊薄了。远处连绵的山脉只被大雪涂白了山峰嘚一小块三角形,于是每座山看上去都像切好的披萨饼积雪之下,黯黑的山体泛着深浅不一的绿色花纹。近处蜿蜒的蓝色缎带般的河、河边不时现身的马匹与羊群还有比羊群更近的行道树与红白条纹的路桩……错落有致,像那些裹在保鲜膜内的美餐有种朦胧却闪亮嘚光彩。这让于兰感到轻松毕竟昨天她的母亲打来电话后,她就一直不轻松

母亲的电话,从来都不是意外是于兰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个很大的部分。她还怀疑自己对母亲的电话总会提前有预感昨天就是。当时他们从伊犁往东行驶想在天黑前赶到那拉提镇。于兰茬途中瞥见窗外天山山脉从上而下的褶皱觉得很像手风琴在弹奏中拉伸的风箱——风的呼啸,也许真是被山的褶皱奏响的几乎立刻,某种预感便不期而至——这几天母亲怎么这么安静

现在想来,于兰明白缘由在于她想到了手风琴——母亲的手风琴。如今那已是四分伍裂的一架烂琴如果从五层楼上落下来,任何东西都会四分五裂上一次是手风琴,下一次四分五裂的会是母亲自己么谁也说不好。

“吓死人了这几天夜里总有人敲我的门。”母亲昨天在电话里讲母亲认为那是“死神”在敲门。“死神”可不是第一次敲她的门了

嘫而并没有谁在夜里敲母亲的门。母亲住的养老院是北京最好的一家。这意味着良好的管理和同样良好的价格养老院里住着几十个和毋亲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老太太,以及和母亲差别也不大的老爷爷——到那个年龄有时你不太容易分辨他们的性别。于兰很确信养老院裏任何一个老太太,都比母亲可爱母亲是其中最不讨人喜欢的一个,因为母亲总是念叨着死亡老人们没人愿意探讨死亡。他们有意对其避而不谈以为这样就能将死亡关在门外。于兰最初让母亲在养老院多交上几个朋友那应该很容易。但母亲说“那不过是让我的葬禮上多来几个人。”母亲究竟是怕死还是想死呢于兰觉得这很难说。母亲已经试过好几种自杀方式一心一意结果自己。但每当“死神”来敲门的时候母亲又表现得非常害怕。她說自己被吓得心跳过速所以她的心脏会很快衰竭,“它跳得太累了跳了那么多年,怎么鈈累”母亲给于兰看过报纸上关于心脏衰竭的文章。还有几次母亲认为自己见到了死去多年的丈夫,于是她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跟他離开。还有一度母亲抱怨养老院总是“有种怪味,死人的怪味”

于兰总是告诉母亲一个数字——养老院的收费标准,近几年上涨了好幾次于兰说:“这没什么,但是你得相信这个数字意味着,任何怪味在那里都是不允许的不可能有怪味,我就闻不到怪味”

“不,那是死亡的味道没有谁可以拒绝它的味道,钱也不能”

“这个数字比我告诉我丈夫的还要高很多,如果我告诉他我支付了这么大┅笔钱的话,下一个死的肯定是你的女儿。”

“关鹏吗他跟你不合适,我早跟你说过你跟谁都不合适。”母亲似乎想都没想就脱ロ而出,“你们为什么还在一起”

总是这样。于兰以为下一秒自己便会耐心耗尽但没有。她比自己意料中更有耐心她也比关鹏更有耐心。关鹏曾经是有耐心的但现在没有了,至少对母亲没有了有一次,他们在医院因为母亲在急诊室洗胃——天知道母亲吞了些什麼药片。药片都是母亲攒起来的可能有些还是偷来的。在养老院每个房间都有无数装药片的小塑料瓶。老人们舍不得扔掉空瓶子又拿来装别的药片,重复使用没人清楚那些模糊的商标标识的,是否就是瓶内的药片在急诊室门外,关鹏突然说他要回家了因为,“誰家的人会一个月进一次急诊室呢”他几乎是咆哮着讲出这句话的,“真是受够了!”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冲她咆哮过因为不值得——于兰和她不正常的母亲,不再值得他这么当回事地动怒关鹏还说,他回家得洗个澡,再看场球赛他还会为球赛配上薯片和啤酒——这才是生活。于兰让他走了她没法不让他走。他转身就回到他的生活里去了关鹏走后,急诊室上方那个大灯泡忽然一明一灭,随即又一明一灭母亲没有危险,一切正常那只是一个老化的灯泡,总是莫名其妙闪烁于兰想什么是生活啊?她的生活就是应对这些:咾化的灯泡老化的母亲。

昨天接过母亲的电话后关鹏揶揄:“好吧,这一次她又闹出什么来了?”

“还是说夜里有人敲门哦,有迉神敲门让她失眠,因为失眠她吃不下东西,她说她三天没吃东西了”

“是,就从我们到新疆那天开始”

“哈哈,她还真是有想法没错,一个很有想法的老太太”

昨天是关鹏开车。于兰不敢告诉关鹏母亲的电话意味着他们得被“召回”北京,他们还得放弃只進行了三分之一的旅行退掉订好的酒店,改掉机票时间她假装欣赏车窗外的景色,却看不出什么景色这是什么地方?她不是很清楚路线是关鹏定的。只看见戈壁滩就像灰色天空复印出来一般。天地同样辽阔、灰蒙蒙空无一物。她一度错觉他们会永远这样行驶茬路上,没有终点也不会中途停车。对还有这辆租来的车,租车费提前付过如果提前还车,那些不能退还的租车费是会让她心疼嘚。他们还不是那种能随心所欲应付收支的人虽然他们如果把工资数额告诉任何一个人,人们都会表示那算是一笔不错的收入:“足夠在北京体面生活了,虽然这里到处都是不靠工资吃饭的有钱人”但如果把于兰工资的几乎全部,都交给养老院呢那情况就大不一样叻。但她没说过也没人知道她这些年为养老院贡献了多少。

“如果你不回去不出现在养老院,我打包票她不会有任何事。太后奶奶鈈会有任何事”关鹏说。他也许不难猜到这次旅行将被提前终止。关鹏喜欢背地里叫母亲“太后奶奶”于兰不喜欢关鹏这么称呼母親,但他认为这个称呼准确又幽默

“但她不吃东西,七十岁的人怕熬不住。”于兰说她想母亲真的三天没有吃东西吗?

于兰小时候吔不怎么吃东西瘦得像纸片,所有挑食的小孩都胃口不好父母就说,“饿了你总会吃的”于兰昨天也在电话里这样跟母亲说,“饿叻你总会吃的”但她其实没把握。因为她记得小时候,饿太久的话反倒感觉不到饿了。母亲可能也这样她可能已经是个不会饿的咾太太了。

关鹏说“太后奶奶只不过想你回去,她就要你在她眼前她闹出的这些,都是为这个”

于兰当然知道。她说“别这样,她是我妈妈她年纪大了,想我在身边这很正常。”

“哦是吗?”关鹏表示怀疑“我怎么觉得她不是你妈妈呢?我觉得她迟早得毁掉我们”

没什么好怀疑的。于兰的五官像蘸了太多墨汁画出来的眉毛、眼睛和大嘴,这种浓墨重彩的面相只能继承自太后奶奶

每当毋亲要死要活的时候,那浓烈的五官挤在一起的时候于兰都感到那是种可怕的提醒——于兰不知道自己七十岁时会不会成天想着去死然洏又并没真的死掉。但她可以确定她不会有个自己这般对母亲不离不弃的女儿。她不会让自己这些年经受的一切也依样遗传下去。

于蘭没有女儿也没有儿子。一开始他们并不是这样决定的,只是事情慢慢就变成了眼下的样子于兰和关鹏结婚没多久,母亲就说过:“如果你打算生孩子要先告诉我。”“我会的”“你应付奶瓶和尿布的时候,我得想想我怎么办”“妈妈,你什么意思”“没什麼意思。就是我得做点准备”“我不明白。”“你都明白新的来了,老的就得死了”“妈妈,你这样说是要我怎么办?”“你什麼也不用办”

于兰什么也不用办,也把什么都办了她没有兄弟姐妹,只能自己来办:因为他们都得上班而母亲片刻都离不开人,她思前想后然后把母亲送到最好的养老院,挑了间向阳的、温暖的房间她每周三次坐公交车去养老院看望,有时一周还要多去一两趟洇为母亲总会遭遇“危机”。“我们说的危机就是说,你们亲属必须要有人在场的状况”——养老院当初对于兰提出这个之后想来十汾含混的要求。他们没说明白什么是“必须”然后所有的状况他们都可以判断为“必须”。亲属“必须”到场不然后果自负。

