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刘建，今天我们继续学习印度历史。在上一讲中，我们了解了印度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1857年印度民族大起义。今天，我们将了解印度近代史上的一场重大的文化运动——孟加拉文艺复兴。

孟加拉文艺复兴是怎么回事？

孟加拉文艺复兴是印度的一场新文化运动，兴起于孟加拉，以加尔各答为中心，随后影响、波及并席卷整个印度。这场运动从19世纪初期一直延续到20世纪初期。这场运动唤起了印度人民的民族意识，导致印度第一个现代政党——印度国民大会党的成立（国大党）的成立，促进了印度现代民族主义运动的发展，为印度最终赢得民族独立奠定了思想、理论和人才的基础。孟加拉文艺复兴也被称为印度文艺复兴。中国的一些印度史著作也称之为印度资产阶级启蒙运动。这场运动的中坚力量是印度知识分子群体。这场运动使得印度社会实现转型，从古老文明迈进了现代文明的门槛。

那么，孟加拉文艺复兴又是缘何而起的呢？

印度传统文化的辉煌到近代逐渐暗淡下来。莫卧儿帝国社会陷于停顿，国家一盘散沙。与此同时，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促成西方社会的全面进步和发展。从18世纪中叶起，英国殖民主义者逐步建立起对印度将近两个世纪之久的殖民统治，在进行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中吸走了印度人民的大量血汗。英国文化也开始猛烈冲击印度传统文化，进而刺激印度社会发生巨变。

1800年，英国人在加尔各答创立威廉堡学院。加尔各答原本是东印度公司在1690年获取的一个无名小村。它在18世纪获得迅猛发展，于1772年时成为英属印度的首府。经过一百余年的经营，到1800年时，加尔各答已成为一个繁华的都市，孟加拉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自然也就成为19世纪印度所有重大宗教、社会、教育和文学等运动的发源地。它继而成为孟加拉文艺复兴的中心乃至印度的文化中心。

随着英国人引进的资本主义经济的落地生根，封建贵族和农民开始没落，传统农业社会遭到沉重打击，却给新涌现的商业集团、职业人士及房地产开发商等造成蒸蒸日上的机会。中产阶级成为社会中最有活力、最为进步也最具有现代精神的阶层。他们热衷于接受英国教育，并将西方人文及现代科学引进印度，从而对印度社会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 

成立威廉堡学院的主旨，是向英国公务员提供关于印度的法律、文学、语言、宗教及风俗等方面的教育，以使他们能有效管理英属印度帝国。它实际上就是东印度公司的一所干部培训学院。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威廉堡学院成为一个东方学术文化中心。英国浸礼会传教士、梵语学者威廉·凯里（）编写了《孟加拉语语法》、《英孟词典》以及两本教材，在自己的身边聚集了一批孟加拉学者，他们复活了孟加拉的文化和知识生活，也使孟加拉语恢复了生机并得以提升。孟加拉语以往只有诗体作品，没有散文著作。学院通过编写散文体教材，为孟加拉语散文奠定了基础。在传播思想文化方面，散文文体明显具有比诗歌大得多的功效。与此同时，西方的文化知识和英国文学名著等开始被译为孟加拉语。

斯里拉姆布尔浸礼会传教团印刷所对于孟加拉语言文学的发展也是有重大意义的。这家印刷所印制了大量书籍和教材，并在1818年4月出版第一本孟加拉语—英语双语月刊《指南针》（Digdarsan），随后，报纸、哲学期刊、文学期刊等接踵而来，1818年5月，《新闻镜》周报问世，读者主要是印度青年，刊登批评印度教及印度社会陋俗的文章。孟加拉的新闻业由此起步。许多日报、周报在加尔各答及各个县城涌现。随后，印刷所很快就在加尔各答等地陆续出现，然而，19世纪头25年只是孟加拉文艺复兴的起步或准备阶段。

英国传教士也热衷于兴办学校。1818年，斯里拉姆布尔学院成立。鉴于学术、人文和文学等精神活动在18世纪下半叶几乎消失，英国和印度的有识之士都认识到，只有通过教育才能使国家恢复知识生活，重新激活印度沉睡的文学精神。现代教育成为19世纪印度面临的当务之急。1813年，英国议会要求东印度公司每年拿出不少于10万卢比的资金，以推进文化教育事业和增进科学知识。1835年，本廷克总督核准《麦考莱教育备忘录》，以英语为教学媒介的英国教育的推广和发展开辟了道路。1854年7月19日，东印度公司监委主席查尔斯·武德提出一份关于健全印度教育体系的文件，为印度现代教育体制的确立奠定了基础。1857年，在英属印度政府的三大辖区分别按照伦敦大学的模式建立了加尔各答大学、孟买大学和马德拉斯大学。它们逐渐成为印度现代教育的中心。

作为孟加拉文艺复兴主体力量的知识分子，大多出生于商人等有产阶级。他们既接受了民族传统教育，也受到了西方文化的熏陶。50年代以后，多数知识分子在新式英语学校接受教育，还有不少人直接赴英国留学。他们成为印度民族最有学识、最有理想、也最有觉悟的一批人。

