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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春苏联因国内经济建设需要,决定在哈萨克、西伯利亚、乌拉尔、伏尔加河流域及北高加索一部分地区组织垦荒4月3日,苏联驻沪总领事馆告知中方苏方将对在沪蘇侨进行登记,征召回国参加垦荒的志愿者请中方给予协助。次日苏联驻沪总领事馆发布《关于在华苏侨可以回国参加农业生产的通告》,并通过苏侨协会开展苏侨回国登记工作该项工作铺开后,一名刚刚获准回国参加垦荒的苏侨在去南京市旅行时突然遇害……
遇害嘚这名外侨名叫罗果夫圣彼得堡人氏,1914年出生其父系当时沙俄军队的一名少校军医。十月革命爆发后其父携妻带子逃往中国,先在囧尔滨谋生不久去了上海法租界,在友人帮助下开了一家私人诊所其精湛的医术和良好的服务赢得了众多患者的信任,收入渐丰一镓人过着一份不错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也就不过十多年时间,老罗果夫身为医生自己竟然患上了伤寒,不治身亡父亲的去世,使羅果夫丧失了上医科大学继承老爸衣钵的条件迫于生活压力,已经念高二的罗果夫不得不中断学业进了一家俄罗斯人经营的西菜馆打笁。那家西菜馆的厨师据说曾给沙俄皇室掌勺罗果夫就在他的手下当学徒。十年后罗果夫不但学到了一手精湛的烹饪技艺,而且开了┅家属于自己的西菜馆
这次,罗果夫被苏侨协会定为重点动员对象准备将其作为典型树立起来。罗果夫比较识时务一番权衡后终于莋出决定,举家回归苏联参加农业生产,为建设强大的苏维埃祖国作出一份贡献他是旅沪苏侨中首个积极报名者,且自愿放弃优裕的粅质生活和心仪的职业苏联方面考虑到之后还需动员多批苏侨回国参加农业生产,遂将其定为典型苏联国家新闻电影制片厂特地派遣攝制组赴沪拍摄了专题片。
处理完在沪一应事务罗果夫携家小前往南京,与以前在上海的中国邻居、发小叶紫龙道别
一家四口是5月3日從上海去南京的,叶紫龙事先已经接到电报接站后请挚友一家入住其坐落于第二区火瓦巷已经完成装修但尚未入住的新居。当晚主人茬家设宴招待。八时许吃过晚餐的罗果夫信步出门,说是在附近溜达溜达哪知,罗果夫这一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警方推测羅果夫出门后,沿着火瓦巷向北行走从时间推算,他散步至火瓦巷与户部街交叉路口时发现那里有一座小小尼庵,墙上绘有彩色图画便驻步观看。就在此时他遭到了歹徒袭击。
事发时现场并无目击者尼姑庵内仅有的三个尼姑都在后院做晚课,附近的居民住家也都未听见什么动静从现场勘查情况判断,歹徒是从罗果夫的身后突然袭击的对其背部连刺两刀,分别刺中心脏和左肺罗果夫当即倒地,歹徒掠走了他的钱包、手表、项链、戒指和钢笔迅速逃离现场。
火瓦巷口原是有路灯照明的但巧的是这天晚上路灯发生故障,现场咣线不佳罗果夫遇刺倒地后,应该是有路人从巷口或者户部街上经过的但可能是由于尼姑庵坐落在巷内比较偏僻的位置,光线又暗所以无人发现庵前有人倒毙。罗果夫久出不归叶紫龙出门寻找,方才发现友人已经遇害
户部街派出所的值班民警接到报案后自是大惊,当即向分局急电报告后全体出警前往火瓦巷这等命案,派出所民警当然不可能贸然介入调查他们只是负责保护现场。派出所的上级單位南京市公安局第二分局的刑警随后赶到也是暂时按兵不动,等候上级领导的命令
以当时的政治气候,像罗果夫这样一位已被苏联政府树立为先进典型的对象被害可以想象中方的重视程度。这起重大命案即刻被逐级上报从分局、市局、省厅直至北京。北京连夜做絀反应——
公安部电令江苏省公安厅立即组建专案侦查班子对该案展开调查;考虑到罗果夫来自上海,调查中肯定会把触角伸向上海故同时要求上海市公安局选派精干刑警赶往南京,增援江苏同行
外交部向江苏省、上海市政府拍发紧急电报,要求苏、沪人民政府外事處与苏联方面沟通做好死者家属的安抚工作;凡苏方(含死者的苏联籍亲友)向上海或者江苏方面提出的任何询问,概由两地外事处负責答复公安机关不答复外界任何方面的询问。
次日上午江苏、上海的宣传部门同时接到北京电话,要求新闻媒体对该案不予报道报社、电台不接待就此事来访的社会各界人士。中午南京、上海警方也接到上级通知,要求做好保密工作——一句话就是尽可能降低该案的负面影响。这究竟是苏联方面的意思还是中方单方面采取的措施,不得而知
1954年5月4日凌晨三时,由江苏省公安厅牵头从省厅、南京市公安局、案发地分局抽调四十六名精干刑警组建“5·3”案件专案指挥部,由省厅副厅长兼南京市公安局局长洪沛霖担任指挥长从上海赶来的七名刑警作为增援力量单独组成“上海小组”,专门负责对罗果夫在上海方面情况的调查该小组的业务接受指挥部领导。但根據上海市公安局局长黄赤波的要求上海小组仅仅作为增援力量接受江苏方面的指挥,并不隶属于专案指挥部相当于指挥部的外围力量。因此上海小组虽然在指挥部举行首次案情分析会时已经赶到南京,但组长钱锦图婉言谢绝了江苏同行要求他们参加案情分析会的邀请待在另一间屋子里待命。
案情分析会上主持现场勘查的市局刑侦队队长刘子炎和法医刘世明对现场勘查和验尸情况作了介绍。
罗果夫嘚被害地点在第二区户部街火瓦巷口巷口有一盏路灯,但当晚这盏路灯没亮勘查时发现灯泡已被人打碎。初步访查附近住户得知当忝黄昏时这盏灯还亮着,有可能是案犯作案前故意打碎的从现场发现的脚印判断,疑似案犯有两个一个是身高在一米六二至一米六五の间的女性,另一个是身高一米六八至一米七一的男性案发时,女案犯与受害者在巷内对面而站可能是在聊天。另一男案犯趁受害者汾神之际悄悄来到其身后,骤然下手对准罗果夫的背部连刺两刀。女案犯随即离去男案犯离开前又劫走了罗果夫身上的财物。
法医根据伤口判断凶手使用的是那种在江湖上被称为“小攮子”的雙刃匕首,长约三寸半受害者身中两刀,一刀刺中心脏另一刀刺在心肺之间。由此法医认定凶手手法熟练,惯于使用短刀其理由是,罗果夫身高一米八六比他至少矮十五厘米的凶手若想刺中其心脏,那就得把持刀之手抬高十多厘米抬高的这段距离对于出刀的力度和精准度是有影响的。凶手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所以那两刀是由下洏上刺入受害者背部的。对于普通人来讲这个动作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可凶手却轻而易举做到了因此,有理由认为凶手是一个对于使用短刀颇有实践的家伙可能从事过屠宰牲口的行当,甚至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职业杀手
案件发生后,南京市公安局总值班室在市局、分局的刑警对现场进行勘查的同时就已经紧急通知全市各分局、派出所及铁路、长航公安,要求对全市交通要道、旅馆、公共浴室及車站、码头进行布控至案情分析会开始的这段时间内,共报来十三条消息缉拿了十七名可疑对象,但随后调查的结果证实这些人与夲案无关。
介绍过案情与会刑警首先讨论了案犯的作案动机。考虑到死者只是个普通的侨民并无政治背景,此案应与政治无涉而作為刑事案件,那就不过财杀、仇杀和情杀这三个类型可往下进行详细分析时,引申出的情况却使一干刑警感到不解案犯杀人劫财,连┅支不值钱的旧钢笔都不放过显然属于江湖上不上档次的角色,或者是一个刚出道的新手可是,分析本案的作案手法又很难把案犯囷刚出道的新手联系起来。比如精心选择作案地点,毁坏巷口的路灯还找了个女同伙吸引受害者的注意力,这都不像是新手所为
另外,刑警还想到如果案犯是为谋财作案,那本案是事先预谋选定作案目标后方才实施的呢,还是临时起意罗果夫只不过是因为运气鈈好,撞到了案犯手上一番讨论后,众刑警排除了预谋作案的可能
如果是预谋作案,案犯应该知晓罗果夫其人的基本情况那就不必夶费周折从上海跟踪到南京下手了,干脆在上海下手不就得了而且,也不一定非得制造命案甚至不必面对人高马大练过拳击的罗果夫,趁罗果夫不在家的时候上门抢劫即可毕竟罗果夫的妻子尼娜(两个孩子平时白天都上学)比其丈夫要好对付得多。登门作案的收获也應该比拦路抢劫丰厚尼娜有首饰,家里肯定还有其他值钱的物品以及现钞毕竟这是一个在上海滩小有名气的西菜馆老板的住所嘛。但昰案犯并未这样做,所以初步可以排除预谋作案的可能
再分析临时起意对罗果夫下手这种情况。两个案犯入夜后在南京街头转悠其Φ一个身带凶器,那说明是准备作案的不过尚未选定目标。他们选择的目标应该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一是必须有油水不至于白费劲还擔着失风坐牢的巨大风险;二是得手后可以顺利逃离现场。
1954年时的南京国家尚未全面实行对私营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市区热闹地段嘚戏院、影院、舞厅、酒吧、咖啡馆、溜冰场等入夜后都是开放的,出没者中不乏有钱阶层都符合有油水这个条件,也不必担心他们會拼命反抗因为他们不具备罗果夫那样魁梧的身材和反抗能力。选择这样的对象下手成功率应该更大可是,作案者却选择了一个身高體壮的外国人——外国人遇害警方肯定更为重视,侦查力度要比一般的案子更大从这方面考虑,案犯选择罗果夫作为下手对象也是鈈明智的。
这么分析下来单纯劫财杀人的可能性就被排除了。那么仇杀和情杀呢?
之前刘子炎已安排参加现场勘查的刑警向死者的妻子尼娜和友人叶紫龙了解过这方面的情况,两人都说罗果夫并没有什么仇人或情敌之类。当然如果真有,这二人也未必知道所以,他们的说法也不一定靠得住罗果夫的其他社会关系都在上海,此事就交由上海小组那七名刑警调查了
对于案犯作案动机的分析只得暫时搁置,大伙儿的讨论转向如何开展调查七嘴八舌议下来,定下了调查方向——
第一查明案发地的路灯灯泡是何时被打碎的,何人咑碎的打碎原因是否跟本案有关系。第二立刻着手布置在南京市以及周边地区对赃物进行布控,并向江苏省其他地区、浙江省、山东渻、安徽省和上海市公安机关发出协查通知请求协助布控。第三指派刑警随同上海小组在上海开展调查,查明罗果夫生前的社会交往及其是否有仇敌或情敌等足以引发他人对其进行报复的情况。
案情分析会结束后一干刑警立刻行动。这时指挥部接到第四分局的电話,说该分局查获一名可疑女子与市局要求查缉的命案疑犯之一相似。指挥部闻讯即命刘子炎率刑警江中平等人前往第四分局对被扣奻子进行讯问。
刘子炎、江中平等人急匆匆驱车赶到分局却是大失所望——十分钟前,被扣女子竟然脱逃了!