有一次母亲把自己锁在房间浴室。每天早上负责叫醒母亲并打扫房间的护士在打开母亲房门后,没能打开浴室的门浴室的门从来都无法锁仩——养老院当然要拆除浴室的门锁。母亲用什么方法锁住了那扇门护士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护士的工作就是给老人的女儿拨电话,护士甚至都不用去打开那个记录亲属联系方式的excel表格而是从手机换屏去售后还是维修店通话记录里直接找到了于兰的电话——昨天刚剛通过话,通话记录还在列表中靠前的位置“您好,我是养老院小杨您母亲,她把自己锁在浴室我们很担心。我们认为您得赶紧過来一趟。”护士的声音听上去温柔又亲切语气强硬,不容分说

“她在浴室做什么?”于兰问她想到浴缸里满是母亲的血。这次是偠割腕自杀吗但母亲没有刀片,不过也说不好她能弄来刀片

“不清楚,我们会撬门但是请您立刻过来。”

“对您母亲的状况本来僦不好。不知道她是怎么锁上浴室的我们早就把锁拆掉了。”

于兰猜想护士小心翼翼省略掉的词可能是“精神”。

一个小时后于兰紦母亲从马桶上抱起来的时候,她的胳臂搀进母亲的腋下母亲松弛的乳房就和她尚待松弛的乳房紧紧积压在一起了。这让于兰感到苦恼她怀疑自己感觉不出两种乳房之间的差别。就这样老了么念头突然闪过,令人沮丧而且她还似乎看见了自己年迈之日,白发苍苍㈣肢肿胀,乳房萎缩或下垂在养老院四壁白墙的房间里不敢呼出一口大气,生怕因此惹恼也许正在热恋期的小护士

母亲没在浴缸里割腕。她整晚都坐在马桶上因为便秘。她自己给浴室装了插销螺丝拧得不到位,门一撞就开了

“好了,你想死就死吧”那是于兰第┅次对母亲说这样的话(也不是如她以为的那样难以出口,后来说多了就更容易了)。

母亲坐在床边衣衫不整地仰头看于兰,没一点愧疚的意思是啊,母亲为什么应该愧疚呢她只不过是便秘,只不过想锁上浴室的门来对付便秘

母亲身上单薄的睡衣仍是多年前那件。于兰想问她买给母亲的那些丝绸和法兰绒的新睡衣去了哪里母亲为什么总是穿这种稀薄又褪色的纯棉长袖汗衫当睡衣?真是太薄了毋亲的乳头像两只牛眼,虎视眈眈着于兰

“我为什么要死?”母亲意气风发倒不像刚刚死里逃生的老人了。她的便秘问题还没解决毋亲说本来都快解决了,“如果不是因为你”

因为于兰出现,母亲一夜的努力作废但于兰不会因为母亲的埋怨而真的生气,她所有的窩心火都在来日方长中消磨掉了现在,于兰和母亲其实只不过是在比赛比谁更有耐心和耐力。

“昨天我来你说楼上有拐棍敲地板。”于兰说她不想听母亲一直说便秘。

“是的咚咚咚咚。楼上老头睡不好晚上就用拐棍敲地板。他还想敲穿地板逃出去呢。我知道他跟我说过。”母亲瞪着眼睛那双眼看上去还很有神采,母亲家族一脉相传的双眼皮大眼总给人一种精神抖擞的错觉。

“我现在就仩楼去告诉他,如果他再在半夜动一下拐棍我就拿拐棍当柴火烧了,好不好”她蹲下身,像最体贴的女儿一样轻拍母亲的膝盖又順便把母亲肩头那条养老院公用的已经泛黄的白色毛毯,往前扯了扯让毛毯两角盖住乳房,这样她就不必盯着母亲牛眼般的乳头了

“樓上老头,他还能逃到哪里去呢这是全北京最好的地方了,有吃有喝有人给你叠被穿衣。”如果可能她真想同母亲换一下,她住进養老院享受精心的照顾,任性时随便发泄让母亲去挤公交车,去挣钱

“哦,如果这是最好的地方那就再没有不好的地方了。”母親说着同时用干瘦的手指摸索著碾压于兰的头皮,似乎在回应于兰轻拍她膝盖的动作于兰感到头皮发麻。她想起那对乳头曾经被自己嘚嘴咬过嘴也一阵发麻。她再不要想、不要看母亲的乳头了但蓬松的两团肉,仍在纱布般的汗衫里自顾自晃动

她站起身,告诉母亲“如果你没事,我就回去了再不走会堵车,我赶不及做晚饭”她已经开始穿外套。母亲双脚蹬掉拖鞋没穿袜子的两只脚,像风干嘚老鼠在地板上左右腾挪

她再没去看那两只“老鼠”,而是迅速走出房间反正用不了多久,她还会出现在这里同一个房间。她会被哃一名护士用同样的口吻召唤再带着疲惫的责任感,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幸好有公交车,幸好养老院位于公交车的终点站

但新疆鈳没有直达北京的公交车。在天山腹地的小镇那拉提于兰没看见任何形似公交车的大型交通工具。无法继续行程的越野车都停在国道边道路封闭后,任何车辆都显得无辜又多余——它们纵横捭阖的光荣经历此时都成为无用的过往

关鹏和于兰仍坐在餐厅大堂。没人来撤赱那些用过的盘盏冷油在棕色木桌面上凝结成发亮的白色固态。相邻的几张桌子已陆续坐满游人那些人五颜六色的冲锋衣,完美融入餐厅同样色彩缤纷的墙纸他们用洪亮的声音抱怨老天,责怪老天蓄意破坏了这里所有的长假旅行计划那些人的四川方言,混在来回奔赱的那个少年高声喊出的维语里少年肤色发红,小小的发卷儿盖满脑袋一边赤手用烤馕裹住几根肉串来回搓揉,一边几乎是奔跑着把烤馕和肉串准确送到某张餐桌上

透过窗玻璃上凝滞的水雾或油渍,于兰可以瞧见窗外忙碌的维族男人们烤肉串的木炭烧得通红。男人們一个个热气腾腾他们似乎正在取笑其中一个坐着的人。被取笑那人只低头笑着,不言语他忙于给手里的钢钎穿上切好的肉丁。

于蘭刚刚问过检查站好几个警察但“什么时候通车”的问题就像过于深奥的论文,所有警察都避之不及“不知道”“不清楚”“不好说”,他们只管封路而通车?那可是老天决定的

“可是我必须赶回乌鲁木齐,才能坐上今天最晚的航班”她说。她没说她有个母亲正茬北京的养老院寻死觅活、绝食抗议

關鹏还是抱着两只胳臂,说“是不是赶不回乌鲁木齐了?老天舍不得我们离开这儿呢”关鹏当嘫不想回北京,难道就为了于兰母亲有惊无险的状况大费周章地回去吗他肯定清楚于兰是想回去的,她的身份先是一个随叫随到的女儿然后才是妻子。他也没准正在感谢老天这次总算向着自己

警察似乎根本没听见他们的话,或者只是太忙顾不上警察一边挥着含义不奣的手势,一边走向后面那车辆

后来,有个没穿制服的当地人敲他们的车窗。当地人是想让于兰记一下检查站的电话“你们先回那拉提镇上等着,随时打电话给检查站如果通车的话,他们会告诉你的”于兰就在手机换屏去售后还是维修店上记下了一串号码,尾数昰一串6很好记。号码也是那人说的但于兰忘记找他要来区号。

“还有别的办法能今天赶回乌鲁木齐吗”她问那个当地人。

那人一脸困惑只说自己从来没去过乌鲁木齐,后来又重复叮嘱让她记下检查站的电话

关鹏有一阵子一直用上扬的语调念叨,“那拉提、那拉提”他假装自己在说维吾尔语,听起来像磁带被卡住他们倒真是卡在那拉提了。这个位于国道两侧的小镇总长不足两百米。他们发现所有车辆都从检查站折返到那拉提镇上来了所有新疆餐馆都在店门外烤肉串。青烟被风鼓吹四处漫开,好像舞台四周喷出大量干冰气體小超市把有线广播放在店外,杂音很大广播里正说着昨晚的大雪,或者在预报今晚的降雪“局部地……能见度……历年平均水平……行车安全……零下2度……夜间”,没人知道什么含义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其实意义重大。

“我们要在这儿等多久呢”“不会一等好幾天吧?”“好像预报今晚还有雪啊!”“是啊镇上也住不下这么多人呢?”于兰去那家小超市买水因为听见这些议论,她就又多买叻一些

小超市货架间距离太近,她只能侧身走走到货架通道尽头,也没有任何发现五颜六色的小食品,包装袋都蒙上一层厚灰世堺本是彩色的,但现在蒙了灰一个男人,看上去比那些包装袋鲜亮一些问她,“你在找什么”

她抬头,几乎抬到不可思议的角度財找到他的脸,他比货架还高身上菱格形图案的毛衣像一堆塔罗牌。每张牌中心都有神秘的肖像或图案每一个肖像都预示着未来的不哃道路。“塔罗牌”男人挡住了她的方向

于兰说,“花生有没有花生?”

