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残酷角度的罗曼史下载txt 完结 的 未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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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罗曼史作者:尼罗文案 这个故事要讲的,是一个寂寞青年的罗曼史。这位青年出身豪门,形象好,气质佳,职业为军阀,无不良嗜好,在本罗曼史开始之时,正供职于一处鸟不拉屎的山沟中,以打劫附近县城为主要经济来源,同时兼职倒卖大烟……主角:何宝廷何司令其人其事何司令在家中排行第七,上面六个全是姐姐,分别名为招弟、念弟、想弟、盼弟、等弟、引弟。单从这六位姐姐的名号上看,便可以大概揣测出何司令从小到大在家中的地位——理论上讲,那应该是相当尊贵的了。但事实上到底是不是真的尊贵,那可没人敢说准。因为毕竟前六位小姐是太太生的嫡女,而这位何司令却是十五姨太养的庶子。何家是太太管家的,太太对于姨太太的儿子,总是喜爱的有限;不过老爷——人称何老帅——那边疼儿子,太太似乎也管不得。可话又说回来了,何老帅自有一番大事业要做,不可能天天坐在家里逗儿子,所以归根结底,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何司令还是应该落在太太手里的……这个情形,讲起来有些复杂,在这里可以暂且忽略不提。毕竟何司令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且于今年五月份过了二十二岁的生日,至于当年幼小时候的境遇,早已是过眼的云烟,被他抛到脑后去了。下面,继续介绍何司令的名讳。何司令,因为排行第七,所以长久以来,一直被外面公称为七爷。回了家后,太太那边的人叫他七哥儿;六个姐姐叫他小弟;何老帅这厢比较别出心裁——叫他七宝。当然,等他长到了八岁之时,也随着潮流,摒弃家塾,前往玛丽安初等小学校去求索新知。在那里,他开始使用了自己的学名——何宝廷。除了这个学名之外,何司令还有个字,叫做极卿。何宝廷,何极卿,两个名字似乎都不错,全能配得上年轻倜傥的何司令。可惜外界众人深受何老帅的影响,只识何七宝,不认何宝廷,更别提什么极卿了!何司令很不愿意被人称为何七宝,非常的不愿意!何老帅在六十二岁那年,“马上风”死在了二十一姨太的身上。手下那十几万留守热河的人马当即就乱了套。其中有几位团长,都是年轻有为的,自我感觉甚好,全认为自己可以取代老帅。结果乱打一气之后,皆有伤亡,不分胜负。最后这几位青年俊杰讲了和,决定恭请老帅之子七爷过来子承父业,以便可以继续把这安国军的旗号支撑下去。也免得各团一朝分散,再被对头个个击破、一起完了蛋。如此,还在教会学校中攻读物理化学,准备进大学的何七爷就糊里糊涂的,被这帮俊杰们揪出来带兵去了。何七爷是个天生的漂亮人。在幼小的时候,他那肤色与相貌就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个上等的精品瓷娃娃——丹凤眼,长睫毛。木然的神情和呆滞的目光,也很像瓷娃娃。经过了二十余年的成长,他从瓷娃娃变成了一个细高个子的瓷青年。从审美的角度来讲,一个人能够美似一件工艺品,应该不是件坏事;可是从人事的角度来讲,何七爷身为安国军的司令,而长的像个瓷人,这事瞧着就多少有些怪异,起码是相貌与身份严重不符。不符也没法子了,谁让老帅就只有这一个七宝呢。就是这么个瓷人似的七宝,还是俊杰们好不容易抢过来的——何太太不肯让何家的独子同丈夫留下来的那些丘八们打交道。俊杰们无法,只好以绑票的方式将何七爷从学校中连哄带拽的弄出来塞进汽车中,然后一溜烟的开去天津。还没到地方呢,何宝廷继任安国军司令的通电便已经发了出去。从那儿以后,何七爷就再也没能回过北平家中。何七爷这人瞧着是全无灵魂的样子,然而在何老帅的熏陶之下,派头和脾气却是都不小。俊杰们哄着他,希图让他老老实实的留下来做傀儡。哪知太平日子过了不到半年,忽然就起了战争。何七爷离开学校之时,连打架都不会,更别提打仗了。