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谁有棉衣谁就能活下来的规律吗?

斜风带雨无孔不入,铁丝栓住了木窗,屋内寒意仍旧沁人,鹧鸪子提了两大桶热水进居室,盘坐床下的时影伸手一挥,阴力便弥漫开来,覆盖了漏风的窗户。

昏睡的王一博躺在两个蒲团之上,时影脱了被他弄脏的广袖外衫放在一旁,就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桶放下,你回去休息吧,我来就好。”时影讲话总是温和尔雅的,再狼狈的境况也不能叫他丢了风度,犹如与生俱来的本性,当然面对百里弘毅时除外。

他于时影而言,是比什么都更重要的。

鹧鸪子明白他珍惜每分每秒与王一博相处的时间,放下了水桶,没多讲任何话就转身,开门之际却被时影叫住了。

鹧鸪子纳闷地转身,时影抓着王一博的冲锋衣表情迷茫,问他,“这衣裳,是怎么穿上的,如何解?”

时影每年只得四月初四能够下山,次日天亮前就必须回来,他次次直奔百里弘毅而去,跟在他身边一整日,在黎明升起前最后一刻才返回伽蓝寺。虽知人世间改朝换代,习俗也变了又变,却完全不晓得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对百里弘毅之外的一切都没有兴趣,自个儿永远穿着那身广袖留仙,过了年就盼四月初四,四月初四过了,就同鹧鸪子讲他在人间看到的百里,絮絮叨叨反反复复,讲到过年,再周而复始。

带拉链的衣服问世多久了,他至少也看了五六十次了吧,却连怎么解都不知道。

鹧鸪子不知该作何表情,玉骨祭司生来被供奉,从前就单纯若孩童,而今千年沧桑,他还是天真,除却爱他一无所知。

“这样,拉下去就好了。”鹧鸪子向他演示了一遍。

时影似懂非懂地“哦”了声,捏住小小的锁头上下滑了滑,就噗嗤笑了,“人可真是懒,系带子都不愿了。”

他动作轻也慢,脱了冲锋衣将王一博抱起来靠着自己,再脱贴身的弹力衣与工装裤,脏衣服垒成一摞,时影搂着王一博回了身,“衣裤洗了,先晾殿里,这雨至多落一夜,明日再拿出去……”

他话讲一半又打住,侧脸贴着王一博潮湿的发,竟是比雨还凉的,时影摇头笑了,“罢了,先晾着就好。”

“玉骨。”鹧鸪子刚捡起衣物便听得他凉薄一叹,便是不知时影追出去后又发生了什么,也晓得王一博的态度了,他惆怅道:“子夜附梦已是七天,今又一天,你只有四十一天了,若王爷明日下了山……”

“我知。”时影笑着拧了毛巾替王一博擦洗,声是轻了,“无妨,他若仍觉我是厉鬼,恐被我索了命去,我又何必强留,叫他惶惶不安四十一日亲眼看我魂飞魄散,此后想起时影,只余恐惧,我何必。”

“什么叫何必,时影,一千五百年,是一千五百年不是一千五百天。”鹧鸪子紧锁着眉,“你就一句何必?”

“一千五百年,我看过他十一世轮回,从呱呱坠地到耄耋迟暮,若他每一世都幸福美满,我早早便了却夙愿进入轮回了,可他不是。他世世孤苦,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连朋友也没有。”时影埋头替王一博洗着手,眉间郁郁,“百里生前虽寡言冷漠了些,但命格并非如此啊,先王与王后宠他不说,他也有兄弟姊妹、好友同袍,哪像后世这般?我不明白。”

“为此我追问黑白无常不下十次,他们次次含糊其辞,道凡人命格世世不同,是为天机不可泄露。”时影擦干王一博的手,轻轻摇了头,“若世世不同,又为何连续十世踽踽终生?他们肯定没说实话,百里往生之时多半出了什么状况,导致命格改写。”

“可凡人命格确是由天地律法所写,打一开始就定好的,除非判官……”鹧鸪子嘶了声道,“不会吧,判官朱批改命,都是惩治罪大恶极之徒的,王爷怎会?”

