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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网络上复制过来的《我的妈妈是精灵》全文_我的妈妈是精灵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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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网络上复制过来的《我的妈妈是精灵》全文
rt. 想以这种方式来怀念安利给我这本书的一个同学。吧里没人也没关系,我自己在就好。随便镇。
一 我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没有发生以前,常常就像每一个平静的日子一样。这是我的经验。那天傍晚,爸爸在桌边打开当晚的《新民晚报》,我家的信箱太小了,每次邮递员总要把报纸叠得皱皱巴巴的,才放得进去。爸每次一层层地剥开它们,都说:“明天一定要换新的信箱。”可爸爸太懒,他并不去做。妈妈从厨房里把烧好的菜端出来,妈今天烧的是蘑菇炒肉片,最上面的肉片颤颤巍巍的。她对我说:“马上就好了,你先吃,吃了今天的蘑菇,你下次体育课会跑得比兔子还要快,因为兔子吃的蘑菇没有放油里炒熟。”我从来不喜欢吃饭,因为我从来没有觉得饿过,可今天很着急,把桌子都准备好了。妈今天为了赶画《红与黑》的插图,烧饭晚了。而我要吃完饭才能看教育电视台的《成长的烦恼》。现在除了语文数学课本,美国的电视剧《成长的烦恼》,就是我们班上全体同学都知道的东西,我和许多人一样,最喜欢的是它的开头,—张张照片叠在一起,一个人眼看着就从小毛头(婴儿)长大了,连他们的爸爸妈妈也是一样。我们都盼着长大,可以不要天天上课受苦。我是那么爱这部电视剧,以至也喜欢照相这件事了,我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送给我一个小的傻瓜照相机,只要一有空,我就自己拍一些照片。只是我的技术不好,拍出来的妈妈,总是没有影子,也很模糊,拍出来的小朋友,倒是很清楚的。我在为爸爸倒酒,爸爸是外科医生,就是那种拿了一把刀杀人家肚子来养活我和妈妈的人:他每天回家时都是好累的样子,从来不用他的那套钥匙自己开门,他不耐烦摸钥匙,他永远是“嘭嘭”地敲门。走进家门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留着一种受了苦的样子,好像我们班上最顽皮的天王知道要被老师臭骂了,一步一步,怕踩死蚂蚁似的走向老师的那种样子。所以他常常在晚上喝一点酒,然后他的脸会很快红起来,然后,就活过来似的开始说话。他非常仔细地读晚报,连中缝里的寻人启事都看,好像他家也丢了人一样。他坐在他的专椅上(那是一把摇摇椅),哈嗒哈嗒用力地摇着,然后把报上的事告诉妈妈,妈妈总是顺着爸爸说话,爸爸一说报纸上的房产广告骗人,妈妈就说:“什么离地铁仅100米,要么最大号的翅膀的速度的速度是100米啦。”妈手里常常在赶画着什么白天没画完的插图,她是个自由职业的画家,在家里工作。桌子上有三个杯子,爸爸的杯子要倒黄酒,我的杯子要倒雪碧,因为我没满16岁,不能喝可乐。妈说可乐里面有一种东西,会沉淀到小孩的牙齿上,把小孩的牙变黑。妈说,女孩子不能有黑牙,中国古代的女人都长着黑牙,所以她们从来都捂着嘴笑。妈常说这样的话,爸爸一听到就会说:“不要瞎三话四(瞎说)。”妈妈的那个杯子要倒上可乐,她热爱可乐。我们家的三个人,每天吃饭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用自己的杯子。就在这时候,我发现自己把爸爸和妈妈的杯子搞错了,等我反应过来,妈妈的杯子底已经被我倒上了一点黄酒。可它的颜色真的与绍兴黄酒的颜色差不多,我知道妈妈从来不吃酒,甚至也不吃醉虾。可杯子底的那一点点酒色,真的看上去一点危险也没有,那天我们体育课上跑了步,我的腿很酸,《成长的烦恼》马上就要开始了,要是我不赶紧坐下来吃,就来不及看开头了。我借着妈妈的杯子尝了尝,只是有一点酒味道,和可乐里的中药味道也没差多少。爸爸在后面的大摇椅上大喝一声:“陈淼淼,不准偷喝可乐,牙要黑的。”吓我一大跳。妈妈听到,也在厨房里跟进一句:“陈淼淼,不要偷喝。”小孩子的灵魂长得不牢,是不可以吓的。被他们俩一叫,我马上把真的可乐哗地冲了进去。是怕他们发现了我的的真实小错误,还是什么别的,我不知道。小孩子在爸爸妈妈的一声大喝里,就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事。妈妈的杯子里倒满了真的可乐,我也不能把整杯可乐都倒掉啊,太浪费了。那时候我想,下次我一定注意。因为心虚,我特别把可乐大瓶子竖在妈妈的杯子旁边,证明里面全是可乐。这时,妈妈把饭盛来了,自从爸爸开始在晚上喝点酒.妈妈就坐在育爸爸最远的那一边桌子吃饭,她甚至不喜欢闻到酒的味道。妈妈喝了她的可乐。妈突然满脸一白,含着第一口可乐,推开桌子跳将起来。她的眼睛瞪得好大,惊慌地看着爸爸,然后又射向我。爸也跳起来,一把接住了妈妈。妈妈的身体在爸爸的胳膊里轻轻挂下来,像一块最轻的绸子。爸爸挽着蚂妈的身体就往他们卧室里去。在走廊里拐弯的时候,我看到妈妈垂下来的双腿像绸子衣服被风吹过的时候那样,飘了起来。像太阳从云里一点点爬出来,阳光一点点地在地上亮起蒸那样,妈妈那飘飘摇摇的两只脚一点点地变成了蓝色。我吓呆了,我以为是科幻电影,不是真的,只是像真的一样,就像《et》。本来我想帮妈妈托住脚,可我害怕。她软软的脚又飘了一下,红色的布拖鞋从她蓝色的、透明的脚上滑了下来,“砰”地落在我面前,像不小心从桌子上碰下来的一个苹果。我大叫一声。我从来没听到过有这么尖、这么恐怖的声音,我都让它吓住了。在我吓得尖叫的时候,爸爸已经把妈抱进了他们的卧室。遥远的灯下,我看到妈妈的脸也变成蓝色的了,像一张蓝色的手帕,那么轻,那么薄,那么飘飘摇摇的。接着,看不清了,被蓝布遮了起来似的,妈妈的脸不见了。妈妈成了一团蓝色的影子。我不敢靠前,也不敢自己在客厅里呆着,妈妈座位上的那一小碗饭,还在冒着一点点白色的热气,就好像妈妈马上就会出来一样。我拉着爸爸衣服,紧紧靠在爸爸的后背上。我的心好像很痒一样的,它不停地发着抖。我看到了妈妈的手,它们还是从前的那种细细长长的,可现在是蓝色的,紧紧地握着,上面布满了蓝色的细小的皱纹,它在我的尖叫声里慢慢地松开,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摇了摇。这是妈妈的动作。“别怕,陈淼淼,她是妈妈。”爸爸这时腾出手来,搂住我。爸的手真凉,湿乎乎的全是汗。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冷汗,就是爸爸手心里的那种冰水似的汗。“她怎么了?”“她一定是喝下酒了,不能喝酒。”爸说。“她喝醉了?”我问,“快送妈妈去医院呀。”我想起来了卫生课上老师告诉我们说,急救中心的电话是120。爸爸转过脸来,抱着我,望着我,看了我半天,说:“陈淼淼你不要怕,你看见了我们家的秘密,不要对任何人说,爸爸告诉你,你的妈妈不是真正的人。”我听不懂,妈妈不是人,那是什么?“是真的人以外的一种人,我们这个世界很大。”那又是什么意思呢?看爸爸那费力的样子,好像是很惭愧说出这件事。“你是说,妈妈是鬼魂?”我想起来每年暑假都在中午的儿童节目里播放的小鬼魂盖思波的动画片。可它是动画故事啊,小魂灵生活在大森林里,和一大群会说人话的动物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可我,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在上海一师附小上学,会放很臭的大蒜屁,不一样啊,我是真的!可怎么也看见了鬼魂了呢。“不是另外一种什么东西。”爸爸马上纠正我说,“另外的一种人。”然后他紧了紧搂着我的手,有一点悲痛地安慰我说,“你别怕,她不会害你的,她不是你说的那种鬼魂。”“那是什么?”我问。“是属于另外一个空间的人。我们这个世界就像蜜蜂的巢一样,有好多洞洞,住着不同的人。妈妈是另外一个洞洞里住的人,它们不害人。你说你妈妈害过人吗?”“看上去它和人一样的!”我想起来妈妈平时的样子。“可也不是真的人。你看——”爸指指妈妈,他袖子带起来的风,都能把妈妈吹得摇晃半天。爸赶紧过去把门窗关紧,怕风把妈妈吹跑了。她那么轻,幸亏被子重重地压着她,看上去像是被压住的一个氢气球。气球散发出来的是橡皮气味,而她却散发着很浓重的黄酒气味。这真是奇怪,她连一口都没喝下去,只是沾了一点点啊。看样子,她也不会吃人,不像书上写的那些真正的鬼魂。她怎么能吃人呢,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是我犯了大错误,好在爸爸没心思追查。爸爸说,酒里的酒精,是它最怕的东西,一碰就会叫原形。紧闭门窗的爸妈的卧室里,有一种从前我从来没有感到过的阴冷的寒气,像冰箱打开了门后散发出来的那种带水的寒气。那是妈妈的床上发出来的气味。当你仔细地闻,就能闻到里面的一种甜甜的腥气,让我想要吐出来。妈妈像是一块那样的冰。爸爸的身体很暖,他的肚子那里软软的,让我靠着,他握着我的手。“我是它生的?”我问。“是的。”爸爸说。“那我是一个人呢,还是那种蓝色的人?”我问。等我问出来,心里才害了怕,要我也是和妈妈一样的人,我怎么办?爸爸说:“谢谢老天,你是一个真正的小孩。”爸爸看了我一眼。爸爸的眼睛在眼镜后面被放大了,被放得那么大,那么大的黑眼珠子,直直地看着我,好像里面还有许多马上就要说出来的秘密,一些可怕的秘密。从前我没有注意到,可今天我是为了看他是不是在骗我,所以用心地看他,眼镜后面的大眼睛,让我害怕起来。要是爸爸也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呢?他什么都知道,可要是我不问,他就什么也不说,我怎么能知道他就不是蓝人呢?我大叫一声,从爸爸身上弹了出去,我没有站稳,向妈妈的床倒了过去,我压在妈妈的身上了,可好象也没有牙着,我的身体撞在床板上,我听到妈妈的被子里发出了很细的一声呻吟,像小猫的那种柔弱而凄凉的叫声。刺骨的凉气,还有一种腥气,真的是腥气,我在有一次和李雨辰一起杀死一条蚯蚓的时候也闻到过那种从土里来的腥气。我跳起来,夺门而出。后面有一条大大的黑影子罩了上来!是爸爸。我尖叫,叫得比救火车还要尖,还要响。可爸爸从后面抱住了我。爸爸的身上真的是暖的,而且有一种温暖气昧,爸爸在我的尖叫声里大声申辩:“我不是蓝人,我不是蓝人,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人,真正的人。”我们来到了客厅里,我想起来爸爸说蓝人不能碰酒,就点着酒瓶子对爸爸说:“你喝,喝了才能证明你是真的。”爸爸拿过酒瓶子来就喝,马上,爸爸的脸红了,爸爸的额头红了,爸爸的脖子都红了,他的手还是暖的,他的脚也很重,爸爸不是蓝人,真的。这时我想起来,从我懂事开始,爸爸就是每晚要喝黄酒的。我也想喝,我也想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人,虽然我是妈妈生的孩子。可要是我变了呢?爸爸把酒瓶子送到我嘴边,说:“你也喝,别怕,你刚刚碰到了它,更得喝点。”黄酒是苦的,又辣,像放了辣椒水的咳嗽药水。我喝下一小口,它像一小条火,在我的肚子里熊熊燃烧起来。我的眼睛马上就肿起来一样,看不清东西了。发蓝了吗,发蓝了吗,我把自己的手举到长桌子的灯下,透过了灯光的手,是金色的,能看到里面细细长长的骨头。再喝了口酒,全身都烫了,连脑子里面都是烫的。撩开我的衣服,我的肚子在灯下面很白,一点也不蓝。“我蓝了吗?”我问爸爸。“没有,陈淼淼。”爸爸说。可为什么妈妈是蓝的呢!那蓝色的一团东西,怎么是我的妈妈呢?我的心里真正难过起来,我的妈妈是常常说乱七八糟的话的好玩的人,是手指凉凉的,在冬天要碰我身体时,总先暖好了手的好妈妈啊,她现在哪里去了呢,她变成了一个让我那么害怕的东西。我哭了。爸爸抱着我,他说:“别哭啊,别哭啊。”妈妈不是为了吃人来到我们这个世界上的,那她想做什么呢。她和我们看上去没有什么两样,多么奇怪啊。爸爸说所有的问题我都可以自己问妈妈,她明天早晨会恢复正常的。“那么说,你从前也看到妈妈这样过?”我问。爸爸点点头,很惭愧的样子:“在妈妈生你的时候,她不要去医院,因为怕酒精。”都那么多年了啊,爸爸妈妈瞒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和别人一样的小孩!爸爸说:“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照片上妈妈总是没有影子,也很模糊?是因为妈妈与我们不是一种人,她从来都没有影子。