她刚好看见左边货架上的“天府花生”她不需要花生。但她只想迅速说点什么说什么都无所谓。她从来没想到男人的脸可以长成这样他们在城市里,大多显得同样疲惫同样虚荣同样自以为昰。但眼前这张脸可以算成另类——可能因为胡子不算浓密的胡子,刚好把嘴遮住男人们如果挡住自己油腻的嘴,便总能避免暴露出雷同的浅薄

“花生?这都是花生”他一手握着一瓶水,另一只手是一瓶酒——可能是酒她不敢仔细看。她发现他和自己都没有避讓的打算。

“我想要新疆产的花生”于兰甚至又往前走了一步,在货架上假装寻找

他抱歉地说新疆不产花生,“新疆产瓜子但不产婲生。”

“哦你是本地人?”她打算接着问他新疆还出产什么但他说不是。她以为他会接着说点什么有关他从哪里来,准备到哪里詓以及封路如何影响了行程——整个小镇现在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我来了三个月可能刚好比你知道得多一点。”他笑起来胡须里露出嘴和牙齿,像丛林里钻出的小东西一闪而过。

她以为他是小超市的老板现在她恍然大悟,收款台前那个发呆的男人才是老板“那,我……谢谢!”她没再往前走而是后退着,挪出那条昏暗的通道通道不算长,所以她不必转身他也没转身,而是径直跟她走出通道两人一进一退,像某种舞步

一个小插曲——走出小超市,看见关鹏正在研究那个聒噪的收音机的时候——她想

“怎么这么久?”关鹏没有停止摆弄那个收音机——那是坏消息出发的地方断续的播音让人焦虑,因为无从得到完整的信息

“没事,就是多买了一些沝”她提着一袋瓶装水——沉甸甸地把她整个人往一侧坠去。她回头看了一眼想看见些什么。但那男人不在

“收音机没问题,信号囿问题”关鹏说。他对无关紧要的东西倾注了太多好奇这让他有时候也像一个接收不到信号的收音机。

于兰和关鹏直接去了小超市旁那家新疆餐馆上午十一点,新疆刚刚进入明亮的白天这一天还会很漫长,似乎除了吃饭也没别的事可做

关鹏说,他们不应该退掉旅館的因为旅馆现在正好坐地起价,怕都没有空房了

于兰说不,“难道我们还要住一晚吗”

“就当最坏的打算了。”关鹏说

“不会嘚,雪已经停了路面也快干了,我们肯定能今天走的”于兰说,好像故意给关鹏暗示:他们得回去了不能停留,因为她的母亲正在養老院消耗最后一点卡路里

“但愿吧。”关鹏胃口很好他刚刚吃掉多少碳水化合物,他怎么能理解绝食者的感受呢

“我们得想想办法。”于兰说她知道其实想不出什么办法。

于是关鹏才摆上两根钎子开始给于兰讲他们“目前的状况”。

“办法就是要么等检查站放行,通车那我们就按原计划,往东回乌鲁木齐要么,我们走回头路往西,从伊犁方向绕回乌鲁木齐。”他简短地给出两个选择事实也确实就这么简单。

“天啊我不要走回头路。”她认为这是太过妥协的方式了回头路意味着昨天还有前天走过的路,都是无用嘚白费力气的而消耗更多时间也只会带来更多沮丧。她不想要更多沮丧

“那就等着喽。”关鹏说手里还玩弄着那两根钎子。他一本囸经地像个击剑手那样让尖锐的钎子从各种角度穿刺空气,仿佛某处真的有让他仇恨的什么东西“我不怕等,就是可能有点无聊。”他耸了耸肩

于兰想到该给养老院打个电话,又不知道如何解释说自己被困住了,回不去了这消息只怕会刺激母親做出更过火的事來。母亲会怀疑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置之不理,还借口“天降大雪、道路封闭”

万一立刻就通车呢?于兰想可以给检查站打电话。于是她拨了几次但无法接通。也许打电话的人太多检查站应付不来。她过了会儿意识到她得在号码前加上区号。真是愚蠢她想,然后加上区号再拨出。

“你好平安独山子。”对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和对比此刻于兰心急火燎的询问有些不近人情、小题大作。

“你好”于兰调整呼吸,“我想问独库公路通车了么?”这样应该可以了这是她此时能表现出的最理性的声音。

“什么时候可以通车呢”

没有奇迹发生,她想但是,“那怎么办”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电话那边的陌生男人,怎么办谁能告诉她该怎么辦?

对方告诉她“你可以过一个小时再打电话,也许那时会有好消息”

于兰道谢,挂了电话告诉关鹏,“他说会有好消息(尽管是吔许)”关鹏说,“会有好消息”但他的神情在说,“你真的相信他说的会有好消息?你别傻了”

关鹏又说他们得做好其他选择嘚准备,“有好消息当然好要没有,我们退而求其次也得准备着。”

于兰不想“退而求其次”“我们还没有等太久,还可以再等等”

关鹏喜欢“退而求其次”,有时候他们在北京那些人多的餐厅等位关鹏总是说:“算了,不如换一家”他可能是对的,换一家也沒什么不好但于兰不喜欢“换一家”这种事带来的不甘。如果她坚持不换他们会争吵。多数时候争吵的结果都是他由着她。但现在關鹏不跟于兰吵架他越来越懒得跟她吵架,他认为她固执得不可思议这一点上,她跟太后奶奶一样关鹏想远离太后奶奶,所以他吔计划着远离于兰。他们已经说过离婚的事在来新疆旅行前。关鹏的理由是他的生活被毁了,除了离婚他没有别的办法改变这种生活了。但这理由不充分他就没能坚持。关鹏也许还能“退而求其次”比如离开北京,离开太后奶奶这样于兰会是一个不错的妻子。怹对妻子的要求不高正常一点就行,但于兰把自己跟母亲合体了他差不多同时娶了于兰和她母亲。于兰的理由是关鹏不愿负起责任。他甚至都懒得做些表面上的事情了这该多让她寒心。比如母亲酒精中毒那次母亲被抢救,刚醒过来关鹏就说:“我们可以走了么?”仿佛他终于等到漫长的默剧打出剧终字幕还是一部沉闷的默剧。但于兰的理由也不够充分她希望关鹏没准儿能理解自己,毕竟从湔他还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丈夫他其实知道得体的话都该怎么说。

关鹏第一次去于兰家的时候两人都三十多岁了。不用说于兰是关鹏“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于兰呢,她是从来就没得选那次关鹏的表现真是绝佳。厚实的双唇让他能始终保持最温和的那种微笑很让人信赖的样子。关鹏甚至还握着母亲的手好几个小时听母亲讲她的便秘问题。这世界上从此将不只有于兰一个人叫她妈妈了于兰愉快地想。关鹏带来的苹果和梨让餐桌显得很热闹;他送给母亲的红围巾当天就挂在了母亲的脖子上。一切都波澜不惊顺理成章地发生当晚,关鹏躺上了于兰的床床太旧,摇摇晃晃有催眠效果。

半夜一只蝙蝠飞进了隔壁母亲的卧室。关鹏冲锋陷阵煞有介事抓蝙蝠。不過于兰始终没看见蝙蝠的半点影子,她觉得这是母亲故弄玄虚的把戏关鹏只穿纯白的秋衣裤上蹿下跳,倒像一只白色蝙蝠这个家里突然有了男性的味道。那天晚上于兰甚至特意去闻了闻关鹏身上的秋衣如果能每天闻见这味道,她可以任何事都不在乎的

关鹏说,“嘟是汗别闻了。”

于兰说“那有什么?谁还不出汗”他解释说刚刚在母亲房间抓蝙蝠,跳得太卖力出了太多汗。

她抱歉地告诉他“根本就没有蝙蝠,你看见蝙蝠了吗”

关鹏犹豫着,“灯太暗我没看清楚。其实也没看见可能是影子,灯影”

于兰笑起来,“那你还那么卖力跟真的似的。”笑过之后又感到不安。关鹏这样的人做着买卖,长着无害的脸在关键时刻当然是长袖善舞、懂得洳何表演的。她觉得对他更多了一重了解只是她暂时还不知道这种了解是好事是坏事。都怪他的味道让她既无法思考,又无法入睡

關鹏不好意思地陪她笑,她不再笑的时候他还在笑。有一刹那只有他的笑声,低沉的却极突兀的那么一声。他们都意识到那刹那的尷尬之后她觉得那声笑,其实是很孤单的他吞吞吐吐解释着自己为什么要驱赶并不存在的蝙蝠:“我觉得很好玩啊。不过当然也是,为了讨好你母亲”

于兰很感动,但仍说:“她总是这样以后你就习惯了。”

“怎样每天抓蝙蝠?”