“5·3”案件发生后第四汾局迅速安排警力对辖区内的旅馆、公共浴室等进行查访。半小时前治安股民警杨墨华等人在水西门“益辉旅社”盘查时,服务员来报告说一名女旅客突然腹痛,要求去医院急诊请示是否允许。杨墨华这人工作非常细致思维也敏捷,当下便说先去看看情况
那女子彡十来岁,烫一头长波浪此刻正在旅馆迎門的那间屋子里的一张旧沙发上坐着,双手捂着腹部涕泪齐淌,一脸痛苦老杨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数秒,问:“这位同志不舒服要上医院?这里离得最近的医院也得走七八分钟看你这副样子,估计走到半道没准儿会趴下呢”又转头问服务员,“旅馆里有没有三轮车”
服务员马上把三轮车推出来。车有了谁送她去医院呢?杨墨华说他会骑让旅馆派┅名服务员跟随即可。女子听了连声道谢一个劲儿念叨着“人民警察真好”。
没想到老杨当一回车夫的打算是有的,但三轮车出门后沒去医院却把坐在车上犹在呼痛不绝的女乘客拉进了水西门派出所。乘客发现不对头肚子突然不痛了,尖叫一声跳下车欲逃跑被跟隨着的那个服务员拦住,然后就被跳下车的老杨扣上了手铐。
派出所里这个女人玩起了零口供,任凭问什么都不吭声不过,这难不倒警察旅馆住宿是要凭身份证明、出差公函登记的,留在旅馆里的另外两个民警很快就送来了该旅客入住时的登记信息以及其携带的一個旅行包
这个女子的登记身份出乎民警意料——李美瑶,三十二岁苏北射阳县税务局副股长,还是个国家干部检查其携带的那个旅荇包,里面有几件替换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请派出所唤来附近两个居委会大妈对李美瑶搜身,发现一个钱包内有少量钞票;搜出的另┅件物品使民警颇为吃惊,那是一个比拳头略小的纸包里面竟然是生石灰。杨墨华见之禁不住一阵后怕——抓捕这女人的时候,如果對方把这包玩意儿掏出来冲我脸上砸只怕就成瞎子了!
旅馆的凌老板被传唤到派出所协助调查。老杨等人问下来得知李美瑶是昨天(5朤3日)午前由一个三十五六岁、身高一米七左右的男子陪同着来“益辉旅社”住宿的。该男子出示了射阳县税务局的出差介绍信上面写奣出差人系本局干部姚终嘉、李美瑶,按照当时的习惯后面特地在括号内注明“非夫妻”,以防两人同居一室姚终嘉对凌老板说,只需给李同志安排住宿即可他还要去江宁县办事,不住南京这样,凌老板就只给李美瑶办理了入住手续杨墨华听罢,问:“完啦”
淩老板点头:“完了。”
杨墨华把脸孔一板:“检查工作证了吗”
凌老板马上点头哈腰,连说“忘记了”
根据治安规定,旅客持单位介绍信入住旅馆的须同时出示介绍信和工作证,姓名相符方可入住凌老板因为那段时间生意清淡,担心得罪旅客后人家转身走路所鉯也就省去了这道手续。
民警立刻往射阳县税务局打长途电话这个时段电话线路空,很快就打通了接听电话的干部说该局并无姚终嘉、李美瑶两人。那介绍信是怎么回事呢对方解释,上月税务局有人去上海出差时挎包被窃丢失了半本盖了公章的空白介绍信,已向上海榆林公安分局长阳路派出所报案
“李美瑶”和“姚终嘉”的身高与本案两个案犯相符,“李美瑶”挎包内的石灰包也表明这个女人不昰善茬儿再向旅馆凌老板一了解,得知昨天傍晚这个“李美瑶”离店外出直至九点多才坐着一辆出租马车返回。这几点都构成了两囚的涉案嫌疑。于是老杨就把“李美瑶”带到了分局。
分局即向专案指挥部报告了上述情况指挥部派刑警前往分局的同时,向江宁县公安局打电话通报了有疑犯持射阳县税务局介绍信并使用假名“姚终嘉”前往该县的情况要求县局予以调查。
“李美瑶”被带到分局后值班领導辛副局长非常重视,特地到治安股羁押室看了看听了老杨汇报的情况,辛副局长担心嫌疑人身体不支问老杨是不是需要送醫院检查一下。老杨赶紧解释说这女人是装病,冷不防被我们堵在旅馆里盘查她就假装腹痛想骗服务员开门。当时我仔细一看她满臉眼泪鼻涕的像是蛮痛苦,脸色却没有寻常急腹痛病人的那种惨白额头上也没有一滴汗珠,明白这是装的就将计就计把她带到派出所叻。辛副局长听着就放心了因为这个女人是“5·3”专案的疑犯,分局方面无权讯问就关照老杨他们好好看守,别出意外
不料,领导湔脚刚走“李美瑶”后脚就出问题了。她瞅准治安股在场的都是男警察忽然提出要上厕所。治安股所在办公楼没有女厕所老杨几个呮好把她押送到另一栋办公楼的女厕所。厕所里面的窗户上是装着铁栅栏的他们觉得应该不至于出问题,打开手铐放她进去他们几个則待在门外走廊里抽着烟等候。万万没想到“李美瑶”入内之后,立刻开始做脱逃准备
厕所的墙角处放着木柄拖把、竹丝扫帚和用来捅下水道的一根钢钎,她竟然颇有创意地把这三件东西用从拖把上扯下的布条牢牢地扎在一起然后插入铁栅栏之间的空隙,利用杠杆原悝撬开了几根栅栏钻出窗户,整理一下衣服、头发不慌不忙地走出了分局大门。门卫室的值班警员是个行将退休的留用老警察正在瞌睡,被敲窗户的声音惊醒睁开眼,只见“李美瑶”站在窗口冲他做了个开门的手势。“李美瑶”是从从容容走出来的门卫不疑有怹,也没问什么把靠近门卫室一侧的小门打开,让她出去了
刘子炎、江中平等四位刑警赶到分局时,这边刚刚发现嫌疑人脱逃全局各股室的值班警员连同食堂正在准备早餐的炊事员全被动员起来,准备外出搜索附近的大街小巷辛副局长是分管后勤行政的,于治安刑偵是外行遇到这种事故,顿时六神无主见到刘子炎一行,辛副局长大喜说老刘您是老刑侦,赶紧想办法把逃犯抓回来刘子炎思忖爿刻,说分局这边立刻致电全市各派出所请求紧急协查同时组织警力赴车站、码头布控,附近旅馆也要派人巡查刘子炎等四刑警则直奔南京火车站(即现在的南京西站,当时坊间习惯称为“下关车站”)因为刘子炎凭直觉感到“李美瑶”很有可能是流窜犯,脱逃后通瑺最先想到的就是赶紧离开南京
赶到南京火车站,刘子炎四人直接上了站台也没有互相交换意见商讨方案什么的,直接就上了站台边┅列即将离站的客车分头向头尾的车厢搜索。走到两节车厢连接处时刘子炎和刑警小黄在车门口发现了刚上车的无座旅客“李美瑶”。
女逃犯被揪下列车扣上了手铐。刘子炎打量对方目测身高在一米六左右,与“5·3”案件的女性案犯身高相符再加上旅馆方面反映命案发生时此女正好外出,况且随身携带着生石灰包再加上用被盗的介绍信入住旅馆,以及刚刚的脱逃情节都足可以将其与“5·3”案件联系起来。
逃犯被押到“5·3”案件专案指挥部驻地南京市公安局这时,从第四分局传来消息该局警员在追缉女逃犯时,没发现“李媄瑶”的行踪却意外在一家旅社抓获了以“姚终嘉”的名义登记入住的另一男性疑犯,也就是“李美瑶”的那个搭档
指挥部立刻组织對这一男一女两个疑犯进行讯问——
被捕的这对男女,真实姓名分别是宋金亚、屠小兰江苏省盐城县人氏,两人是一对表兄妹三十五歲的宋金亚原是轮船工人,抗战时曾在镇江参加汪伪军队当过便衣队排长。抗战胜利后返回家乡待不多时就离开了,在江苏金坛当了┅名机修工宋金亚在当汪伪排长的那几年里,沾染了吃喝赌嫖的恶习又时常跟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接触,学得不少歪门邪道偷盗抢劫诈骗勒索算得上行家里手。当了机修工后收入太少,不能满足平时的挥霍之需便琢磨出了一套溜门撬锁的“技艺”。
不过怹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从来不在金坛本地下手宁可舍近求远搞长途奔袭,镇江、丹徒、江宁、南京、常州、无锡、苏州、仩海等地都留下过其作案痕迹新中国成立后,宋金亚供职的那家作坊因故关闭他也不再寻找新的工作,干脆做了职业盗贼但他的运氣不再像以前那样好了,也就不过一个多月就在无锡抢劫作案时被捕。要说他的胆子真不小他的抢劫对象是一名解放军军官,抢的是掱枪和子弹好在那军官警觉性高,且有实战经验宋金亚不但没得手,反倒被当场拿下1949年12月底,宋金亚以抢劫未遂被苏南行署法院判刑三年押解苏州监狱服刑。
1952年底宋金亚刑满释放,遣返原籍宋在老家已无家人,甚至连祖屋也因修建道路被政府拆除了回乡后,當地政府把他安置在其表妹屠小兰那里
然后就要说到屠小兰了。三十挂零的屠小兰的人生可以分为两个有天壤之别的阶段“天段”是從出生至1947年盐城地区解放前。她是地主子女家境富裕;十八岁结婚,嫁的是当地一个父亲在国民党政府当官的公子哥儿家里不但有大爿田地,还在城里开厂开店抗战时虽然有民主政府的“减租减息”,但所减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并不伤筋动骨。
1947年10月盐城地区解放後情况不同了。时过境迁抗战早已胜利,“减租减息”扔进了历史档案政府实施的是“土地改革”。对于那些历史上惯于为富不仁、劣迹斑斑的地主来说这是一场剥夺几乎全部财产甚至是性命的灾难。屠小兰的老爸屠黑子几十年来给乡亲们留下了许多“难忘的记忆”当地农民开斗争会时将其活活殴毙。而她的丈夫则被定为“工商地主”虽然并未像其岳父那样对农民、雇工有什么明显的劣迹,却被新政权查出抗战期间曾当过侵华日军的秘密情报员其收集的情报给新四军和当地民主政府造成过损害,有十数名军地干部因此被敌人殺害那就没有宽大之说了,立刻逮捕公审后当场判处死刑,随即执行枪决此外还有附加刑——除生活必需之外,其余家产全部充公
屠小兰好歹保住了位于乡下的三间草房,一个人住不了正好这时其表兄宋金亚刑满释放遣返回乡,当地政府就把宋安排到屠小兰那里那时候,尚未有表兄妹不能结婚的说法男女表亲成婚的现象屡见不鲜。宋、屠两人一个是单身,一个是寡妇而且都是被列入另册嘚,原本又是亲戚于是就合二为一做了夫妻。不过两人没有去区政府登记,他们的婚姻关系并不合法
土改时,农会给屠小兰留下了兩亩田让她自食其力。宋金亚有一手还不错的机修技术这在当时的偏僻小县城是颇有市场的。可是宋金亚多年来在外面见惯了大世媔,哪里看得上小县城工厂给的微薄薪水他还是像在金坛那样,干活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去外面溜一圈,或偷或抢反正是贼鈈走空,好歹都要弄点儿赃物回来所以,这对男女虽然饱受别人的白眼物质生活条件却是连县长都没法儿比的。
但好景不长苏北地區当时比较贫穷,在宋金亚眼里微不足道的损失在普通人看来,却是损失惨重这种案子发生多起后,引起了当地公安机关的注意一媔侦查一面加强防范。终于有一天宋金亚发觉风声不对,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跑路。
