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带着肖战和赵长千等人抄小路逃至最近的农庄,为求尽力掩藏行踪,只悄悄敲开最村口的一家户门求落脚。
此处户主只一人,年约五旬的一个男子,十数年前被征了兵赴渝州北边守城,因此得在饥荒之中保下一命。可去岁他父母妻儿皆丧于灾荒,他因年老得病被遣散回乡,一回乡里,家破人亡,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得知来敲门的是南下经商的生意人,他好心收留,翻遍家里缸与桶,煮了一锅水,欲丢下一捧糠,煮来招待。
赵长千拦住了男人,劝道:“大哥,这点子吃食你留着自己吃吧,我们饿一饿就好。待会儿有兄弟来接,我们就走。”
他们几个虽看这个男人可怜,可因方才匆忙逃跑,身上也没带干粮,无法施以援手。
王一博坐在摇摇欲坠的小木凳上,默默打量面前五旬汉子那面黄肌瘦魂不在体的模样,过了好一阵,问道:“你既在军中十数载,总该有抚恤银子,何不带上细软出渝州讨个出路?”
那汉子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这位老爷说笑了,渝州灾荒重,州府的银子都要去买粮赈灾,自然也就拨不出银子给我们这些人。”
“那州府衙门,买到粮食给你们了吗?”王一博又问。
王一博不动声色抬眼,与赵长千对视,二人心中明白了个大概。
王一博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换过商人装束后,他摘了官宦人家方能佩的金玉饰物,全身上下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什。
肖战也看自己,亦是身无长物,再去摸自己头上,摸到一支银簪子。肖战赶忙拔下来交给王一博。
赵长千也自腰带里摸出一块碎银。
王一博交予那男人:“我等出门在外,又刚遭山匪,也没甚值钱东西,这点你拿着,偷偷换了银钱好过了眼下难关。切记莫要轻易露财,免遭歹人算计。”
那男人热泪盈眶接过银子和簪子,不停叩头谢恩。
不一会子天黑,那些调虎离山的亲兵寻着赵长千沿路标记找来,登时黑压压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挤进了那男人的院子,一个个带刀。
那男人看这阵仗,猜出王一博怕是来头不小,怕惹麻烦不敢多言,躲在屋里不敢露面。
王一博趁夜上了马车,一行人驱车赶到一处有遮蔽的林中,决定今夜暂歇野外。
简单啃了点车上的干粮,肖战躲在马车里缩进王一博怀中,忧心忡忡:“大半夜没遮没挡睡在外头,就是我走投无路北上逃荒,也万不敢孤单单大夜里睡野外。”
王一博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不必怕,车外那些兵个个都上过沙场斩过敌寇,从前随我或是黔州都督山野行军时也擒过山禽猛兽,林子里睡一夜何足挂齿。且还有我呢,你只管安心睡觉。”
肖战听罢安心了,往王一博怀里拱了拱,嘟囔:“今夜见过那归家的老兵,我亦想起我前年的日子,那时我一路北上,处处危机,哪敢有一日这样睡安稳觉啊。”
额头被人吻过,肖战闻见王一博放信香哄他入睡。
头顶王一博的声音沉缓温柔:“不想了,睡吧。明早进城落脚。”
第二日肖战还睡着,马车已过了城门关卡,进了渝州城。王一博搂着肖战,推开车窗看外头。
如今的渝州城已复从前七八分热闹,街上有商铺开门,街边有小贩置摊。只是少见什么吃食在卖。想来前年到去年的那一场饥荒叫渝州城元气大伤,商户摊贩手里也没有什么能做生意的余粮。
除却行客与商贩,街上还有不少老弱妇孺行乞,一些父母领着自家孩子,在孩童头上插一根草杆子盼望人牙子来相看。
此等民不聊生,正是肖战看过受过的。王一博阖上车窗,怕肖战醒了看见街上惨象心里不好受,遂叫赵长千领着车队去渝州最繁华的街市找一家上等客栈落脚。
赵长千问过路,带着车队去找临近渝州府衙的长街,那处有一家名为“重山阁”的客栈,来往住客多非富即贵。
山城之路多崎岖,马车过了一半的街市,要下车步行上高阶。其余人去车行还车还马、各自采买。
王一博不得不叫醒肖战,笑道:“若你还困着,我背你走?”