而且对照相机来说,她不够实在,就像你一般拍不出很薄的云一样。” 爸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要让你这么早就知道家里的秘密干什么呢,你会难过的啊。” “你怕吗?”爸爸每天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晚上他们俩关着门睡在一间屋子里。 “我怕。”爸爸说,“但我没有办法。” “你不是说妈妈不吃人吗,你怕什么?”我总觉得爸爸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所以一直多留了一个心眼。 爸爸说他怕自己像许仙那样。 对的,妈妈也像白蛇一样怕酒,一碰到酒以后就会现原形。原来神话故事是真的可能发生的事。那妈妈也会像白蛇一样又善良又有本事吗?会隐身吗?会飞吗?会想什么就变出来什么吗?可是妈看上去一直是怕爸爸的,爸爸说什么,她就跟在他后面说。有一次妈妈说戴眼镜的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眉毛太短了,要用眼镜边来加长。爸爸说:“不要瞎三话四。”妈妈马上就很惭愧地笑笑不说了。妈妈从来都没有像白蛇娘娘一样神气过。 我要小便,就让爸爸陪我一起去厕所,我已经长大了,爸爸不好意恩看我,就把头别过去看窗子外面。我小便的声音真响呀,嘘嘘地响。我也不好意思,可我害怕一个人。妈妈红色的刷牙杯像一只墨西哥大鸟前面,鬼鬼祟祟的。妈妈粉红色的洗脸毛巾,静静地吊在毛巾架子上,可好像自己就悄悄地动了一下,像一张马上要张开的巨大的眼皮。看着它们,我的心又痒痒起来,然后我又抖起来。妈妈所有的东西,好像一下子有了灵性,随时会变出别的样子来。 爸说:“你别怕呀,你是我的孩子,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完全是怕,还有一种奇怪的激动。 隔着客厅和走廊,我看着卧室里的妈妈,她还是蓝色的,看不清楚脸,静静地被她的花被子压着,可是我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好像是在求我不要怕她,她还是原来的妈妈,一心对我好的那个人,我不知道这些话是怎么到了我的脑子里的。我看到她满是蓝色小皱纹的手动了一下,我想起了妈妈平时的手,她很喜欢摸我的身体,我觉得心里有一点暖暖的,像从前妈妈把手伸到我的衣服里,摸着我后背的什么地方一样。 然后,那蓝色的手指动了下下,有一点微微闪光的蓝色像一个小蛾子一样朝我飞过来,它飞到我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原来它是一朵蓝色的绣出来的小花,是一个法国牌子“梦得娇”的商标的小花,我想起来,妈妈从来就是穿这个牌子的衣服的,我从小看着它长大。 我刚刚张开手,那朵小花就落到了我的手心里。它又湿又凉;像一块冰。 我惨叫一声,把花从手心里甩出去。 爸爸因为多喝了酒,眼睛也睁不开,听到我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那朵小蓝花,落在地毯上,化成了一大滴水渍。 那天晚上,是爸爸在我的小房间里陪着我,我才慢慢睡着的。半夜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人开小储藏室的门,那门不常常开,所以一开;声音就特别的响。我抬起头来,见爸爸靠在我的床边上睡得像昏过去一样,他呼出来的全都是黄酒的气味。我把头塞到爸爸的后背里,一动也不敢动,要是妈妈想要吃我的话,得先把爸爸搬开才行,可搬走爸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爸爸浑身都散发着酒气,象一大团酒糟。 在睡着以前,我在心里骂了自己,我真的是一个自私的人,古代的小孩,为了保护自己的爸爸,就自己去喂老虎,可我呢!太不像话。
第一章完结
二 感情是世界上最黏的胶水 等我醒来,太阳深深地晒满了整个屋子。楼下的南京西路上传来汽车的声音,还有那个站在路中间的警察嘴里的哨子声音。他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之一,只要他的哨子一响,再心急的人也只好停下汽车。妈坐在地板上望着我。她又恢复原来的样子了,有一点瘦,眉毛淡淡的,里面藏着一粒红色的痣。她穿着一件很大的t恤,当然是“梦得娇”。白色的大t恤上,绣着一朵浅蓝色的小花,那种蓝色,就是昨天妈妈变的颜色。我赶紧抓住自己的被子:“爸爸快来!”我叫。爸爸还是睡着没有醒,他一定是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你别怕我,陈淼淼,”妈说,“我不伤害人的。”她拍拍自己的手给我看,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指甲的长短也很正常。可这并不真正说明什么,就是狼也懂得先装成一个外婆呢。她又伸出舌头来给我看,舌头上没有滴着血。妈妈说:“我说什么你才能相信我呢厂她想了想,说,“我们身上是凉的,有一点像冰激凌的意思,不过不甜。可人的身上是热的,特别是喝了酒的人,酒在他们的身体里到处着火,我们遇见人;就像冰激凌遇见太阳,只有我们怕人,怎么可能吃人。所以你真的不要怕我。”妈妈是另外一种人,就像爸爸说的一样,他们是那种蓝色会飘的人,住在另外一个空间里的,和故事里的仙女、人鱼住在一起。他们是一种比人还要脆弱的人,风都能把他们吹跑。可是平时我们人不能到他们的地方去,而他们,在一天里的一个特定的时候可以到人间来,他们会走,也会飞。说起来,他们比人要高级一些。所以妈妈他们是那种比我们真正的人要高级,可是也要脆弱的人。“真的?”我问。“真的。”妈妈用力点着头,“你也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我都不能再说‘真的’,因为骗人的人最喜欢特别再说一声‘真的’,所以我不说真的,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看我的眼睛。”妈妈把她的脸伸到我的眼前,她的眼睛是棕色的,像一只睡着了的小熊一样温和和诚实。她这样看着我说:“我的孩子,你千万不要怕我。我会做许多事,那是别的妈妈不能为孩子做的,我都能为你做。”“你会什么?”我问。她伸手往前一抓,再把握着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在我面前张开来,妈妈的手里面,出现了一个我一直吵着要买,可是爸爸不同意给我买的电子小鸡。“怎么样?”妈一脸既小心又得意的样子。妈把电子小鸡递给我,起身到抽屉里找了一张上百块钱,把钱叠成一只小小的纸鹤,她把它放在手心里吹了一口气,说:“天皇皇,地呈皇,到淮海路上白色和蓝色的大百货店里去一次吧。”说着,她把小纸鹤往窗外一扔,钱做的小纸鹤顿时就像剪刀一样扎向前去。妈转身对我说:“不能白拿人家伊势丹的东西,不劳而获和偷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不好的。我是一个好人,就是别人不看见的时候也不做坏事。”我紧紧地捏着手里那滑滴响着的小鸡。从前看《阿拉丁》,看到他有下个神灯可以帮他,看《木偶奇遇记》,皮诺曹有仙女帮着,心里真的是羡慕。没想到我也有下天发现自己有个这样的妈妈。妈妈坐在一边,突然没有声音地笑了出来,比人们说的那种微笑要笑得更厉害。她的脸上全是笑,眼睛在闪闪发光,脸上在闪闪发光,淡淡的眉毛像马一样地飞围两边,她美滋滋地向我闭了闭眼睛。她一定猜出来我心里正在想什么,她一定是在为我心里想的那些念头高兴。忽然,妈妈把手伸到自己的眼睛上,往里一抓,她的眼眶里就开出一朵蓝色的花来。她手上的眼珠儿变成了卞小团蓝色的橡皮泥,她把它放在手心里捏捏软,然后揉一揉,搓下搓,拉一拉,做成一朵小小的蓝花,可我看到,花蕊里长着一只眼睛,正在一眨一眨,妈妈说:“天皇皇,地皇皇,到静安寺那里的小学校里去一次吧。”那朵花就飞走了。妈妈说:“有人在一个大房间里把青蛙切开来,许多孩子在看,,青蛙有血流了出来,很凉,很新鲜,像最好的冰淇淋。”妈响亮地咽了一下口水,“真想不到,你们也这样对青蛙。”我说:“不是我们,是生物课的老师。将来一定会有无数青蛙的灵魂来找他,杀死他。我最恨杀青蛙了。”妈妈也知道,我最喜欢的小动物,不是狗,也不是猫,而是绿色的青蛙。妈妈看着我,不再说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妈妈又说:“你那小朋友李雨辰正在做英文作业呢,我的天,她怎么咬铅笔头!”我说:“那是因为她做得心里恨死了。”李雨辰算是我目前的好朋友,我们住得近,天天一起上学和放学。她和我不是一个小组,却一起坐在第四排,所以,我们中间只隔了一条通道,等于是同桌差不多。她是个瘦小的女孩子,我发现她的眼睛像是小兔子一样,眨得飞快。我虽然不能说是她的知心朋友,可我知道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她虽然是班上的好学生,可也不喜欢做作业,她和我一样讨厌那么多的作业,可我们不得不做,所以,她的铅笔头,全都被咬得像漏斗一样凹进去了。“那她一定是个天才,被学校的功课压制住了,天才的力量就从牙齿里面跑出来,只好咬铅笔头。”妈妈说,“她怎么还是那么脏?”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跟她爸爸过,所以跟没人管的孩子一样。其实这也是我目前和她比较要好的重要原因。从前我喜欢和班上最出色的同学做朋友,我总是发现他们都很自私而且很容易看不起人。所以我要找一个倒霉蛋当朋友,我想这样的人应该是自卑的,对我的关心,肯定心里很感谢。然后她就对我忠心耿耿。我很希望帮助别人,只是想要帮一个对我真正忠心耿耿的人,我才能信任,才会放胆和她做朋友,不会在帮助她的时候心烦,不会老想着:凭什么老是我帮你,你就不能帮助我?我从前就一直老这么想的。“爸爸妈妈离婚的小孩都是这副模样的。”我说。“那要是你的爸爸和我离婚了,你也会这样?”妈妈说。她那留在脸上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又像玩具熊那样,又软,又暖。“你们不会的。”我说。“要是会呢?”妈妈坚持问。“不知道。”我说着去推了推她,“不要说这种吓人的话。”