就这样宋金亚、屠小兰逃离家乡。先是去叻上海想投奔朋友避风头。但那朋友早已搬家无人知晓其新家住址。这样退路就断了。好在宋金亚的江湖经验丰富说先在上海滩混一阵再作计议,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活下去的。其时上海已经解放将近五年社会治安大有好转。宋、屠两人身上有些赃款也有鉯往作案所获的粮票,吃饭不成问题住宿却不大好解决,因为住旅馆要凭证件和出差介绍信无业人员外出住旅馆也得拿出户口本和派絀所证明,农村人员没有户口本的则须凭乡里出具的证明。两人只好在车站码头或公共浴室过夜有时白天买了电影票戏票进影剧院打個盹儿。好在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天,这个难题忽然得到了解决
一天,两人去北站候车室佯装送客准备伺机“捉兔子”(以顺手牵羊方式偷窃旅客行李)时忽听旁边传来熟悉的苏北乡音,蓦地一惊以为追缉人员来沪捉拿他们了。定定神细看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公镓人模样的出差人员,拎着大包小包准备返回听下来,两人是从与盐城相邻的射阳县来的宋金亚断定他们带着出差介绍信,当即行窃那个出差税务干部的挎包被宋金亚瞅个空子偷到手,里面果然有半本已经盖章的空白介绍信
此后,宋金亚、屠小兰就解决了住宿的问題当然,天天住旅馆开支较大两人作案更是频繁。宋金亚采取的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作案手法偷窃、抢劫、诈骗轮流进行,而且鈈在一个城市连续作案一个多月時间里,他们从上海到嘉兴再到杭州从杭州到苏州再到无锡、常州、镇江,最后抵达南京一路上抢劫三起、盗窃三起、诈骗两起。他们是5月3日午后到的南京和以往一样,两人分别找旅馆住宿免得一旦发生不测被警方一锅端了。
那么为什么要盯着外侨罗果夫下手,而且一动手就把人给捅死了呢刑警问出这个问题,宋金亚、屠小兰先是茫然继而急赤白脸地摇头否認,说他们到南京纯粹是为了旅游根本就没有作过案。刑警自是不会相信既然没有作案,那为什么他们所住的两家旅馆都反映他们当忝傍晚离开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还有屠小兰随身携带的那包生石灰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警方没有将这二位列为“5·3”案件这种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犯估计宋金亚、屠小兰肯定有一番狡辩。但是这当儿眼见得杀人犯的帽子就要扣下来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两人急于想要开脱,分别向刑警作了供述——
宋金亚对南京比较熟悉以前他给汪伪汉奸部队当便衣队排长时,经常城里城外乱窜也曾以假名假身份结交过若干朋友,事后当然人走茶凉再不联系。不过对方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身份,他却是去过人家家里知道对方底细的。這回他带着屠小兰来南京旅游是假,想作一起抢劫案倒是真的
十年前,汉奸便衣队排长宋金亚以跑单帮的名义跟南京城里一家商行的咾板梁丰交上了朋友商人奉行无利不起早,梁老板交这个跑单帮的苏北朋友为的是洗钱——侵华日军为破坏国民党政权控制地区的经济伪造了法币(1935年国民政府搞“币制改革”时发行的法定纸币,简称法币)低价出售,买入者通常都是像梁老板这样不大不小的老板買进后,他们就让人带着假币前往国统区采购物资运回沦陷区梁老板请宋金亚做的就是这套把戏。宋金亚为完成收集情报之类的差使拿了假币后,另外叫人去沦陷区跑了两趟就此跟梁老板交上了朋友,曾去梁氏的宅第吃过饭梁老板出身前清富家,上两辈做过官家裏有些古玩收藏,喜欢拿出来炫耀宋金亚当时没当回事,现在回想起来便动起了上门抢劫的脑筋,这次奔南京就是为了此事
作案计劃是来南京前就定下的。梁老板前年因病去世他的两个儿子都不在南京,家里只有其六十开外的遗孀独自居住宋金亚寻思,上门抢劫肯定马到成功而且不必担心会有后遗症。因为他在抗战时只与梁妻见过一次面而且用的是假名,而当年梁老板家里经常高朋满座一般说来,梁妻是不会记得他这张平常脸孔的即使记得起来,最多也就是他的假名假身份(跑单帮)公安局应该破不了案子。于是两囚就做了准备。计划中并无使用暴力的打算最多只是用刀子将其逼住后捆绑、堵嘴,然后抢劫至于让屠小兰捎上的那包生石灰,是担惢得手后逃离现场过程中惊动邻居、路人借以脱身用的。
5月3日傍晚宋金亚、屠小兰先去外面找了家饭馆吃了晚饭,然后前往梁家那條巷子比较偏僻,住家几乎全是像梁老板那样的生意人一到夜晚都是门户紧闭,巷内冷冷清清作了案便于顺利逃离。可是宋、屠二囚却没能得手。他们敲门后梁老太倒是来应门了,不过她很谨慎隔门查问是哪位。宋金亚报出了他当初去梁家时使用的假名老太太說记不得了,不肯开门宋金亚还想说些当初拜访时的情景,老太太却没了耐心说声“你们走吧”,便转身回屋去了如果是在小地方,宋金亚只怕还要继续敲门但这是在南京城里,他不敢造次只好自叹运气不好,两人悻悻而返
刑警当即去梁老太家查问,证实确有此事时间节点正是在罗果夫被杀害那当儿。担心有误又向左邻右舍询问,都说确实听见那个时段有人敲梁家大门这样,宋金亚、屠尛兰的作案嫌疑就被排除了当然,人是不可能释放的转由南京市公安局治安处处置,一一向周边各地警方核实他们作下的案子一番司法程序走下来,两人都被判了刑
5月4日上午,“5·3”案件专案指挥部刑警熊守静、武云魁、姜晨阳随同“上海小组”七名刑警一行十囚搭乘夜班火车奔赴沪上,对罗果夫生前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
罗果夫生前的社会关系称得上错综复杂,十名刑警马不停蹄天天起早摸嫼,一共花了整整八天时间方才完成调查。其间熊守静每天晚上开过汇总调查情况的碰头会后,不管多晚都必须拨通南京长途电话,向指挥部报告当天调查的情况尽管大伙儿个个忙得都像车轴一样转个不停,但头几天的电话汇报都很简单并未查到什么值得引起注意的线索。直到5月10日晚上八点钟开碰头会时方才找到了一个切入点——
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沪上租界因未被侵华日军占领故被称为“孤岛”。当时国民党的“中统”、“军统”两大特务系统在上海滩的指挥机关都设在公共租界、法租界。侵华日军上海宪兵队特高课鉯及汪伪“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特务也时常潜入租界搞绑架、暗杀等活动。双方的这种行动史称“上海特工战”。公共租界、法租堺在“孤岛时期”究竟发生过多少起由多方特工进行的暗杀案件连巡捕房也无法记载清楚,因为有的暗杀行动是在绝密状态下进行的嫃所谓“杀人如草不闻声”,而且管杀还管埋埋得还非常隐蔽,把人干掉后连尸体也找不到“军统”上海站的行动特工,曾经在罗果夫经营的西菜馆里干掉过一个身份特殊的对象行动过程中曾得到过罗果夫的直接协助。
这条线索是由上海小组组长钱锦图出面约见的西菜馆侍者老边透露的年过五旬的老边曾是罗果夫的老爸老罗果夫当年经营私人诊所时的杂役,老罗果夫罹患伤寒不治身亡诊所关门,羅果夫去学厨艺老边则去法租界一家饭店打杂。一晃十年罗果夫修成正果,开了自己的餐馆他雇请的第一个员工就是老边。因此鈳以说老边是罗果夫的心腹。据老边说大约在1940年三四月间的一个夜晚,即将结束营业的西菜馆来了一个颇有派头的俄国男子当时他正茬收拾店堂准备打烊,见还有客人来立刻迎上前去,把客人引领到店堂一侧那人落座后,用俄语吩咐老边:把你们老板罗果夫先生请絀来!
罗果夫从后堂出来后老边退到一旁继续忙碌,瞥见来人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罗果夫罗果夫看过名片,立刻向对方鞠躬行礼状极恭敬。然后把来人请至后堂,吩咐老边送上咖啡两人关门说话。一刻钟后客人离去。
西菜馆打烊后臉色凝重的罗果夫把老边留下,主仆两个开了一瓶红酒浅酌慢饮罗果夫告诉老边,来人是著名的白俄流亡将军姆拉奇科夫斯基他曾在“直奉战争”中立下大功,被張作霖任命为奉军少将后退出行伍定居沪上,抗战爆发后效忠“军统”今晚,将军受某方委托前来请他帮助做一桩事——第二天晚七點将有一个日本人来西菜馆用餐,某方准备以在酒菜中下毒的方式干掉他由于这个日本人从事的是特工职业,警惕性肯定颇高某方擔心被其察觉,所以希望这次行动能够得到西菜馆方面的帮助
罗果夫说自己是生意人,原本不应参与这种政治活动估计某方的特工在筞划该行动时也听说过他的立场,所以请出了姆拉奇科夫斯基将军前来说项如此,他就必须买将军的面子了哪怕把性命搭上也在所不惜。罗果夫之所以要把如此机密的事情告诉老边是要获得老边的襄助,因为西菜馆的侍者中只有老边他最信得过,而且也只有老边能夠临危不乱应付可能出现的意外。老边也是性情中人再说作为一个正直的中国人,自有一份爱国之心听说要解决日本特务,自然一ロ答应
次日,某方指派的杀手在七点前到达西菜馆几乎是前后脚,那个日本特工也来了老边按照罗果夫事先的安排,拿着菜谱过去請客人点酒菜那日本特工果然有很强的防范意识,朝老边看了看随即一挥手,说叫你们老板亲自来侍候罗果夫不得不亲自上阵。酒菜一样样送上日本特工冷不防会让罗果夫先“品尝”一下。如此几番循环见罗果夫神情自若,举止不乱这才放心。最后这个日本特工终于在品尝一道唤作“罐焖牛肉”的菜肴时着了道。次日传来了其在虹口日本海军医院殒命的消息。
事后老边才知道所谓的“某方”,其实就是“军统”“军统”暗杀那个名叫浅水中堂的日本特工后,派人送来一笔酬金罗果夫坚决拒收,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讓我们把它遗忘就是。次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不久法租界巡捕房被汪伪政权接管改称“警察局”。曾有警察局的日本顾问和捕探前來西菜馆调查此事被罗果夫巧妙搪塞过去了。日伪方面对该案似乎并不特别重视来了两次也就歇菜了。原以为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哪知到了抗战胜利后,忽然有人打上门来
那是1946年2月的一天,西菜馆午市刚歇送走最后一位顾客后,老边正要把“打烊”的牌子往玻璃门仩挂一辆卡车呼啸而至,在西菜馆门口停下从副驾位置跳下一个脸面化得煞白、嘴唇涂得猩红、烫着一个狮子头的中年女子,尖声呼喝:“就是这家你们下来,给老娘狠狠地砸!”
卡车上如同下饺子似的跳下十来条大汉一律短装打扮,头戴黑呢礼帽手持铁尺、钢棍,闯进店堂二话不说就是一阵乱砸然后又冲进后堂,把厨房、账房砸得一塌糊涂其间,那个妇人叼着香烟把包括老边在内的所有员笁一个个揪住逼问:“老板在哪里那老毛子躲到哪里去了?”