孟加拉文艺复兴的旗帜是由谁率先举起的呢？

印度最早的启蒙思想家罗姆·莫罕·罗易（）是孟加拉文艺复兴的伟大前驱。他出生在一户富有的婆罗门家庭，通晓多种语言。他在少年时代便已表现出离经叛道的激进思想，在四年间游历了北印度和中国西藏，深入了解了民间疾苦和国情，成为一名满腔热忱的爱国者。他曾在东印度公司任税吏，见证了殖民者横征暴敛的现实。1815年起定居加尔各答，专心从事社会改革活动，坚决反对印度教繁琐的祭祀仪式和偶像崇拜，以及种姓歧视、童婚、一夫多妻、寡妇殉夫的萨蒂制（Sati）、禁制寡妇再嫁等陈规陋俗，积极倡导妇女教育和全民理性教育，提倡不同种姓通婚。这些进步主张虽然遭到正统印度教保守势力的阻击，但他无所畏惧，坚持斗争。1829年，英属印度总督本廷克终于颁布法令，废除萨蒂制。随后，寡妇殉夫这样惨绝人寰的恶俗逐渐减少，到19世纪末就非常罕见了。

罗易还是一名教育家，决心通过教育开启民智。1816年，他在苏格兰人戴维·黑尔的协助下于加尔各答创建印度学院。这是印度第一所现代类型的大学，在印度人中推广英语教育，同时传授传统文化，课程包括自然科学、人文学科及社会科学。这所私立学校后被英属印度政府接管，成为加尔各答管区学院，培养出大批优异的知识分子，成为印度现代精神的摇篮。罗易为印度现代教育制度的建立立了首功。

罗易还推动了印度新闻业的迅速发展。他在1821年创办孟加拉语周刊《月光报》（又译《明月报》），用以传播社会改革思想。

罗易是个宗教改革家。他精通婆罗门教、佛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基督教等世界上所有主要宗教的教义，是比较宗教学研究的拓荒者。他于1828年在加尔各答创立宗教改革团体梵社，发起宗教改革运动。梵社以奥义书为主要经典，反对印度教的多神论和偶像崇拜，主张信仰非人格的唯一真神——梵，改革印度教陈腐的戒律，允许不同种姓的人进入梵社庙堂，主张男女平等和维护女权。在罗易之后，19世纪40年代，诗人泰戈尔的父亲、哲学家德宾德罗纳特继任梵社领袖，提出一套更为彻底的改革纲领，并派人到印度各地传扬梵社思想。梵社提倡妇女解放，创办妇女学校，给妇女启蒙。梵社在宗教、社会和政治的革新上作了大量开创性的工作，影响一直扩散到马德拉斯和孟买等地。

罗易不断对英国殖民主义者进行揭露和抨击。他坚决反对哈斯丁斯总督1923年推出的限制出版法，力主维护印度人的言论自由权利。这位伟大的先驱，开拓了将印度从种姓、迷信和专制导向人性、科学和民主的道路。

罗易是一个大学者，也是一个多产的散文作家。他用文章阐述哲理，是孟加拉第一个将散文领域拓展到教材之外的作家，由此成为孟加拉语文学性散文的先驱。

罗易是塑造印度历史和命运的关键人物之一。他对全盘西化论者和主张固守印度老路的保守势力均表示反对，主张将东西方文明中的优秀要素结合起来。他认为，印度需要借助欧洲的人文与科学使自己实现现代化。印度学者P.C.甘古利断言，“印度19世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从中世纪观念向现代观念的迅速转变，而这一转变的开创者就是罗姆·莫罕·罗易，他当之无愧地被称为现代印度之父。”

1830年，罗易被莫卧儿有名无实的皇帝阿克巴二世授予王公称号，作为特使出使英国。英国著名哲学家边沁给予他极高评价并引他为同道。作为印度近代第一个睁眼看西洋的人物，罗易于1833年9月27日在英国逝世并长眠在那里。

在罗姆·莫罕·罗易去世之后，除了宗教与社会改革、现代教育、新闻业以及出版业的发展之外，孟加拉文艺复兴还取得了哪些重大成就呢？

我们先谈孟加拉语文学革命。到19世纪中期，文艺复兴运动开始在加尔各答展现出蓬勃之势，对孟加拉人的精神和文化生活继续产生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通过英语教学，孟加拉年轻一代知识分子得以熟悉欧洲文学。他们继续罗易的事业。

到19世纪50年代初，孟加拉语文学获得重大发展的时机到来。1852年之前，没有一部原创孟加拉语戏剧。从那时至1880年，在不到30年的时间里，有近700部孟加拉语戏剧密集问世。这是一段戏剧繁荣时期。孟加拉原有非常丰富的民间戏剧传统，高度成熟的梵语戏剧不乏示范作用，欧洲近代戏剧则提供了直接启示。此时，孟加拉语戏剧的主题和思想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例如， 1854年问世的《高贵门第》，写一个乡村婆罗门为了维护门第尊严，不惜将四个女儿同时嫁给一个年迈而愚蠢的婆罗门，全然不顾她们是否会得到幸福。通过这个令人伤感的故事，作者痛斥了印度教坚持种姓内通婚的陋俗。这一剧本以社会批判内容和理性思想成为孟加拉戏剧领域的革命性事件。