妈妈叹了口气,又说:“你们王老师烫着脚了,她在帮你们班的小朋友热袋装奶,热水一下子溅到脚上,她一只脚在地板上跳。”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妈妈的眼睛飞到我们班上去了,她在家里就能看到我们班上所有的事。这真的是太奇妙了。于是我问:“你能到男厕所里去看看吗?”妈妈吓了一跳,说:“千什么?”我说:“不干什么,就是觉得奇怪,我从来没看到过男厕所是什么样子的。”妈妈摇摇头说:“陈淼淼,你是一个下流坯。”我忍不住笑,学校里什么地方我都去过了,就是没去过男厕所,我真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妈妈说:“一长条像水沟样的,白色的瓷砖,矮矮的木头门。”和女孩子的差不多。妈妈严肃地说:“男孩子要站着尿尿这样的事,是不可以叫以告诉你的,女孩子一知道这种男孩子的事,马上就会变成大人,就再也不会长高了,我可不想你是个那么矮小的人。”说着,妈妈哗地眨了一下眼,脸上的花就又变成了眼睛。妈妈真的神了!和皮诺曹的仙女,阿拉丁的神灯一样。而更好的是,他们拥有的是宝物,坏人要抢,宝物是没有感情的。到了谁的手里,就为谁服务,而我有的是自己的妈妈,要是她真的是不吃我的怪物,她会永远向着我,不会被抢走。妈妈看着我,脸上全是笑。她的笑容像一块抹布一样,一把一把,把妈妈的脸擦得闪闪发光。这时候,我才发现妈妈的脸原来是有一点伤心的样子,她的脸像好久都没有擦干净的玻璃一样,有一点灰灰的不爽气。这在从前是看不出来的,只有现在,妈的脸明亮得在闪光,才能发现从前不是这样的。就像是那种灰灰的玻璃,它也是透明的,可当你把它擦得发光了,才会发现原来看上去透明的玻璃,其实也是脏的。妈高兴的脸,是多么好看啊。“那你还会偷着做什么和人不一样的事呢?人家小鬼盖思波不光会变东西,还会飞。”我说。妈冲我眨眨眼睛,就冉冉地升了起来。她的脚浮到桌面上来了,又浮到大吊灯那么高了,我这才意识到她是开始飞起来了,一动不动就能飞起来,而不是像小鸟那样,得使劲拍翅膀。妈妈升到了天花板那里,微微笑地看着我。然后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平平的,像敦煌仙女一样静静地浮在我的头顶上。我大叫一声:“爸爸!”妈对我“嘘”了一声,制止了我。她像小鸟喝水一样从空中凑近爸爸,很近地看着爸爸睡得死死的脸,对他的脸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那是在爸爸醒着的时候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可现在爸爸只是一脸诚恳地对着妈妈的鬼脸深深地呼吸着。我笑出来。妈妈先很深情地对着爸爸的脸亲了又亲。再装爸爸的样子闭着眼睛很陶醉很害羞的样子。爸爸醒着的时候,就是妈妈,也从来不敢这么放肆。我笑死了。爸爸动了一下,妈吓得一抽,像烟一样升到上面去。她用手指指吊灯,说:“又有那么多的灰,我的天,今天要擦灯了。”我赶紧说:“别。一点也不浪漫了。”听到我说这个,妈妈的脸笑开了花,可是她还是忍看笑,对我吐了吐舌头:“陈淼淼,你可真是个懒虫,将来不知道你自己的家会有多脏。”妈满房子飞着,像真正的飞机一样,还会俯冲和上升。可是她嘴里不停地说窗帘箱里有蜘蛛网了,要打扫了;又说画镜线里装满了灰什么的,太像一个烦人的妈妈。于是我说:“妈,你能带着我飞,才叫本事呢。”妈这才停下嘴来,她看了看我,飞过来抓着我的手,她的手指现在是温暖的,太好了。她把我抱在她的怀里。她的身体像最软的鸭绒被一样包围着我,她的身上有的不再是昨天的那种冰箱里的腥气味,而是一种从前的那种切开的黄瓜气味,虽然是凉凉的,可是不冰,而且很清香。我心驻一下子高兴起来。渐渐,我发现自己的小床变得小了,而且窄了,我看见睡在床边上的爸爸像一个大虾。然后,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能看得见大橱顶上的东西,大橱顶上有一些灰白色的灰尘,还有妈妈画坏了、却舍不得扔掉的画。接着我看到大吊灯那些向上张开的白玻璃灯罩里真的全是灰,最后我的头被什么东西顶住了,硬硬的,再一看,那是我家的禾花板啊,我这不是在飞吗?!我是在飞。妈妈带着我穿过走廊,我摸着天花板一路向前,我们像两只乌离开了鸟窝一样,离开了爸爸和我的小房间,飞过客厅,飞过客厅的桌子,那里还有昨天闯了大祸的那瓶绍兴黄酒。昨天我还吓得要命,我多傻呀!我们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里飞来飞去,我和妈加在一块,是很大的一块东西。一不小心,就碰到大吊灯。它就吱嘎吱嘎地摇晃起来,妈马上惊叫:“别把它碰掉了!”我可不管。我喜欢看大吊灯被我碰的摇摇晃晃的,然后灯绳上的灰,像吃馄饨时候爸老要撒的黑胡楸面一样撒下去,一直洒到妈妈的大床上。妈在我身后心疼地大叫:“你这孩子怎么是这样的啊!”我能像小鸟一样的飞吗?像鸟一样飞在我们这条南京西路上,“哗”地飞到东,叉“哗”地飞到北,看看美发厅的霓虹灯上脏不脏。从气窗里看下去,帮着到我们大楼下面南京西路和陕西路交界的地方,那个吹哨子的年轻警察正笔直地站在路中间的圆台子上指挥交通,他看到一个会飞的女孩子会怎么想?前几天我飞跑过马路的时候,他还对我们大叫:“小人不要命啦!”然后过来一把抓住我的书包带子,像拉羊一样把我拉过马路去,所有的汽车全在他的哨子声里停下来,看我示众。现在如何,“小人”在他的头顶上飞!我说:“我要飞到外面去。”妈妈说:“不行,不可以。人家要看到的。”我说:“妈妈!”妈说:“真的不行,在人的世界里,就得像人一样生活,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不同的,这是我们到这里来以前宣过誓的,要不就不能来。”说着,妈轻轻地把我放下来,我又回到了地面上,原来会飞的人,也是有规矩约束着的,所有的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真正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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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地面上,原来会飞的人,也是有规矩约束着的,所有的世界上,投有什么人是真正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妈也下来了,咚地一声坐到地上,看着我,很遗憾的样子。 我看着妈妈,她是奇妙的,是我的,虽然她不能做所有我想要的事,可已经很了不起了。 妈妈望着我说:“我也爱你,陈淼淼。你救了我。我一想到你,心里就开始冒胶水出来,那是世界上最结实的胶水。” 什么? 妈说:“你要知道!这种从心里流出来的胶水是人的世界里最好的东西,透明的,黏糊的,让你的心越来越结实的。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把它叫做感情。这是我们的世界没有的东西。你给我那么多,还有你的爸爸。” 妈妈那个空间里的人,因为从来不会生气,也不会高兴,不会吵架,也不会爱。因为他们没有感情,所以他们不用说话,也没有语言,他们整天就在天上飞来飞去,他们的风全是流动的音乐。不过对他们来说,等于是风,没有什么好喜欢的,因为他们的心里没有爱,也没有恨,他们的心是用最轻水晶做的,什么也没有。 他们那里的人,都是为了找到一种感情来到我们这个空间的。他们党得我们人间的感情,是胶水,把一个个人,都紧紧地黏合在了一起。 妈妈也是为了要把自己和我们黏在一起,来到我们这里的。妈妈说:“所以,我们坐班车到人间来,要来这里的人很多,我等了好多天,来了以后,我们大家都躲在没人的红砖老教堂里,那里很安静,虽然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可也合我们的胃口。教堂里的小天使也是我这样的人,我们总是要在那里适应人间的强烈的热气,大多数人都变瘦了。 我们在黄昏时候出来,太阳下去了,我们就飞到 外面的大树上玩,在没有人爱上我们、或者恨上我们以前,我们怕晒太阳。不过,许多时侯,人总是先爱上我们,再恨我们,恨比爱要复杂一点。 “黄昏的时候,我们大家拉着树叶子荡秋千,唱歌。树下的人听不见我们唱歌,也看不见我们。只以为是树 叶子在风里响。那就是和我们没有缘分的人。 “要是有人抬起头来找,或者停下脚步听,那些人要么是诗人,要么是想要爱上什么人的那种心里寂寞的人。这样的人在里面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歌声,不过这种人是对自己的感觉最怀疑的人,他们其实是感觉最好的人,可是他们永远也不敢像最蠢的那种人一样,一张嘴就能肯定自己感觉不错。所以他们犹豫着,看来看去。 “而我们,就在树上看他们那若有所思的人间的脸,评论他们里面谁是好看的人。这是爱上一个人的前提。我们常常就爱上了那几张迷惑地望着树叶子的脸,因为迷惑就是一种感情,它们会像箭一样向我们的心扎过来, 然后,我的心就会有一些黏黏的东西流出来,把感情一点一点地黏住。 “我就是这样爱上了爸爸。那时爸爸还是一个大学生,每个星期六大学放学的时候站在大树下面等车回家去。他上的是第一医学院,可却学着写许多现代主义的诗歌。爸爸那向上望过来的眼睛,是世界上最黏的东西。” 妈妈说着,脸轻轻地红了,那种红色,一点点地盖住她的脸,她的眼皮,她的额头,就像昨天蓝色盖住了她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爸爸妈妈是怎么好起来的,我觉得他们真好,我做他们的孩子,真的是很幸福。 妈妈的心重了,就从大树上落了下来,变成了一个人间的女人,她在大树下面的车站上认识了爸爸,然后就恋爱了,就结婚了,就生我了。妈妈的心就更加黏了,因为还有我,我有时觉得自己比总是很严肃的爸爸更爱妈妈,我常常要紧紧地抱着妈妈才行。 妈妈的这些话,让我想起安徒生的人鱼公主,在故事里,她也很想当一个人。妈妈说她从前漂到大海深处去的时候,看到过人鱼公主,她现在也没有朋友,因为她最后还是没能得到一个人的感情,没有人爱上她。人鱼公主现在生活得不那么快乐,比起来,妈比她要快乐多了。 “那棵树在哪里?”我问。 “在49路终点站,教堂的前面。以后我带你去看看,那是你的爸爸妈妈相爱的墓碑。”妈妈微笑着说。 “不要瞎三话四。”我学着爸爸的样子说。妈妈实在是不会说我们的话。 这时,我听到身后有声音,是爸爸站在门口,他严肃地看着我们。 妈妈看着他,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有了。