“别了,光天化日,我脸皮薄。”
肖战稍理了理头发,随王一博下车步行。这条街上从前都是来往富商、本地州官,肖战甚少来过。
果然此处不同于渝州其余街市,没见有什么人沿街乞讨、卖儿卖女。王一博负手于后,慢悠悠陪着肖战上石阶,眼角含笑看肖战不住地东张西望。
肖战左顾右盼,如释重负:“我看这条街热闹得很,想来渝州如今已好很多了。”
二人一道走,身后跟着赵长千,快到重山阁楼下,肖战忽地顿住脚步,目光被一个小摊拽去。
那摆摊的老汉正卖小木偶、布老虎等孩童所爱,老汉手边一块草扎上,还插了几支木簪子、竹簪子。
肖战挑了一支竹簪子对王一博笑:“我正愁没什么合适不张扬的簪子,恰好遇上。”
王一博接过竹簪插在肖战发顶高髻里:“典雅别致,倒是不错。”
肖战摸了摸头发,嘻嘻地笑。
王一博瞥一眼摊子上:“再挑几支,一并买了。”
肖战本不想多浪费钱,那小摊贩看来了大主顾,点头哈腰:“公子是个妙人,戴怎样的簪子都好看,不妨多挑几样,每日换着花样地好看。”
说罢,他又亲选了两支桃木簪子递给肖战。王一博一一接过,往肖战头上试。
那小贩不舍得放过,又拿起手边其余小玩意儿:“公子不妨再多看看,小人这儿精巧的玩意儿多,公子赏个脸多买几样,好叫小人今日多有两口饭。”
从前肖战在渝州,上了街哪舍得买这些物件浪费银子,自小到大再眼馋都不敢多看。如今手里有了点钱,肖战便止不住想要的心思。
肖战小心翼翼望向王一博,一双眼看着可怜可爱。
王一博慷慨挥了挥手:“挑吧,随便拿。赵长千。”
赵长千上前,给了老汉一小吊铜板:“大爷,这些铜板权作付账,容我家公子再拿几样。”
老汉欣喜若狂,接下了铜板。
肖战看中一个小布老虎,拿起来端详:“威风堂堂,像……”
忽然不知什么紧紧攥住肖战脚脖子,力道大得十足。肖战险些魂飞魄散,失声一喊,猛地缩脚往后跳。
王一博不知肖战怎了,忙护住他揽在臂弯。赵长千刀已拔了几寸。而后众人傻了眼。
小摊子底下钻出个人,跪趴在地上,蓬头垢面,抬眼可怜巴巴看向王一博与肖战,操着一口渝州话磕头:“二位老爷大慈大悲,能赏口吃的嗦……”
小摊贩亦吓了一跳:“天爷哟,你打哪儿块儿钻出来的哈!快走走走……”
小贩怕这乞丐耽误他生意,绕过摊子来撵他。那人害怕,往一旁躲避,一动弹便露出肚子来,是个大了肚子的男子,闻不出信香,不知是不是坤泽。
肖战一看他身怀六甲,登时心口一酸,止住小贩,问他:“你怎一个人大着肚子在这儿乞讨?你家夫君呢?”