随着那几位俊杰一路后撤,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反正最后落下脚时,他发现自己这么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已经落到了一处鸟不拉屎的山沟里去了!何七爷的地理一直不及格,所以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目前所在之处,大概是豫陕交界之处的一个小县城——又或者是陕甘交界?他也不去细究到底是哪两省的交界了,总之小县城这一点,是无疑的。这里没有平安戏院,没有北京饭店,没有北海公园……要什么没什么,牛粪尘土倒有的是!何七爷对于现状深感不满。他是在富丽奢华的何府中长大的,对于全中国的繁华地方,只要他有时间,都肯去做一次长途的旅行,挥金如土的消遣同时,顺便吸取最新进入国内的摩登气息。身为一个现代青年,他自然还有许多玫瑰色的梦想,比如在期末大考作弊时,他也会想到要出国留学继续深造,在胡同班子里大打茶围时,也会想到恋爱神圣自由结婚……他的头脑是包罗万象的,很会把现实与幻想天衣无缝的结合起来。可是现在,他似乎自认能力有限,无法将门口那条乌烟瘴气的土路与自己本应广阔光明的前途联想在一起了。因为脑子里总在想事情,所以他看起来常常像是在走神;而经常走神的人,又会导致反应的速度变慢。爱走神,反应慢,像瓷人。综合起来看,俊杰们肯尊他一声司令,真是昧了良心了。何七爷既然从何宝廷变成了何司令,司令的排场自然也要如数的摆将出来。此时他住在县城内最豪华坚固的一套青砖瓦房的大院子里,身边有勤务班一个,卫士班一个,文武副官六名,还有一个会做面点心的厨子,以及一个洗衣服洗的很干净的女仆。何司令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家里接待军中的诸位团长。这些团长有老有小,统一的特点就是粗鲁难缠。又因为这一片地区是个三不管的地界,他们这些人武装先进,无可匹敌,所以也就相应的无仗可打。闲来无事,开始窝里反。何司令端坐在一把光绪年间的太师椅上,神情很淡漠的倾听着这帮丘八们的抱怨与调唆,非常有耐心。等到丘八们抱怨调唆完毕了,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才根据对象的不同,分别流露出嬉笑怒骂来——何司令的确是学生出身,然而骂起人来,却有雷霆万钧之势,其奔突咆哮之状,也算得上是军中一景。他平均每天要骂跑一人,动用马鞭撵走一人,另外好言好语的哄走一人。这享受到好言好语待遇的,通常就是当年把他从学校中绑票出来的几位俊杰。何司令知道自己对于军事是一窍不通,因为不感兴趣,所以以后也没有开窍的可能。故而他就将用功方向进行转移,不搞军事了,改搞人事!除了骂人哄人之外,他就再无其它工作了。长日漫漫,何司令无所事事的坐在房内,一个虎头虎脑的勤务兵蹲在旁边,手持小锤在青砖地上给他砸核桃吃。核桃是当地的特产,何司令来到此地之后,吃了无数斤核桃,几乎连饭都要省下来了。核桃补脑,何司令快成精了。李世尧安国军参谋处里,有一位参谋,姓马,名浩天。男生女相。这可不是说他相貌柔美。他那女相,大概就是中年农妇的一型。套上军服,他怎么瞧怎么像个女扮男装了的老娘们儿。故而,马参谋又有一个外号:马大婶。现在的参谋处,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去参谋。而且军中久不发饷,大兵们可以出去自行找财路,参谋处内的众位却不能带着手枪出去打劫。马浩天参谋眼看着自己要饿肚子了,便只好硬着头皮过来恳求何司令给想想法子。何司令听了,低头喝茶,半天不说话。马参谋坐在下首,偷眼瞄着他,明知道他不过是个青年学生出身,要人马没人马,要资历没资历,放在这里不过是个半傀儡似的人物。可是不知怎的,他就是觉着有些不安。何宝廷这人凉阴阴的,成年累月的若有所思,不知道是在琢磨什么事情。马参谋对于带着点神秘性的人物,素来都是敬而远之的。二人相对无言的又枯坐了半晌,何司令终于开了口,语气很和缓:“李世尧刚打下了万通县城,他有钱啊。”马参谋苦笑道:“李团长有钱,也不会给我们参谋处一分一毫啊。”何司令也笑了笑:“他不给,你就去要嘛。”马参谋一伸舌头:“司令,那我可不敢啊。”