三 孩子的生活可真不容易 爸爸站在房门口,看了我们好一会儿以后,说,他要和妈妈离婚。我没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没有预兆的。不像电影里的,或者是电视连续剧里面的,先吵架,再打架,再爸爸妈妈里面有一个人在外面有一个要好的人,最后,才说离婚这件事。我的爸爸妈妈没有吵过架。爸爸说那是他们为了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装出来的,就像演戏。爸爸还说他和妈妈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就有一个协议,到了我知道妈妈真相的那亠天,他们就离婚。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爸爸说,他不想和一个不是真正的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他不愿意一辈子都睡在沙发上。什么意思?爸爸过来把我拉到窗下的大沙发那里,让我看沙发后面,沙发后面有一个方凳子,上面放着爸爸的小药瓶、面巾纸和一盏小台灯。爸爸说这就是他的床,他自从知道妈妈不是真正的人以后,就一直睡在这张沙发上,和妈妈分开来了。为了等我长大,等我知道妈妈的真实身份的那一天,可以对我说离婚的事。他为这下天,等得头发都白了。可是我从来没看出来过。爸爸说这是他们商量好了的。他们虽然不好了,可他们都爱我,不想让我生活在一个不愉快的童年里面,所以他们在我的面前从来不吵,他们扮演一对恩爱的夫妻。我站在房间当中,完全被爸爸说昏了头。原来所有的一切,我从来不怀疑的一切,全是假的。只是在一夜之间,妈妈不是真正的人,爸爸妈妈不是恩爱夫妻,什么都是假的。我照书上说的那样,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好痛,说明不是在做梦。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看着爸爸。爸爸看着我,很悲痛的样子,可他不说什么。妈妈靠在门框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莆我和爸爸,她的眼晴又像一个棕色的玩具熊一样了,它必须做出非常可爱的样子,好像我们在决定要不要买它回家。然后,我发现原来我们一家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要说什么,怎么继续。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爸爸去接电话,那是我们班王老师打来的,问我为什么今天不去上学。爸爸在电话里撒了谎,他说得结结巴巴的,可听上去王老师根本没有听爸爸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响亮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她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能请假。她骂爸爸,就像骂我们同学一样,家庭教师也没有为我找到,我这种人很聪明,可学习不稳定,要是再不进学校里的强化班,会很危险的、而学校为同学开的强化班,是在取消考初中以后,为功课好,需要学得更多的同学特别建立起来的,上了这个班,就等于上了过去的重点初中,人家全家都为上这个班在拼命,而我,居然敢连课都不上了。“你们家真正是昏了头了啊!”王老师大声说,“有什么比陈淼淼考试更重要的?我想不出来。”爸说了整整五分钟好话,再发了五分钟誓,才把电话挂了。大家这才发现,已经中午了。爸叹了口气说:“你老师说得对,学习的事最重要。你马上吃了饭去上学。还有,你们老师告状了,说你天天早上在班上讲《成长的烦恼》,一点也不知道控制自己,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看电视,到分班考结束。”我看着他不说话,他说:“别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还是你最要紧。”妈松了一曰气,马上冲到厨房去做饭。这下子,我看出来,离婚是爸爸一个人的念头,妈不想离婚。就这样结束了?我也大松亠口气,该死的分班考有时也有好的地方。我们学校是九年一贯制的,要为五年级里面拔尖的同学设立一个强化班,让他们学到更多的东西,为考最好的高中做准备。这种事,本来同学们都没有什么紧张,是学校开了一次家长会以后,大人马上紧张起来,同学们才紧张起来的。每个中等以上同学的爸爸妈妈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考上这个班。爸爸一进门就对我说,那个家长会,就像从前文化大革命时代的誓师大会。老师让家长要努力奋斗,帮自己的孩子好好闯过考试这一关。王老师在会上说,我们班上有不少同学都已经请了家庭教师,最好是平时学习扎实,不过,现在请急补的老师,也还来得及,这就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种老师最好是从第一中学的预备班老师里找,因为我们学校的新校长要亲自挑选这个班的学生,而他,是从第一中学调过来的校长。他们的老师最知道怎样对症下药。她建议有能力请老师的家长最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王老师说,现在竞争那么残酷,孩子又那么小,总得要人帮一帮他们。老师当然是每个同学都想帮,可一个人也帮不过来,她希望每个人都考得好。从那天以后,爸一直就说要给我找一个第一中学的老师,可他一直找不到。可妈妈说,那是因为爸这个人天生不愿意求人,自己一到休息天就在屋子里看书!从来不多跟外面人打交道,所以才找不到。爸爸是个要面子的人,他自己找不到,就回家来对我说:“其实这种风气是不好的,哪有为了义务教育,个个学生都要请家庭教师的?那平时还要学校,要老师干什么?可以不要去上学了。什么学校!”我也跟着说:“就是,什么学校!”本来我是喜欢我的学校的,也喜欢王老师,可现在我们每天累死累活,还是有做不完的功课,心里还总是觉得自己将来会考不好。所以慢慢的,看到学校也怕,看到老师也怕,不再喜欢他们了。这些日子,我们大队长家已经在晚上停止一切娱乐活动了,中队长家找家庭教师来了,是最贵的那种档次的,三十块钱一次。还有语文课代表,每天都吃白兰氏鸡精,补自己的脑子。每个老师每天一百遍的对我们说:“要抓紧啊要冲刺啊,人生难得几回搏啊。”说的我们的心天天一阵乱跳,我害怕。这次考试是很重要的。关系到将来能不能考上一个好的高中,将来就不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没读到好的大学,将来就找不到好的工作,就得当穷人,就得受苦了。我可不要将来做又穷又苦的人,所以我得努力。但是也不是你想要考出好成绩,就能考出好成绩来的。我敢说没人想考得不好,可每次就是有人考得不那么好。有时我也是这样的人,惨极了。老师说我是那种努力一把就上去,放松一下就下来的中档人。有时候考卷发下来,看到不好的分数,自己从来也没有想到是那么差的分数,一想到那种情形,我的整个心都打哆嗦。我怕考试。爸爸看出来,马上就讽刺我说:“这真叫一代不如一代,从前我考大学的时候,是我们区里的理科第一名。一到考试,就大显身手。”我知道爸爸这用的是激将法,想让我和他比。我就说:“你是厉害,你是能干,那你变变小,来帮我去考好吗?”我一点也不想考试,也不要长大。最好时间现在就停住,不要往前走了!最好我永远也不要小学毕业。看到我做功课那么辛苦,妈总是心事重重地摸我的后脖子,她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啊。”而爸爸则恨不能我明天就考,他说:“考好算了,吊着,烦也烦死了。”上个星期,我们班开始在大黑板边上挂小黑板了,小黑板上只有很少的字,就是“离考试还有**天了!”每天,都又值日生在上面减去一天。我最不能那张小黑板,一看就肚子痛。没人喜欢它。其实连我们王老师也不喜欢,哪天她望着它亲口对我们说:“我看到它,心里就为你们“别”的跳一记,你们到底算准备好了没有?”王老师早晨的时候总是对我们很好的,十点种我们全班喝牛奶,她总是把装着奶的塑料袋全放到一只盛了热水的红色大塑料桶里去热。所以,全年级只有我们班喝的是温牛奶。可一到下午,我们的功课越来越多,就是做得马上就要累死了,也还是做不完。大家就开始精神不集中,我们累了,不是像大人那样瘫掉,而是发神经病,要么痴笑,要么怪叫。这时,王老师就开始凶起来。她站在讲台上,开始拿眼睛瞪我们;然后再选一个最不安分的同学来臭骂,其实是要骂给我们大家听的;最后,就会骂我们全班,说我们想要气死她;快下课的时候,他就说:“命也要送在你们这些人手里。”可她那么恨我们,第二天还要帮我们来热牛奶。要是有人没来上学,上午的牛奶多出来一包,她就会把它拿来给李雨辰喝,她说:“喏,多喝一点,补补,你给我把灵魂生到脑子里去,不要神志糊草(糊涂)的。”吃完中饭,爸爸用他的自行车送我上学去。爸爸一路走,一路说学习的重要性,好像要是我这次有问题,将来的一辈子就全糟蹋了。听得我的肚子也疼起来。到了学校,我进班级,爸爸进王老师办公室去为我请假,我们一起走到办公室门口,我看见爸爸的脸上有一种受苦的样子,原来爸爸也怕王老师。对爸爸妈妈和小孩来说,老师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们班的同学大多数都用中午休息时间做功课,天王又被老师叫到黑板前罚站,因为他上课说话了,老师说他的屁股是尖的,一坐下来会东倒西歪。,他笑嘻嘻地,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大家,倒好像是在视察我们大家”班长又在疯狂地记名字,准备告诉老师谁今天没有遵守纪律。她从前做过我的朋友,可我们很快就不好了,因为她把我当成她的跟班,什么都得听她的,我可受不了。我和李雨辰只隔了一条小小的走道。她从她的作业本上抬起头来,她的脸黄黄的,鼻梁上有一根青筋暴出来,她看着我说:“你要死了,今天有十三本本子要做,你上午一点也没有做,今天不用睡觉了。”我在桌子前坐下来,看着我熟悉的班级,心里觉得十分奇怪,从昨天到今天,我经历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可这里却没有一点变化。而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的人一样。我们班上,在阳光灿烂的中午,有一种小孩子身上的暖烘烘的气味,很好闻。我一直抽空看李雨辰,她被我看得奇怪了,就说:“你想要借橡皮吗?”我是想要对什么人说一说我家发生的那么多事,可我看到李雨辰的时候,就发现我想要说的话,原来都说不出口。然后,我发现,虽然我和李雨辰天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可我们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心里话。竟然没一个人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连我最好的好朋友也不会知道,她还算也是一个离婚家庭的孩子呢。我说:“我想问你家请了家庭教师没有。”李雨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我爸爸没说要给我请,他天天忙得不着家,我已经有五天到永和饭店去吃晚饭了。”是的,离了婚的孩子是没有人管的。王老师在班级门口探了探头,看到我,用手点着我说:“你爸爸心里可真的是笃定得一塌糊涂哦。今天被我好好批评一顿。”那天放学时下了雨,李雨辰和着我的伞一起回家,她没有妈妈提醒,永远都记不得要带伞上学。我的同桌马上抓起她的伞跟着我们走,她总是这样。从前我和她也做过好朋友,可她什么都要我听她的,要是不听,她就哭。我后来就跟李雨辰好了。看我们要好,她就想来分享我们的友谊。但她还是一玩起水,就一定要我们都听她的,要不她就生气,就哭,就说:“我再也不要和你们一起玩了。”其实我们也不要和她一起玩,她太麻烦了。我们一天里面只有回家的路上自由一小会儿,很宝贵,不情愿浪费在她的身上。班上的同学也都远着她,从前她妈妈到我们班上来和同学打招呼,说她在家里就一直是这样的,要我们大家都让让她算了,多陪她玩玩,可大家都不怎么愿意让她。为什么要我们来让她呢?这不公平。我们特意走得快,她就跟着我们,还说:“我们三个人来玩跟人的游戏好呜?就是你们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很愿意和李雨辰在一起,我时刻准备要帮助李雨辰些什么。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亠个好人!不过李雨辰并没有什么真正让我帮忙的地方。她不太说自己家里的事,有时她的眼睛突然红了,但她从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想,这也是我不能告诉她我真正的心里话的原因。我们三个人一块走过20路电车站,我同桌该从这里坐电车回家,可她却继续跟着我们走。我说:“你到了。”她说:“我现在要在下一站乘车了,我妈说的。”先到我家,不过我先送她回家。李雨辰知道妈妈的工作就是在家里画画,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家,都是妈来为我开门的,她就拍了我一下,说:“你倒是开心的哦”