迪纳班杜·米特拉（）是近代孟加拉语戏剧中成就最高也最为知名的剧作家。他于1860年发表的剧作《靛蓝镜》造成哄动，使他一举成名。该剧描写英国种植园主垄断靛蓝种植，给孟加拉靠种植靛蓝为生的农民造成的巨大苦难。这部剧作导致英属印度政府取消殖民者对靛蓝种植的垄断特权。

马杜苏丹·达塔（）是这一时期孟加拉语最伟大的诗人。他的创作使孟加拉语诗歌进入现代阶段。诗人曾就学于印度学院，极富语言天赋，通晓多种语言。他首次以孟加拉语创作无韵诗。他的最伟大的诗作《因陀罗耆的伏诛》（1861）取材于《罗摩衍那》，但富于叛逆精神的诗人却颠覆了史诗中的人物与事件。他让原著中的正面人物罗摩兄弟失去神圣光环，而将魔王罗波那及其子因陀罗耆塑造成真正的英雄。

罗易之后的另一个文化巨人是孟加拉语历史小说家班基姆·钱德拉·查特吉(1838～1894)。他在加尔各答大学获得文学硕士学位，毕生创作长篇小说14部。以查特吉为代表的孟加拉语作家进行的这场文学革命被誉为印度现代文学的开端。查特吉是孟加拉语的第一个真正的长篇小说作家。他的创作成就使他赢得“印度长篇小说之父”的荣誉。《阿难陀寺院》是作家最为知名的作品。它描写18世纪中叶北印度人民反抗英国殖民者的斗争，激起了国人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情。小说中的一首诗歌《向母亲致敬》后来经泰戈尔谱曲成为印度独立运动中广为传唱的爱国歌曲。

印度大诗人泰戈尔是孟加拉文艺复兴最杰出的产物。他开启了孟加拉语文学的泰戈尔时代。我们将在以后的讲座中专门了解他的思想、创作和影响。

孟加拉文艺复兴的另一重大成就是印度民族主义运动的兴起和国大党的成立。

随着民族工商业的发展，印度民族资产阶级逐渐登上历史舞台。民族工商业者认识到，必须改变现状，才能保障自身的生存和发展。达达拜·瑙罗吉（1825—1917年）和戈文德·罗纳德（1842—1901年）等民族主义理论家脱颖而出，他们的理论在印度知识分子中间产生了巨大影响，成为国大党制定纲领的依据。19世纪七八十年代，地区民族主义组织在印度各地涌现。

苏伦德罗纳特·班纳吉（）出生于加尔各答，长期在大学执教，与同道在1876年建立印度协会，成为当时民族主义知识分子最重要的代表。1882年，他在自己主办的报纸《孟加拉人》上发表文章，建议召开各民族主义组织的全国会议。1883年，在印度协会的倡议下，第一届全印国民会议在加尔各答召开，就不少紧迫政治议题进行了讨论。鉴于印度民族主义力量的联合已经势不可挡，英属印度政府退休高级文官A.O.休谟（）提出，以武力镇压维持英国在印度的统治已经不合时宜，必须争取中产阶级和知识分子，通过逐步改革在印度实现宪政。1885年12月28日，第一届印度国民大会在孟买召开，国大党由此诞生，成为民族独立运动的领导者，提出了以非暴力不合作方式争取印度实现彻底独立的基本纲领。这个全国统一的民族主义组织，最终实现了建党目标，并在1947年成为执政党。

19世纪后半叶，孟加拉文艺复兴对穆斯林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1863年，穆斯林作家拉蒂夫（）在加尔各答建立穆罕默德文学社，提倡学习英语和研究西方思想文化。1875年，穆斯林启蒙主义思想家赛义德·艾哈迈德汗（）在阿利加尔建立穆罕默德英国—东方学院，旨在培养新一代兼通东方传统文化与西方科学文化的人才。他要求改革伊斯兰教的某些陋规。进入20世纪以后，为了在立法会议上代表穆斯林利益，伊斯兰教上层人物决定成立自己的政治组织。1906年12月30日，全印穆斯林联盟成立，很快就成为国大党的对手。

宗教改革运动、文学革命运动与民族主义运动构成了19世纪孟加拉文艺复兴的主旋律。这一运动是在西方思想的刺激下兴起的，却唤醒了印度沉睡的心灵和民族意识，同时使印度古老的文化焕发生机。既然智慧之花已经盛开，独立的曙光总会照临印度大地。人们开始憧憬一个人道的、世俗的、理性的社会。

下一讲我们将通过茶与鸦片来看中国、印度和英国在19世纪的经济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