“所以我说我不明白。”时影换了干毛巾替王一博擦头发,疲惫道:“契中有言,这四十九天内,我与他互相影响,他会逐渐想起前世记忆,我会逐渐恢复‘人’的状态,至于他想起多少,我恢复多少,全凭他对我动情几分,而只要在第四十九天前他恢复了往生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就能再世为人。”

“也就是说,如果无法对我动情,他就回想不起任何有关于我的记忆,我也无法向‘人’靠近半分。”时影说罢才笑了笑,将毛巾扔进了水桶中,抱王一博上床,裹好了被子,“你道我是不舍、遗憾、怨恨,是,我承认,情之所至却阴阳相隔,我如何不怨,可找不回这段过去,痛苦的何止是我,他世世孤独终老,与我这一千五百年伶仃又孰悲孰叹呢?”

“那你就更不应该放他下山了不是吗?”鹧鸪子评判不了这两人纠缠千年,究竟谁欠谁更多了,或许他们自己也讲不清的,他只问:“若王爷明日执意下山,当真不拦?玉骨你要明白你们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我不知。”时影沉默良久后说,给王一博上药的手抖了抖,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怕成为他的梦魇。”

“爱我很快乐,他曾告诉我的,我也觉得被他爱很快乐。”时影忽而迷茫,“那我爱他,也是为了让他快乐的,若适得其反,我还爱他做什么呢。”

药膏涂完了,这次王一博真睡死了,没再呼痛,时影取了纱布简单包扎好,就端起了瓷罐。

“我拿出去吧,还有半个时辰了。”鹧鸪子接过了木盘,连同脏衣服一起抱了出去,“玉骨,你早已不是大祭司,没有苍生,没有伽蓝国,你只是时影。”

“再留遗憾,就真的追无可追了。”鹧鸪子关上了门。

时影看躺在地上的广袖外衫,弯腰捡了起来,叠好放在床尾,再坐在床边,慢慢俯身下去。

他这下是真怕弄醒王一博了,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做贼般枕在了他肩头。

他呼吸那么烫,扫在时影冰凉的脸,时影忆起从前,伽蓝冬日寒凉,没有内力傍身的百里还赖着他取暖呢,如今可是……他只能让他更冷。

“二郎。”时影闭了眼,吻他肩头,“晚安。”

今夜没有扰你心神的怪梦了,好好睡一觉吧,明日,或许就是永别,我再抱抱你,到子时最后一刻。

伽蓝一世元年,氏族百里踏平潇湘最后一座寨落,百里延以酉水为滨建国都玄城,立国伽蓝。

同年处暑,伽蓝王后诞下次子,赐名弘毅。

百里弘毅族中行二,上有长兄擎苍,父王母后唤他二郎,后来宗亲长辈便也这么唤了。

二郎自幼聪慧过人,三岁识千字,五岁诵诗,七岁赋长文,让铁血平天下的伽蓝王百里延惊掉了下巴,自个儿都不信能生出个神童儿子来,又担心国之初立,宗亲学堂的博士学术不精,耽误了二郎的天赋。

赶紧布告天下,置国子博士,招贤纳士入朝奉职,一时间潇湘境内掀起考学狂潮,从前家徒四壁的穷秀才成了最金贵的香饽饽,有真才实学的入宫做了官儿,只会掉书袋子的也被各私塾请去做了先生。

不过好景不长,二郎聪慧比之大国天才也不逞多让,伽蓝小国的书生毕生所学他只需一年便吸收完了,国子博士换了一批又一批。

伽蓝王既欢喜也头疼,年年布告招学士入宫,十岁的百里却已不满足于经纶学识,开始研究兵法蛊术,机关工程,俨然一副全面开花的架势。

伽蓝国内人人皆知百里二郎骥子龙文,是潇湘之地百年难遇的天才,坊间传闻一年比一年离谱,传到“二王子是神仙降世”的时候,二郎过了十二岁生辰,风声传进坐落王宫后山的伽蓝国祠。