李雨辰家不行,她说着摸出一大把钥匙来给我看,她连家里的大橱钥匙都有。随时可以在大橱抽屉里拿钱买东西吃,这是好的。可她家的人也从来不给她送伞,这是不好的。我问李雨辰一个人在家怕不怕,李雨辰说:“习惯了。”我说:你可以一到下雨就和我一块回家,我妈妈肯定会送伞来的。”李雨辰又拍了我一下。我喜欢她这么拍我一下,又拍我一下的,就像卖西瓜的人拍西瓜上样。他把自己的西瓜拍得嘣嘣响,然后每次都说:“听,这瓜的声音,全上海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瓜,保证吃得你,打耳光也不肯放的。”我觉得“啪”地拍人一下,这是一种特别的,对人的赞扬。远远地,看到李雨辰家的大楼了。在他们家后面有一大块拆迁以后留下来的空地。听说那里要造一个大商场,可一直也没造。后来那块地上长满了高高的野草。秋天一到,草就变成了金黄色。不知为什么,每次我走过那里,心里总有一种奇怪和害怕的感觉,好像我会从这里走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从此走丢了,再也回不了家。可是,我又常常想念那个地方,喜欢那个地方,要去看高高的、绿色的野草。李雨辰说:“我也是这样的,我家厕所间的窗子就对着那里,我晚上不敢去厕所小便的,特别是晚上有大月亮的时候,要是你盯着那里的草看,就会觉得那里好像有许多人走来走去一样。很奇怪,也很吓人的。”“那你真的小便急了怎么办?”“我就想象那里已经造好了大商场了,一楼二楼是肯德基家乡鸡店,灯很亮,里面的人全穿着红衣服,炸鸡真的是香,还有炸薯条,大玉米那么甜。这么想着,我就有胆子进去了。其实害怕的时间,就是开灯以前和关灯以后,灯开着的时候一点也不怕。”走到今雨辰家的楼下,她从我的伞下跑了进去。我示杆我的朋友消失在楼梯的拐角那里,心里突然觉得孤单了。独自回家的路上,我在街角上看到了那个卖热葱油饼的山东小姑娘,她的红衣服被雨淋得像大树下的一个大红蘑菇,就是下着雨,也是满街的小葱香。妈妈在分班考以后,常常抽空到学校门口来接我,她说我太瘦,背那么重的书包,那么累,会长不大的。她帮我背书包,然后把手搭在我肩上,搂着我走。要是李雨辰和我一起走的话,妈也为她背书包,可李雨辰不要。那时妈就说:“我真的要帮你背啊,你看,要是我只背一个书包的话,会把肩膀压歪的,我就不好看了啊。”李雨辰就笑了,把书包递给我妈。妈就也摸摸李雨辰的头。可李雨辰不知为什么老是对妈不好意思似的,要绕到我这边来走。要是我们经过街拐角,红衣服女孩还没有收摊,妈就站下来买三张葱油饼,一人一张,吃着回家去。妈妈说葱油饼不是给肚子吃的,是给鼻子吃的。葱的味道真的很香,吃完以后,整个脸上全是葱油的香味。我们就吸着鼻子回家。李雨辰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不提起妈妈,可我觉得她也喜欢我的妈妈。李雨辰有时也拿出她的点心钱来请我和妈妈吃棒冰,妈开始不吃,后来看了李雨辰的脸色,她就说:“好啊。”就吃了。妈妈说李雨辰的心真重。其实,李雨辰是可怜的孩子,她自己一定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她才那么要强。
李雨辰从来都没提出来,她想要到我家来,我不说的话,她从来不多问。从她身上,我也学到了这点,要是她为难的话,我也不多问。妈说她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早熟,也可怜。 我每次复习时都记更详细的笔记,然后第二天把笔记给李雨辰看,让她也跟着我的笔记复习。后来我发现这样我复习的东西更加巩固,这大概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李雨辰的大限睛里有时闪着一种我都能看明白的光,那是因为她从我的妈妈想到了她的妈妈。她有时复习完功课会突然轻声问:“你妈妈喝水会咕咚咕咚地响吗?我妈一喝水,响得像牛一样。” 那时我觉得我和李雨辰有点心连心的意思,我多么想多说一点我的妈妈,对我来说,保密真的是太难了,我恨不得有人来和我一块讨论讨论这种事,我心里害怕,我的妈妈太不一般了,这种本来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我觉得也不会天长日久地存在下去的。我总是觉得妈妈会很快地消失。这种感觉我不想对爸妈说,我装着什么也不觉得,一个人在心里怕着。 就这样,慢慢地到了小黑板上的数字只剩下一个“2”字。还有两天,我们就得参加分班考试了,这是个星期四。复习了这么长时间,就要见分晓了。放学时,王老师最后对我们说:“现在开始,不要熬夜了,也不要看电视,要放松,放松。休息好,脑子才会好,现在临时抱佛脚,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为什么,等老师一走,我们全班的同学竞一起人叫起来,好像是一种欢呼。每个人脸上都笑着,瞪大厂眼睛,天王带头离开座位在过道里跺着脚叫:“0分,100分,0分,100分!” 女生们就坐在桌子上傻笑。 第一个人把头上的帽子扔到天花板上,跟着,凡是能拿到东西的,就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往天花板上扔,手绢,饭盒袋袋,还有脱下来的鞋。天王的耐克鞋是世界上最臭的,又大,他发神经了,把它们也脱下来扔。落下来正好打到我同桌的肩膀上。她愣了楞,我们大家都以为她要哭,可她却大声笑了起来。 那边角落里有一群女生哇哇地唱着歌!“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我们来做运动。一边使劲扭着她们的屁股。 大家全都发疯了。我不知道我们今天有什么可高兴的。 最后,王老师又出现了,她的头从门外往里一探,惊得眉毛都倒挂过来:“你们都发神经啦?” 然后,王老师把我们全都赶回家去。她说:“革命刚刚开始,你们用不着现在就日子不过了,将来比这次还要严重的考试多得是。”她把我们送过马路去,像对一年级的小孩子一样,她站在学校前的马路中间,伸直双手,像鸡妈妈一样拦在车子面前,等我们全过完马路,她才离开。她在担心我们,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吧。 和李雨辰分手的时候,她突然难过地说:“我觉得自己要考不上的,而且,我家也不在乎我是不是考得上。别的孩子是为了爸爸妈妈读书,他们把小孩的成绩看得比自已的命还要紧,我不知道是为了谁努力。 她最近决定要留长头发,只是还不那么会梳,头发长长短短地披下来,看上去,她的下巴瘦得像一把尖头剪刀。 这时,突然有一个念头来到我的心里。 一个厉害的念头。 我对李雨辰说:“你今天回家干什么?” 她摇摇头。 我:“你一定在家里等我电话,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干吗?”她问。 “我妈妈会再给我总复习一次,我告诉你。” 李雨辰拍了我一下。
五 精灵爱人间 妈来开门。她看到我呆呆的样子,就急“你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推开她,就说:“没什么。”把书包卸下来给妈拿着,自己到厕所里去呆浴缸边上,等着妈进一步着急,在外面拍门。我得做出一点信心也没有的蠢样子。厕所里很安静,听得见龙头里的滴水声。我到底能考得好吗?复习了这么久,爸爸妈妈看我的脸色都慢慢地变了,变得很可怜我,我真的够用功了吗?我很可能会漏复习什么东西,那样的话,我真的会考不好,可考坏了怎么办?本来我只是为了妈妈而做的计谋,可想着想着,却真的慌起来。在外面叫:“淼,怎么了?拉肚子了?这时拉肚子啊。”我打开门走出去,垂头丧气地走到椅子上坐下去。妈过来坐在我旁边,搂着我说:“考试不就是把别话再说一遍,又不是真的动脑子,有什么好怕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只要她的一个眼睛再开出一朵花来,再说一遍“天皇皇,地皇皇”,我就什么都真的不用怕了。我恨不得自已也是精灵。“你又不懂的,真的很吓人的,我们班今天下午全都发疯了。”我说。我又说了李雨辰的事,说得妈妈眼里流出了眼泪,很大的一颗,打在桌面上,分成了五瓣,像一朵很小的花。妈拍着我,说:“妈真恨不得能帮上你们……”我的心咚咚乱跳起来,时机已到。妈应该好骗一点。我说:“你就是能帮上我的,就是你一定不肯的。”妈说:“什么?”我说:“我说了你一定要骂我的,我不说了,要你说你同意,我才能说。”妈说:“我得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才能说同不同意。要不然我真的是做不到,怎么办?”我说:“你肯定能做到。”妈说:“那你说,是什么?”我的心扑扑地使劲跳,然后说:“你帮我去看看到底会考什么,我不就能先准备好了么。”“什么?”妈没明白。对这种精灵,我只好说得明明白白:“就是去偷看考卷。”妈大吃一惊:“你是这么想的?”我马上说:“我知道你要骂我的。妈说:“这样不公平。”我说:“可是我和大家一样努力复习过了,还和大家一样熬夜了,到时候别人考得好,我考得不好,也不平。”妈说:“这是运气问题。到这时候只好看你身上的运气到底有多少。”妈说,“就像精灵一样,有的精灵很想当一个人,可它要是不能和一个真正的人有感情,身体就不会有重量,就怎么也当不成人,只好整夜整夜在街道上飘来飘去。这也是运气。”我没心思听精灵的故事。妈搂着我,也不说话了。天暗下来,树叶子在窗外哗哗地响着。我坐在妈的怀里伤心。妈帮我轻轻挠着后背,那块地方是我最喜欢别人摸的。妈突然拍拍我,说:“好吧,我带你飞一次,怎么样?”那当然也不错。妈让我换上她的一套灰色的衣服,这样在黄昏时候不容易让人看出来。我们不能让人看到在天上飞。准备好了以后,妈把我背在她的背上,从三楼窗上往下一跳,我吓得大叫一声,妈那时已经隐了身,一点也看不到,只是可以觉得她的温暖,所以,我就好像在梦里跳了楼一样。我一定会摔死的啊!妈说:“淼,你别卡我脖子啊。我上不来气。你放心,妈不能摔死你。我是你妈妈。”我们飞起来了,在梧桐树的树梢上掠过。我看见树梢上有绿色的毛毛虫在爬,其中一条还拉下一条白色的大便。我真的飞过南京西路口上的那个黑脸警察的头顶,他没看见我,他铁青着脸在骂一个想抢红灯的司帆,那个司机是个秃头,头顶上亮晃晃的,对警察满面堆笑。路上挤满了下班的人们,可是他们都不抬头看一看天,所以没人看到我,没人发现一个孩子在他们头上飞。