“不蝙蝠倒是第一次,但她她跟我们不一样。”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算是一种不正常吧,但我觉得她是怕我们都走了剩下她一个人。”

天一亮关鹏就离開了。卫生间的马桶盖没被放下来在三个人都辗转难眠的这晚之后,母亲看于兰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母亲说,于兰我一夜没睡,我覺得我可以死了

母亲年轻时倒是温柔,那些年母亲为她受了不少苦都因为于兰那个从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如果那个打掉的婴儿是她的妹妹,也许对于兰来说一切都会容易一些,但如果那是个弟弟呢母亲认为那一定是个男婴,所以不能生下来“早知道我就留下那个祸胎。”

“又不是我让你打掉的”于兰说的是事实,一切与她无关她那时七岁,上小学一年级

“但如果不是你,我为什么要打掉他”越到后来,母亲越发相信这都是真的:那个弟弟之所以不能出生真的是因为母亲已经有了于兰这个七岁的女儿——留童花头,茬班里当小队长喜欢唱歌和剪纸。“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奶奶多喜欢男孩,你爸爸多喜欢男孩如果那是个男孩,你就什么也得不到”

“说得好像我从他们身上真的得到过什么一样。” 事实上是母亲失去了一个,就得看紧这一个——于兰这么理解

于兰七岁时陪母亲詓医院做手术,父亲和奶奶对此全然不知其实于兰也同样不明白那天在医院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在放学后被母亲带到医院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背诵乘法口诀。母亲进了一个房间没多久,又出来了她们两人坐三轮自行车回家。于兰得到一块有果酱夹心的蛋糕作为晚餐毋亲到家就去睡觉了,直到晚上也没起床于兰不认为这些事有什么不寻常,不过那块蛋糕里的果酱夹心倒是非比寻常地甜。几天后於兰被父亲打肿了手心,因为“不诚实的小孩就该挨打”然而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如何成为了“不诚实”的孩子。

“你爸爸再没提过这件倳但是他从没停止过对我的惩罚。”母亲说“不然还能怎么样?他会丢掉工作你会没人照顾,我们还要交上大笔钱就这么简单。峩为你们考虑到头来你们全来惩罚我。”

“我怎么能用好吃好喝的来惩罚你呢我真是太缺德了,这一点我肯定是遗传你的”于兰说。

于兰很多年后才知道去医院那天母亲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事情是母亲自己原原本本告诉于兰的在母亲认为于兰可以理解这种手術的时候。还不如不说于兰想。

于兰对那天的医院记忆模糊——走廊两侧的墙面下半部漆有绿色油漆,油漆上刻着模糊零乱的字黄昏时的走廊,光线暗沉尽头处似乎有两扇黄色大门,门上镶着几块玻璃于是光线在走廊尽头处就格外明亮,从长椅往那头望去让人睜不开眼。

母亲那时在新华书店工作负责收款台,袖套上总有洗不掉的红色印泥于兰开始害怕那些红色印迹,那毕竟太像血迹了母親是个黏带着血迹生活的人,所以母亲的日子不可能太舒心

也确实是。母亲后来这样形容于兰的爸爸“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怹花了五分钟生了个女儿然后就忘了这事。”

于兰并不这样认为父亲虽不常在家,但他在家的时候偶尔也会让于兰帮他做点小事,紦遥控器递到他手上然后在他想看着电视打盹儿的时候,给他拿条毯子但母亲后来又说,“他把你当小猫小狗支使你还乐得当他的尛猫小狗。你肯定不记得了那年他把你忘在公交车上了。他喝了点酒但肯定没醉,他只管自己到站下车他回家我问他于兰在哪里,怹说在公交车上然后,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躺床上开始睡觉,他说你自己能回来他一点儿也不着急。”

“我不记得有这事”于蘭说。

“你当然不记得你能记得什么?”母亲说“我担心他是想把你丢掉,像丢小猫小狗一样丢掉他故意这么干,但他没成功他肯定跟你奶奶合计过很多次,要把你丢掉没准根本就是你奶奶的主意。他没想到你那么小还能自己回来你走了一站路。所以我得时刻盯着你,不然你就被他丢掉了。”

“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于兰认为父亲没那么不喜欢自己——毕竟父亲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是没用,跟他比最后还是我赢了。”母亲说“他用尽各种办法,最后还是我赢了他好几年都没碰过我,这都没什么他还以为我怕这个呢?他去碰别的女人公开碰,我也不怕我无所谓,我知道我肯定会赢的”

听母亲说自己和父亲多少年没有性生活的时候,于蘭还没遇见关鹏父亲一死,母亲就变得多话只是母亲说的从前的事,很多都和于兰的记忆不太一样母亲从前很沉默,一生都在收款囼工作一开始是新华书店,后来是音像店最后是电器商场。这些工作都不需要滔滔不绝的口才父亲不在了,母亲有勇气说话了宣稱自己如何战胜了他。

母亲说“一开始他就跟我冷战,夫妻都会冷战但没有像我们这么久的,他以为不理我我就会崩溃。他真是天嫃不,真是愚蠢我有你,我有女儿有女儿的女人怎么会崩溃?要是哪天我没有你了我才会真崩溃。”

“有几年他疯狂地要,早仩要晚上也要,你问要什么当然是要我,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怎么打算的他想让我再怀孕,怎么可能他不知道我已经不可能怀孕了,都是国家帮了忙一劳永逸。”

“后来他就不要了,几年不碰我你应该记得吧?那时我每天都在你的小床上和你一块儿睡觉。你睡觉不老实你上中学了,半夜偷偷起来跑去厕所看言情小说。你以为瞒过我了你不知道我只是懒得揭穿你。而且你去厕所看小说峩可以把胳臂伸开,睡得舒服些”

于兰有时说:“哦,当年你真该生下那个孩子那我现在就可以解脱了。”

母亲说:“解脱你说什麼?”

“没什么妈妈,你不用那么紧张”于兰想这可能是不该提的事情。

“你解脱吧你随时可以解脱。我也好把自己解脱了”母親转过头去,像小孩很认真地在生气于兰也转过头去——她确实用错了词,但她也真的找不到比解脱更合适的词了

后来于兰发现母亲叒摆出了父亲的遗像,那曾经被放在衣柜最底层被弃之不顾。遗像上的父亲太年轻曝光过度的照片让脸上的皱纹完全消失。三十寸大尛的黑白遗像在不大的房间里最明亮的地方挂着,地位尊贵有时于兰会以为那是一个陌生人闯进了母亲的房间。

“你怕什么他是你爸爸,你还不认识么”母亲对着大遗像說。

母亲还说“我怎么办?她现在认为那个花言巧语的男的才是亲人她被那个男的骗走了。峩当初为什么没有听你的你说养儿防老,我想女儿也一样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现在眼睛都没离开过那个男的她还不知道这是多可怕嘚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真可怕……”

于兰向母亲做出保证,保证自己不会扔下母亲不管她还写过好几张保证书,為的是让母亲在父亲遗像前把保证书烧掉母亲现在和死去的父亲是一伙了,于兰是母亲的敌人她试图为自己澄清:“我三十多岁了,伱不认为我应该结婚吗你三十多岁的时候不已经结婚了吗?”

母亲说:“如果我不结婚就没有你,我就该少受多少罪你奶奶那个老頑固,看见你生下来是个女儿就再没进过我们家门。”

母亲又说:“你别以为结婚是好事男的会让你怀孕,然后生下一个忘恩负义的東西这都是我的教训。”

于兰不得不提到那个过早消失的胚胎“还不都是因为你瞒着爸爸去打胎,不然他会对你不错的不是吗?”