玉骨一脉的新任大祭司时影偶然听殿侍们谈起,便好奇问了一句,二郎就是二王子吗?他如何天才了,你们也同我讲讲。

玉骨一脉是氏族百里的旁系分支,据说老祖玉骨真人得道飞升,子孙修习了他传下的秘法,此后代代传承,专攻苗疆蛊术,研习道法机关,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为百里氏平疆的最大助力。

此一脉直系后裔因修习秘术而容颜不老,寿命普遍天命以上,伽蓝国人称他们为活神仙。

建国后,百里宗殿成了伽蓝国祠,玉骨一脉也从族中长老成了国内祭司,大祭司之位等同国师。

时影是玉骨一脉自传承以来血统最接近玉骨真人的后裔,出生便被长老们带离父母身边,潜心修习,断绝七情六欲,二十年来从未离开过后山,更未见过除长老与仆侍之外的人。

及冠之年,伽蓝国新立,时影也坐上大祭司之位,手握骨杖,他下的第一条命令便是取消族内长老制。

长老们面面相觑,他淡漠道:“道之所在,兼爱平生,长老们追寻羽化升仙的传说,已忘了求道初心,剥夺一个孩子的七情六欲,充当工具,未免功利心太重,时影今生已然如此,不愿族内后裔步我后尘。”

长老制不复存在,玉骨一脉便成了时影的一言堂,他拥有了随心所欲的自由,却已不知出了后山能去哪里,能做什么。修习成为本能,他偶尔也想叛逆,不早起不制蛊不修炼,却还是在本能驱使下忙碌起来,他知道自己是悲哀的,却不知道悲哀该如何表现。

那日听殿侍们讲了百里二郎的天才事迹,他一点儿都笑不出来,更不为国内出了天才而骄傲,只担心百里二郎也是被宗亲所逼,不得不成为“天才”。

时影从未入世,心性如斯赤诚,悲天悯人的胸怀更是与生俱来,听闻二郎之事便想了整夜,越想越过不去了,唤来待自己最好的长老鹧鸪子,让他去探探那百里二郎生活何如,修学何如,天才事迹真假几何。

鹧鸪子是最懂他的,一听便知时影的同情心又泛滥了,拿他没辙,领了《致延王书》便入了宫。

百里延展信一看,时影竟将玉骨一脉同自己最亲厚的长老派来教导百里,自是喜出望外,忙回信感谢,为鹧鸪子安排了宫苑居住。

“本王正愁找不着学识更渊博的人才教导小儿了,先生此番真是雪中送炭,解了本王燃眉之急啊,待本王空了,定要登门向大祭司道谢。”

“延王客气,大祭司心怀伽蓝百姓,对我国社稷更是重视,二王子聪慧过人,是我伽蓝福音,自然不能让庸才教习,白白耽误了去。”鹧鸪子颔首回复道。

“就是说呢,本王也是这个意思,二郎天资优渥,将来无论继承大统还是辅佐兄长,总归是伽蓝的顶梁柱了,他多几分本事,本王这心就能放下了。”

伽蓝一世十二年春,二郎迎来自己的第三十任老师——玉骨一脉鹧鸪长老。

首次授课,父王亲自领他去了学堂,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待遇。二郎对这名老师有了几分考量,进学堂一瞧,端坐案前之人却是少年模样,顶天双十之岁,他眉梢缓慢地挑了挑。

“二郎似乎对我玉骨一脉不太了解呀。”鹧鸪子放了竹简,笑眯眯地抬起头,“玉骨一脉是百里氏族最重要的旁系分支,传承千年,你作为王子,这个还是要清楚的哦。我们这一脉,老祖的直系后裔自幼修习秘术,所以容颜衰老得格外缓慢,寿命也普遍过百,二郎瞧我是方及冠的模样,其实我已年过不惑啦。”

“年过不惑?”二郎天生寡言冷面,头一次瞪大了眼睛,表情生动起来,看着鹧鸪子道:“你?不惑?”