何司令放下茶杯,把好脸色收了回去:“怕李世尧,不怕我。嗯?”马参谋有点发懵:“不不不,不是的!司令,我的意思是,您宽宏大量,又体恤下面这些人,您的好处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处里才推举我过来向您请个主意的。”何司令冷冰冰的开口道:“现在世道艰难,处处都在闹饥荒,参谋处暂时拮据一点,也该想法子克服一下才好。”马参谋哀求道:“司令,您是不知道,我们现在全处上下的人,天天都只靠吃小米度日了。”何司令微微颔首:“小米最富营养价值,吃多了头脑清楚,非常适合你们参谋处的人食用。”马参谋听了这话,还有什么可说,只能悻悻告辞了。马参谋刚出了何府不远,便迎面碰上了李世尧团长。李世尧今年刚满三十岁,生的是高挑个子,相貌堂堂,一身匪气。见了马参谋长,他高声大气的笑道:“我说马大婶子,我猜你是去司令那里化缘去了,对不对?”马参谋对于李世尧,素来都有些畏惧。此刻听了这样的调侃,也不敢多说,只能陪笑:“李团长真是聪明,我这参谋处的确是……大家快要撑不下去啦。”李世尧“哈”的一笑:“司令怎么说的?”马参谋苦着脸答道:“司令不管啊。”李世尧给他出主意:“你让老蓝来,司令最听他的。”“蓝参谋长去西安了,人家是有法子的人,能甘心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小米?”李世尧又“哈”的笑了一声,也不道别,摇摇晃晃的就丢下马参谋,继续向前走去。进了大院,他冲着一个手握小铁锤的勤务兵作势一踢:“饿不死的小崽子,干什么呢?”小勤务兵伶伶俐俐的一躲,然后倔头倔脑的回道:“李团长你甭欺负人,我有名有姓的,你总叫我小崽子干什么?”李世尧听了这番话,倒是气笑了,一招手道:“那好,我说赵小虎,你成天价拎个锤子东摇西晃的,日子过的很舒服嘛!”赵小虎向他一晃手中沉甸甸的布口袋:“我要给司令砸核桃去呢,可不是偷懒。”李世尧走过去,亲亲热热的抬手搂了他的肩膀:“你个虎崽子,司令干什么呢?”赵小虎答道:“司令刚上了床,要睡午觉呢。你现在可别去扰他!”李世尧给他额头上一记爆栗:“我操你妈的,当初把你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可是我,现在你可好,成了司令的看门狗了!”赵小虎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大孩子,听了这话就满脸的为难:“你去把司令吵醒了,到时候皮肉受苦的还是我!这么的吧,李团长,司令中午至多就睡半个小时,你先坐着歇歇,我给你砸核桃吃。等你歇够了吃足了,司令也就睡醒了,这么着不好吗?”李世尧知道何司令的脾气,自己没什么急事,就也不愿去无端的招惹他——不是惹不起,是嫌麻烦。可是现在这十月天气,似乎也不大适合坐在院子里乘凉。赵小虎此时已经将一把木椅子搬了过来,又用袖子将椅子面胡乱蹭了一遍:“李团长,你坐吧。听说你把万通县城给占了,大发横财啊!给我讲讲呗!”李世尧抬手摸摸下巴,很得意的沉吟了一下:“这个……有什么好说的。你没见过打县城吗?”“听说万通是个大县,你们还把县长给点了天灯?”李世尧笑起来:“那就是立个威信!另外也让百姓们看个热闹,晓得不听话的后果。”赵小虎又好奇的问:“听说县长是个胖子,浑身都是肥油,足足烧了大半天?”李世尧眉飞色舞起来:“岂止大半天?好家伙,不知道那老小子平时都吃什么,好那身肉,简直赛过三口大肥猪!”赵小虎蹲下来,从布口袋中掏出一个核桃放在青砖院地上,举起锤子三两下便敲碎了外壳,将里面那颗完完整整的核桃仁递给李世尧。李世尧吃了核桃,忽然问道:“司令最近在忙什么呢?”赵小虎想了想后才答道:“也没忙什么。就是偶尔念叨念叨蓝参谋长。”李世尧起了兴趣:“念叨他做什么?”赵小虎低头继续砸核桃:“不知道。”“你天天跟着他,会一点不知道?”赵小虎砸的专心致志:“你要是问我司令一天吃了多少斤核桃,那我就知道。”李世尧不爱吃核桃,幸而在他吃了三个之后,何司令便睡醒了。何司令睡醒之后,还要打哈欠发呆穿衣服洗脸。这一系列程序,虽不繁复,可因他动作太慢,所以也持续了至少二十分钟。李世尧很有耐心的等待着,直到何司令无声无息的走入客厅,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那把硬木椅子上。