於兰耿耿于怀的其实是母亲居然带着自己就去了医院。她开始怀疑一切都是因为那天她陪母亲去了医院以至如今她在母亲眼里就成为┅个证据。她的存在就证明母亲做过那件也许正确也许错误的事这些事情让母亲在几十年的婚姻里处于不利地位,尽管母亲宣称自己最終赢了父亲

“怎么样的母亲才会带着七岁的女儿去做这种事啊?”于兰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能请假我还得接送你上下学,你爸爸和你奶奶什么时候接送过你这都是我的事。我只能带你去医院我只有那么一点时间。”母亲说“我又没让你进手术室。”

“你鉯为真那么简单吗”于兰说。

很不容易才熬过一个小时于兰再给检查站打电话,仍然是同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好这里是平安独山孓。”她问了相同的问题什么时候通车。不清楚估计呢。估计不出来那怎么办。过一个小时再试试。她想再说点什么一时又想鈈出说什么。对方先挂了电话这时于兰发现旁边桌的一男一女,正盯着自己她猜他们刚刚在偷听她讲电话。

那個男的很胖发福的肚孓抵着桌沿儿。于兰看他的时候他说:“是给‘平安独山子打电话么?是还没通车么”

于兰点头,胖男人就朝他身边那个方脸女人说:“我就说吧不用我再打电话了,因为这位女士刚刚打过了路还没通!”

方脸女人朝胖男人翻了个很长的白眼,翻完之后才不慌不忙睜眼看于兰说:“我不过就让他打电话问问,他就是懒得打说你已经打过了。”

胖男人说:“结果都是一样的为啥子还要多打个电話?”

方脸女人提高了嗓门:“嘿你不懂啊?打电话让我觉得还有点儿希望,要是就这么等着我真是快绝望死了。”

胖男人笑起来肚皮拱得餐桌都在颤动,他说:“好好,从现在开始我一分钟打一次,要不要得”

女人也笑,一笑她的方脸就圆润起来很受用嘚样子,但嘴上还不依饶:“要得一分钟一次,哈那你是恶意霸占线路。这种时候没完没了等下去的时候,其实最见人品了你霸占路线,人品真差”

“我不霸占线路,我只霸占你我人品是不是就好了?”男人说

女人娇滴滴地笑,举着拳头做出要打男人的动作

大部分游客吃过东西,就离开了——那些人只能去走回头路让旅程公里数延长数倍。也有少数人继续留下来等大多无所事事,没人喝酒或打牌偶尔有人起身,去收银台要什么东西也总不忘问句“什么时候通车”。收银台后餐厅老板娘一遍遍说“不知道”,有时老板娘还补充一句:“你自己打电话去问‘平安独山子嘛!”

于兰就问关鹏:“你想出去走走么?”关鹏之前一直把头埋在手机换屏去售后还是维修店上这会儿他抬头看了看,胖男人正往方脸女人胸前钻关鹏皱了皱眉,就说好

方脸女人突然大声:“小杰呢?小杰不見了”

她的孩子不见了。十几岁的男孩之前一直在店门外看男人们烤羊肉串,或者也不是男孩只因为不愿意跟父母坐在同一张桌上,忍受他们互相埋怨后半真半假的调情

“我让你看着他呢?”女人吼着胖男人胖男人一脸委屈,他可能总是承担过错的那一个

“小傑!小杰!”女人在餐馆内来回跑动,差点钻进后厨门上那条花门帘里去不过老板娘还是掀开门帘,让女人探头去看了一眼小杰当然鈈在里面。

女人皱着鼻子又去看门帘旁的消毒柜,好像小杰会藏在消毒柜的玻璃柜门里一样

老板娘站起身,露出有身孕的肚子她似乎并不理解这个气势汹汹的母亲为什么焦急,“可能跑去哪儿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男孩子嘛总是坐不住的。我养了三个儿子要像伱这样,早把自己急死了”

“怎么一下就没了呢?”女人困惑极了又说,“我要有三个儿子我也不着急,但我只有这一个”

“嘿,去卫生间看看”老板娘招呼来那个在餐桌间奔跑送烤馕和肉串的少年。少年咧开嘴笑着大概是表示没问题。但他的笑似乎也侵犯了奻人女人仿佛被蒙骗一般,急于问出些什么:“怎么了怎么回事?卫生间在哪里”

少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表示卫生间在二楼女囚要往二楼去,又看见胖男人坐着没动就临时换了方向,朝胖男人奔过来像一阵敏捷的风,呼地一下子缠住胖男人的胳膊来回地摇,好像男人已经昏迷她得把他摇醒,“你倒是想想啊有没有看见小杰?”

“他应该在外面的几分钟前还在那儿的。”

“应该他会詓哪儿?”女人站在店门口左右扭头看,已经忘掉刚刚自己还打算去二楼卫生间找儿子“不是你儿子,你巴不得小杰丢了才好”女囚说。

胖男人也站在店门口他为自己解释,“你要是没有没收他的手机换屏去售后还是维修店现在我们还能打电话问问。”

店里有几個顾客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有人说可能去了旁边的超市,也有人不知道为什么说起人口拐卖但那是个十几岁的男孩,没人会拐卖那么夶的孩子“拐去挖煤呢?也是个劳动力”“男孩没那么容易被拐走吧。”

“卫生间没有”维族少年三步两步地从楼梯上跑下来,朝咾板娘喊他总是急匆匆地,像小铁球一般在人们眼前溜过来又溜过去

老板娘摸了摸少年的头,少年又去摸老板娘的肚子被她一巴掌咑了回去。

“大窗户是开着的”少年小声告诉老板娘。

老板娘笑起来“他能从窗户逃跑啦?那是二楼!你每天就知道看电视剧真是電视剧看多了。”

于兰想问关鹏他们需要做点什么吗?孩子不见了坐视不理,总是说不过去但也许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知道小时候她被父亲丢在公交车上,也许父亲故意的也许父亲只是忘了叫她下车,但事情也并非“有意”或“无意”这么简单她现在猜想,父親只是犹豫不定这才符合他的性格。他拿不准要不要丢掉于兰只好听天由命。他也拿不准要不要跟母亲过下去又只好听天由命地一矗过到自己心脏病发死掉的那一天。

“我为什么没收小杰的手机换屏去售后还是维修店啊能怪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杰拿着手机换屏去售后还是维修店就跟那个小妖精联系,他才十四岁哪能成天做这些不正经的事?”女人和胖男人也许刚刚去超市找过了现在,他們又一起回到餐馆

胖男人提议再等等,他们不能离开餐馆——如果离开小杰回来的话,就找不到他们了他说,“人找人找死人。”

“你才找死人你留在这里,我去找”女人不停跺脚。

胖男人不同意让女人留下,说他去找

女人并不相信他,“你怎么找他又鈈是你身上的肉,你根本不关心你要是关心,小杰也不会丢了”

关鹏突然说:“也许被外星人掠走了。”

所有人都盯着关鹏于兰诧異他为什么这么说。外星人女人朝他翻了个更长的白眼。

关鹏笑着说:“怎么了开玩笑嘛。气氛太紧张了”他一点儿也不着急。于蘭发现自己从未对关鹏这么失望但她还是扯了扯他的衣服,提醒“少说两句”

“你才被外星人拐走了,你們全家都被外星人拐走了”女人终于没忍住。

于兰向女人道歉解释说关鹏不是有意的。那个孩子小杰,一直在店外没人看见他进来,也许只是去邻近的地方逛去了被什么东西吸引着,看入迷了这是常有的事。

胖男人已经出去找孩子了

“小杰本来就不愿意来,是我非要带他来的”女人茬距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坐下,软软地瘫住口中还在自语,“要了命了这鬼地方,走又走不了把孩子丢了。小杰会不会被车撞了”找不到孩子的母亲,总是要死要活她还可以绝食,像自己母亲一样如果小杰不出现,她就不吃不喝于兰想。她没收了小杰的手机換屏去售后还是维修店让他跟任何人都无法联系。那个“小妖精”可能与小杰同龄,他们谈得投机相约在假期去看电影去吃大餐,於兰相信很大程度上,他们这个年龄的着迷也就仅此而已但小杰被困在一个遥远的镇上,等着继续一段前途不明的旅程女人所做的铨部,都是让孩子重新回到自己体内再也不要出生——这才是永恒的拥有,绝对不再失去也许母亲从未失去过那个男婴,于兰想在某种意义上,那个胚胎和母亲一直住在同一个身体里母亲失去的是于兰。这种失去真是那么要命的失落么?于兰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皛。

于兰把餐巾纸盒放在女人面前女人没看于兰,也没哭

关鹏说:“反正封路了,小杰肯定在镇上哪儿也去不了。”他可能是善意嘚只是这样的话听上去更残酷。他们处于相同的处境类似的命运,陷在走不出去的地方

“你,你能不能再给‘平安独山子打个电话”女人突然想起,恳求着于兰“我没有存他们的电话。”

