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24 09:38
来源:
孙浩元
本文原载于《光明日报》旗下微信公号“溯源君OCC”，这是关于中华文化最有趣的公号之一。
1
关羽的绿帽子，与妻子无关
提起关羽关二爷，你能想到的形象是什么？
红脸，长胡子，一身绿袍，更重要的是，他还头戴绿头巾，也有时候直接就是绿帽子。
无论是哪部影视作品里的关羽，无不如此。
而绿帽子在中国有着特殊的含义，妻子出轨的男人，被称作戴了绿帽子。那么为什么忠义无双的关羽会戴上绿帽子呢？
是谁给他戴的？
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关羽妻子的详细记录，陈寿在《三国志·关羽传》中只记载了一件事，驻守江陵的糜芳投降孙权的时候，关羽的妻子刚好在江陵，结果“权尽虏羽妻子士众。”
就是说，孙权把关羽的妻子抓走了。
但是抓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正史上没有说，野史也没有留下踪迹。但即便孙权等人真的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也不能就此认为关羽被戴了绿帽子了。因为绿帽子总与奸情有关，而强暴人妻的话，只是禽兽行径。
另外，在正史中，也并没有关羽衣着的描写，《三国志》里唯一一处提到关羽相貌的描写，是说他：“羽美须髯。”就是说，他的胡子很长很漂亮，甚至诸葛亮直接以“髯”来称呼他，后世说他“美髯公”就是从此来的。
到了元末明初，罗贯中创作《三国演义》的时候，关羽的形象进一步丰富了：“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但即便如此，也没提他戴绿帽子的事，仅仅说过他穿着绿色的战袍，当时关羽身在曹营，曹操有意笼络，看到他身穿的绿袍单薄破旧，污渍斑斑，就送给他一件新的红锦战袍。但是关羽将新的红锦战袍穿在旧的绿袍里，表示不忘刘备对自己的情谊。
直到罗贯中创作《三国演义》的时候，关羽还没戴上绿帽子呢，那这顶帽子到底是谁给他戴上的？
2
绿色，在中国一直没地位
关羽同学的“绿帽子”是一个缠夹了历史与艺术、现实与想象的大问题，要说清楚这事，必须从“绿帽子”的由来说起。
首先要明确的是，中国人对绿色一直是有偏见的。如今提起绿色，你可能想到希望、和平等一大堆美好的事物，但是你无论嘴上怎么说喜欢绿色，当你看到大盘“绿”了的时候，你的小脸可能也要“绿”了。
中国人鄙视绿色是有传统的，《礼记·玉藻》中，要求士人穿衣服的时候，上衣的颜色必须是“正色”，下衣（即裙子）的颜色必须是“间色”。
正色包括赤、黄、白、黑等纯正的颜色，间色指的是用正色混合出来的颜色，比如绀、缥、紫、流黄、绿等等。
不过，随着春秋战国礼崩乐坏，这套腐朽的东西渐渐被人们遗忘了，不少文人学士外出游玩时还特别喜欢戴个绿头巾，因为有朝气啊！而且秦朝上三品官员的官服也都是绿色的。
到刘邦建立汉朝之后，他就是个混混，更不信这一套啦，他特别喜欢绿色，绿色的袍服只有大富大贵的人才能穿。
可是谁能想到后来出了一个叫董仲舒的人呢？他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竟然被汉武帝采纳了，然后尚色制度这个幽灵竟然就复活了，从此开始深刻影响中国人的文化基因，以致于新中国刚有股市的时候，就用绿色来表示亏损。
从此之后，绿色重新回到“贱贱”的地位，只有下等人才穿绿色，《汉书》中记载了馆陶公主刘嫖有个情夫名叫董偃，特地指出他头戴绿帻，就为了说明他很低贱。
大家不妨再想想关羽同学刚出道的时候，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卖枣小贩，天天要跟城管斗智斗勇，穿绿色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而对于小说创作而言，罗贯中写关羽穿着一身贱贱的绿色衣服，却拒绝了高贵的红色战袍，也正能凸显他的忠义无双。
如果反过来呢？
关羽穿着一套高贵的红色的战袍，曹操送来一套绿色的低贱的衣服给他……他不立即大骂曹阿瞒才怪。
所以，关羽穿绿色战袍，这是小说创作的需要。
汉朝之后，南北朝时期更进一步，创立了五等官服制度，依次是朱、紫、绯、绿、青。而到了唐代，三品以上穿紫色官服，四品深绯色，五品浅绯色，六品深绿色，七品浅绿色，八品着深青色，九品着浅青色。
绿色的品级的确是很低的。
不过，直到此时，绿色跟“绿帽子”依然没有发生直接关系，直到出现了一个叫李封的人，他是唐朝延陵县的县令，他别出心裁，吏人有罪的时候，不加杖罚，而是让他裹着一条碧绿巾，按照所犯罪行的轻重来核定戴绿头巾的天数，其作用跟几年前某学校让“不听话”的孩子戴绿领巾如出一辙，都有羞辱的目的。