那男子捂着肚子哽咽回答:“我没成婚,没得夫君……是家里遭土匪了……他们嫌我是个坤泽,结契麻烦,把我沁宫都给挖了……”
肖战听这坤泽哭诉,如遭重锤。王一博揽在他腰侧的手紧了几分,稳稳扶住他。
那男子看出王一博是主子,爬来他脚边,双手放在他靴子上,苦苦哀求:“主子老爷,你买了我吧,我不要钱,给我签个身契就成咯……我当牛做马伺候你……”
王一博收回脚,叫赵长千速速跑去买点能吃的。这条街上倒是有几家饼铺、糕铺。赵长千快去快回买了一纸包米糕交给那坤泽。
那人接过油纸包,手忙脚乱拆不开细绳。肖战弯腰替他解开:“你先吃点填饱肚子,实在不行找一处破庙落脚,遮风避雨……”
那坤泽狼吞虎咽。小贩看他吃白花花软糯糯的米糕,也悄悄咽口水。
那坤泽吞了三四块米糕,忽然自不远处传来怒吼:“那乞丐!你作甚呢!”
那坤泽被吼得魂不附体,跌跌爬爬想往王一博身后躲,一看王一博身后,又爬来王一博身前想借他身形躲一躲。
王一博回过头看见身后赶来一队府衙差役。那几个差役小跑过来,训斥道:“府衙周边三条街内不准行乞,你懂不懂规矩!快滚!”
说罢有两个差役上手拽住那坤泽,拖他走。他还想挣扎着去够王一博的衣角:“这位爷,救救我……”
王一博顾不上他,将肖战拽来另一只手边,揽在臂弯里,离那几个差役远些。
肖战想张口求情,被王一博掐了一把腰侧,止住了。他与王一博眼看着那坤泽被拖走扔去方才他们走过的石阶,顺着石阶滚了下去。那坤泽刚吃没几口的米糕撒了一地。
肖战气息微促,抿紧嘴唇不言语。
剩下的几个衙役瞧过来,探问道:“几位是渝州本地人,还是外来的?”
王一博颔首:“我等自山南东道而来,做生意。”
一听是商户,几个当差的便横起来:“既是来做生意,就好好打听打听渝州的规矩,莫要给我们官府衙门添乱。府衙边上三条街内常有官爷们路过,不得行乞施乞冲撞贵人。”
另一差役也威胁道:“以后再看到有人乞讨,别再理会,知会街上当差的衙役撵走,别烂好心办坏事,惹着了官爷们,你们生意都做不成。”
王一博点头:“记住了。”
几个差役瞥见肖战,观他容色不凡,似笑非笑多打量了几眼。肖战默默低头,往王一博身后退一步躲避。
几个差役嘻嘻哈哈走远,说话声不小。
“这些个商户,仗着有几个臭钱,娶的坤泽一个赛一个漂亮,真入他仙人板板……老子还是衙门里的呢,不比那些个贱商尊贵……”
“那你下回再逮着一个坏规矩的,别废话直接上手。”
另一个拔刀出鞘,得意洋洋:“就是,咱军爷手里的刀,也不是吃素的,怕他们?改明儿老子当上将军,好好收他们的军饷!”
他们几个嬉笑怒骂,招摇过市。街上店家小贩视若无睹。眼前卖杂货的小贩悄没声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米糕,迫不及待吃了一块,其余的藏起来。
肖战手上攥着那只小布老虎,全无好心情。王一博拍拍他后背,软声道:“走吧,先去客栈安置。”
几人去重山阁,要了五六间上房,挤一挤,也够随行护卫稍后回来安置。掌柜的看他们气度不凡、出手阔绰,眉开眼笑叫来跑堂的引路。
跑堂的伙计笑吟吟道:“几位客官,我重山阁分东阁和与西阁,西阁全是客房,供客官安置。东阁有楼下大堂与楼上雅间,有好酒好菜好茶,还有游艺人卖唱。坐东阁楼上,还能常看到隔壁街上有衙门的车马路过,那叫一个气派。”
王一博跟着那跑堂的走,吩咐道:“劳烦伙计一会儿送些洗漱的热水去我们几间房。再于东阁留一间雅间,窗外风景要好,摆上几样招牌菜和糕点。”
伙计喜笑颜开:“好哦!”