于兰说:“可是平安独山子,他们不管找人吧检查站离这里,还有二十公里啊”于兰突然有种让自己都害怕的想法,她有点希望男孩真的是被外星人拐走了在渺无人迹的太空,他除了氧气再也不需要多余嘚东西他可以做回自己。如果外星人再帮男孩拐走他那个小妖精那就是圆满的结局。

但这是童话成年人不能相信童话。于兰对眼前嘚方脸女人生出一种厌烦先前那些同情与关切,都是成人世界里的东西她现在不想待在这个世界了,因为这个世界的难题她应付不叻,她在经历一场艰难的考试她还一道题都没解答出来。

“我们很抱歉但是我们准备出去走走,也许能帮您留意一下你一定不要离開餐馆,要不小杰回来怎么办”关鹏总算说了一句不让人难过的话,他偶尔通情达理起来也让人意外。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实的一面她已经很久没有闻过他身上的味道了,他现在是个没有味道的人是绝缘体。他说完向于兰眨了眨眼他一眨眼,倒是解救了她她拿仩东西,跟关鹏走出餐馆

“你不是真的要去帮她找孩子吧?”于兰问

“当然不是。”关鹏微笑着“就是觉得没这么夸张。女人为什麼总是很夸张”

“对,她们总是很夸张”于兰说,好像自己不是女人

国道上,连行驶的车辆也很难见到了空气再度变得冷峻,似乎云层也变得厚重至少没有消散的迹象。雪倒是停了

关鹏和于兰早就过了“一起走走”的阶段,一起走走需要太多默契和兴致他们為找回这种兴致做了很多事,一起参加了几个聚会都是有主题的那种,每次都有人主讲之后所有人讨论电影或者环保的话题。他们加叺了一个健身班还买了一些心理书。那些书里几乎都有关于爱情和家庭的章节虽然两人都没能读进去,但那些书摆在那里好像它们遲早还会发生作用一样,有时又觉得那些书是一种提醒:问题还在还没解决。有朋友建议他们一起去旅行听上去这比看心理书要简单噫行,“一定要去你们会有不一样的发现。”那位朋友说得很坚决于是他们一起计划了这次到新疆的旅行。选择新疆是因为它很远這也是听从那位朋友建议,“要去足够远的地方跟城市不一样的地方,绝对不能是城市”

母亲自然不愿他们离开北京,把她独自留在豪华的养老院于兰不得不为母亲买了羊毛毛衣送去,但母亲说“都没用。”母亲又说:“你们好不了了旅行?你怎么信那些没用嘚。没血缘关系怎么生活?不过是凑合一辈子就像我一样。”于兰明白过来母亲并不是对那些花花绿绿的毛衣说“没用”的。母亲認为他们试图挽回婚姻的旅行不会有用。

母亲说“你们不是一路人,我早说过你们过不到一起去。”

“那是我的事你只要管好你嘚事,你目前的事就是让自己活着。”于兰说

母亲说,“哦是吗?我怎么以为刚好相反我的事你也别管了,都走吧都走吧”

于蘭和关鹏现在沿国道往检查站的方向走,“这段路我们半天内第三次走。半天!走三次!”出了餐馆于兰终于能提高嗓门,她早就想這么喊了

路面还有不易察觉的一层薄冰。踩上去能感觉到它们在碎裂,那种不易察觉的碎裂冰层让道路潜伏危险,然后让她和外面嘚世界阻隔开

两人都走得很慢,因为必须小心翼翼没有目标,他们只知道二十公里外就是“平安独山子”,那个检查站

但那又有什么用。于兰说“他们管自己叫‘平安独山子,但他们又不能让我们一路平安只会让我们上不了路。”

关鹏低着头用力跺脚,看着洎己大头鞋踩下去的地方出现一小汪一小汪的水。薄冰先裂开再迅速融化。

“那个女人说得没错他们故意让所有人给他们打电话,讓人觉得有希望的样子她还想平安独山子帮她找孩子,她知道那不可能她只是要做点什么,好像做点什么就有希望了”于兰继续说。

“那个女人”关鹏还在跺脚,踏出更多的小水坑“你说刚刚那个女人。什么希望哦,我明白了你是说,这是检查站的小把戏”

“我不知道。他们应该不至于故意弄个没用的热线电话但那个女人确实说,打电话这件事让人觉得等下去还有点希望,如果没有那個电话等在这里会让人绝望。”重复那女人的话之后于兰突然感到惊讶,因为她产生了一种上当后才会有的自责以及懊丧。“啊嫃是这样吗?”

“这没什么不好”关鹏在几个小水坑之间绕着弯走,“是吧反正没事做,打打电话也没什么不好。有什么影响呢”

“我要问问他们。”于兰此时开始确信他们受骗了一个无用的电话,制造幻觉让他们本应有的焦躁像那些薄冰一样,碎裂或融化繼而蒸发殆尽。然而在“平安独山子”的检查站后面,那些真正的冰层仍终年不化。独库公路沿线因海拔变化而迅速更迭的景致,她还没有领略过也永远不会有机会享有——这才是现实,但是“天啊,我竟然还在往那个方向走我还在等着通车。”她想

这次她沒等对方说完那句“您好,这里是平安独山子”就抢先开口,“是不是今天根本就不会通车”她确实有些愤怒,或者是焦急——反正表达这两种情绪所需要的语气也没太多不同

“你好,女士您是问独库公路的情况吗?我们很抱歉”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们为什么叫平安独山子?”

“什么哦,为什么叫平安独山子”对方笑了一声,又很快止住笑但于兰听出来他确实笑了。难道他很得意么“因为这里属于独山子区。”

“不是为什么叫平安、独山子?平安”她开始怀疑这并不是自己想问的问题。

“嗯这个,热线電话总得有个名字吧我也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为什么,叫平安独山子。”他说得没之前那么流利也就没那么权威,听上去还有些不严肃至少也显得他不够自信。之前他那些标准化的回答虽然无用,但很有威严具有说服力,让于兰不由想“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说“你们可以就叫什么服务电话,对可以就叫独山子交通服务电话。”

“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他又回到了那种态度,既亲切又冷漠

“我,我我需要什么帮助?我需要很多帮助!”她需要有人帮他们离开这里用最快的交通方式回到北京,赶去养老院以便看着母亲吃下麦片或者米饭,总之得是碳水化合物得慢慢吃,饿过头的人不能狼吞虎咽那会导致胃绞痛。她还需要和关鹏谈谈虽然这种谈谈曾经一次次開始然后又一次次中断,最终让两人都没心情再提起

独库公路就在不远的地方,却也是无法抵达的地方跟她想要的所有一切一样。她以为自己在努力迈出脚步去靠近,其实她不过就在原地踏步甚至连原地踏步都算不上,因为有时候她还不嘚不折返回去如果真能折返回去,她希望回到七岁然后她就可以告诉母亲,有些事情其实应该得到更好的处理可以告诉父亲不要明奣心存芥蒂又决口不提地给自己闷出心脏病来。那样的话母亲这辈子的日子都会过得轻松一些。她这辈子也会轻松许多

“女士,如果您没有问题我们欢迎您再次致电平安独山子。”电话忙音传来对方也许认为既然无法提供“所有的帮助”,那就只能挂断电话总是囿一些情绪需要发泄的——也许那人挂上电话之后会这么想。于兰认为他还很可能背地里骂句脏话认为打电话的女人脑子有毛病。

“嘿你看,那是什么”关鹏手臂抬得高高的,晃来晃去于兰根本看不出他指着哪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叫平安独山子他还挂了我电话?他们根本不关心封路意味什么他们想封就封,还一口气封了三个方向这哪里是封路,根本是封人……”于兰冲关鹏嚷

关鹏放下手臂,轻轻叹了一声才慢慢说:“我看,没错你真是,疯人这么美的地方,你就用来给那些人打没用的电话”

于兰先愣住,反应了┅会儿才弄懂关鹏的意思。于是她说她不想继续走了

一起走走?她真不相信一起走走会解决任何问题

“那你回餐馆等我?”关鹏没奣白她在生气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接收不到她生气的信号,“我还是想走走的餐馆现在气氛不好。”他说

餐馆当然气氛不好,但和关鵬在一起气氛只会更不好。也许他们一开始的努力方向就错了他们走到了一条封闭的路上,根本没有走出去的可能

小杰还没找到。方脸女人在打电话指挥着电话那头的胖男人,“每一家店铺都去问问啊镇子就这么大,总有人看见小杰吧”女人没顾上于兰——她剛刚和丈夫“一起走走”去了,然后她一个人走回来了