南京路上的霓虹灯都打开来了,红红绿绿,闪闪烁烁,照亮了街上人们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很累的样子。大家急急忙忙地从街上走过,工作了整整一星期了,大多数大人的脸上不那么高兴,他们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公文包。街上在塞车,出租车里那个算钱的机器上,红色的数字吧嗒吧嗒地往上跳,开摩托车的人在车缝缝里窜来窜去,有一个女人坐在后座上,风吹起了她的裙子,露出她雪白的大腿,她多么缺少教养!有许多女人挤在熟食店里买东西,她们肯定是不高兴回家再做菜了。她们中有一个人抬头算钱的时侯看见了我,可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又把头低下去,和收银小姐核对钱数去了。她的身边,隔着个大玻璃,正好挂着一只通红油亮的烤鹅。那女人小小心心地数着手里找下来的一大把零钱,她大概根本就不相信她看到一个孩子在树梢上飞,以为是她自己看花眼了。她可真是个蠢女人啊。路过波特曼前面,有一大段空旷的路,没有树。这时,在“硬石”西餐馆门口,一个小孩抬头看见我了,他马上张大了嘴巴,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张大两只手,做出小鸟在飞的样子,我希望那孩子以为是我独自在飞。可我刚张开手,妈就叫:“你要死啊,会滑下去的。”妈叫得也太响了,那孩子都听到了,他马上四下里看,找是谁在叫。我们飞过去了。我们到了有希尔顿酒店的那条路上,黄昏时候那里沿着街,有许多人在摆小摊,卖袜子、纽扣、头发夹子,大张的画,还有卖白兰花和毛笔的。黑黑瘦瘦的外地人蹲着卖旧碗旧花瓶,妈说他们卖的全是假古董。这时候-我看到了爸爸。他从49路车站那里走过来,胳膊里夹着个大黑包,后脑勺有一撮头发翘着,和马路上遍地走着的下班爸爸没什么两样。爸爸走到一个卖毛笔和宇帖的男人面前,那个男人笑着招呼爸爸,他叫爸“刘老师”。爸哪里是什么老师啊,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爸爸别是在诈骗吧。爸爸从那人手里拿过一大堆毛笔和字帖,给了那男人一百块钱。妈说,那个男人是天王的爸爸。他为了付老师加倍的学费,下班以后就到这里来摆小摊子。是妈找到了他,就用这法子把我们听的那亠部分学费还给他家。妈说:“你爸爸说,我们虽然是偷的,可也不能让这么穷的人吃亏了。”爸爸和那男人说,他班上还有一些同学,也要他代买毛笔和字帖。现在孩子的毛笔字都不好,得多多练习。那男人高高兴兴地说好。爸爸也高高兴兴地走了。我和妈妈飞过他的头顶,他也像所有心事重重的下班爸爸一样,什么也没看见。他一手拿着大黑包,一手拿着一大包毛笔。我想,今年暑假我一定会过得很惨,全得我来把它们用完。得了一件好事,你也总得为它付出些什么。爸爸觉得这样才是公平的。妈妈说:“当一个人的老婆的意思,就是他怎么想,我也怎么想。我们是连体人,想的东西都一样,而且你还会为他的想法骄傲。这也是我最喜欢的。”那天晚上睡觉时,妈走到我的房间里,摸摸我的脸说:“舒服吗?”我说:“妈妈,你亲亲我吧。妈亲亲我,在我耳朵边说:“我心里现在有许许多多的胶水。”我看了一眼妈妈,在红红的小台灯的灯光下,妈妈的脸上有很美的笑容。她虽然很喜欢白天的太阳光,因为在她的精灵家乡里,是没有太阳的,但她的人,还是到了晚上比较好看,比较精神,也比较活泼。她望着我,喜滋滋的。“你能保佑我吗?”妈妈遗憾地摇摇头,说:“我只是一个因为喜欢人间的感情而来到人间,想要分享人间感情的精灵,我做不到。’’“那么,要是我真的没考好,怎么办呢?”我说,现在,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了。妈妈说:“你的那颗有感情的心,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了。你已经有了最要紧的东西,所以,能考上,就是更好,考不上,也不能算坏。”“别人可不是这么看的。”我说,其实我自己也不是这么看的,感情又算什么呢,谁都有感情,哭起来鼻涕比眼泪还要多。我们是要一辈子过好日子,而不是一辈子只有感情一样就行了。妈妈叹了口气说:“人想要的东西太多。”第二天,等卷子发下来时,我己经吓得过了头,反而一点也不怕了。作文果然是刘老师押对的那道题,记人的。考完那天,妈领我直接从学校就去了肯德基家乡鸡店。店里有好多小孩,都是爸妈领着去吃鸡的,他们一个个摊手摊脚坐在椅子上,而爸妈却个个隔着桌子对他们伸长了脖子,又喜又忧又心疼地望着他们。满店堂里都是这样的一家家人,还有炸鸡的喷香。“你高兴吗?”妈妈喜滋滋地看着我,“你脸上有一种高兴样子,比笑还要高兴,像炸鸡的香味一样,从骨头里面透出来。”她拍了一下我的脸,“我最喜欢看到你这种样子了。”那是因为考完了,一个人像是活过来一样。妈不吃炸鸡,她说太热了,她陪我喝了两大杯可乐。吃完饭出去,街上已经快黑尽了。这时候的大街上有一点奇怪,天色还有一点亮,所以路灯也不显得最亮,梧桐树的大影子密密麻麻地遮着人行道,影里走着的行人,就好像也会动的影子一样。“啊呀,真的好啊。”妈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妈最喜欢这傍晚的时候了,她一根根地拉着手指头,把它们弄得嘎巴嘎巴地响。我从小就听惯了她这么做,我觉得那声音有点吓人,可她说,把骨头从它们整天坚守的位置上松动松动,骨头感到最舒服。妈突然轻轻点了我一下,说:“淼,看要走过来的那个人。”我看见一个白发的老太太b矮小个子,又瘦又精神,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额头上还有一大粒黑痣。妈说:“她也是一个精灵。”我大吃一惊。我可从来没想到除了妈妈以外,街上还会走着别的精灵,像人一样,分也分不出来。妈说,到人间来的精灵最喜欢这种时光转换的时候,就是一天里,天慢慢亮起来和慢慢暗下去的时候。那种时候会让他们想起自己的家乡,精灵的家乡永远是这样不明不喑的天色。所以,在这时候,他们会觉得很舒服。精灵们就抽空出来散散步,享受享受,也抽空想一小会儿自己的家乡。这时妈妈叉点了我一下,指给我看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孩,他正眼泪汪汪地坐在他爸的胳膊上,嚼着一块糖,可还是哭。他也是一个精灵。刚刚来到人间做一个小孩,他也想家了,所以他爸爸用糖来哄他。妈妈看着他说:“我在刚刚来到人间的时候,本来也很想做一个孩子的,孩子总可以很容易得到人的感情。可是我那么快就看到了你的爸爸,就看到了他的眼睛,就不能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妈妈真的是很爱我的爸爸。我心里很安慰地想到。那个孩子看到妈妈,停下哭声来,他的脸上有一种真正的小孩子所没有的聪明样子,好像说,我知道你。妈妈也对那孩子笑了,还向他伸了伸手,她的手心向外,放在肩膀那儿。那孩子在他爸爸的怀里又跳又笑,惹得他的爸爸也笑了,他看看妈妈,说:“我们家孩子一到傍晚就哭,一上街来,看到什么不认识的人,说不定就笑了。他真是人来疯的孩子。可人人都说他聪明。”妈妈去拉拉那孩子的小手,说:“他是很聪明。你一定喜欢他吧。”那个男人紧了紧手里的孩子,说:“为他去死都行。”妈妈的眼里哗地有眼泪冲了出来。那天我发现,街上真的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看上去和我们没有一点点两样,但它们实际上是精灵。他们慢慢地在街上那明明灭灭的梧桐树阴影里走着,要是真的用人的眼睛找出他们的不同的话,只能像爸爸那蚶告诉我的那样,看他们身后的影子,和人不同。精灵的影子不像人的那么黑,而有点发蓝,一团团的,像是有点飘。这也是妈告诉了我,我才发现的,没有人提醒你,一般发现不了,也不会注意别人的影子。我甚至看到了一对谈恋爱的人,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走路,两只手互相搂着,另外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中的那个女人,也有一个蓝黑色的影子。大概爸爸妈妈从前就是这样的吧。我想。妈说:“你看,精灵没什么可怕的吧,只是大多数人的家里人、同事,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这时,有一辆20路电车开到我们身边,遇到红灯,停了下来。妈抬头一看,正好车里有一个人也在默默地看着她。那是个年轻的女人,长得和妈有一点像。妈看着她,也不说话。那个女人眼睛里慢慢流出了眼泪。她的眼泪很大,落下来时,妈伸手接着,于是,在妈的手里,开出了一朵五个
她的眼泪很大,落下来时,妈伸手接着,于是,在妈的手里,开出了一朵五个瓣的眼泪的花。妈妈说:“你说吧,我的孩子知道了。” 那女人说:“我得回去了。他们全都知道了,都受不了。” 妈的脸色变了:“怎么会全都知道的呢?” 这时,20路车的后屁股放了一声很响的长屁,开始启动。 那女人说:“再见。” 妈妈的脸色变得很白。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她的手也很凉。 “妈妈!”我摇摇妈的手。 她说刚刚那个女人是当年和她一起到49路的大树上唱歌的精灵,她也爱上了49路车站上的一个人,可是她住不下去了,要回去了。 妈说!“要是将来妈也走了,你想妈妈,就这时候到街上来,看看别的精灵。” 妈脚下的影子是蓝瓦瓦的,看上去真的非常脆弱,像最薄的包糖的糯米纸,轻轻一碰,就会化掉似的。我伸手去抓那影子,可什么也没有抓到。 妈看着我说:“那是抓不到的,孩子。如果我变成了蓝色的人形,就是这样的气,你可以看到,可摸不到。” 那辆20路车很快被别的车挡住,就看不见了。 我的心真的难过起来,那么难过,使得我想哭。那时我还不知道这种感情就叫“矢去的悲伤”。也没猜到我将要真正地经历它,懂得它。它真的是很大很大的悲伤,像一个湖一样,我沉在里面,没有人能救我。 我问:“为什么你们要走呢?” 妈说:“不是我们想要走,我们只是想要来,我们喜欢这地方,有时比禀正的人还要喜欢和珍惜,可有时侯得不走。” “为什么?” “我们和人不一样。”妈妈说,“可我不是说我也要走,我不会走的,我是你妈妈啊。”妈亲亲我。 但我在那时觉得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我好像看到我家的厕所里,也只有两个人的刷牙杯子了,爸爸的蓝花杯子和我的黄色杯子紧紧挨在一起,妈妈的红杯子里没有牙刷,插牙刷的地方插了一朵白色的花,她的杯子已经当花瓶用了。而那些花,开得很白,很香,但有一点心伤。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到这样的情形。 我的眼睛慢慢地看不清东西,妈就在我面前,可她的影子一点也看不清。我哭了。 我拉着妈妈,她是真的,摸得着的,暖暖的。我把他的手搭到我自己的肩膀上,她就搂着我了。我最喜欢妈妈这么搂着我。 那天,我觉得妈妈这个人,随时就会不见的。 我想到李雨辰,她从来没有说过没有妈妈的家到底是怎样的,可她一定也经历过像我现在刚刚感到的悲伤,比溯还要大的悲伤,比海还要大的悲伤,比整个天空还要大的悲伤。而且我永远也不能从那种伤心里游出来,因为她不会再和妈妈爸爸住在一起了。而且,只要她爸爸说出一点理由,她就不能单独和妈妈住在一起。而大人想要为什么事找一个理由,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