“二郎不信?”鹧鸪子笑过便摊了摊手,“可事实的确如此,你若好奇,改日老师带你去后山逛逛,你见了国祠内的玉骨族人,自然就晓得真假了。”

“或者,你问你父王。”鹧鸪子给他递了递眼色。

二郎于是转头看父王,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求知欲,抓着父王的手问,“真的吗父王,他们容颜不老?”

“是呀。”百里延八百年没见小儿子露出过如此生动的表情了,课还没上已经觉得这老师找对了。干脆不急着处理政务,坐下同小儿子好好讲了这玉骨一脉的秘辛,以及其与百里氏族的渊源。

二郎听到玉骨一脉世代研造机关,立马来了兴趣,“那先生应是精通百工之术了,太好了,我近年也正研究此术,小小的鲁班锁已有万千变化,其中玄妙当真耐人寻味,我月初还有个想法,画了图纸,先生您等等,我这就去取给您看。”

“哎……”百里延眼瞧着小儿子跑远了,无奈地撇了撇嘴,笑道:“这小子打三岁起就这样儿,碰着感兴趣的事儿就什么都顾不得了,饭不吃觉不睡就抱着书啃。我从前还为此恼过他,道修书归修书,你也不能成天就修书罢,他还顶嘴,说别人家的爹亲都可盼孩子好学了,父王您怎么还不许我学啊。”

“那会儿他才六岁。”百里延笑着摇头,“你说吓人不。”

“命格天注定,每个人都有某一方向的慧根,像延王您,十岁骑射,少能举鼎,我听闻大王子的兵法造诣颇有所成,想来就是继承了您在武学方面的天赋,而二王子博古通今,善工用巧,未来必定也是惊艳才绝之辈。兄弟俩一文一武,未来共治伽蓝,是社稷福祉,当为昌盛繁荣之景了。”鹧鸪子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向来是能言善道的,一番话哄得百里延笑了又笑,合不拢嘴,直言难怪大祭司最信任你。

鹧鸪子笑了笑,只道毕竟是我看着他长大的,没再多说,待二郎取了图纸回来,便同他研究机关去了。

伽蓝一世十四年,南境山匪作乱,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花溪城民不聊生。

百里延见前线久攻不下,携大皇子百里擎苍御驾亲征,剿匪两月,凯旋而归。

回宫后,百里延宴请群臣共庆,筵席连摆三日,玄城百姓亦与王室同乐,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年前方及冠的百里擎苍得了父王赐爵,号将军王,统筹南境大军,择日出宫自立门户。

双十之年封爵又真正握了兵权,百里擎苍一时风光无两,入住将军王府那日,宗亲大臣的贺礼堆满了前院,让最后登门拜访的百里弘毅惊了惊,“送这么多,真不嫌懒得搬。”

“害,你还不晓得他们吗,一个个的都跟猫似的,闻着腥味就铆足了劲儿往里扎。”

伽蓝小国不比大国人丁兴旺、宫斗残酷,他们同是王后所生,又一块儿长大,与寻常人家的兄弟没多大差别,擎苍待幼弟还是极好的,开玩笑道:“为兄不在意他们送了什么了,但二郎的贺礼,为兄可要好好瞧瞧,你若敢敷衍……”

百里擎苍抛了颗杏仁进自己嘴里,威胁似的说:“我就叫你嫂嫂把做好的松鼠鱼拿去喂狗,你别想吃。”

“大哥这话说得,好像宫里厨子做不来松鼠鱼似的。”百里弘毅嘴上不服输,馋却是馋的,招招手让侍从把箱子抬进来,“喏,那个箱子是桐竹乡今年织的冰丝锦,知道嫂嫂喜欢,拢共入宫五十匹,我可瞒着父王给你抱了一半来,够意思了吧。”

“不错,算你小子有良心。”百里擎苍打开箱子看了看,就拿起另一只四方的木盒,“还挺沉,这是啥?”