肖战与王一博进客房洗漱更衣过,去东阁雅间用饭。小二送上鸡鸭鱼肉一桌子,奉上新酿的竹叶青。
肖战原本还饿着,可方才经过楼下坤泽那一遭,全没了胃口。也不知那坤泽滚下石阶,肚子里的孩子能否保得住,那么大的月份,万一有个好歹,说不准一尸两命。
逃难路上肖战也见过不少妻离子散生死离别,可那时的他食不果腹,与那些人一样熬过今日难猜明日,遂也顾不上多伤心。
可如今的他早已不似当时。方见过坤泽惨状,眼前又美酒佳肴,肖战心底生出酸楚愧疚,难以言喻。
他万幸是有王一博护着,可普天之下又有多少坤泽无家人相伴,无乾元护持?他们的日子又是如何过的?
肖战越想心里越难受。
王一博夹了一筷子酥肉放进他碗里:“你昨日到今日只啃了点干粮,好好吃饭。”
肖战拿着筷子,黯然道:“我吃不下。”
王一博看出他的心思,又夹了几块羊肉放进他碗里:“非是你的错,你不必耿耿于怀。”
肖战拿筷子戳碗里的菜。
王一博继续开解:“民生凋敝、生灵涂炭,是灾荒时运之过,是官员渎职之过,唯独不是你这个百姓之过。天灾人祸非因你而起,反而你也因天灾人祸受过苦。故而你何错之有?”
肖战抿紧嘴唇不吭声。王一博沉了声:“好好吃饭。”
肖战这才夹了菜往嘴里送。
吃了没几口,窗外传来震天的锣鼓声响,有人高呼“退避”。是有州官过长街。
肖战记得他刚到洛阳那会儿,第一次碰上王一博,也是这番阵仗。
楼下锣鼓敲了没几下,街上摊贩行人都躲去道旁两侧,路中顿时不见一人。
二人坐于楼上雅间,透过窗子往下看那州官领着府兵穿行过市,远远而来。肖战一眼认出当头那匹马上的男人。
“那不是渝州的录事参军事吗?”
王一博自街上收回目光,瞧向肖战:“你竟认得都督府的官?”
肖战还因那坤泽之事有些神伤,黯然失神:“原本也不认得,是前年灾荒熬了一两个月时,家里断粮,父亲听人说州府放粮,就带上我和几个村里人一起去讨粮食。恰遇上这个录事参军事,我与其余人一道跪过他。”
王一博问道:“那他给你们粮食了吗?”
肖战摇摇头,叹气:“没给,说是我们来晚,赈灾粮发完了。村里有两个后生,家里有怀身的媳妇,就快饿得一尸两命,实在走投无路,缠着他闹得狠了些,被他遣府兵捉拿。我一看不对,拽着我爹就跑,我们腿脚快没被捉,不过挨了几棍子。”
王一博一听肖战最后两句,立时拧了眉:“挨了几棍子?”
“嗯,那时没吃没喝,不少人闹,闹得狠的官兵则带刀捉,我们这些怂的,顶多叫人拿棍子撵走。”肖战答道。
恰那录事参军事的人马过楼下,一队荷甲带刀的兵,与那身着碧色官服的录事参军事,各个昂首挺胸威风凛凛。
王一博眯了一下眼,指尖漫不经心敲击桌子:“芝麻大点的八品小官,好大的威风。”
肖战目送楼下那参军事一行人走远,喃喃道:“是啊,从前我只在渝州,以为全天下的官都如此威风招摇,后来一路北上如今又一路南下,见得多了,才知纵使高官厚禄亦可仁德处事宽厚待人,不必时刻飞扬跋扈。”
思及那受辱怀身、忍饥挨饿还受欺压的坤泽,再看街上那气焰嚣张的录事参军事,肖战气不打一处来。
确实是芝麻大的小官,手中有些微薄权柄就行事张扬、盛气凌人。眼前的小将军还是当朝三品,手握京畿重兵呢,也没见着似他一样称王称霸。
王一博轻声冷哼:“山高皇帝远,若偶有徇私枉法仗势欺人者,其余州府官员为保乌纱帽,难免官官相护上下沆瀣一气。”
“就是苦了老百姓。”肖战叹道。
话音落,赵长千敲门来报:“主子,街上石阶下不见那怀了身子的坤泽,倒是有一滩血,被当值的差役一桶水冲干净了。”
肖战顿生感同身受之悲,小腹骤然一凉。
王一博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似在自言自语:“看来,这渝州城的官场,得洗一洗了。”
当晚,王一博派出的护卫陆续归来,悉数禀明这一日打听来的渝州粮商行会消息,报上行头的底细。
王一博思索了半个时辰,招来赵长千问:“随行护卫之中有几人出身巴蜀?”