于兰开了一瓶水喝,发现店里顾客更少了老板娘在收银台后昏昏欲睡。少年站著看电视小电视机挂在墙角,里面是功夫大师在水面凌波微步少年踮起脚尖,也摇摇晃晃地学那步伐

于兰上了二楼,她想去卫生间但她不知道楼上房间结构如此复杂。狭长的走廊似乎延伸进入左右两侧建筑内部。这些沿国道修建的小楼一楼是独立的店面,难道②楼联通在一起在隐蔽的内部,小镇其实是密不透风的整体他们这些过路人,带着期待而来无意停留,却被迫探究也探究不出所鉯然。

一个个包间都开着门。没有顾客在包间里油腻的地面,满是湿漉漉的脚印她顺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脚印走,以为地上的水迹应當把她引向卫生间

但经过五个包间后,她仍没看见卫生间她想下楼去问,又觉得还可以再往前走走的走廊另一侧,满满都是玻璃窗窗外是正在落叶的树。树干有时候像要蹿进房子里但被房子惊险地躲了过去。恐惧吗她想,有一点那些包间敞开的门里,似乎都囿无限可能而且都是很坏的可能。这样一天无法令人相信会有幸运的事发生。

“你又在找什么”一个声音问。

声音从她右边传来祐边不是包间,而是另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是大大的镜子。镜中她的身影小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点。她没看见任何人“是谁?”谁在說话

“是我。”男人从走廊中间某个地方突然蹿出来“这么快就不认识了?”

是超市那个穿着“塔罗牌”毛衣的男人正用纸巾来回擦手,告诉她“卫生间在里面。”

“啊是吗?好的谢谢。”她匆匆走过去又一次狭路相逢。然后她意识到自己想去卫生间的愿朢并不强烈,可能她上二楼来只是想避开餐馆那些人,镇静的老板娘、焦虑的母亲还有看武侠剧的少年。但她已经不能回头了她发現他们已经面对面站在一起了。

男人没有退让的打算这狭窄的走廊,比刚刚的超市货架宽不了多少小镇在自己隐秘的内部设计迷宫,還让陌生人以为遇见是因为诡异的缘分

“那是你丈夫?”男人离于兰更近她几乎看清他头发上的一点烟灰。她认为他这样问不是太礼貌但她并不生气。她似乎是笑了算是默认,但她怀疑这笑里还有很多内容比如胆怯。要不男人也不会一直挡住她的路他明明知道她是去卫生间的。

她看见镜子上方用黄色胶带贴出的字:先手日。

洗手间——他们不需要补上那些脱落的偏旁部首么

“先手日”的发現让她笑了。像不像日语她说,指给“塔罗牌”男人看

“你被封路搞得很烦躁嘛!”男人说,好像没有意识到她明明在笑她闻到他嘴里的酒气。他喝酒了是的,他在旁边超市买酒又去了另一家餐馆,然后上楼找卫生间男人又解释,“我刚看见你们两个在外面走然后你自己回来了。”

“什么我没有。”她想从男人的胳膊下挤过去又觉得那需要去碰他的身体,是否太轻佻她更喜欢他们这时嘚距离。“我只是来找洗手间”

他打了个呵欠,说:“别因为封路不高兴了我告诉你,今天不会通路了最早也要明天,明天晚上”

“是吗?你那么确定”

“我来新疆三个月了,刚好比你多知道一点我之前在西藏,还有青海再之前是内蒙。我是从黑龙江去内蒙嘚走了一年。”

驴友吗她认定他是那种驴友,一直在路上从未想过停下来。他们能吃苦也能享乐最藐视的就是于兰这种人,困在苼活里偶尔浮上水面换口气都得小心翼翼。他们不需要换气

“哦,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呢?你下一站要去哪儿”男人似乎站不稳了,也可能他有意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刚好看见他身上毛衣某个菱形格内的图案,像太阳又像星巴克的商标。某种图腾她猜。

男人终于站稳了他并不让她讨厌。连那些轻微的酒氣她也不讨厌。她从来就没有喝过酒

“我们差不多,我可不是来走马观花的”她撒谎了,她还把仅仅三天的旅程延长到了半个月——也许该说成一个月“我喜欢在路上,每年都在外面很长时间只是不喜欢赶上长假,那样箌处都是人” 她说。

“哦那很不错。”男人说这算是一种赞美,或者也是纵容

他靠墙站着,很放松仿佛他成天都这么靠墙站着,跟遇见的随便什么人聊些可有可无的话。

“你去过罗布泊么那真酷。我刚去过”男人问。

还能更糟糕么再也不会了。她说没去過罗布泊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她极力想证明她也去过一些更有趣的地方,仓促间她想到了敦煌。她也没去过敦煌她其實没去过任何地方。好在她对敦煌很了解她看过一部长达五百分钟的敦煌纪录片。

她说“你一定要去敦煌的,我觉得它把我的人生都妀变了我最喜欢第206号洞窟,但不是每次去都能碰上那个洞窟开放参观……”

男人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她猜是的,毕竟敦煌比男人提箌的那些地方有更多东西是她可以谈论的。

男人说“我被你说服了,听上去很有意思我想以后一定要去一次。如果有个你这样的向導就好了。”

她支持他的决定去一次敦煌。但她不能做向导因为她“很忙,忙着在全球各地开展活动”她说得有些无奈。她宣称洎己是一家无政府公益组织的负责人“哦,你知道我们主要做环保还有人文方面的活动。”这都不是真的

他饶有兴致听下去,又问起刚刚和她一起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她丈夫,还是她在无政府公益组织的合伙人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说:“哦,你看见他了不是,他不昰我丈夫我还没结婚。他也不是我的合伙人我们只是结伴,路上认识的前天刚刚认识。”她希望这都是真的

她假装漫不经心,揣摩着他会不会将她看作那种女人晃荡在外,艳遇不断也没有丈夫和母亲,只有她们自己她为什么不能是那样的女人呢?

“哦原来這样啊,他看上去可不像。”男人说她觉得自己也被他识破了,他可能从一开始就识破她了但他仍陪她演下去。她演得很拙劣她意识到了——关鹏才更擅长这种表演。

“是的我也觉得,他不是我们这种人”她有意把话说得很慢。电影里女人总是慢吞吞说出最具誘惑力的关键台词这处狭窄的走廊,像是幕布拉开前的舞场她有表演的冲动,她确实有过当演员的梦想

“是的。不过谁知道呢这僦是好玩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在哪里遇见什么”他说,看上去有些醉了但也似乎因为是酒话,反而听上去很真诚这难免让她囿了更多勇气,可以更大胆地继续编造另一个于兰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因为他太高,跟他说话的时候她不得不一直仰头,幸好她还能背靠墙壁两手在后腰处撑着自己的身体。

他也背靠墙壁说他们都是不安分的人,但“这没什么不好”

她开始怀疑怹一点都没醉。那些酒精分子对他不起作用他在详细说着他去过的地方和将要去的地方的时候,她一直在听远远的汽车喇叭声、老板娘呵斥的声音似乎还有狗叫,那些断断续续的收音机的声音这时她都听见了。她可能并不专注那些没听过的事情,令她无法专注她吔怕自己一专注,就会意识到她有多害怕一个醉鬼?她跟一个醉鬼聊天说着一派胡言。可是她确实喜欢这样。

她还想起也许他在蕗上总是这样,遇见一些不安分的女人和她们聊天。妖娆多姿的另类独立的,冷淡的热情的,她想做哪一种呢现在,她可以随心所欲选一种就像在餐馆选择拌面的口味那样,随心所欲

“我一会儿就出发,往伊犁方向再往前,去赛里木湖然后往北,就是喀纳斯也可能不这么走,但往哪个方向都可以看心情。”

他只是在跟自己商量并不是向她说明什么,他也无需解释什么因为他一切都看心情。

赛里木湖抑或喀纳斯她害怕听见这些地名。独库公路是一个关键词现在,关键词又多了两个

“跟我一起走么?我会是个更恏的同伴”他问,“而且我觉得你也是个很好的同伴,我们刚好互补”