“这就厉害了,我研究了好几个月呢。”百里弘毅把盒子抓了过去,卖关子道:“去演武堂,我用给你看。”

短箭噌噌连发,射入二十米外的靶心,百里弘毅放下了铁弩弓,冲连连称赞的兄长扬了扬下巴,“怎么样,还不错吧,用在战场上比普通弓箭杀伤力大多了,而且这是半自动连发,减轻了弓箭手的负担。”

“这可太不错了,我说小子,你还真厉害啊。”百里擎苍把铁弩弓拿过去研究。

年仅十四岁的百里弘毅还是禁不住夸的,研究成果被兄长表扬了就暗爽不已,咳了声说:“而且短箭是可以重复利用的,我反复改进过很多次,现在的机括发射千次没问题。”

“不错,不错,这玩意儿能让工匠大量制造吗?”

“如果铁矿石足够,当然能大量制造了,我做出来就是想装备给咱们大军的。”

百里擎苍捡回靶子上的弩箭又试了两次,一拍百里弘毅肩膀道:“这玩意儿要是能给咱弓箭手都配上,二郎,你可立大功了,走走走,跟我去见父王。”

“哎?兄长,不是,松鼠鱼还没吃呢。”

“哎哟松鼠鱼有什么要紧的,回来让你嫂子再做。”

天光洒落大地,雨渐渐停了。

鹧鸪子将昨夜晾在殿内的衣物搬到了寺外院子里,却是衣架子还没挂稳,手臂就被抓住了,鹧鸪子并不惊讶,由着王一博取下了衣服。

“你跟他是一伙儿的,骗我上山,寺中留宿,是他授意的对吗?你们想要做什么?”王一博将自己的衣服一一取下,基本还湿着,他却不在意,抱在臂弯间转头看鹧鸪子,脸色铁青,“他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你是人,你害人总要有理由的,钱?物?说实话。”

“他害你什么了?”鹧鸪子并不惮于被他对峙,讲话依然从容,“你搞清楚,昨夜要不是他坚持追出去,你现在已经躺在悬崖底下粉身碎骨了。”

“昨夜要不是他非要追,我会深更半夜冒着大雨也要跑吗!你大爷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被鬼撵的又他妈不是你。”王一博连连爆粗,太阳穴猛跳,一想到自己遭遇了超自然事件,还险些送命,就根本冷静不下来。

他并不喜欢与人争口舌之利,除了浪费时间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转了身就说:“算我倒霉,随便你们想干什么,忽悠下一个倒霉蛋去吧,我下了山要是再做梦就别怪我下作了,他不就是鬼吗,有鬼就有抓鬼的,别再来惹我。”

鹧鸪子跟着他走进了寺门,“王一博!”

“滚蛋!”王一博向来引以为傲的大脑乱成一锅粥,说不清究竟是自称时影的鬼让他狂躁,还是因为昨夜条理清晰宛如回忆的梦境让他迷茫不知所措。

他只知道自己要爆炸了,如果再留在这,鬼知道还会发生多少他理解不能的灵异事件。

这太恐怖了,王一博最怕发生不受自己掌控的意外。

他平复了呼吸才继续向前走,鹧鸪子忍了忍还是迈上前去准备劝说,却被无形的风拦住了去路。

鹧鸪子停了脚步,王一博也停了,西王母像上系的金铃在响,王一博攥紧了拳回头,“出来。”

“别装神弄鬼了,出来说话!你站在我面前说话!”王一博左右张望,视野内只有鹧鸪子的身影,他气急败坏,抬脚就要去找人,耳边却响起了声音,“我就在你面前,子时未至,阴气不够,你看不见我的。”

“好,没事儿,你能说话就行。”王一博脸色越发阴沉,望着面前的空气问,“百里弘毅,你口中的弘毅、二郎,可是伽蓝国二世的胞弟,潇湘王百里?”

“他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不能说,因为一些限制,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由你自己去发现,我告诉你就是违约,会遭天谴。”

王一博简直被气笑了,“你们鬼也会签合同呢?不是,你一个鬼还怕遭天谴?邪祟不就该被天谴?”