爸看书看得那么专心,没发现我。他抽着烟,灯光里那淡蓝色的烟雾笼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摇荡着,不散开来。 爸爸没有睡着,我就不敢开空调,只好假装是到厕所去。 坐在马桶的木头圈上,我突然想到,是不是从今天开始,他们不再害怕让我看到他们是分床睡的,他们的感情肯定是好不了了呢?或者说,他们就是想让我知道他们不会好了,是存心开门的。从前天大热时他们也不开门,现在天并不那么热,他们倒开门了。爸爸妈妈很狡猾啊。 我心里对爸爸说:“这没有用。” 可我还是得生一种病出来。感冒不成的话,我还可以拉肚子。 我们家是喝纯水的,因为爸爸说上海的自来水质量很差,要是不过滤,不烧开,喝了肯定会生病。 所以我用刷牙杯子接了满满一大杯自来水,一口气喝下去,喝了一嘴的漂白粉味道。 然后我抽了水箱,回我的房间里去。我想我会拉肚子的,照爸的说法,我肚子里这会儿有半肚子的细菌了。 我躺在床上,放平身体,这才觉得,今天这一天,真的好长啊。 这时,我肚子里咕噜一声响,我想,那是细菌已经各就各位了。我就等着肚子疼,想起来我己经好久没拉肚子了,只能想起来从前我拉肚子的时候疼得坐在马桶上哭,可到底是怎么疼的,却已经忘记了。 我心里希望这次生病不要太疼,好心应该有好报。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半夜了。我的肚子一点也没有疼,也许这次自来水里的细菌正好不够。 我听听,那边屋里传来爸爸断断续续的打鼾声。他们这会儿是真的睡着了。 我起床,走出屋子。在客厅里,我望见月亮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撒了一地白光,爸爸侧着身体睡着了,妈妈也侧着身体睡着了,他们的姿势其实很像,可是他们却要离婚。 我在客厅餐桌的小抽屉里摸到空调的遥控器,把空凋“滴”的一声就打开了。里面的冷气马上吹过来。我把温度开到20度,很冷很冷,然后再到浴间去把头发冲湿了,落汤鸡一样地跑到空调的风口里吹。不一会儿,浑身就像冰棍一样凉,从头发上滴下来的水,可以说比冰还要凉。它沿着脖子流到背上,我整个后背就起了鸡皮疙瘩。 然后,我关空调,放好遥控器,听到我们家的钟在报时,是半夜三点。我还从来没有在这时候起来过呢。 离开客厅的时候,我到窗台那里去望了望街道,平时热热闹闹、车水马龙的南京西路,现在没有人,也没什么车,黑脸的警察也回家睡觉去了,红绿灯好像也不工作了,只剩下一个黄灯一闪一闪的,像什么人在眨眼睛。我想看看这时候会不会正巧让我看到一个小偷在偷东西,听说下半夜的时候小偷就起床来偷东西了。可我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看到。 我回到床上再躺下去,头发湿湿的贴在头上,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爸在听早新闻,播音员说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又打起来了,他们那里总是在打仗。我摸摸头,体温摸上去很可疑,摸摸肚子,也一点不疼,就像每一个普通的早上一样。想要生病,凭良心说,也不是容易的事。妈进来叫我起床,看到我正把手捂在额头上,倒吓了一跳。她扶着门框,说:“淼?” 我摸着额头说:“我就是试试是不是有点热。” 妈说:“这样怎么试得准?要用水银尺来量。”她转身就走了。 等妈拿着盛体温表的绿塑料盒进来时,后面跟着爸爸,妈把体温表放到我嘴里的时候,爸爸在旁边握住我的手,把我的脉。爸的手指洗得真干净,指甲雪白的,像听诊器一样准准地压在我的脉上,我假装无辜的样子,其实心里早早就泄了气,让我装病,可不是好主意,只能吓唬不是医生的家长。我和李雨辰都忘记了,不要说装病,就是真病,我爸爸也不怕,他就是干这个的,他怕什么。可见别的孩子一试就灵的招数,也不是每个人都合适的。 一分热度也没有,心跳也正常。 爸爸妈妈站在床头,四只眼睛望着我,他们好像有点手足无措似的,他们是想明白我想干什么。 我说:“我觉得头昏。” 妈说:“当然!你的头用得这么厉害,要是螺丝的话,早就磨没了。你就睡觉吧,好好养养。” 爸说:“起来活动活动,有时小孩子早上低血压。也会头昏,不要紧的。” 我只好起床来,一路洗脸,刷牙,叠被子,一路琢磨自己。我真的是头不昏眼不花,肚子里咕咕叫,那是饿了。也许病也有一个潜伏期,我得耐心。 可整整一上午,我都是好好的。最后连妈都松下一口气来,说:“你吓着我了呢,淼。” 我翻了一眼妈,没理她。自从他们跟我说了离婚的事,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奇怪,有点不能像平时那样说话了。爸坐在桌孑对面,看着我不说话。 我们三个人各自坐着,很奇怪,很别扭,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肯定和从前不同了,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笑,怎么说话,怎么做。
七 孩子能做什么 我到厕所去插上门,用分机打电话,向李雨辰报告我的失败。 李雨辰先大叹一口气,说:“你的身体怎么这么不争气啊!”然后,听到我说我们家现在的奇怪空气,她说:“对对对,我家当时也是这样的,那时我是傻瓜,马上就开始发脾气,自暴自弃,谁也不理,装做一点不在乎的样子,可最后倒霉的,是自己。” 所以,李雨辰说,这时候小孩不能为了要面子,而不理爸爸妈妈。而是积极行动起来,像班上的那些小干部在下午管托班里帮着老师管同学那样,老起脸皮来管家里的事。 我听了头皮有点发麻。我是最不肯求人的。 可李雨辰说:“小不忍一定乱大谋。” 然后,李雨辰又教了我一招,要我在妈妈面前说爸爸好话,在爸爸面前说妈妈好话。买花送给妈妈,就说性爸爸送的,反正要让他们俩都觉得对方在向自己讨饨。这样,大家心里的气也就慢慢消了。“好几个小孩用这种法子,报纸上介绍过,好像不错。不过是说说谎而已。”李雨辰说。 “说谎你总是会的。” 那谁不会。就是说得老练不老练的区别而已。 我说好。 可是爸爸妈妈都在的时候,我怎么也说不出来这种话,我从来不是一个会甜言蜜语的小孩。 他们也没时间给我,他们整整一下午坐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谈话,妈坐在大床边上,爸坐在沙发上,就像两股军队站在自己阵地上。他们下定是在讨论怎么离婚的事。到底他们是爸爸妈妈,在全家都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他们俩先商量,而且回他们自己的房间里,这就是有点不想叫我参加的意思。 看刭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爸爸说:“淼,你愿意进来,可以进来听。爸爸妈妈没什么事要瞒你。” 我说:“我还是不听的好。”这时候真的奇怪,本来我是最想知道爸爸妈妈正在说什么的人,连出门走路、我都要走在他们俩的中间,可现在我真不想听。最好他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有说才好。 晚上爸到医院去急诊开刀,妈过来小心地摸摸我的手,说:“淼,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的胶水黏得难受。” 我说:“也许爸心里也是对你好的呢,他害怕你, 不过习惯了就会好的!因为时间是能冲淡一切的。” 妈说:“淼,你糊涂了,爸早就知道我是精灵,要是他能习惯,有许多年时间可让他慢慢习惯,哪里还用等到今天。” “爸爸其实是好人,真的。”我说。 可是真奇怪,本来我只是要在妈面前夸夸爸爸,可话说出来以后,我觉得这是我心里的话。我还想把自己心里想的都说出来,爸爸是一个从来不肯做一件他认为不好的事的那种人;小时候,爸下雨天骑车带我上学,我闻到他发出汗味道的热烘烘的后背;妈要让爸帮她干个什么,爸马上就放下手里的事去干;妈变蓝以后,爸慌张的样子,他不喜欢精灵,可他抱着树叶子一样轻的妈妈,走回到他们房间里去……许多事就在我的脑子里闪过去,可我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说自己爸爸好也不是容易的事。因为你想起来的,常常是很小的事,小得你觉得它不能很好地表达出你想要说的心情。 爸爸是一个人,不是一篇课文,所以不能清楚地说出来他是怎么样的一个好人。 “对的,爸就是精灵最最合适的那种人,要是他不那么好,就不会听到精灵的歌声,我告诉过你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能听到精灵的歌声,一种是诗人,无论心是不是好;另一种就是有仁慈心的人,他能听到想要感情的精灵的歌声。”妈点着头:“你也是仁慈的孩子,没因为爸要离婚而恨他,你将来也会听到精灵的声音的。” “那么说,你也是爱爸爸的了?”我说。 妈点点头,她说:“我总是记得我第一次在树下的49路车站上见到他,他皱着眉毛站在那里等车,背了上个黑色的大书包,那时他是一个实习医生。 “那时我已经在树上唱了好几夜歌,车站上能看到许多人,上海男人常常一分钟也不停地四下张望,好像生怕丢了什么,或者希望在地上拾到什么。还有的人总是大声地咳嗽,然后把嘴里的口水像射箭一样射出来。可你爸爸的脸上很清,没有那种生怕自己吃了亏的样子。 “那时我刚刚从家乡出来,精灵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抓住。他们只是飘来飘去,所以从来没有人间这些‘沉重的心事’。我很奇怪人的脸上会有这样的神情。而你爸爸有一张很美的脸,他的脸上有一种沉思的样子,他在想着什么高尚的事。那时我就说,我要爱上这个人,我的心马上就重了。我坐着的那张树叶马上就响了。那时你爸爸抬起头来看,他当然没看见我,可我就马上把一朵蓝花吹到他的眼睛里去。这样,他比较容易爱上我这个精灵。” 妈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微笑,她真是漂亮。 从妈妈身上,我发现要是爱上什么人,或者等我长大以后,真正爱上什么人,也是很好的事,它让妈妈会很美地笑。这种感情多么奇怪啊,就是他们现在要分开了,要离婚了,可妈妈在回想起从前的时候,还忍不住键出来,大概这就叫做美好的回忆吧。 “那你为什么不现在接着把蓝花往爸爸的眼睛里放呢?你可用魔法让爸爱你。而且现在你们还有我,你们也喜欢我的吧。”我说。 妈探过头来,把嘴噘得长长的,亲了我一下:“当然都喜欢你,爸爸睡了九年的沙发,怎么不是为了爱你。可爸爸的爱情真的已经死了。他的心死了,我放再多的花进去都没有用。魔法对许多东西有用,就是不能真正影响一个人的心。”妈又亲了我一下,“等你长大,就理解这样复杂的事了。” 我想起来《石头的心》的故事,想起来《人鱼公主》的故事,许多许多童话故事,都是说魔法不能战胜人心,我以为那是为了教育小孩子重视心和感情,特别编出来的,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妈的“天皇皇地皇皇”,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那你还爱爸爸吗?”我问。 妈说:“本来是很爱的,后来爸真的不爱我了,我的感情也就慢慢地淡下去了。老实说,就因为这样,我才会碰一点点酒,马上发蓝。因为身上和人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太少,精灵本身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可爸爸也从来不说你不好。” 