到了宋朝，人们依然延续着对绿色的鄙视。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录了一个小故事，说苏州有个公子哥儿，纱帽下戴着一块绿头巾，当地一个官员就开骂了，道德沦丧啊，人心不古啊，你戴个绿头巾，跟屠夫和卖酒的有什么区别？
你看这打击面多大！屠夫招你惹你了？卖酒怎么了？自力更生不偷不抢，你瞎叽歪什么？
但此时，绿色依然只是不招人待见罢了，被赋予“女性行为不检”的含义还是在元朝。之前的赵宋王朝，红灯区很发达，青楼满大街，宋朝一破产，蒙古人来接盘，出台了一个奇葩的规定：“青楼女子只能穿紫色。”
《元典章》还规定：“娼妓之家长和亲属男子裹着青头巾。”由此，“青头巾”就与娼妓的男性亲属联系到一起了，由于青、绿二色比较接近，又同属贱色，人们习惯于说“绿头巾”。渐渐的，“绿头巾”便专用来指妻子有不贞行为的男人。
这个万恶的政策被后来的明朝继承了，而且还变本加厉，朱元璋规定：戴绿头巾者上街只能溜边儿走。
你瞧，多没地位！
不过直到此时，还只是“绿头巾”，并没有“绿帽子”。原因很简单，那时候的中国人不戴帽子啊！后来满清就入关了，男人要剃发，不戴头巾了，开始戴瓜皮帽了，娼妓之家满以为终于摆脱了“绿头巾”的标签，却没想到，“绿帽子”又扣到了头上。
现在，“绿帽子”的历史我们讲清楚了，那么到底是谁把这顶帽子扣到了关羽的头上？
3
关羽同学冤不冤？
《三国志》对关羽的记载很简单，他怎么就成神了呢？
关羽去世之后，当地就有拜关羽的习俗了，也立了几座关公庙，但那时候都不成气候。关羽的封神之路是从宋朝开始的，宋徽宗在位的时候，一路给关羽加官进爵，先是“忠惠公”，然后是“义勇武安王”，不过此时他毕竟还是个人，到了明朝，他就不是人啦，明神宗时，关羽就成了“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
满清入关以后，统治者一看汉人怎么这么喜欢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为了笼络人心，也加入到这场造神运动中，8个皇帝对关羽追封了13次，而且还经常进行官方的祭祀活动，关羽的头衔最后变成了“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
你不用数了，我已经帮你数清楚了，一共26个字。
关羽成神之后，不但官方祭祀，就连黑社会都要经常拜拜关二爷的，因为关二爷忠义无双啊，大哥们当然不希望小弟们背叛自己，都希望他们忠心耿耿，即便被警察叔叔抓了也绝不出卖大哥。
那么，关羽的绿头巾又是怎么来的呢？
这最初很可能是个误会。
在我国，各行各业都有祖师爷的，比如木匠的祖师爷是鲁班，酿酒的祖师爷是杜康，娼妓也有祖师爷。
是不是很奇怪？竟然是祖师爷，而不是祖师奶奶。
娼妓的祖师爷乃是齐桓公的宰相管仲，其实早在三皇时期，就已经有了妓女和歌伎，是管仲第一个将娼妓业提上明面，国家正式管理，开始收税了，于是他便成了娼妓的祖师爷。
既然有祖师爷，逢年过节就需要拜祭的，最好大堂门口常年摆放一尊圣象以示虔诚。如果这尊圣象需要戴一领方巾或是一顶帽子的话，你说会是什么颜色？
十有八九是绿色嘛！
这是娼妓们最后的倔强！
你们用绿色来侮辱我们？我们就让管仲老爷子戴顶绿帽子。
与此同时，管仲同学跟关羽同学一样，经历了一次“封神”的过程，最后的形象是“眉白而眼赤、长髯伟貌，骑马持刀”，竟与关公像略有点相似啦！
不知情的恩客走进妓院，看到一尊长髯伟貌、骑马持刀的圣象，估计会立即想到关羽，而此时关羽同学的头上正戴着一顶绿帽子。
明朝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补遗》就有这样一段记载：“最近几年，娼妓之家多有供奉关公像的，我本来以为太亵渎正神了。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她们供奉的是白眉神，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与关公像很像，不同的是，他的眉毛是白的，眼睛是红的。”
沈德符又说：“狭邪讳之，乃嫁名于关侯。”
意思是，娼妓之家避讳管仲的名字，而说这是关公。而且，妓女们第一次卖身与人的时候，还要与嫖客同拜这位假冒的“关二爷”实则“管大爷”。
从此，关羽戴上绿头巾，你说他冤不冤？
而这绿头巾竟然是一群妓女给他戴上的，我可怜的关二爷啊，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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