“王一博,你讲话不必这么恶毒……”

王一博与明显不满的鹧鸪子对视,质问却被温温柔柔的三个字打断了,他动了动嘴唇,听到一声好沉好沉的叹息,再是哽咽,“去吧,一博,走吧。”

“早上雨才停,地还没干,你下山小心点儿,慢慢走,我白天出不去这间寺庙,你不用害怕我会跟着你。”

一阵风撩起了他的衣领,再拂过他的刘海,王一博后退一步谨慎地问:“你过来了是吗,你想做什么?”

“我。”他似是无话可说,仓惶地顿住了,过了会儿才又开口,“没什么,就想问问,你记住我的样子了吗?”

记住鬼的样子还不得夜夜做噩梦吗,王一博本要这么怼回去的,却话到嘴边,自觉有些恶毒了。

“以后,再也看不着了。你以前总说我好看,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哄我开心还是说真的,但是反正你这么说了,你说了我都当真的。”他情绪有点激动了,渐渐地语无伦次,“要不明天再下山吧,你再留一个晚上,再看看我,我怕你以后,万一哪天哪辈子突然就想起来了会后悔,二郎。”

王一博不懂他哭什么呢,更不懂他说的以前以后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不止是个鬼,还是个疯鬼,他真的得马上走了,再跟这个鬼说话,再梦见那个百里弘毅和伽蓝古国,他也该进神经病医院了。

他又一次落荒而逃,三下五除二收拾了背包,湿透的冲锋衣与工装裤裹上就走。

红木走廊背着光,显得更加旧了。

鹧鸪子站在西王母像前,目送他穿过了走廊,直直向寺门而去,他仰起头叹了气。

王一博离门槛越来越近,脚步却越来越慢,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在从居室到寺门这么短短的一截路里,脑海中全是昨夜梦见的幼年弘毅的画面。

他如何也想不通,如果说梦中“弘毅”的脸与他一模一样是因为时影一直这样叫他,让他代入了自己,还算勉强能解释,那他昨日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时影,梦怎么也该与他相关吧,可梦中的幼年弘毅只知道时影是大祭司,连他面儿都没见着,还有这鹧鸪子,他思维再跳脱也不能把臭道士编排成皇子老师吧。

还有更离奇的,他确定自己从未探究过伽蓝古国的历史,了解的仅仅是正史中的几句话,以及那只海老板声称从潇湘王墓里摸出来的南朝手镯,可他梦见的内容太丰富了,每一个时间节点那么详细,吃饭睡觉看哪本书见哪个人都清清楚楚,他不认为自己的想象力能丰富到编出闻所未闻的书名和人名来。

“王一博,你再听我说句话,如果你听了还是决定下山,没人会拦你了,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清楚,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做了选择,对你也不公平。”

“鹧鸪子,我说了让他走!”

“说。”王一博迟迟未迈出门槛的双腿彻底停下了,转身虽依旧冷漠,心里的焦躁却好像减轻了些,鹧鸪子说要跟他说清楚,他隐隐还有些期待。

“你方才问时影,百里弘毅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真的不能告诉你,没有任何知情人能告诉你,因为时影与天地签订了契约,让今生的你,作为王一博的你爱上他,不得使用法术或其他任何手段干扰你的记性和心意,一旦违约就是十万天雷加身。”鹧鸪子看到王一博眼神变了,难以置信夹带着茫然,可能还有一点想笑,他没有理会,继续往下说:“契约启动后,时影只有四十九天的时间,在此期间成功让你爱上他,就能再世为人,若不能让你爱上他,四十九天后,他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于天地。”

“如果你今天要下山,等同于契约提前结束了,剩下的四十一天,时影只能等着灭亡。”鹧鸪子说完背过了手,“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去留由你。”

“我。”王一博言语不能,震惊过了还是震惊,伸手指自己,越指越觉得像冷笑话,“我?爱上时影?”

“时影?”王一博找那只看不见的鬼,“你比这老头儿靠谱,你跟我说实话,他刚才说的那什么契约,四十九天内我爱上你,是不是真的?”