妈点点头,说:“这是他比所有的男人都好的地方。他不是恨我,而是不能和我一起过日子,也不愿意抱我,亲我,像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都做的那样。” “他也碰你的,那天你蓝了,就是爸爸搀你回屋里去的。” 妈说:“淼,你不懂啊,这是不一样的,一种是礼貌,还有一种是爱。” 我的确不懂,它太复杂了。但我想起了我和李雨辰,想起了从前我们好像是好朋友的时候,现在我们在一起保卫我们的家的时候,这两个时候真的是不同的,犬概会和爸妈的情况有点像。人间的生活,有时候,你想要的东西,真不一定有。小孩子不一定能当成好朋友,爸爸妈妈,不一定真的在一起一辈子。不过他们的忖况比我们的情况还要复杂。 妈说,要是我能和爸爸也这么谈谈,是很好的,我也能明白爸爸的想法。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太累了,丁怆最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我有许多时没做噩梦了。 有时我觉得结婚不好,可有时又觉得结婚很美,爱情会让人有美好的回忆,这是不寻常的。我很羡慕。也许这就是李雨辰说一长大就结婚的原因。 有时我觉得爸妈是太自私了,为了他们自己而伤到了我。让我当单亲家庭的孩子,和别人不一样。有时我又觉得我其实不在他们离婚这件事情里的。他们两个人不好了,可对我都很好,这一点并没有因为他们不好了而改变。反而因为他们要离婚了,他们都对我格外当心,生怕我有什么不好。 有时我觉得我做了什么错事,才把这事情引发出来,我有错。可有时又觉得这肯定不是我的错,像爸爸告诉我的那样,这不关我的事。 有时我觉得自己的力量很小,爱情这种事很复杂,大人的事,我根本管不了,也管不好。我只是他们的孩子,并不是他们的一切,这是爸已经告诉过我的,可我又觉得我的力量也许是很大的,我比所有的东西都重要,我得让他们明白我的重要性,他们得照我的要求做。 真复杂啊。 我摇摇头说:“我不想说了,我头也疼死了。” 那天睡觉时,我想到李雨辰曾叫我给妈买花,说是爸爸送她的。那花看起来肯定没什么用。我很伤心,很难过,因为我没有做到我想要做的事。 第二天我又有了精神,决定要对爸爸再努力。 爸爸头顶上的大树,爸爸身后的红砖教堂。这就是爸爸认识妈妈的地方。 我们家的关键在爸爸身上。只是我代替不了妈妈为爸爸特别做些什么。我认为该做的,妈妈每一件事都已经做过。我总不能帮妈给爸买一朵红玫瑰。 于是我决定到49路电车终点站去,那是爸爸每天下午回家的地方,又是爸妈第一次相见的地方,还有,我自己也想看看那个老大楼包围着的车站,那里还有一棵树,在妈妈嘴里,那好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我可以在那里见到爸爸,然后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49路电车在江西路拐了一个大大的弯以后,,响亮的放了一声电车大屁,吱扭吱扭地进了站。我看见一个小小的街心花园,里面有人在卖茶叶蛋,还有人在卖冰棍。里面有一个老先生把脸贴在报纸上,他在看报纸;还有一个老太太在打树,那是他们锻炼身体的方法。 树后有一个红砖教堂,那就是妈妈的教堂,它小小的,红红的,从布满了白色尘土的玻璃窗看进去,里面黑乎乎的,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有一些精灵住在里面它看上去不知为什么,让我想起了妈妈的脸,那种希望有人去抱抱它的样子。 天已经开始黄昏了,街上挤满了下班的人,各种各样的车子嘀嘀地叫着,在人堆里钻来钻去,车子和人,街道和树,那里的一切全都是又累又烦的样子。我看到妈妈那时觉得奇怪的上海男人了。妈把这样的脸叫做有“污重的心事”,他们真的是难看的,我长大以后最好不要和这种人结婚。 我看见那棵大树了,就在街心花园那里。我是上海孩子,不知道树的名字,反正那是一棵很大很老的大树,密密地盖住了车站边上的小房子,那是49路的司机喝水和洗脸的地方。里面坐着一个管他们的人,只要他一打铃,司机们就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面奔出来,开车走。那棵树就是精灵从前唱歌的地方。他们每个人坐在卞张树叶子上。好久没下雨了,我看到树叶子上有一层灰白色的浮尘。这会坐脏他们的衣服吗? 我仔细地听,在汽车喇叭声里,汽车轮子擦地发出的声音里,骑黄鱼车的外地人大声的吆喝声里,街口卖晚报的胖肚子女人大声的叫卖声里,等车人身上call机的响声里,在所有这些49路终点站在下午五点钟高峰时间乱七八糟的声音里,我听到了树叶子在头顶上沙沙的声音,我看见一些树叶子在动。我想那一定是精灵坐在上面,它们一定知道我是精灵的孩子,可真遗憾,我自己不是精灵。 这时我看见一个人,昂着头,像是在水里游着的一只鹅一样。他的脸就像妈说的那样干净而安静,那时我突然想,要是这个人让妈看到,她也会喜欢他的,要是他不怕她的话,妈妈会很幸福的。 然后我认出来,他就是我的爸爸。 爸爸吓了一跳:“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说:“我等你。” 本来我想好了要说是到同学家去路过这里,这样比较自然,不会让爸爸觉得反感。我还想说:“我是来看你和妈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的。”这样可以开门见山。我们上作文课时,议论文就是用这种手法写的,可以让人印象深刻。可我一下手没准备好,一张嘴,就把真正的理由说出来了。 爸“噢”了一声。 爸说:“那你大概听说这里就是我和你妈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了,是妈妈告诉你的。” 我说是。 “她还说了什么?”爸问。 “她说你是上海最好的男人。”我说。 爸摇摇头:“不算不算。你妈见过的人太少,爸只能算是不坏的人。” “妈说你好,她喜欢你。” 爸爸说:“我知道。” 爸伸手拍拍我,把我想说的话堵回去:“妈昨晚上告诉我你们说的话了。” 这是我没想到的,我脸红了,心里有种被人抓住了的感觉。其实我没做什么环事。 爸拉我到街心花园里的椅子上坐下,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大扇教堂的窗子,看上去里面是黑乎乎的。 爸把手放到我肩膀上,说:“淼,我从那天早上佑说你感冒的时候,就发觉你想努力给我们创造和好的机会。我知道你是懂事孩子,可也没想到你的心事这么细,这么重。我有点感动,真的有点感动。”他用手压压我,好像要告诉我,他心里的感动的分量。
“这种努力应该是爸爸妈妈做的,而不是孩子做。” 我点点头,爸说得对。 “我们先说妈妈,她没法子努力。她改不了自己的身体。那么,就应该是爸爸努力。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陈淼淼,只要爸不离婚∫家里就不会有离婚的说法了。” 我当然又点点头。 “可我已经做过努力了。我可以从头告诉你。”爸爸说,“我是外科医生,我们否认世界上有精灵这种说法,因为它是不科学的。在知道你妈妈真的是精灵的时候,我的世界观都要崩溃了。我不像你,你能这么快就觉得精灵没什么不好,而我却要昏过去。 “然后,我开始读书。我读了可以读到的所有关于这方面的心理学著作,荣格的书,包括斯蒂芬金的小说。这些年来,我觉得我快比学心理学的人读得多了我要是写小说,能成中国的斯蒂芬金。为什么?因为我希望自己能够接受这个事实,我想让科学帮我接受它。 “超现实心理学说灵魂是合理的存在,还有人称到过灵魂的重量,可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它是不能勉强的。而且,事实有时候是很可怕的,不光是在天上飞一飞。你不懂。 “我很难过,我可以告诉你,陈淼淼,男人难过了,就是真的难过。” “那女人的难过就不是真的难过?”我问。 爸说:“那也是真的。只是女人比较容易难过,这样就不那么明显。也许我这话说得不科学。” 我说:“女人难过也是真的难过。” 爸点点头:“有时我也想,想过许多次了,好像是我让这家人这么难过的。不该。我就想,试试再爱上你妈妈看。可我就是做不到。爱情是很奇怪的,要是你碰都不能碰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怎么重要,怎么好,怎么应该和她好,都不能从心里感到爱这个人。就是这样。和你不能吃青椒一样。” “可你们也不吵架,小时候我觉得你们很好的。” “我们都能演电影。”爸爸苦笑着说。 “我现在知道你不高兴。”我说。 “是寂寞。”爸说,“是很大的寂寞。” “那你有那种第三者了?”我费了点劲,问出来。我费了点劲,问出来。我记得也许已经问过了,可心里还是不笃定,要再问一下。 爸爸说:“没有。我的心是关着的。” “那一定要妈妈走,你才能高兴?” “高兴不高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开始新生活。”爸爸说。 “要是你们分开了,你连高兴不高兴都不那么知道。可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我肯定是不高兴的。”我说,“我要你们俩高高兴兴和我在一起,我才能高兴。” “你这要求太高了。你要是高兴了,我就肯定不高兴。”爸叹了口气。 “你努力努力。”我说。 “感情不是东西,你不能说有就有,也不是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感情这东西,像是水一样,倒洒了,就再也拾不起来。它是去了不会再来的东西。” 爸爸挺着胸说了半天,然后突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整个人往后面一矮,说:“你是不懂。” 我说:“我要是有一个男朋友,大概就会懂了。” 爸吓了一跳:“陈淼淼,那还早着呢,现在不能想。” 我说:“我本来是不想的,是你们要离婚,我才想的。” 爸爸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半天,他点点头,说:“是啊,陈淼淼,爸爸大概是害了你呢,太自私了。”说着爸爸垂下他又大又方的头,半天,他说,“可爸爸不想再过这样寂寞的日子啊。”爸爸的眼睛里有一种悲伤,很悲伤很悲伤,让我想起了妈妈那天掉在桌子上,摔成了五瓣的那滴眼泪。我突然想哭了。 我们头上的树叶子沙沙地响得多好听啊,可是它们的声音也是悲伤的。 要是为了我,爸爸真的是在过他一点也不喜欢的日子,那是不是我也算得上是个自私的人呢?小孩子也要公平。 李雨辰坐在她家的桌子前,直直地瞪着我。她家还是有一股萝卜味道,不过今天她自己收拾过家了,到处都很干净。李雨辰在认真想什么事的时候,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看,她开始近视眼了,这会儿正戴着刘东理疗镜,眼镜的上面一半是黑的,看上去很奇怪,她的眼睛就从下面那半块玻璃里,很钻研地盯着我看。 半天,她说:“那谁让他们把我们生出来的呢?我们又不一定要生出来,他们生了我们,就要对我们负责。’’ 我说:“可他们也不是不要我们了。他们也没有恨我们,就是他们自己想分开。” “爸爸妈妈分开了,一个家总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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