“回主子,四个。”
王一博懒散靠坐在圈椅上,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你给这四个巴蜀护卫各配一人做伴,命他们明日于城中各处粮铺周旋打听,放出消息,就说有山南东道来的粮商,体恤渝州百姓旱灾饥荒受尽苦楚,欲行善举,想低价与渝州做一笔米粮生意。记得多多撒网,若有愿意商谈的,叫他们引荐渝州粮商的行头面议。”
“是。那剩下的三个护卫呢?”赵长千问。
王一博盘了盘手上那两只新得的木核桃,问坐在一旁的肖战:“你父母葬在何处?”
肖战愣了下:“璧山县,便是我家乡巴县边上,往西二十几里。”
王一博点了点头,吩咐赵长千:“你明日带上他们几个,随我去一趟璧山,找你家公子的双亲。”
肖战吃惊:“你正事要紧,不必着急这么快为我费时费力。”
王一博看肖战脸色不大好,知他因今日之事尚未缓过来,轻声宽慰道:“你的事也是正事。你也别太忧心我的事,反正有手底下人出去打探,我在这儿干等也等不来什么,不如陪你去找找坟冢。”
赵长千得王一博一个眼色,退出了屋子。等到屋里只有二人,王一博凑过来端量肖战神色。肖战神色疲惫,难掩不安。
王一博帮他理鬓发:“你难道不想早些见到你爹娘吗?你不想,我还想早些见到岳父岳母呢。”
肖战欲言又止,被王一博竖指于唇前止住:“嘘,听我的,就这么说定,明日去璧山。我不陪你,绝不放心你自己去。”
肖战垮下肩膀,疲倦不堪,又倍感思亲,有气无力道:“好。我们去。”
第二日,王一博带上肖战,由赵长千和另外三个亲兵护送,驱马赶往璧山县。渝州山路多,依肖战指路,六匹马赶路小半天,到了一处乡里的山脚,山下有一处村子,尚有人烟。
几人下马后,三个侍卫看守马匹,肖战带着王一博和赵长千穿过村子徒步上山。山不高,上山花了半个时辰,七拐八绕到了地方,眼前是一片乱坟冢,都是木刻的墓碑,简陋寒酸。
肖战忐忑难安,一行一行坟茔找父母的名讳。可是找了一圈也不见父母的墓碑。
肖战立时慌了,急得团团转:“我记得就是葬在这儿啊,我记得清清楚楚,怎会没有呢?我绝不会弄错啊!我怎会把我爹娘的葬身之地记错呢!”