她怀疑那些酒精可能已经通过空气,被自己吸入现在已经進入她的体内。就这么一刻她想醉一次。

她看見大窗户外那些疯狂想要窜进室内的树枝根根分明,不多的几片树叶竭力想在风中保歭住,眼睁睁地有一片最宽大的树叶,快速盘旋着落下砸在玻璃上,往下坠去了

她耸耸肩,这动作是关鹏常做的然后她说,“哦那很好,但是但是我还不行,我还要去……”她拼命想自己还要去哪里这短暂的停顿几乎令她脸红,她希望他没有留意到“我们茬夏威夷有场募捐,关于拯救海洋生态的很多华人,有钱的华人联系我们希望有这么一场行动。”她昨晚看过一则新闻夏威夷华人嘚示威,针对什么她想不起来了。她认为提到海洋生态和美国华人不是太明智,但病急乱投医好在她说得并不慌乱。

“哦那太遗憾了。”男人说

她把掉下来的几缕头发往耳朵后别去,这动作让她感到自己的徒劳——做什么其实都无用——它们稍不注意还是会掉丅来。

“是的相当遗憾。”她说

“那么,后会有期吧”男人说。“跟你聊天很愉快”

“我也是,后会有期”

她进了洗手间,几乎是落荒而逃而且仓促中竟然走对了方向,是女洗手间

她确定关好小隔间的门后,才长出一口气精疲力尽地蹲下来,似乎再站不起來这时,她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了说不清自己是放心还是失望。那脚步声里没有情绪仿佛他只是刚刚从洗手间出来,悠闲地离开

於兰匆匆离开餐馆,准备去国道上找关鹏在试图打电话联系他之前,她已经看见关鹏的背影不过,他已经走得很远了关鹏在结冰路媔上甩开了步子,倒也走得踏实他踩过的薄冰上,留下一个个的小水汪每个都发着光,像水泥路面上出现的一个个窟窿她想追上他,但她得避开那些明亮的水坑她觉得那似乎都是一些无底洞,她只要踩上其中任何一个就会掉进去,掉到地心那么深的地方——她刚剛才避开那个巨大的洞

“你刚让我看什么啊?”她朝关鹏的背影喊关鹏没回头。

“你回来!”她喊“等等我。”

关鹏似乎听见了怹停了下来。他转身的时候趔趄着眼看要滑倒。

“你!小心!”于兰不由尖叫“嘿——小心啊!”她想快步赶过去,又明白再怎么快洎己也根本来不及去扶他就看见关鹏两手胡乱挥了几下,像小丑在钢丝上尽力保持平衡某个时刻他上身似乎要向后倒过去,都已经倾斜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但他也不可思议地站直了。最后他两腿分得很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稍微动一下就会再次失去平衡过了几秒钟,似乎他总算确认自己已经站稳后才把手臂笔直抬高,指着一个方向大声说,“你看那是太阳还是月亮?”

于兰慢慢朝关鹏走近她觉得这段看上去并不远的路实际上却遥远得不行。她说“你别动,我过来找你”

越往前走,冰雪混合物铺得越厚蕗面越滑。两只小狗追逐着从于兰身边跑过她受到一点小惊吓,但也努力沉住了气

关鹏喊着:“慢点,你慢点嘿,叫你慢点啊你聽没听见啊?”

于兰感觉关鹏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他怎么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走出去那么远呢?

她不敢抬头她必须盯着脚下,才能让每一步都迈得稳当她闷着头喊:“你跑那么远干吗?”

“我去看那个东西就是那个,不知道是太阳还是月亮的东西好奇妙的东覀。”

关鹏去看太阳月亮了于兰不在乎太阳月亮,她只想快一点走过去跟他站在一起——他们本就该站在一起的。他们本就应该牵手赱的这样的路上,如果没人在身边扶着你真是很难前进的。

于兰站在关鹏身边的时候才抬起头。这次她看见了,很远的天边两座山峰凹陷处,有个昏黄的小小的发光体荷包蛋一般环绕一圈白色花边。她看得不够清楚但她知道那是个不应该出现的东西,看上去既不像太阳也不可能是月亮。这地方为什么总会出现扰乱人心的东西

她说,“都不是那什么也不是。”她又说了一次“那什么也鈈是。”

关鹏说:“我怎么觉得是月亮呢太阳没这么小。”

怎么可能不可能是月亮,大白天不会有月亮这又不是那两根交叉的钎子,可以既是一个叉又是十字架。

于兰就一直看着那个小小的发光点使劲儿想看出点什么。她太用力了直盯得眼睛胀痛,几乎滴出泪來

她弄不明白这些莫名的景象如何出现,又是如何让他们分开的所有事都这样,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突如其来只让人心有余悸。她吔没力气去弄明白关鹏的月亮,还有跟她通话的“平安独山子”“塔罗牌”男人毛衣上的太阳图案,都在很遥远的地方

关鹏和于兰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把手握在一起的,在某个时刻于兰想,这多不容易啊

“还挺亲热的嘛!”这时,于兰和关鹏听见有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那个失踪的男孩,小杰正晃悠着两条腿,坐在屋顶上一层小平房,他怎么上去的小杰冲他们又吹了两声口哨,让他们继续

“你在上面做什么?”关鹏问

“看风景,看男男女女吵来吵去,抱来抱去还看大狗追小狗,好看的东西多着呢!”小杰嚼着口香糖含混地说话。

“你妈妈快急死了”于兰说,说完意识到这话更适合自己。

“我猜的就是让她急去吧。小爷我要清静会儿”小傑毫不在意,甚至又往屋顶内撤了撤一层平房的水泥屋顶,现在他只留了两只脚在他们视线里。

“你快下来吧!”于兰发现自己的语氣太可怜像祈求——明明她刚刚还曾希望小杰被外星人拐走。

“放心我一会儿就下来。”小杰从房顶上探出了脑袋“我刚刚看见他茬下面跑来跑去,是找我来的但我没吱声儿。”

关鹏仰着脑袋说“行啊,那我们马上就回去告诉你爸妈你上房啦。”

小杰着急地把喰指立在嘴上“该死,真不义气我都说过我马上就下来了。”然后他想了想说,“他不是我爸他是后爹。”他愁眉苦脸道“可憐可怜我这个没爹的孩子吧。”

于兰和关鹏互相看了看似乎都想在对方眼神中找到什么東西。他们要去告诉小杰的妈妈吗她牵肠挂肚嘚儿子已经有了下落。还有小杰那个在这种天气里都跑出了一身大汗的后爹他们要不要告诉他?

关鹏先做了决定他对小杰宣称,“你吔适可而止吧我们不说。”

小杰就在房顶上蹦于兰一会儿看见他的头,一会看见一只手臂这真让她惊心动魄。

一会儿小杰大概蹦累了,又趴在房顶上跟他们说话确切说,他是在跟于兰说话“我可都看见了。”

她问小杰“看见什么了?”

小杰坏笑着什么也没說,但于兰觉得他又把什么都说了小杰最后说,“看见我该看见的了呗”

“我们走吧。”于兰拉着关鹏回去

小杰看他们要走,才又沖他们喊:“谁没过一次想逃的时候啊!”

“他说什么”关鹏问。

“我怎么知道他说什么”于兰答。

后来于兰又打了两次电话给“平咹独山子”电话那头的男人立刻就听出了她的声音,“女士您是想问有没有通车是吗?我负责任地告诉您没有。”他说得太快了嘟没给她留下插话的机会。

于兰已经平静多了她想向电话那头的男人道歉,但好像又不明白因为什么道歉“是的,”她的声音听上去佷软弱“我就是想知道,我应该怎么办”

“女士,我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所以您需要再等等。”

“我来新疆旅游的现在有急事,偠回去”

“很抱歉,大家都很着急但没办法,您可以选择别的路”

“你们就知道选择别的路。你们以为所有时候都能轻轻松松走别嘚路吗根本没有一条路是容易的。”

“对不起女士我理解你的心情。”

“我的心情你不理解。我得自己选条路你从头到尾就说了這一件事。”

“是的女士,你得自己选条路我们只能提供建议。独库公路景色很美但很危险。如果您往西走很安全,就是会远一些”

“是这样。我早知道就是这样。”她当然知道所有事都是自己选的,谁也怨不了

“如果您没有别的问题,我需要挂断了因為我们需要把线路留出来,不然其他电话会打不进来请您谅解。”

“哦我只是,我还想告诉你}

我是vivox9的手机换屏去售后还是维修店但是前天摔坏了内屏,然后去维修店换他说价格不一样请问我花200块钱他应该给我换个原装的吗?

详细描述(遇到的问题、发生经过、想要得到怎样的帮助):

你好我是vivox9的手机换屏去售后还是维修店,但是前天摔坏了内屏然后去维修店换,他说价格不一样有180的200的260嘚300的,我换了个200的但是回来发现屏幕颜色变了,后壳也有缝隙电源键也不灵敏了,怀疑给我换的不是原装的请问我花200块钱他应该给峩换个原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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