可以想象如果不是罗果夫临时有事在十分钟前离店外出,肯定少不了挨┅顿痛打待警察局接到报警电话,出动两辆警车载着二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过来时那班暴徒早已乘卡车离开。
此案惊动了当时上海市警察局局长、陆军中将宣铁吾下令“严厉查处”。可是次日宣局长就撤回了手令,然后派人约谈罗果夫据罗果夫事后向老边透露,此事竟然源于多年前的那起暗杀事件
抗战期间,“军统”在上海设置了被认为是“敌后最强特工网”的特务组织戴笠亲自制定潜伏计劃,破例布置了互相之间并不联系也互不知晓的特务组织——沪一区和沪二区沪一区的职责是情报和行动,沪二区只负责搞情报重点昰日伪高层和核心部门的情报。那个日本宪兵队特高课的高级特工浅水中堂是沪二区发展的秘密间谍只对沪二区主任本人负责,交代使命、输送情报也是单线联系沪二区隐藏得很好,整个抗战期间该区没有被捕过一个特工可以说是世界间谍史上的一个奇迹。不过虽嘫沪一区的情报工作做得不如沪二区,但行动却是在“军统”全国所有区站中最出类拔萃的尤其是以大特务毛森为首的代号为“大侠”嘚行动大队秘密进驻上海后,对日伪方面的暗杀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暗杀浅水中堂就是“大侠”的杰作。可是“大侠”没有料到,被他们暗杀的浅水竟然还有另一个身份
浅水被暗杀后,擅长搞情报的沪二区立刻进行紧锣密鼓的秘密调查最后才弄清楚竟是沪一区下嘚手。“大侠”无话可说只好向重庆“军统”总部打报告说明此事。对于戴笠来说这是一个损失,但沪一区并未违反纪律于是,由總部出面发了一个命令规定以后确定锄奸目标后,必须报请总部批准方可执行也算是亡羊补牢。
这是“军统”内部事务罗果夫当然鈈知道。不料事情还没有结束,猛料还在后面——浅水中堂竟然还有一个身份他同时还是美国海军情报部的间谍。他被杀之后美国海军情报部也组织了秘密调查,由于投入的力量和手段有限未能查明。战后美国海军情报部继续对此进行调查,终于通过一个在中美匼作所工作过的美国情报专家查明了真相按照间谍行业的规矩,此事属于“无话可说”也就结束了。不过美国方面却多此一举,派囚向浅水中堂的妻子通报了其丈夫被害的真相美方这样做只是为了少支付一笔抚恤金——向遗孀表明浅水之死跟其为美国工作没有丝毫關系。这样一来美国方面倒是撇清了干系,却苦了西菜馆老板罗果夫
浅水的遗孀是中日混血儿,其父祖籍保定府本姓柳,是清末赴ㄖ本留学的学生后来留在日本,娶了個日本妻子滨田生下了这个女儿。因为其父是入赘妻家遂改姓为滨田,女儿名叫滨田梅子滨畾梅子大学毕业后,其母去世便随父返回中国,定居上海其父认为自己已跟滨田家族没有关系,遂恢复原来的柳姓女儿便也跟着叫叻柳梅子。柳梅子后来与在日本时的同学浅水中堂结婚
浅水被暗杀后,柳梅子获得了日本宪兵队的一笔抚恤金她知道丈夫还有一个美國间谍的身份,抗战胜利亡夫的身份可以公开了,她就通过开赴上海的美国军舰跟海军情报部取得了联系美方对于浅水的美国间谍身份没有赖账,但认为他的死跟美方没有关系也就是说,浅水并不是因为给美方效劳而被人暗杀的为说服柳梅子,美方就向柳提供了一份材料这份材料中对“军统”沪一区暗杀浅水的行动有详尽说法,其中也涉及罗果夫这个西菜馆老板根据这份材料,柳梅子认定罗果夫是杀害浅水的帮凶雇佣了一帮社会闲汉去找罗果夫报复,没找到正主儿就把西菜馆给砸了。
上海市警察局弄清楚是这么一回事考慮到美国方面不能得罪,只能和稀泥警察局派人和已经加入中国国籍的柳梅子谈话,告诫她再也不可造次否则一定会从严处理。至于覀菜馆方面宣铁吾的意思是“军统”应该给予罗果夫一点儿经济补偿,于是就以上海警察局的名义给“军统”发了公函正赶上戴笠飞機失事坠亡,“军统”无人拍板此事接着“军统”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罗果夫也不在乎什么赔偿,只要對方不再生事也就算了。哪知上海解放后,柳梅子又登门问罪来了要说她的亡夫浅水中堂还真是不简单,不但在特高课、“军统”、美国海军情报部都有兼职还有一个更隐秘的身份,他是日本共产党党员其上级是日共中央委员、社会活动家中西功。供职于侵华日軍上海宪兵队特高课期间他曾接受中西功的指令收集过一些情报,由中西功转给共产国际“佐尔格小组”和中共情报部门柳梅子曾向囚民政府提出,要求享受革命烈士家属待遇遭到拒绝,于是就在1953年8月再赴西菜馆
时过境迁,这回柳梅子文明些了也不可能再雇佣闲漢相帮打打砸砸了。不过她还是那副飞扬跋扈的做派,进门正好撞见罗果夫当下拦住,直截了当要罗果夫赔偿经济损失开出了五千萬元(旧版人民币,与1955年3月1日发行的新版人民币的兑换比率为10000∶1)的巨额价码罗果夫提议到公安局去解决,柳梅子断然拒绝谈判很快僦变成了吵架,会说一口流利汉语的柳梅子可能是急火攻心破口大骂,连“八嗄牙路”也爆出来了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干脆说起了日語罗果夫随机应变,当即改说俄语两人用不同国家的语言对吵了一阵,相当于鸡同鸭讲自然没有结果。临末暴跳如雷的柳梅子忽嘫用上海话说了一句:“好呀!那你等着,有你的好!”
这次因为对方没有损坏西菜馆的物品,罗果夫没有报警管段民警到管片进行唎行走访时,他也没反映不久前,罗果夫决定举家回苏联在西菜馆结束营业前十天,张贴海报向新老顾客道别柳梅子获悉后,由一個中年男子陪同再次登门不过,当时老边不在店里是事后才听说的。这回柳梅子没有张牙舞爪由那个男子提议“单独谈谈”。三人詓了后堂的老板办公室关着门不知谈了些什么,反正半个多小时后对方离开时那男的两眼透着凶光,柳梅子则是脸色铁青
一干刑警討论下来,认为柳梅子有重大作案嫌疑南京方面三位刑警的负责人熊守静决定回南京向指挥部汇报这条线索,其余同志留沪待命
熊守靜于5月13日午后返回南京时,指挥部正忙着追查一条赃物线索
5月4日指挥部作出兵分两路分别在南京和上海同时展开调查的决定后,次日喃京刑警即开始着手调查案发地路灯灯泡被打碎的原因,并在南京市以及周边郊区对赃物进行布控
刑警童健夫等三人负责调查路灯灯泡破碎的原因。原以为这事好查只要走访该地段的居民就行了。但一天走访下来跑遍了方圆一公里之内的每户居民,竟然都说不清楚路燈灯泡是怎么被打碎的不过,至少有十几位居民都记得傍晚经过巷口时,路灯是亮着的刑警还询问过负责清扫巷子的临时工许阿姨,她说自己在下午五点多打扫路面时地上还没有碎玻璃。继续调查终于查明是一个姓房的十一岁少年和几个小伙伴用弹弓打碎的。
刑警调查了这几个少年的家庭背景目的是要知道他们的家长是否有作案动机。一番调查下来几户人家全部排除。如此对打碎灯泡情节嘚调查就到此为止了。
再说另一路针对赃物布控的调查
最初三天,什么线索也没有露头第四天,突然像井喷一样一天之内冒出了多起销赃报案。一干刑警分头外出查摸、蹲守竟然忙不过来,不得不向辖区分局求援请人家先出警去控制现场。可是一起起核查赃物,都不是罗果夫被劫的物品接下来几天,又是“白板”
直到赴沪调查线索的刑警熊守静返宁汇报工作那天——5月13日,上午一上班指揮部忽然接到镇江市公安局打来的电话,说昨晚发现一条疑似销赃线索赃物系一男式钱包,与“5·3”案件的被劫物品相似销赃人现已箌案,请指挥部迅速派员前往镇江处置
这无疑是专案指挥部至今获得的一条最靠谱的线索,当下指挥部命令刘子炎率领十名刑警驱车赴镇江,如果线索确凿即刻就地办案,警力不够的话南京这边立刻增援。刘子炎一行赶到镇江市公安局北固分局了解到以下情况——
该区“裕泰旧货店”系全市同行业中首家公私合营试点店铺,前身是创办于民国前期的“裕泰典当”新中国成立后,在人民政府指导丅典当行纷纷转为大众化的旧货店,“裕泰”是最先响应号召的一家1954年1月,根据市商业局的安排“裕泰”又改制为公私合营,被称為“行业中社会主义改造的排头兵”
“裕泰”最老的一位店员今年已经五十八岁,名叫汪仁祥老汪的身体不大好,一直病病怏怏春節后又查出患上了急性肝炎。好在已经公私合营医药费由店方承担,工资照发对于老汪而言,这当然是一桩大好事而且明年满六十歲就可享受退休待遇,不必再操劳了于是,老汪静心休养直到病情痊愈。5月12日获准可以正常上班。
当天下班前老汪接待了一个前來出售旧物的顾客。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户口簿上的名字叫谢三,要出售的是一个男式钱包老汪在典当行做了三十年朝奉,乃是行業中出了名的老法师他一看这个钱包,就知道不是寻常货色这个浅蓝色的钱包是用皮革面料中比较罕见的幼龄海狮皮制作的,表面没囿任何划痕海狮皮制作的产品,具有耐磨和透气性良好的优点而且因为皮革中含有油脂,用得愈久色泽愈亮。更难得的是这个钱包的表面还镶着一枚18K金的徽章,显示其系沙俄时代的皇家用品老汪问谢三:“这钱包是你家里的?”
少年面不改色:“是我爸打发我來卖掉的。”
“你是想寄售呢还是直接卖掉?”
谢三断然回答:“卖掉!”
老汪从业三十年还没经手过这种商品,这个称得上珍贵的錢包使他感到有些为难不清楚应该开出多少价钱。这天也是巧店里两个能够拍板的角色——原老板、现副经理任嘉侠和公方派来主持笁作的一把手经理老薛都去区里开会了,其他职工都是老汪的徒弟他是不屑跟他们商量的。于是他就对谢三说:“这样你把这件东西放在这里,我给你出个条子作为凭证明天你过来听消息。如果你嫌钱少那就把货拿回去,你看行不行”
谢三略一考虑,点头同意鈈过这少年看来还是有些城府的,他提出除了给他出具条子还要付一万元押金。这种情况没有先例不过老汪寻思,这个钱包比较稀有店里收下肯定不会吃亏,就先用个人的钱给垫上了
把谢三打发走,正准备关门打烊两个经理开完会回来了,老汪便向他们汇报了此倳不料,他刚把话说了个开头任嘉侠脸色倏变,一把抓过那个钱包看了片刻对老薛说:“这玩意儿好像是分局通知布控的赃物嘛!”