李世尧没起身,就只向着何司令咧嘴一笑:“司令,我来啦!你睡好了?何司令垂了眼帘,头上的短发乱七八糟的竖起来:“好。”李世尧又道:“我这是刚从万通赶回来。万通是个穷地方,没有什么好东西,我给你带回来点烟土,倒是上等货。”何司令轻声道:“吸鸦片,是不好的行为。”李世尧在何司令面前,仿佛受了感应似的,不由自主的也斯文了态度:“偶尔玩两口,也没事!”何司令下身穿的是军裤马靴,上身套了一件黄呢制的军装上衣,敞了怀,里面白衬衫的下摆就松松垮垮的垂在裤腰外面。听了李世尧的话,他忽然低下头,开始抬手系扣子。系了两三个,他的目光转向李世尧:“容易上瘾。”李世尧哈哈一笑:“怕什么?咱又不是抽不起!”何司令也淡淡一笑,不说话了。两人这么相对无言的干坐着,李世尧觉着多少有点窘,就从裤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一盒烟卷,从中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再找火柴,就找不到了。何司令手边的小桌子上就摆着一盒,何司令不给他,他也不大好意思自己去拿。犹豫片刻,他忽然一咬牙,心里对自己说:“我怕他个屌!”想到这里,他就鼓了勇气,起身走到何司令面前,将那盒火柴拿了过去。其间何司令一直垂着眼皮,目光无比呆滞,几乎连眼神都消失了。划着火柴点了烟,李世尧深吸一口,心里觉着松动了好些;脸躲在淡蓝色的烟雾后面,神情也变得活泛了。“司令,听说蓝拜山去西安了?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何司令心里还在想:“最富庶的万通县……拿点烟土过来敷衍我……这帮混账……”忽然发现李世尧正眼睁睁的望着自己,就愣了一下:“什么?”李世尧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司令,你是真睡醒了?我刚问的是:蓝拜山什么时候去的西安?我怎么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啊?”“走了大概有半个多月,找傅主席去了。”“傅仰山?”“是。”“找他做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枪,就把这地方占住了,管他谁来,直接打死,也做他两天皇帝,不是很好么?姓傅的要是真收编了我们,兄弟们岂不是凭空就多了许多束缚?”何司令解释道:“外边的报章上,都把我们称作巨匪了。”李世尧高声笑道:“管他呢!兵匪本来就不分家嘛!还是那句话,咱们有人有枪,干嘛非得投在姓傅的手下?”“不过是名分上的罢了,让他给我们一个番号。”李世尧忽然坐直了身体:“给军饷吗?”何司令摇摇头。李世尧又坐了回去:“操!那有个屁用!不还是得咱们自己找钱找粮去!”何司令的心里又想:“你找来了成千上万的钱粮……就给我送来一点烟土……”何司令这人非常的小心眼儿,否则从早到晚,哪里有那么多事情可供他记恨思索呢?李世尧抬手摸了摸头上那层短短的头发茬儿,开始把谈话转入正题:“司令,金焕然说是你让他带兵进的万通县,这是怎么回事?城是我打下来的,他姓金的算是哪根葱?打仗时不出力,吃肉时凑上来了——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好的事!”何司令抬起头,木然的脸上现出隐隐的惊异之色:“金团长说是要去支援你。怎么,你们之间又闹起来了?”李世尧挽了袖子:“姓金的最会扯屁!他的话你也信?”何司令沉了脸:“李团长,你说什么?”李世尧见瓷人的脸上笼罩了怒气,就晓得自己方才那话有些粗鲁太过了,便嘻嘻一笑,把话转圜起来说:“司令,金焕然这人太狡猾,专门爱假借你的名头狐假虎威。你是个厚道人,哪里知道他在下面掏了多少坏呢?”何司令本来对李世尧就有意见,此刻听他语气无礼,愈发气的一张脸雪白,李世尧再解释,他也不肯听了,只抬手将身边桌子上的茶杯拿起来重重一顿:“李团长若是对我这里有意见,大可拉队伍走人!跑到我这里张牙舞爪指桑骂槐的,算是什么意思?嗯?”他生气,李世尧可没生气,只是觉得有些棘手:“司令,你这脾气怎么这么急?我哪能有拉队伍走人的意思呢?