“那如果我没爱上你,你就魂飞魄散呢?”

“我……”王一博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愤怒、无语、不解,全垒在了心脏上,他失措至极竟然笑了,“时影,这么大的事儿,你挑人前都不先了解清楚吗?全中国几个亿的男人,你特么傻啊你挑我,我这人没爹没娘没朋友,独来独往二十三年连养猫猫狗狗都嫌烦,你想让我爱上你?”

“你说你会魂飞魄散,那我也不想造孽,换个别的我能帮就帮了,可这你让我怎么帮,我就是跟你睡四十九天也没用。”王一博说得猛翻白眼,抚额道:“你但凡换个人,可能昨晚就已经搞定了。”

“不可以换别人,只能是你。”

王一博“啧”了声,“那就是老天爷在玩儿你,他丫的不想你再世为人,就想让你魂飞魄散。”

“二郎。”他再开口,还是笑着的,“抉择是我做的,若你终不能记起我,魂飞魄散,又有什么可怕的。”

“记?”王一博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无怨无尤。”时影只说,“再来一次,也这么选。”

从未相遇,谈何记起?王一博百般不解,脑海中闪现昨夜大梦——幼年弘毅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后背发凉,心头却狠狠一震,罢工良久的大脑慢慢恢复了工作。时影是鬼,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他不能再逃避现实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所理解的世界或许只是冰山一角,那既然都有鬼有轮回转世了,前世今生还仅仅是人类的幻想吗?

“时影。”王一博抬起头,“我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告诉我,你生前可是伽蓝古国的大祭司?家族可叫玉骨一脉?族中可有一种秘术,能令修习者容颜不老,寿命比普通人长许多?鹧鸪先生可也是你族中之人?他是正常活着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是,我是伽蓝建国至覆灭唯一的大祭司。”时影一条条回答,“玉骨一脉的直系后裔,世代修习玉骨真人留下的秘术,确能延缓衰老、延长寿命,族中人普遍寿命在一百五十岁左右,秘法大成者能及双百之岁,鹧鸪子也确为玉骨族人,是同我最亲近的长老。”

“玉骨族中有一神蛊,名为移花。蛊虫以施蛊人心头血日日饲养,八十一日而通灵,宿主需为魂魄离体的活死人,蛊虫寄生宿主心脏后,施蛊人与宿主一同进入阵眼,通过移花之术令施蛊人魂魄离体,再封入宿主体内。此后七日头枕寒玉,宿楠木棺,每夜子时封棺,流浪在外的宿主魂魄就感应不到宿主的生气了,找不回来,七日过后无主之魂会被黑白无常带走往生,移花蛊也就完成了。”

王一博看向恢复微笑表情的鹧鸪子,两日以来,三观不停被颠覆又重组,“所以他是……”

“二十年前,一名道士游历至此,鹧鸪子下山采买粮食去了,道士见寺中无主便自行留宿。我平日无所事事,都在王母像前睡觉,一睡便是一天,待子夜有了实体才会起来走走,寺中来了人我并不知情,子夜醒来,正撞上起夜的道士,他吓丢了魂,正好鹧鸪子当时的身体已衰老至天命之年,就换了宿主。”

王一博喉结滚了滚,没话讲了,时影却心细多思,怕他误会,“鹧鸪子千年来的确换了十名宿主了,但都是因意外魂魄离体之人,凡人不懂就当他们死了,我不用这些身体也会被埋葬,头七之后魂魄还是会被黑白无常带走,我从未对正常人做过驱魂之事。”

“你急什么。”王一博勾勾嘴角,鲜少露出的表情不算自然,“我没有道德心,你残害人间也与我无关。”

“我。”时影身在虚无,关注着王一博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感觉自从鹧鸪子说出契约之事后,他的态度就有些软化了,又不敢确定,恐是自己殷殷臆测,听王一博这句不阴不阳的话,也不知言下之意是好是坏,靠近了他一些,小声说:“可我,我从未曾。”