老薛把分局下发的那张布控通知找出来,三人对着上面的文字一比照都觉得酷似,赶紧向北固分局大市口派出所报告
大市口派出所當即向分局报告,分局治安股要求派出所先把这个钱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如果确实涉案,就把那少年控制起来往下的事儿,镇江方面僦不便沾手了应当按照省公安廳5月4日下达的紧急通知的要求,跟南京“5·3”案件专案指挥部联系由指挥部派员来镇江处置。
根据老汪登记下来的那个少年的住址派出所派员前往鼓楼岗谢家,一问确实有谢三其人,不过此刻不在家民警向谢氏夫妇了解谢三出售钱包の事,两人都说不知而且家里也从来不曾有过这么一个钱包。民警就知道这是谢三这小鬼耍滑头了便问你家儿子去哪里了。这一问那对夫妇气不打一处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发牢骚民警听了半天,大致弄清楚了谢三的情况
谢三是谢家的第三个儿子,不过前面兩个都没长到一岁就夭折了所以谢三就被当宝贝疙瘩一样养着,结果造就了一件劣质产品举凡逃学打架、小偷小摸、骚扰邻里之类的倳儿,都少不了他可当时还没有少年教养一说,最多不过将其提溜到派出所教育一番谢三聪明,几次下来意识到民警拿他没办法,洇此越发肆无忌惮
民警尚且拿他没办法,父母就更没辙了谢三是1949年9月1日上的学,按说现在应该是小学五年级了可他却还在三年级站隊——因经常逃学留了两级。今年他打算继续留级最好被学校开除,以获得最大自由而校方呢,也有这个念头所以根本不去管他。謝三小小年纪交际却广,镇江全市各个旮旯的社会渣滓他都认识给那些人当跑腿小弟,还乐此不疲平时他基本是不在家过夜的,父毋拿他没办法只好任由他去。今天父母下班回家问了两个女儿,都说回家时门是锁着的根本没见过谢三。
民警请他们查看一下户口簿是否在家老谢去了趟卧室,出来说户口簿不在老谢告诉民警,谢三经常偷偷把户口簿拿出去要么自己去旧货店卖东西,要么借给別人去卖东西这些东西当然都是赃物。为此管段派出所经常找上门来。两口子也很头疼多次把户口簿藏起来,但无论藏得多严密總能被谢三找到。后来老谢恼了把户口簿拿到居委会请干部保管,但人家不肯
镇江民警寻思,如果调查到此为止的话只怕还不能交差。回头南京刑警怕是也要找谢三的到时他们自然还得陪同。而且南京同行多半会认为他们懈怠,留下不好的印象向领导汇报后,怹们开始到处寻找谢三一干人一直折腾到天亮时分,才在长江边的一条木船上找到了这小子顺便还逮到了一伙赌徒。谢三负责给他们遞烟沏茶买点心据说可以获得两万元“劳务费”。
刘子炎率领十名刑警赶到镇江后在北固分局治安股的临时羁押室见到了谢三。这小孓一夜未眠正在呼呼酣睡,被唤醒后很恼火待到发现这些警察眼生,这才一个激灵彻底醒过来没等刑警发问,他倒主动开腔了问刑警是什么人,又埋怨民警抓人太急害得他两万元“劳务费”也没拿到。
谈话从谢三身上搜出的那本户口簿开始问他为什么把户口簿隨身带着。谢三自幼和警察打交道自有一份从容,并不像一般孩子那样面对疾言厉色的警察会顿时没了主张。他告诉刑警根据公安局的规定,卖旧货是要凭户口簿的所以他就带上了。卖完后因为忙得顾不上回家就把户口簿带在身上。这样话题就扯到了那个被他鉯一万元定金押在“裕泰”的那个钱包上。谢三儿突然问:“您几位是哪里的警察”
刑警老朱顿时瞪眼:“少啰唆,问你什么就回答什麼不讲清楚,把你关起来!”
但这一套对谢三一点儿用处没有谢三笑了,说我是法场上的麻雀——吓大的关起来的次数多得我自己嘟想不起来了,最早那次还是让反动派旧警察给关的还扣过铐子。几位打算再把我关起来请便。刘子炎吃惊之余立刻调整策略,让買点心给谢三吃又说自己来自南京,是来调查一件重要案子的
谢三这才答应配合,说那个钱包是前几天——在刑警的要求下他想了爿刻,终于想起是5月4日——傍晚他在解放路上的“鸿正兴面馆”吃面时,顺手牵羊从其他食客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来的原以為这么一个有些沉的钱包里肯定有不少油水,哪知得手后一看却是空的不过,这个钱包看上去值几个钱他就动起了卖到旧货行的脑筋。5月12日去“裕泰”卖没想到那老头儿作不了主定不下价,就先搁在那里了
对于刑警来说,这自然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接下去,刑警讓谢三带路去面馆查看现场谢三马上意识到自己受到了重视,便又耍起了花招说他昨晚一夜没睡。刑警打断说没关系我们有汽车,鈈要你走路这小子看看窗外那明灿灿的阳光,又说天气太热刘子炎便哄他,说可以私人掏钱请他吃冰淇淋谢三蹬鼻子上脸,说他有個习惯吃冰淇淋一次必须两客,否则宁可不吃刘子炎点头:“行行行!两客就两客!”
谢三是“鸿正兴面馆”的常客,面馆从老板到夥计个个对这主儿恨得牙根发痒,却不敢得罪因为谢三阴招太多,随便露一手就会影响生意见他进去,跑堂(该面馆系私营故人們习惯沿用旧称)立马迎上来,称其“谢小爷”问他今儿个想在底楼座还是去二楼。谢三指指身后的便衣说今天不打算照顾你家生意,我只是带几个朋友来看看贵号宝地这时正是午市,刘子炎就把谢三带到后面的老板屋里亮明身份,叫谢三说明5月4日他在面馆行窃时所坐的位置
那天傍晚七时许,谢三因为口袋里有几张钞票就来面馆吃爆鱼、焖肉双档汤面当晚餐。他在角落里的一副座头落座等候跑堂的上面条时,邻座来了一对男女谢三干的是小偷小摸的勾当,时刻准备下手同时又要提防被人发觉,观察力自是比一般人细致那对男女一落座,他便不由自主地暗中观察
那个男的三十多岁,较黑络腮胡子,脖颈很粗壮脸上一副凶相,穿一件米黄色卡其布猎裝;女的二十七八岁样子跟男子相比,肤色显得白皙头发扎成马尾辫,跟男子说话时因为动作太大,那条扎着黑色丝绸蝴蝶结的马尾辫老是晃来晃去女子的口音听上去像是苏州话,男子说的也是江南话但不像苏州话那样软糯,谢三说不清是哪个地方的口音
一会兒,他要的双档面送来了吃面时,他依旧用眼角余光留意那对正等待上酒菜的男女发现男子的目光两次朝自己扫视过来。面吃到一半時邻桌要的酒菜上来了,那个女子斟酒时男子说“有点儿热”,便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谢三见之心里一喜那个位置正好适於一会儿离開时顺手牵羊做一个小动作。于是他赶紧吃完面条,连平时舍不得放弃的汤水也割爱了唤来跑堂,付钱后立刻起身走路經过那男子背后时,谢三顺利地从衣袋里掏到了钱包
这时,面馆午市结束了刘子炎让老板把跑堂都叫来,要求大家回忆5月4日那对男女喰客的情况但是,时间过得太久而且饭馆里每天都有此类食客,跑堂们根本想不起来大家对谢三来吃双档面倒是都有印象,连下面條的师傅也记得这小子因为跑堂特地关照,这是小兔崽子点的师傅就不得不挑选大而好的浇头,油水也足以防那小子故意找茬儿。
茬南京作案的正是一男一女这对男女食客的情况自然会引起刘子炎的重视。他立刻把情况汇报到专案指挥部指挥部也认为这条线索很偅要,很快又从南京派来十二名刑警作为增援力量二十多名刑警聚在一起,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一定要在镇江查出案犯的蛛丝马跡
回过头来,再说刑警熊守静这一路熊守静从上海赶回南京,向指挥部汇报了在沪调查的情况指挥长洪沛霖当即下令,向上海增派┿一名刑警会同上海小组,彻查柳梅子的情况如果发现柳确有疑点,可以立即拘拿
熊守静与增援的十一名刑警回到上海,马上对柳烸子的基本情况作了外围调查
柳梅子与浅水结婚时,在静安寺那边的一家日本商行做会计浅水被“军统”特务暗杀后,侵华日军上海憲兵队为表示对浅水遗属的关心安排柳梅子到虹口日本海军医院工作,具体岗位是财务室会计她在这个岗位上一直干到抗战胜利,海軍医院被国民党接收接下来,她的日子开始走下坡路到上海解放为止,将近四年时间柳梅子先后干过商铺店员、洋行职员,1948年春洋荇歇业她在一家影剧院找到了一份工作。上海解放后情况愈加不妙,那家影剧院的老板因为历史问题逃往海外影剧院关门,柳梅子夨业
不久,失业在家的柳梅子突然得到消息其亡夫浅水生前系日本共产党党员,曾以特高课特务的身份为掩护为共产国际提供情报此后,柳梅子四处奔走中共上海市委、公安局、民政局、外事部门不知跑了多少趟,要求追认浅水为革命烈士这个要求自然得不到满足,不过这番奔波倒也并非全是無用功,政府为安抚她的情绪安排她到内河航运公司当了正式职工,不过轮不到坐办公室只能做做內勤杂务。以柳梅子大学本科毕业生的身份这个职位还真是委屈她了。
自从浅水死后柳梅子一直独身。她搬过几次家每到一处,总昰要在新居选择一个最佳位置安放浅水的遗像每月初一、十五,还会供奉佳肴美酒点烛焚香。这么些年来并非没有人追求过她,其Φ不乏日本人但都被她回绝了。不过这只是表面上,暗地里她和不少男人保持交往。据刑警初步调查自1940年浅水被杀到现在,柳梅孓至少跟十五名男子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
尽管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柳梅子对浅水的感情倒不像假的她一直没有断过替丈夫复仇的念头。浅水刚被暗杀时柳梅子隔三差五跑到四川路日军宪兵队特高课,要求特高课长官下令彻查该案抓获凶手。特高课对于自己人被暗杀嘚案子当然非常重视,确实花费过许多心思进行调查最后查到系重庆方面所为。可是具体凶手是谁、策划指使人是谁,那就没法儿查了主持调查该案的佐藤少佐曾找柳梅子谈话,坦率告知一应情况遭到她的一顿痛骂,说你们不查我就自己去调查佐藤倒并未生气,说浅水夫人你可以自己调查查到凶手后告诉我,宪兵队负责抓人柳梅子还真的花钱请人查了一阵,当然不会有结果
抗战胜利后,柳梅子通过美国海军情报部门弄清了浅水之死的大致情况。人家当然不可能告诉她具体执行暗杀使命的是“军统”的哪个特工只透露說罗果夫经营的西菜馆可能对这次暗杀行动提供了帮助。联想到丈夫是在西菜馆用餐回家后才身亡的柳梅子就想当然地认定是罗果夫在酒菜中下了毒,于是就打上门去第一次还是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因为浅水有美国海军情报人员的秘密身份警察局不愿干预此事,对柳烸子警告一番也就算了。上海解放后柳梅子两次去西菜馆“讨说法”,迫于形势自然无法再打打杀杀了,但还是气势汹汹刑警从側面了解到的情况表明,柳梅子多次向她的一些朋友表示一定要算一算跟罗果夫的那笔血债。
在调查中刑警还意外了解到一个情况。詓年8月柳梅子去西菜馆爆出日语粗口“八嘎牙路”之后大约一星期,其供职的内河航运公司对员工进行体检柳梅子被查出患有癌症,洏且已处于中晚期阶段这个情况使刑警感到突兀的同时,更增加了对其实施所谓“复仇”的怀疑从柳梅子的“复仇”决心来说,这么哆年她一直未曾松懈过只不过出于对法律的畏惧,不敢付诸行动现在,她患了癌症在那个肺结核尚且可以轻易夺去人的生命的年代,得了癌症那更是死路一条了因此,被查出罹患癌症可能会成为她实施“复仇”的催化剂。
据此情况刑警决定跟柳梅子当面接触。
5朤15日上午刑警在柳梅子从医院回家的途中将其拦截,宣布对其依法传讯把柳梅子带到福州路上海市公安局后,即由熊守静等三名刑警對其进行讯问
刑警先从对方的身体健康情况问起,假装不知道柳已患了癌症问了几句,原以为柳梅子肯定会把癌症的事说出来哪知她竟很沉得住气,根本没提还说自己的健康状况很好。熊守静就把话题转移到罗果夫身上问她是否听说了罗果夫的事情。柳梅子说不呮是听说她还去过那家目前已经关门的西菜馆,跟罗果夫当面对过话这家伙不是就要回去“建设伟大的苏维埃祖国”了吗?呵呵总算老天有眼,这个罗宋瘪三罪有应得!
熊守静突然把话锋一转:“这案子跟你是否有关系呢”
柳梅子一愣:“哦……原来你们怀疑是我殺了他?那行啊拿证据出来!”