我就是跟你抱怨两句,没别的想法。好啦,是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别气啦!”何司令敢撵李世尧走,自然是有他的一份自信。他晓得现在这个时候,李世尧一旦带着他那个团闹了独立,第二天就能让人给围歼了——五十里外的陀螺湾里驻扎着好几万关外撤出来的大兵,李世尧前几天无缘无故的把人家一个班的兄弟给扫射了,那帮东北大兵们肯吃这个亏?要不是看着李世尧是安国军下面的人,早拥上来一人一口把他活嚼了。何司令是个很实际的人,李世尧的道歉对他来讲,不过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没有任何意义。抬手摸了摸自己那乱糟糟的短头发,他强压怒火的开了口:“参谋处穷的要断顿了,你也多少接济他们一点。”李世尧满口答应:“行行行。我明天就……”说到这里他眼珠一转:“就给他们送点钱粮补充补充。那个……蓝参谋长现在也不在本地,处里肯定没有负责的人,我干脆把东西先送到司令你这里,到时候等蓝参谋长回来了,再把东西分下去。好不好?”何司令心想:“敬酒不吃吃罚酒,贱!不这么着敲打他一番,他还不识相!粗鲁无知的东西!丘八!抢了整个县城,就送我一点烟土,他妈的……”脑子里乱哄哄的转了一大圈,何司令回到现实,脸上颜色渐缓,微微转身面对了李世尧,他安抚道:“打万通,你是主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金焕然那边,如果闹的过分了,我也要说他两句的。你放心好了。另外,我这里地方有限,粮食运来了,让我往哪里安放?你把粮食折成大洋,送过来就是了!”李世尧兴致勃勃的来见何司令,结果挨了一顿胡卷,灰头土脸的从何府退了出来。心里依旧是没生气,就是有些沮丧。好像犯了什么大错,而又尚未挽回一样。出了大门,他向前走了两三步,越琢磨越不是味儿,忽然抬手一拍脑袋,脱口而出道:“嘿!我怕他个屌!”话虽这样说,第二天上午,他还是派人往何府送来了五百块大洋。何司令独自坐在光绪年间的硬木太师椅上数着银元,无缘无故的就悲从中来,觉着自己像个叫花子了。蓝拜山赵小虎人如其名,生的虎头虎脑,圆脸大眼睛,结结实实的,放在哪儿都是个好小子。李世尧说他是自己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其实这话也不是很确实,扒拉人的的确是李世尧,可是指使者却是十米开外站着的何司令。因为这个,赵小虎就把何司令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对于何司令,他是相当的忠诚,然而也经常偷懒顶嘴;何司令对他,是非常的慈爱,一般不同他一般见识,偶尔见识一次,必然要将他吊在房梁上用马鞭子抽。赵小虎吃了几次凉水皮鞭的苦头,就长了记性。一见何司令望着自己的眼睛里透出亮光,便下意识的撒腿就跑,不到天黑不敢回来。在赵小虎的眼中,何司令这人显然活得很没意思。手下有那样多的人马,可是既不带兵、也不打仗。成天的闲着,也没有什么消遣,院子里一百年见不到一个姑娘,就只同部下军官们练嘴皮子,一会儿喜了一会儿恼了,做戏一样,不过远没有戏好看。这天晚上,他照例端了一盆热水进了何司令的卧房,何司令坐在床边,两条腿长长的伸到地上,又是在发呆。他早看惯了主子的这幅傻样,此刻也不多话,只在床前放了水盆,然后蹲下来为何司令脱皮鞋,扒袜子。何司令是难得走路的,一双脚在养尊处优之下,看起来简直有种稚嫩的玲珑。给人洗脚自然不是什么好差事;可是赵小虎对于何司令的脚,倒是充满研究的兴趣的。换言之,他总想在这双脚上咬一口!何司令的脚也是细白瓷做的,咬一口,就碎了。洗完脚,何司令也就该上床了。躺在白里子红缎面的厚棉被里,他忽然自言自语的开了口:“他怎么还不回来呢!”说完还叹了口气。赵小虎端着洗脚水,一言不发的用脚尖轻轻踢开门离去了。他知道何司令念叨的人是蓝拜山。蓝参谋长生的中等个子,永远打扮的整洁干净,把一身军装穿的分外潇洒利落;一笑两只眼睛就弯成月牙儿;薄薄的嘴唇,会说话,会逗趣,会哄人。蓝参谋长既有这样的好处,同何司令又有极深的私交——当年跑去学校绑票的就有他一个,那时的何七爷进了汽车之后,就被他满怀的紧紧搂了,从北平一路搂到了天津!