王一博看肖战记得快要掉眼泪,过来搂住他安慰:“不急,不急,你离乡一年多,千难万险地磋磨,兴许真记错了。你不是说当初是山脚下的村民帮你下葬的吗?我们下山找到那些村民好好问问。既他们念你父亲的名声帮着安置后事,这一年多来定然上山祭拜过。”
肖战被王一博劝住,费了好一阵子平复心绪,才由王一博牵着手下山找村民。
赵长千是个善左右逢源的,与村里农夫七打听八打听,打听到村里村长身上。三人带上三个护卫浩浩荡荡去村长家找人。
那村长当初主理丧事,记得肖战。一载不见,肖战乍然回来,换了一身华贵装束,还带上了五六个威风凛凛的男子,除了王一博,身后那些各个腰间佩刀。绝然事有蹊跷。
村长小心翼翼打量一圈王一博和赵长千等人,换回原先的慈爱忧心神色,叹息:“孩子,当初你走后没多久,我们村里来了一伙山贼,气势汹汹冲上了山,扛了一些草席卷的尸首带走。我们事后上山清点,就发现你爹娘不见了。”
肖战心急如焚,拽着村长逼问:“那些山贼是谁呀?好端端的,他们挖我爹娘的坟做什么?我爹一辈子本本分分教书,饥荒时还帮着乡里人去衙门说理讨要粮食,他得罪过谁呀!”
村长被肖战晃悠得站不稳,无可奈何:“孩子,山匪来了,我们躲都躲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看他们是谁?我也不知他们挖坟做什么。当时倒是有一家人在山上下葬老人,他们一家活了命,兴许是知道。”
“那我求求你,村长,你叫他们来,我问问他们话。”肖战哀求道。
王一博自身后环着肖战的腰制住他,向村长道:“劳烦村长请那户人家过来,我们问几句话,若能找回先人遗骸,必有重谢。”
村长无可奈何,躲开心急火燎的肖战,差自家儿子快点去找那户人家来。
村长看出王一博定然身份尊贵,且观他言行之间与肖战多有亲密。想到肖战是个坤泽,在外一年,那张脸已养得比从前更俏如冠玉,村长心中有了七八分各样猜测,但碍于王一博那一群人在,不敢问出口。
村长默默搬来家里仅有的两张竹椅子给王一博与肖战二人,又给二人倒了清水解渴,向王一博禀话:“这位爷,那户人家住得不远,且等等就来。”
王一博颔首致谢,拉过肖战的手握在掌心,默默安慰。
村长又对肖战说话:“对了孩子,那户人家的儿子你当是认识的,当时抬你爹娘上山的后生里,有他一个。”
话出口,久久等不来肖战回答。肖战经过昨日一遭今日一遭,早已魂不守舍,坐立不安直往门外看,听不见他说话。
村长无奈摇摇头,不再吭声。
等了有约一炷香时辰,村长儿子领着那户人家三口,爹娘俩和那个儿子匆匆赶来。
一家人刚踏进门就被村长按着要给王一博叩头:“快快,快给这位老爷叩头,仔细答话,答得好有赏。”
那一家子稀里糊涂跪在王一博和肖战面前,叩了三个响头,抬起脸来。
那儿子二十来岁的年纪,一眼认出肖战:“肖战!”
继而他看见肖战身边的王一博,和二人握在一起的手。那儿子疑惑了一瞬,似懂非懂地闭了嘴。
王一博吩咐村长:“老伯,烦你问问。”
村长询问那一家三口:“你们赶紧回座上那位爷的话,去年上山葬你家爷爷,碰见一伙山匪盗掘坟墓,挖走了肖夫子两口子的尸骸。你们可记得那伙人的模样?”
那夫妻两个茫然摇头,喏喏回话:“没有,当天我们两口子都叫山贼吓得不轻,趴在地上不敢动,没看见他们长什么模样。”
那儿子低着头,本想说话,话到嘴边又停住。头顶,那气度尊贵的乾元问他的话:“你呢,你可曾看见那群贼人的长相?若如看见,详细告知,我有重赏。”
他抬起头,闻见一股牡丹信香,是乾元的信香。眼前这个问他话的富贵人是个乾元,他的信香里掺杂了一股子坤泽的信香,是桃花。而肖战身上,也是桃花香。
他恍然大悟,鬼鬼祟祟来回打量肖战与这个乾元。来回两次,撞上那老爷的目光,那对眸子闪过冷光。
他心口一颤,赶忙回答:“我看清了一些,其中有一个似是我去巴县时见过。像是巴县的人。”
“那你可还记得是巴县的谁?多大年纪?”肖战想上前追问,被王一博按住,只好继续坐在竹椅子上。
“我没看清,我就记得脸熟,饥荒前我去巴县给肖夫子盖院墙时,好像见过。”那儿子强撑着胸膛回答。
肖战六神无主地呢喃:“巴县,你盖院墙时似乎见过,难不成是我爹的学生?”