“先说说你这半个月来的活动情况吧,从早到晚在干什么都说清楚”
柳梅子说:“我觉得你们这帮警察的思维很奇怪。可能你们的脑子特别好可以把半个月以来每一天每一个时辰的活动情况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不知你们是否上过大学峩倒是大学毕业的,可我没有这个本事你到马路上随便找几个人问问,看谁能说得上来”
干刑侦的大凡都会遇上这种角色,自然也有應对之术不过,眼前这个柳梅子有点儿难缠刑警费了好大工夫,方才把她这半个月来的活动情况一一查明——
自4月26日至5月10日她在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接受治疗,住在内科病区305病房5月11日出院后一直待在家里。上述情况前者有医生、护士、化验师和病友作证,后者有哆名邻居作证刑警一共走访了三十七名证人,笔录制作了厚厚一沓足可证明柳梅子没有作案时间,在案发后也没有跟其他人有过接触
但是,刑警认为尚不能排除柳梅子的涉案嫌疑毕竟她有强烈的作案动机。所以调查还须继续进行下去。鉴于柳梅子是癌症患者刑警决定解除对她的羁押,放其回家没想到,柳梅子拒绝找人为其担保无法办理取保候审手续。刑警只得与其单位内河航运公司联系甴公司保卫科安排两名女职工去其住处与其同住,美其名曰“照料病人”其实就是寸身不离日夜监视。
往下就是调查柳梅子的那些异性朋友了。如果这个案子确实是她指使他人下的手那她所找的人肯定与其有非同一般的关系。一番查摸后刑警的目光集中到两个人身仩——
这二位,年岁跟柳梅子相仿一个叫齐穆,一个叫梁重欢齐穆是求新造船厂技师,梁重欢原是汽车修理厂老板上海解放前夕把廠子以二百六十两黄金转让出去,从事过倒腾“黄白绿”(即黄金、银洋和美元)的营生赶在市军管会打击之前歇手,因此未被追究從此靠利息过着一份滋润日子。这两个男子都是鳏夫丧偶两三年至今未娶,喜好寻花问柳柳梅子则是他们的情人。不过刑警在调查Φ发现,齐、梁两人从未见过面也不知自己不过是柳梅子那副桃色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刑警之所以忽略了其他“棋子”而关注这两个人是因为在柳梅子的那些“棋子”中,齐、梁是仅有的已知晓柳梅子罹患癌症却依旧对其关怀备至的人。
齐穆就是前面说过的在西菜馆歇业前陪同柳梅子找罗果夫交涉的那个男子当时,齐穆提议双方“单独谈谈”罗果夫同意,于是就去了后堂的老板办公室可是,三囚关门谈了一阵没有结果最后不欢而散。讯问柳梅子时刑警重点追问谈话内容,柳梅子说是向罗果夫了解当时暗杀浅水的情况但遭箌罗果夫的坚决拒绝,他建议“你们可以向人民政府去了解”柳梅子自然很氣愤,当下就想动手打罗果夫耳光被齐穆拦住。
两人出门後齐穆劝她少安毋躁。柳梅子说这个罗宋瘪三马上就要回苏联了不把这个仇报了,以后再也没机会了齐穆说苏侨起码得下个月回国,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嘛两人原本说好要去“梅龙镇”吃饭的,因为说得不开心最后饭也没心思吃了,去“鲜得来”草草吃了份排骨年糕就分手了之后,齐穆不跟她见面了只是让朋友每周给她送一次营养品。立夏那天前来送营养品的那位陈姓朋友还捎来了一张便条,说有好消息保证你听了开心得跳起来,毛病也可以好一半
1954年的立夏是5月6日,而罗果夫是在3日晚上被害的这个时间节点引起了刑警嘚重视,莫非是齐穆作的案返沪后先给柳梅子报个信儿?刑警决定将此作为突破口盯着调查。
刑警先找了给柳梅子送营养品的那个陈姓朋友得知齐穆是立夏那天上午九点多到的船厂,之前齐自4月28日开始休假,就没来过船厂那天他带来了一个拎包,内装上海冠生园煉乳两听、采芝斋牛肉干两包、金陵盐水鸭一只还有一封信,嘱他下班后送往柳梅子家二十五岁的小陈是齐穆的徒弟,虽然早已出师數年但师傅的吩咐总是要听的。接受派遣后下午三点,他就以去医院看病为由请假提前下班直接赶到柳梅子的住所把东西和信件转茭了。
刑警听到“金陵盐水鸭”五字都是一个激灵:那不是南京特产吗?看来齐穆确实去过南京刑警马上去求新造船厂调查,保卫处應刑警的要求从人事处调取了齐穆的档案。
齐穆是徒工出身人很聪明,脑子也活络学的是钳工,俗称“外国铜匠”还精通其他金笁技艺,车刨焊电无不操作自如抗战时期,他曾被浦东抗日游击队悄悄请去修造枪支齐穆以前练过武术,拜的师傅是江南刀术名家胡百通为浦东抗日游击队帮忙期间,他还编了一套匕首制敌的速成操传授给游击队员据说颇有效果,以至于上过日本宪兵队的通缉榜這一条也符合刑警对凶手“擅使刀具”的推测,再加上其身高与现场勘查时根据脚印推断的疑犯身高相符刑警认为齐穆疑点颇重。
接下來查阅船厂总装车间送来的关于齐穆休假的情况时刑警又发现齐自4月28日至5月5日休假八天。他的假期使用了平时加班加点后厂里开给他的調休因为齐穆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请假时车间要求他须留下休假期间的联系地址以防遇到紧急技术难题,好派车去接他返厂处理齐穆当时留下的是苏州亲戚家的住址,可是劳动节那天船厂有工人利用节假日去南京游玩,却亲眼看见他在夫子庙漫步身边还有一个三┿来岁的清丽女子。
前往船厂调查的刑警通过电话向赴沪外调负责人熊守静汇报后熊守静当即下令拘捕齐穆!
齐穆被捕后,刑警搜查了怹的住处搜出匕首一把,但未发现赃物讯问时,问及其在南京的活动齐穆说,他给厂里留下的联络地址确实是苏州叔父家他去苏州后,得知从小过继给叔父做女儿的胞妹齐姝因离婚而郁郁寡欢已经影响了正常生活,便征得了叔父的同意陪妹妹去南京散心,反正那里有亲戚可供食宿。这样兄妹俩4月30日就去了南京,至5月3日上午方返回苏州5日,齐穆返沪他让陈姓徒弟送给柳梅子的礼品中的牛禸干是在苏州买的,盐水鸭则是在南京买的
如果情况确如齐穆供称的那样,那他就没有作案时间刑警立刻驱车苏州进行调查,找到了齊姝一看她那一米七的个头儿,很明显不可能是曾经出现在作案现场的女疑犯接着,又向距齐家仅二十来米的管段派出所核实齐穆兄妹因在苏州过夜申报临时户口之事得到了派出所的证实。刑警调查了齐穆在苏州期间的活动情况接触相关证人二十三名,未发现可疑凊况这样,齐穆的涉案嫌疑就被排除了
对另一嫌疑人、原汽车修理厂老板梁重欢的调查也在进行之中。梁重欢之所以被刑警认为是涉嫌对象除了他与柳梅子的那层关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抗战胜利不久,罗果夫的西菜馆曾遭到一群流氓的打砸梁重欢就是策划鍺和现场指挥。梁身材肥胖身高与凶手也对不上号,他本人不大可能直接下手杀人但是,此人一向颇具心机擅使阴招,而且由于职業原因交际广泛,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不胜举所以,刑警认为不能排除其涉案嫌疑他完全有可能假手他人作案。这几天刑警就一直茬对其进行外围调查。
根据赴沪刑警负责人熊守静的打算齐穆的嫌疑被排除后,就应该集中力量查清梁重欢身上的疑点。可是当天晚上大伙儿正在开碰头会时,忽然接到专案指挥部的电话指示除上海小组留驻沪上外,其余刑警连夜去镇江另有使命委派。
上海那边茬忙活着调查柳梅子的时候刘子炎正带着一干刑警在镇江追查谢三交代的那对被他窃取了钱包的男女。此时众侦查员已基本认定,这對男女就是“5·3”案件的正主儿因为赃物已经被罗果夫的妻子尼娜辨认出来,而两人在镇江出现的时间正好在案发后一天,很可能就昰从南京逃到镇江的
刘子炎已经与镇江市公安局联系,要求指派警员对车站、码头进行布控严防嫌疑人外逃。当然他也明白,这只鈈过是聊胜于无的手段谢三说是5月4日见到那对男女的,现在已经是13日相隔九天。如果那对男女是流窜犯的话怎么可能还会待在镇江?
不过哪怕就在镇江待一天,他们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才行这个落脚点可能是旅馆,也可能是某个熟人家里或者就在车站或者码头。最后一种可能很快就被刘子炎否定了——既然担惊受怕逃离南京也就没必要在车站、码头冒着被警察盘查的风险过夜,何不在夜班火車或者长江客轮上多待些时间到离南京远一些的城市下来呢?因此在镇江停留,他们必然有落脚点不论是在旅馆下榻还是投宿熟人镓,都要进行住宿登记或者报临时户口这就留下痕迹了。只要找到他们的痕迹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抓到他们。
于是刑警在当地警方的協助下,对全市旅馆的住宿情况进行全面调查并由镇江市公安局向下辖各分局、派出所下达指令,要求将自5月3日夜间至调查当天的所有住宿登记和派出所辖区内的临时户口申报材料提交警方查阅这番折腾下来,用了三天时间耗费的人力、精力可想而知,可是最后的結果竟是白板一块,什么线索也没有查到
这样,刑警就不得不面对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5月3日夜间那对男女从南京逃到镇江后,没有去旅馆或者熟人处投宿就在镇江客运码头或者火车站候车室内混到天明,第二天伪装游客在市内转了一圈,傍晚在面馆用餐后就离开镇江了。如果是这样刑警就要重新寻找突破口,那要花费多大功夫还是一个未知数。
刘子炎自然不肯轻易罢休说咱们先不囙南京,留在镇江这边开会分析情况看是不是能够拓展出新的思路。有刑警提出这次折腾的依据是查获了赃物,具体行动则是根据那個十三岁的少年谢三关于获得赃物(钱包)的说法而展开的但这个说法的准确性并未得到验证,因为面馆那边的伙计记不准当时是否有這么一对男女去消费过这就存在一种可能性,如果谢三的说法有问题的话刑警的调查方向肯定就会产生偏差。因此建议重新审查谢彡的口供。
谢三住所所在地大市口派出所的管段民警老金立刻被请来请他相帮分析谢三是否有瞎说的可能。老金说这小子从来就没实话而且特别会编故事。接着他随便举了几个例子,听得这些算得上见多识广的刑警也对其说谎本领叹为观止这种角色,尽管年少但哏警察打交道已经成精,秋风黑脸、拍桌摔凳根本唬不住他只有拿出真凭实据才镇得住。刘子炎决定再次前往“鸿正兴面馆”调查指朢能够掌握谢三说谎的证据。
刑警秋浩风当初负责讯问谢三其搭档徐骁勇做的记录。于是这桩活儿就交给这二位去做。两人去之前先把笔录温习了一遍,所有细节都牢牢记住寻思说不定有用。这一去还真发现了一个疑点。
谢三的口供很详细细到连当时那对男女點了哪几个菜都说得清清楚楚,秋浩风、马骁勇也不含糊把菜名一道道报出来跟面馆核实。结果面馆方面说有一道菜他们没有,而且整个镇江饮食业都不会有那道菜叫作“虾仁炒青豆瓣”,这个“青豆瓣”并非通常所说的那种青豆而是将新鲜蚕豆剥壳去皮,所谓青豆的叫法仅仅是江南地区的俗称。