何七爷可能是让他给搂舒服了,下车变成何司令之后,虽然面无表情,可是也并无怨色,还很多余的问蓝拜山:“你这一路抱着我,累了吧?”蓝拜山笑眯眯的:“不累,我能把您一直抱到奉天去。”何司令一笑,不说话了。何司令的睡眠很不错——起码是看起来很不错,夜里从不点灯熬油的做猫头鹰,第二天也总是日上三竿时才起床。起了床,因为比较不修边幅,所以也无须花费时间在梳妆打扮上——他活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所谓好看不好看了。好看没人欣赏,不好看也没人批评,索性就怎么舒服怎么来吧!吃过内容为热汤面条的早餐,他坐回床上,开始了这一天的思索。“一定要搞一个番号过来。”他想:“哪怕向傅仰山低头呢!有了番号,才算是正规军,以后还能有个升腾。否则陷在这山沟里,终日就靠着打家劫舍过日子,长此以往,真就成了巨匪了,那怎么成?李世尧之流,愚昧短视,就看眼前这点利益,不为将来做长远打算。而且他们本来就是草莽出身,自然觉着无所谓;我却是和他们不同的……我不能永远留在这个穷乡僻壤里做山大王!”想到这里,何司令不知不觉的蹙了眉头,一双手就抓住衬衣的下摆,紧紧的揉攥着。此刻,院内赵小虎忽然隔着窗子喊道:“司令!蓝参谋长回来了!”何司令正在出神,骤然听到这么一串高声喧哗,就吓了一跳:“什么?”赵小虎习以为常的重复道:“蓝参谋长回来啦!刚在院外下了车,现在到客厅等着见您呢!”何司令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开口吩咐道:“让他过来。”赵小虎答应了一声,扑腾扑腾的向前院跑了过去。何司令留在房内,手忙脚乱的解开腰带,把衬衫下摆平平整整的扎进裤子里去。然后又将军装上衣的扣子系了大半——衣服上也有许多皱褶了,亏得他是衣服架子一般的细高身材,打扮的再狼狈些,也还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瓷人。他还想梳梳头发,可惜时间不允许了,蓝拜山已经推门而进,并且身姿挺拔的向他行了个军礼,朗声说道:“报告司令,拜山回来了!”其时何司令正背对着他站在桌前找木梳,此刻就回头瞟了他一眼,脸上并无喜色,语气极其平淡的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蓝拜山随手先关了房门,然后向内走了两步,喜气洋洋的答道:“刚到,直接就过来了。”何司令又扫了蓝拜山一眼,见他军装笔挺,精神焕发;眼睛里带着极浓重的笑意。受了那笑意的感染,何司令决定说两句客气话,虽然因为语气不善,常把好话说的不好听:“你路上辛苦了。”蓝拜山又向他靠近了一些:“不辛苦。放心吧,我又不是走着去,没什么辛苦的!你这些天还好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倒是很有些不放心啊!”何司令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来,双手就插进了两侧的衣袋里:“我很好——”忽然觉出不对劲儿来,抬头看了蓝拜山一眼,心想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个参谋长,不放心我这个司令?真奇了怪了!蓝拜山迎着何司令的目光,很坦然的微笑:“极卿,我给你从西安带回了点东西,用卡车运来的,都卸在前院儿了。你见了,准保满意喜欢。”何司令低头的望着地面,仔细咂摸着那“极卿”二字,觉着很有点意思:“你的眼光,那一定是没错的。”蓝拜山没有回答,而是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象牙梳子,一手按了何司令的肩膀,一手给他梳理那头乱糟糟的短发,嘴里轻声念叨着:“年纪轻轻的,怎么不要个好儿?”何司令任他摆弄着自己的脑袋:“没有观众。”蓝拜山笑道:“嗬!那我呢?”“你?”“我不配?”何司令很突兀的笑了一声:“配,不过你看我做什么?”蓝拜山收起梳子,逗小孩子似的弯下腰,直望着何司令那雪白的额头:“我看你怪好看的。”何司令无话可答,又不肯深入探讨,所以慌乱之下,只好又笑了一声,随即转移话题:“西安那边,是怎样的态度?”蓝拜山将一只手插进裤兜里,在何司令面前来回踱了一圈:“傅仰山还没有明确表态。