他小心地看王一博,“我并非画本子里的那种恶鬼。”

“呵。”王一博似是听了什么笑话,竟低低地笑了起来,揉揉鼻子,他往上看,“声音比之前近了,距我大概两个身位,你感知力还挺强,觉得我的态度有所转变所以就敢靠近了。你平时应该是飘着走的吧,那脚没必要踩在地上,昨夜见你和我差不多高,离地飘着,就应该比我高二十公分左右。”

他分明是看不到他的,却又准确地盯着他的眼睛。时影不知为何紧张,早已沉睡的心脏似乎“砰砰”跳了起来,他缩了缩手就想躲,“二郎,我……”

“别动。”王一博往前迈了两步,感觉了一下就慢慢抬手,伸直张开手指,食指敲了敲,“摸到你哪儿了?”

时影低头看自己胸前,愣了两秒就慌忙一蹿。

面上拂过急促的风,掀起刘海,王一博眉梢一挑,收回手将自己的刘海拨正,“看来摸到冒犯的位置了。”

时影贴在房梁下,瞪大了眼睛,震惊与羞臊,不知哪个更多了,只听得王一博说了句,“有点儿意思。”

他转身关上方才被自己推开的寺门,铁环落下,时影也震了震。一只金铃随王一博转身掉了出来,“叮铃铃”几声响,摔在了地上。

王一博弯腰将它捡起来,“昨夜我做了个梦,关于伽蓝古国的,梦很长,结束得却很仓促,我感觉不像结束,倒像开始。”

他两指捏着金铃,轻轻摇了摇,清脆的响声抱着春风跃上房梁,王一博握住了金铃,揣回自己包里,“谈话时不看着对方的眼睛,我会很没有安全感,所以我现在不想跟你聊我对这个梦的想法,今夜子时,来拿你的首饰,还有你放在我床上的脏裙子。”

时影不敢相信,王一博却真的往回走了。

他忙下了房梁追上去,走在他身侧,他兜里的铃铛一直在响,宛如倾诉衷肠的曲,让时影红了眼眶。

“裙子,是你给我弄脏的,我说了我没别的衣裳。”

“哈?”王一博闻言停了脚步,诧异转头,眼前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上下打量,“那你现在,光着呢?”

“怎么可能。”时影大惊,手指搅紧了,“只是外衫。”

“哦,那就好,我留下不代表我对你有意思,两码事,你可别误会。我相信你和我有些渊源了,也相信潇湘王百里和我有些关系,至于具体是什么,你们不说,我要自己搞清楚,但我先说清楚。”王一博表情认真了些,又叹了口气,“时影,那个四十九天的契约,我真的帮不了你,也许百里弘毅对你一往情深,可我不是他。从小到大,别人都说我是个没有心的人,别说爱情,我什么情都没有,也不想有,所以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还有四十一天,好好过吧。”

“没关系。”过了会儿他才听到时影说,嗓音依旧那么温柔,好像魂飞魄散的结果无关痛痒。

王一博不太喜欢他的云淡风轻,太轻了,让他捉摸不了,抓不住。

“没关系的。”时影上前,轻轻伏在了他背上,他是没有重量的,他不会发现,“我们还有四十一天,天天都能看到你,碰到你,已经足够了。”

一千五百年的等待换四十九天的重逢,好傻的交易,这世上竟还真有人会做。

王一博没说什么,只是取下了背包提着,往居室走,“我还是要下山一趟,换洗衣物还在车里,得拿上来,山下就有信号了,弄脏你的裙子,赔你件新的,还有四十天,来得及。”

时影梦回当年,不自觉便笑了,“好。”

大祭司,我弄脏了你的衣裳,赔你一件新的。

那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仲夏,长身玉立的小王爷单手后背,将一套精心准备的留仙裙捧到他面前。

骄阳潋滟了眼眸,他眉似远山,待时影接过,问他可喜欢?

“二郎相赠,自然喜欢。”

“那我就说实话了。”他折扇一打,满院扶桑中拥了白衣谪仙入怀,“阿影,我是故意弄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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