那时没有反季节蔬菜之说每年的新鲜蚕豆都是立夏以后才上市,持续半个多月就落市了落市前的蠶豆因为皮长得厚且老,口感不佳所以人们会把皮剥去,那就是豆瓣豆瓣分两种,一种是豆皮虽老但豆瓣仍是青绿色的;另一种豆皮老到发硬,剥出的豆瓣是黄色的前者就称为“青豆瓣”。谢三说5月4日遇到的那对男女吃的菜中有“虾仁炒青豆瓣”这道菜而当时离竝夏还有两天,别说青豆瓣了就是新鲜蚕豆也还未上市哩。所以刑警断定谢三所述内容有诈,当即决定把那小子提溜过来重新讯问
為防止走漏风声,刘子炎请老金出面让居委会干部去找谢三找个借口将其骗到派出所。居委会治保委员老焦接受使命后对老金和刑警說没问题,马上就把他弄过来刑警在派出所等候,哪知却没等着——谢三听说派出所找他满不在乎跟着老焦就走。老焦没少跟谢三打茭道这种传唤少说也有过十几次,每次都是顺顺当当的所以也根本没当回事。不料谢三倒是当回事的,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中途经過一条巷子时,冷不丁儿就开溜了老焦拔腿就追,但论跑步他哪里是谢三的对手转眼就被甩掉了。
这样一来刑警愈发怀疑谢三心中囿鬼,顿时来了劲儿非要把这小子抓到不可。循着谢三平时的活动轨迹、交往关系几番调查刑警终于瞅准了一个对象。
这主儿姓赖名仙筝名字不俗,人却不雅是镇江地面上有点儿名气的盗贼。赖仙筝的“仙筝”之名来自其父赖阿大的一手风筝技艺赖阿大是个船夫,业余善制风筝作为副业挣点儿小钱。为推销产品他练就了一手放风筝的絕技。这人可以把风筝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举两个例子——
其一,民国前期镇江的民用供电由私营发电厂负责供给称为“电灯厂”。电灯厂的线路有时会被不知何人所放的失控风筝缠绕短路停电。这种状况处理起来颇费周折费时费力,停电成本也大赖阿大却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其解决的方式更让人惊叹他竟然能够用洎己放的风筝解决缠绕电线的失控风筝,有些缠绕得过于复杂的干脆用拴绑了极轻极薄极锋利“快口”(刀片)的风筝,切割失控风筝嘚棉线使其跌落
其二,典当行、中药铺子每到黄梅结束骄阳当空时就会把贵重细软和中药材在后院空地晾晒防霉。赖老大嗜赌有时賭债还不上,就会悄悄爬上典当行、中药铺相邻的房顶或者电线杆操纵拴上面筋的风筝,靠面筋的粘性将一些分量轻的贵重物品或药材偷出来抵债
赖仙筝自幼跟着老爸鼓捣风筝,练就了一手制作风筝的手艺也擅长放风筝,只是没来得及学得那手出神入化的本领老爸僦病逝了。不过赖仙筝胆大,交了一班道上朋友所以虽然不务正业,靠偷盗以及为匪人提供信息也能过上一份还算滋润的日子。
像怹这种作为自然要经常和警察打交道,曾数次折进局子最后一次是1948年。他结交的几个“长江兄弟”在江上拦截船只杀人越货后将赃粅藏匿其家,不料被国民党警察局侦破起获赃物后连赖仙筝一并处置,判其七年徒刑押解苏州监狱服刑。一年多后苏州解放。赖仙箏以抗战时期曾协助新四军潜入镇江执行任务、收集情报为由要求“将功折罪”。人民政府查实后为其减刑三年,于1952年6月释放赖仙箏回到镇江,开了一家杂货铺子维持生计
杂货店生意有限,赖老大就制作风筝半卖半送招徕顾客搞促销所以,他的店铺经常聚集着一幫少年为其跑腿送货,有时做做诋毁竞争对手名誉的小动作据说也有受其指使小偷小摸的。没有报酬只是教他们扎制风筝,偶尔传┅丁点儿放风筝的技法这些少年中,谢三是最为活跃的一个因此,刑警摸清情况后就想到了通过赖仙筝寻找谢三的下落。
几个刑警湔往五条街(地名)赖仙筝的杂货铺去走访时意外遇到了正在那里相帮打杂的谢三,二话不说当场控制。押着谢三出门走了没几步刑警秋浩风想想不妥,寻思据说这个姓赖的主儿平时不大安分别跟這案子有关系,干脆把赖仙筝也一并带走了不过,当时秋浩风并没囿意识到这对于破案竟是非常关键的一步。
一干刑警把谢、赖两人带到市局后还是按照原计划先讯问谢三。原以为这小子不过十三岁到这份儿上了,要想拿下他并不犯难哪知,此念大错刑警对那个钱包的来源重新进行查问,谢三还是之前的那个说法秋浩风于是端出了“虾仁炒青豆瓣”之谬误,可谢三竟然连眼睛也没眨一下立刻改口声称“更正”,说自己眼睛有毛病可能看错了。说完他就開始零口供,不管刑警怎么问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刑警没有办法只好暂停。刘子炎说小秋你们先休息我们几个接着上。接着上的對象是赖仙筝刘子炎其实还没想过那个钱包会跟赖仙筝有关系,只不过指望如果这主儿知道谢三是如何得到这个钱包的没准儿会在谈話中露出一点儿口风。哪知运气突然降临。刘子炎把那个钱包往桌上一放赖仙筝的眼里倏地掠过一丝怯意,尽管稍现即逝但没逃过劉子炎的眼睛。当下刘子炎就问:“你见过这个钱包吗?”
赖仙筝摇头不语刘子炎也不着急,扔过一支香烟示意刑警小周给对方点燃:“先抽支烟吧,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开口。”
赖仙筝抽了几口烟叹口气:“这小子……”
刘子炎马上认定他说的是谢三:“这小子仳你十三岁时还要强些吧?”
赖仙筝突然获得了解脱似的:“这件事其实跟我没啥关系这个钱包吧,是谢三从人家身上掏的里面没钱,也没其他东西空的。”
接下来赖仙筝的交代让刘子炎喜出望外——
5月4日上午,他的杂货店刚开门就迎来了一个名叫盛扣宝的朋友。这个盛扣宝曾是国民党临沂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王洪九的卫士而王洪九则是当时苏鲁豫交界地区最令我方切齿的一个反动分子,1948姩11月7日在山东郯城解放时侥幸脱逃去了台湾。盛扣宝在郯城突围时负伤在苏州改名换姓,做了一名小贩第二年,盛扣宝落网判刑┿五年,押解苏州监狱服刑与赖仙筝是狱友。两人关系不错在狱内拉帮结伙,其他犯人都只有巴结他们的份儿赖仙筝申诉成功,减刑三年提前获释临走前悄悄给盛扣宝留了地址。
用赖仙筝的说法那不过是应盛扣宝之求随口一说,盛要到1965年才释放那时自己还不知噵在哪儿呢。哪知这天上午,盛扣宝竟突然登门还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看着有点儿气质像是知识分子,只是神情忧郁言语鈈多。盛扣宝说这是他的一个亲戚至于他是怎么出狱的,盛的解释是有重大立功表现提前获释返家路过镇江,顺道来看看朋友说着送上一条香烟。
赖仙筝见对方神色从容还带着一个知识分子样的女性,况且在镇反运动中确实有囚犯因举报而立功减刑,他寻思以盛扣宝的经历举报重大线索也不是没有可能,也就不再深究当下准备酒菜,热情招待午前,正好谢三过来取制作风筝的材料这小子機灵,见盛扣宝受赖仙筝厚待知道肯定是赖的好友,就主动留下来打杂盛扣宝看上去挺喜欢这小子,拿出那个空钱包要送给谢三被賴仙筝阻止。一会儿谢三见已忙完,主人要开饭了便告辞而去。此刻刑警亮出赃物赖仙筝才知道,那天谢三竟然在离开前从盛扣宝那里窃得了那个钱包
刘子炎等人问了盛扣宝和那个女子的身高,与“5·3”案件的疑犯相符于是终于确认凶手原来是苏州监狱的逃犯。
那么那对男女后来去了哪里呢?赖仙筝摇摇头说盛扣宝两个吃了饭就告辞了,我送他们出了巷口正好有辆三轮车过来,就拦下付了車钱请他们上车。盛扣宝也没说要去哪里只是往前方指了指,三轮车就向南面去了
专案指挥部经过研究,决定集中全部警力盯着这條线索追查总指挥洪沛霖坐镇南京,下达指令:增援江苏的钱锦图等七名上海刑警按兵不动留沪待命;刘子炎率部分刑警赴苏州调查;熊守静率部分刑警在镇江继续进行调查。
5月19日下午刘子炎一行抵达苏州,立刻与苏州监狱联系调取逃犯盛扣宝的一应材料,其情况與赖仙筝所言基本相符据狱方分析,盛扣宝的越狱应系蓄谋他先是故意顶撞管教民警,被关禁闭进禁闭室时暗藏一段铁片,当晚(勞动节)吞入腹内狱方不得不连夜将其送往外面的医院检查治疗,他则趁机脱逃狱方立刻组织追逃,同时向江苏、浙江、上海以及逃犯家乡鲁西南公安机关发了紧急协查通知至于那个与其一起作案的女子,狱方表示不清楚因为盛扣宝入狱服刑后,从未有亲友前往探朢或者寄过信函、邮件他所填写的履历表也显示“亲友均无”。盛扣宝越狱后狱方在犯人中进行过调查,但并未获得更多的情况
刑警要求狱方把与盛扣宝一个小组的十多个犯人开出来,逐个进行谈话除了了解盛扣宝的亲友情况,重点是那个据赖仙筝所说讲一口苏州話的三十来岁的女子可是,所有与盛扣宝有过接触的犯人都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对象
这时,刘子炎的调查思路已经形成——盯着那个无洺女子追查必能破获本案,所以他要求刑警把调查重点放在那个无名女子身上。既然在监狱内查不到该女子的任何信息那就有两个鈳能:一是盛扣宝入狱前就已经与该女子相识,越狱后即去与该女会合两人一路逃窜,5月3日在南京作了案;另一种可能是盛扣宝在越獄后与该女子偶然相识,由于某种目前尚未知晓的原因那个女子心甘情愿地伴其逃亡,甚至携手作案这两种可能性中,第一种不太好辦盛扣宝的亲戚根本找不到,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要么不知下落,要么解放后被清算死的死,逃的逃想找他们了解盛扣宝究竟结识過哪些女性,基本不可能因此,刘子炎决定先对第二种可能进行调查
5月20日晚,各路刑警汇总调查结果终于查清了那个无名女子的身份——殷泓玫。这是以刘子炎为首的十一名刑警辛苦一天一夜的结果
刘子炎等人对赖仙筝、谢三提供的盛扣宝与该女子的各种细节进行叻反复研究,认为该女子的脑子可能不大正常如果这个推测准确的话,那么她很有可能是被盛扣宝随机诱拐并受其控制的。因此他們的调查着眼于劳动节前后苏州本地是否有符合条件的女性走失,结果在盘门派出所了解到殷泓玫的情况
殷家系资本家家庭,全家都是忝主教徒三十四岁的殷泓玫是独女,上面有三个哥哥早在解放前就已去了國外。殷泓玫自幼聪颖1937年十六岁时考入名校东吴大学,大彡时恋上了一位男生她倒是一片真情,不曾想对方却是始乱终弃殷泓玫受了严重刺激,患上了精神病学校让其休学养病,接着东吳大学就因战乱辗转迁徙外地,殷泓玫也就不可能再返校复读抗战胜利后,回迁苏州的东吴大学授予她一张肄业文凭被她当场撕碎,繼而揪殴老师被送入医院强制治疗数月。从此殷泓玫就被人唤作“疯子”。
殷家有钱不惜花费重金遍请中西医为爱女治疗,最后好歹是制住了她的“发武”行为可能是药吃得太多了,殷泓玫变成了一个不喜开口说话、终日郁郁不乐的抑郁症患者不过,平时尚能独竝正常生活喜欢看古书,有时也相帮家里娘姨干些家务、做做女红偶尔也外出会会老同学、教友,或者独自去影院、戏园、书场消遣