他大概是知道我们现在是诚心要投奔他,所以还想拿捏做作一番。不过没有关系,他现在正在同赵振声交恶,趁着他们之间还没有开战,只要我们在去赵振声那里走动一番,再放出风声,不怕他不主动来收编我们。兴许运气好……”蓝拜山笑着在何司令身边坐下了:“还能跟他要点钱粮呢!”这的确是个好想法,可是何司令笑不出来。他现在的心思不在傅仰山身上。蓝拜山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香水味道——哪里来的?蓝拜山还在和声细语的对他展望着美好未来。何司令耐着性子听着,只觉着鼻端的香气愈发浓烈起来,简直到了刺激的地步!忍到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的猛然站起来,也不管蓝拜山说到哪里,抬手指了房门就咬着牙低声道:“你给我出去!”蓝拜山眉飞色舞的正说到兴头上,万没想到何司令会忽然变脸,就愣了一下,慢慢的站起来道:“极卿,你怎么了?”何司令的话少,脑子可是转的飞快,并且是越想越邪门,自己把自己给气了个半死。抬头望着蓝拜山,他的眼睛里面放了光,整个人看起来倒是生动了许多:“滚!”蓝拜山总不会比赵小虎笨。一见何司令变了模样,虽然不知道他发的是哪股疯,可也犯不上同他硬碰硬的翻脸。故而犹豫了一下,他讪讪的回身出门,垂头丧气的离去了。何司令赶走了蓝拜山,心中郁郁的恨不能呕血。背着手走到前院,见勤务兵们正在向一间空房内运送大包小裹。赵小虎身为指挥,此刻就小跑过来,讨好卖乖的笑道:“司令,这些衣料子是蓝参谋长从西安带回来的。还有两个大提包,里面装的是外国糖和纸烟,我让人送到里院去了。您要不要现在去看看?”何司令长出了一口气,神气不定的命令道:“你带人瞧瞧去,看蓝拜山有没有带女人回来?”赵小虎吃了一惊:“啊?”何司令抬手给了他一个很响亮的耳光,表情简直偏于狰狞:“我啊你妈的×!”赵小虎果然就不“啊”了。他揉着脸叫了三两个伙伴,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芦阳县是个小地方,从何府出门,到任何地方的距离都不遥远。赵小虎带着人在蓝家门口,同参谋处的卫兵扯了会儿闲篇,很快就打听明白了一切。然后他也没有急着回去向何司令复命,而是带着伙伴就近找了个小馆子,要了一盘酱牛肉,一盘炒花生米,自自在在的吃喝了一通。直闹了个酒不足而饭饱,才抹净了嘴巴,从馆子门口开始起跑,到了何府之时正好是气喘吁吁,脸也涨红了,瞧着可是够奔波劳苦的。“报告司令,我问明白啦!”何司令还站在院子里,恶狠狠的瞪着他:“说!”“蓝参谋长的确是从西安带回来一个女学生。说是今年才十七岁,一身的洋式打扮,穿皮鞋露大腿的,长的可漂亮了。”何司令点点头,仿佛是有点要脸红的意思:“好,好,接着说!”赵小虎眨眨眼睛:“没了。”何司令骤然转身,且向房内走且说道:“让张副官去传达一声,我下午要开会!”赵小虎答应了一声,又乐颠颠的跑了。何司令在睡了一个很简短的午觉之后,起身——这回把衣裳穿利索了——然后出门。安国军的军部就设在芦阳县先前的高等小学校之内。十来名团长加上参谋处等人散乱的坐在一间教室内,静听何司令训话。何司令站在众人面前,垂了眼皮,谁也不看,只横眉冷对了地面,先开口将西安傅氏那边的情形大概的讲了一遍,然后话锋一转,说道:“安国军当年在老帅的手里,那名声是非常之好的,不过好好的队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全怪我这个儿子不争气。如今既然要重新回归正途,在座诸位也就该一同的端正了身心,要有军人的样子,不要学那些土匪习气!比如在行军途中,就绝不该携带女眷!小兵孤身睡凉炕,你做长官的有脸搂着姑娘自己快活?长此以往的不知自重,真能连军心都完全的丧失掉!没有了军心,谁给你们卖命?你们到哪里弄钱去?”说到这里他忽然抬头将屋内众人扫视了一遍,毫无预兆的又改了话题:“金焕然呢?”“在万通呢!”李世尧神情惫懒的答道:“金团长好容易挤到了个落脚的地方,哪里舍得回来?死也要死在那里呢!”何司令一拍面前那张东倒西歪的破桌子:“混账东西!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要闹内讧!