王一博问道:“那你知道那群人,是乾元还是中庸?”
那儿子支支吾吾回答:“好像……是乾元吧,我闻见了好几股信香。”
王一博使了个眼色。赵长千给那一家三口递上一吊钱:“多谢几位,赶紧回吧。”
那一家子感恩戴德,揣好那一吊钱又叩几个响头,跌跌撞撞出去。
王一博在村长家替肖战思量:“既然是巴县人,那明日我遣人去巴县查,以我手底下人的本事,定然能查出二老下落,放心。”
肖战好不容易方安下心,几人谢过村长,留了一些钱,欲启程回渝州府衙边上那条街。
王一博不放心肖战心事重重还骑马,于是拉他与自己同乘一骑,将肖战的马匹交由身后的亲兵牵着跑。六人顾不上用午饭,穿过村子快马绝尘。
那一家子从村长家出来,欣喜若狂。那一吊钱紧紧地揣在当家老汉的怀里。
“遇上贵人了,遇上贵人了,肖夫子的儿子当初不是逃难出去了吗?怎这么气派地回来?想来是在外头混出名堂了。早知当初我们也逃难去。”那老汉念念有词。
身边,他媳妇不住搓手,问儿子:“儿啊,你当初替他抬爹娘上山,对他有恩,要不你想法子找村长托个人情,叫他帮你谋个差事养活家里?”
那儿子嗤笑一声,并不说话。
身后马蹄声逼近,半人高的尘土袭面,六匹马奔腾而过。马背上,肖战趴在那冷面盘问过他一家子的男子身后,锦缎的长袖随风轻荡,眨眼工夫扬长而去。
老汉又叹:“真威风啊,从前只见过官老爷骑马,他们不会也是官老爷吧?肖夫子家的儿子当官了?”
“呵呵。”他儿子冷笑,“他可是个坤泽,怎么当官?要说坤泽就是好命啊,出去闯一场,靠那张脸蛋那副身子,轻而易举攀上高枝,就能回来耀武扬威了。”
老两口看向自家儿子。自家儿子揪了路边草杆子叼进嘴里,眉眼轻蔑:“知你们闻不见,我告诉你们,那有钱人是肖战的乾元,结过契的,身上有肖战的味儿呢。嘁,一个逃难的,有钱人能娶他当正室?只怕是成了小妾了。”
老妇人听罢自己儿子的话,目瞪口呆,又怅然惋惜:“啊呀,可惜了,夫子家的孩子,竟给人做了妾吗?”
“那可不,谁不稀罕有钱人的日子呢,夫子的儿子也清高不住。你看他们今日身上的衣裳料子,且随手一扔就是一吊子钱,多阔绰。我们八辈子可都过不上这样的日子呢。”说罢,那儿子自自己爹怀里抢来几个铜板,不顾爹娘的怒骂,一溜烟跑远。
等跑远了,这男娃气喘吁吁将手心里的铜板数了好几遍,眉飞色舞自言自语:“你可别怪我乱说话,谁叫人家有赏呢。”
收好铜板,那男娃七拐八绕上山,找到一棵树下,在石头上划下几笔标记,拍拍手:“也算补偿你,给你报个信,你家小夫子回来了。”说完,他又不忘幸灾乐祸地咧嘴笑,“只可惜,他是人家的了。”
PS 小将军正三品,录事参军事正八品,小将军高他九级,他俩的差别大约是中央军区陆军上将和片区派出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