你们闹吧,自己先在内部打个七死八伤,然后再让陀螺湾的东北大兵一锅端了,咱们好一起完蛋!他妈的,马参谋去给送个信,让金焕然马上滚过来!我有话同他讲!”马参谋——马大婶立刻小心翼翼的答应了一声:“是,我今天晚上就去万通。”何司令又拍了一下桌子,不知是触动了什么心事,气的一双眼睛幽幽的亮:“这叫什么鬼地方!连电话都没有!你们这群胸无大志的,在这么个穷山沟里都能活的这么得意,真是天生当土匪的料!总而言之,今天开会就是这两条:一是不许内讧;二是不许带女眷!好了,散会!”何司令宣布散会之后,自己气冲冲的便率先走了出去。屋内众人倒不急着离去。其中孙团长扭头对着李世尧轻声问道:“他到底是要说什么?我怎么听的糊里糊涂的?”李世尧笑着回身望了坐在身后的蓝拜山:“蓝参谋长,你同司令交情深,你给我们分析分析司令这番话的意图吧!”蓝拜山一笑:“甭问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李世尧又问马参谋:“我说大婶子,你的意见?”马参谋也是笑:“旁的我听不出来,就知道不让带女眷那话,是敲打蓝参谋长呢!”李世尧道:“怎么个意思?蓝参谋长,你跑一趟西安,带娘们儿回来了?”蓝拜山抬手摸摸油光锃亮的短发,笑的非常好脾气:“带了一个。”孙团长一拍手:“厉害啊!老蓝!”马参谋又添了一句:“岂止啊,还是个女学生呢!”转向蓝拜山:“是吧?”蓝拜山只是笑,不说话。李世尧忽然开口笑道:“这不就找到症结了!何司令年纪轻轻的,可是只能抱着枕头睡觉——你们知道吧?何司令睡觉时总得抱个枕头——而你蓝参谋长却能夜夜搂着女学生度春宵,哈哈,七宝少爷这是眼红啦!”蓝拜山立刻说道:“李团长,你可别信口乱说!何司令心眼儿小,你这话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去了,他能骂死你。”李世尧不服气的用鼻子哼了一声:“我怕他?他不就是个何七宝吗?”孙团长看他说话有些不上路了,就赶忙打岔道:“老李,行啦!咱们还没恭喜蓝参谋长讨来个女学生呢,你怎么先扯上何司令了?老蓝,女学生可是稀罕物儿,你得请客!”蓝拜山心不在焉的答道:“请客?何司令那儿跟我较劲呢,我还有心思请客?”李世尧希望天下所有人都不要去怕何司令,所以听了这话,就很不赞成的一皱眉头:“怕他个屌哇!他较劲又能怎么样?你们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冲锋陷阵都不怕,却怕何七宝!”众人这回就都不说话了。李世尧对这些人是恨铁不成钢。孰不知这些人的想法同他是一样的:何司令当然是不会吃人,可是能不惹他,就还是不惹他为好。好人坏人金焕然在会议后的第二天下午,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何府。早两年的时候,金焕然也曾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可惜战场上炮火无情,一块弹片从他的眼下一直划到下颏,切开了一道长而整齐的口子。后来这道伤口愈合成一条红线,很突兀的纵画过他的左脸,他便算是破了相。何司令对他很和气:“金团长,坐。来人,上茶!”金焕然的脸上没有笑模样,规规矩矩的坐下来,他一本正经的开门见山:“司令,你不必客气。听马浩天说你找我有事,你有命令,就尽管吩咐下来吧。”“不是我有事,是李世尧有事。我的意思,你该明白。”金焕然一扬头,神情倨傲的答道:“打万通之前,他向我借了六十大车的粮食;现在他进了县城,我跟着占一点小便宜也不成吗?”此时茶被勤务兵端了上来。何司令端起一杯,要喝不喝的送到唇边:“你的话有道理。可是李世尧不这么想。”金焕然冷笑一声:“我知道他的想法。无非是想独占万通罢了。只是那不可能!”“没人让你撤兵。万通,你和李世尧一人一半。”金焕然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要不然我怎么就只服气司令你呢?你做事公道的很,真是虎父无犬子,有老帅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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