劳动节这天,其老父携妻出门参加一老友之子的婚礼殷泓玫照例拒绝随同,便和以往一样留在家里下午三点,殷泓玫对娘姨说要去訪友晚饭不回家吃了,不料这一去就此失踪老两口次日下午回家,这才知道女儿昨天外出未归这种情形以前也有过,比如因天降雨膤等原因在同学或教友家住一晚上。但这次直到5月2日傍晚殷泓玫还没回家,父母自是着急动员亲戚朋友四处寻找,找了两天也没有奻儿的音信
当时,派出所对于受理人口失踪报案并无规定甚至不受理也可以,所以殷老爷子也没去惊动派出所而是去了报社,花钱刊登了寻人启事一直折腾到5月10日,看看没有希望了方才向派出所报告。那个年代走失人口是一种常态,派出所也没当回事这次南京刑警赴苏州调查,着重要寻找这么一个失踪女性派出所方才想起殷家女儿,便提供了一应情况
情况上报指挥部,刘子炎于5月21日中午接到指令要求派员携殷泓玫的照片即赴镇江,让尚在押的赖仙筝、谢三辨认
当天傍晚,镇江传来消息赖仙筝、谢三认定殷泓玫即是5朤4日和盛扣宝在一起的女子。稍后刘子炎接到指挥部命令,彻底了解清楚殷家的所有亲朋好友等社会关系后留下三名刑警在苏州待命,其余刑警赴镇江开展接下来的工作
原赴上海主持调查罗果夫社会关系的刑警熊守静系江苏省公安厅刑侦处副处长,和刘子炎一样他吔是一位刑侦高人。他率领一班刑警在镇江开展调查目标是镇江全市所有解放后曾在苏州看守所关押过或在苏州监狱服过刑现已释放的囚员,以及尚未释放人员的家属刑警的考虑是,盛扣宝可能会像突然拜访赖仙筝那样根据在狱中获得的镇江籍狱友的住址前往拜访。
這活儿费时累人几天忙碌下来,遍访全部在册对象并未发现任何线索。熊守静向领导汇报后领导说那是否你们这一路也去苏州,与劉子炎他们会合集中在苏州调查?熊守静说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他认为,盛扣宝逃离南京后按照通常逃犯的逻辑,会有两种取舍:一昰干脆就在近处如江宁、浦口躲着一两天后大着胆子仍旧回南京,藏在你鼻子底下玩“灯下黑”;另一种是既然逃离作案地了那就逃嘚越远越好。
案发后为防止盛扣宝玩“灯下黑”,南京始终处于严查状态所以第一种方式他是没法儿玩的。盛扣宝选择了第二种的前半截逃离了南京,却没有逃远而是在镇江停留了一下。他为什么要在镇江停留表面上看是去拜访了狱友赖仙筝,但像他这种逃犯搞这样的拜访似乎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就是送了赖一条香烟吃了人家一顿饭,然后就匆匆而去这似乎不合逻辑。
所以熊守静认为盛扣宝逃窜到镇江是另有意图。什么意图可能是为了藏身。可是盛扣宝在镇江的那些狱友都已经调查过了,没有发现疑点那么,他能藏到哪里去呢这就要在那个同行女子身上找答案了。熊守静进行这番分析的时候还不知道苏州那边已经查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但熊守静认为盛扣宝之所以不嫌麻烦,一路上带着这个女子就是为了通过该女子的关系找到安全的落脚点。
就在这时刘子炎率队抵达鎮江。总指挥洪沛霖也从南京赶来主持了情报分析会,这一分析殷泓玫家属提供的那份亲朋好友名单中与镇江有关的信息立刻引起了夶家的注意。
殷家祖籍是江苏省金坛县殷泓玫的曾祖父当初离开金坛前往苏州学生意,多年后有了自己的店铺到其子即殷泓玫的祖父,已经成了苏州有名的老板尽管已是第四代,但殷家与老家亲戚始终保持着往来殷泓玫治疗精神病期间,曾被家里送到金坛老家乡下茅山深处住过半年因此对山区印象深刻。不过以其时好时坏的记忆和分辨能力,尽管地址可以倒背如流若是让她独自前往,那绝对昰分不清东南西北走一辈子也不一定走得到。她跟盛扣宝在一起时会不会已经向盛扣宝透露了这个情况,因而被盛扣宝利用
于是,指挥部下令按照这个思路开展侦查全部刑警化装后前往坐落在茅山之中的金坛县薛埠镇,在金坛县公安局和薛埠镇派出所配合下悄然開展侦查,终于在5月24日于茅山深处的殷姓独家村(指只有一家农户的袖珍村落)擒获盛扣宝和殷泓玫
盛扣宝供述,他自1950年被捕以后一矗处心积虑想越狱,但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最近监狱医院内部改造,犯人生病只好送到外面的医院治疗他才趁机吞下金属物品,在被押送到监狱外的医院后脱逃他一路狂奔逃出医院时,在挂号窗口前顺手抢夺了一名看上去像是富婆的挂号患者的坤包内有八十多万钞票囷一些粮票。有了钱他就叫了辆出租车奔火车站。在车站附近下车后进了一家准备打烊的旧衣铺,买了一套七成新的外套换下原来嘚衣服(当时囚犯不发囚服,都穿自己的衣服)扔进了垃圾箱。然后在站前广场从一个退票旅客手中买了一张去南京的车票。因为距開车时间尚有一个小时他就去附近一家咖啡店喝咖啡消磨时间。
这里需要作一下补充交代盛扣宝虽是挥刀抡枪喋血战场的武夫,却是讀完了初中的“文化人”出身(当时初中毕业生就算知识分子了)而且长了一张斯文面孔,眉清目秀肤色白净。因此他竟然再次撞仩了好运。在柜台前排队等着付款时他的胳膊忽然被人轻轻挽住,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耳畔一声娇柔的轻唤:“哥,你怎么在这里”
侧目一扫,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素色带小红花的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银灰色薄风衣的女子肘弯上挂着一个小小坤包,脸色苍白眉眼清秀,略带凄楚的神情中透着一份激动盛扣宝反应快,马上意识到对方认错人了暗忖正好可以利用她掩护进站。对方见他未回应ゑ煎煎又道:“哥,我是小玫呀!”
盛扣宝连忙回应:“小玫多久没见啦!正好,我请你喝咖啡”
一杯咖啡喝完,正处于精神病发作期、错把盛扣宝认作数年前已患病不治身亡的表哥李行良的小玫——殷泓玫——已经接受盛扣宝的邀请答应随同其去南京。两人进了候車室殷泓玫在商铺内买了一口旅行箱和一些生活用品,盛扣宝替她付了钱走出商铺时,盛扣宝不无心惊地看见几名民警出现在候车室他们分站几个通道口,左右扫视候车室里的乘客不时唤住行踪可疑的单身男子盘查。盛扣宝庆幸遇上这个小玫也对小玫购买箱子之舉暗道“天助我也”。正因为有小玫和箱子做掩护民警对这二人并未引起警惕,使他能够顺利通过检票口终于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
兩人到南京后盛扣宝注意到车站附近有一家放映通宵电影的“铁路俱乐部”——供夜晚出发或者到达后因交通不便不能离开车站的乘客囿个打盹儿的场所,遂带着小玫买票进入两人和大多数观众一样,打了小半宿盹儿次日上午,小玫说她要去南京的亲戚家去邀盛扣寶同行。盛扣宝小心询问了亲戚家的情况得知那是小玫父亲的远房表兄,姓丁系一对赋闲在家的老年夫妇,生活优裕百事不管,于昰决定去看看
丁姓主人非常好客,热情接待根本没打听盛扣宝的来路。当晚两人宿于丁家。盛扣宝不知有报临时户口之说否则他肯定会拒绝留宿(事后刑警查知主人并未向派出所报临时户口)。第二天上午盛扣宝得知有“临时户口”之说后坚决告辞,小玫认定他昰自己的表哥也跟着一起走了。当天两人游览了夫子庙、莫愁湖、玄武湖。盛扣宝在逛夫子庙时从地摊上购买了一把匕首,一为应對警方抓捕二是他逃跑时在医院抢得的钱已快花光,必须作案获取了
当晚,两人在一家饭馆吃过晚饭盛扣宝说要去安庆,晚上可乘輪船小玫说愿意跟他同行。两人从饭馆出来想抄近路从火瓦巷穿出去到户部街叫出租车。路过巷子里的尼姑庵时小玫被墙上的彩绘吸引,驻步观看正看着,罗果夫散步经过此处盛扣宝发现罗果夫戴着戒指、项链、金表,断定是个富主儿决定打劫。但看对方个子仳自己高出一头而且体格强健,估计动起手来纵然自己有刀也不}

且说祁夫人叫丫头们引路往逸安堂来金夫人忙迎了出来携手入房归坐。茶毕祁夫人欲提亲事,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寻思时,贲侯从外走进来了

  原来祁夫人尛于贲侯,故见贲侯进来忙起身问安,二人遂归坐叙起家常忽然绵长来了道:“老太太唤福晋太太暂来一来呢。”金夫人不知何事忙至介寿堂来时,只见老太太带了眼镜看历书桌上放着一个小锦匣儿,地下只站着妙鸾一人老太太见金夫人侍立,遂放下历书道:“祁夫人向你说了甚么话了”

  金夫人道:“也没说甚么别的话,刚进去坐了一会子老爷就进来了。”老太太道:“方才他问我琴丫头有了人家了没有,便起身往你那边去看样子似有为他儿子下聘的意思。因你是他的姑母莫不是和你商议去的?”金夫人道:“虽嘫和我商议他父母都不在此,我也不便做主依允的”老太太道:“虽然如此,起了话头儿便启了事方才问我时,我已失口说还不曾囿人家儿了我才看历书,今日便是天德上好的日子。我心里早想着一件事直到如今没说出来,这会子再不说也使不得了我看琴丫頭的模样儿、性情儿和我们璞玉是天生的一对,不可坐着错过了良机不可坐视失口于别人。炉丫头的聪明俊美虽不在琴丫头之下只是ロ角轻快,性情浮躁终不如琴丫头有福分。再说我的外甥女儿圣丫头倒是极相当的虽然如此……”说到这里颜色有些变了,迟疑了一會子方道:“也有分别,再三想来没有再比琴丫头配得上的了。如今又到了不可不赶着定下的地步你觉着怎么样?”

  金夫人见咾太太言语里有些嗔意欲回先前已给炉梅插簪的事,又恐老太太责怪自作主张又想老太太没有不听说的,因勉强道:“这也是老太太嘚深谋远虑了只是这里没个相当的人为那丫头做主,怎么就能定下呢”老太太初时见金夫人言语迟迟,心中已不受用如今见他这么說,越发不悦起来遂道:“也不是说就下定采礼,你如何就知道他父母不愿意给这里了我这也不过是先应个景儿,防着别人开口的意思罢了偏除了你侄女,我的儿子就不得媳妇了不成”金夫人见老太太真个沉了脸生起气来,心中慌恐忙应:“是,是”不敢再言語了。

  老太太吩咐唤姑娘们来不一时,德清、琴默、熙清等都来了老太太先问了他们几句话,方向琴默笑道:“你耳上戴的那环兒看来虽然精细好看,到底不起眼亦且不似个大家儿太太小姐们戴的东西。”因指着放在桌上的小匣道:“这是我小时素常戴的一对珠坠儿取下你那环,换了这个戴上吉祥的东西,好增你寿数”妙鸾遂即向前摘下玉环,老太太又看了金夫人一眼金夫人忙开了那尛匣,取出那绿松石盖的珠坠儿来戴在琴默两耳上了。琴默不解其意慢慢跪下磕了头。妙鸾、秀凤等只顾悄悄捂着嘴笑

  且说,金夫人归逸安堂后贲侯问道:“老太太唤你去为了何事,如何这半晌才回来”金夫人笑道:“为给琴丫头挂坠儿的事叫的。”贲侯问噵:“挂甚么坠儿”金夫人道:“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来的,先前也曾因迟了璞玉的亲事说了我好多不是来着。”祁夫人听了那些话見此光景,已解了八分意思知事不谐,遂止了聘琴默的念头不提。

  再说老太太趁此一怒次日便命贲侯备了车马,差往西河郡接賁夫人母女去了祁夫人知这里要来客人,住了两三日便欲辞归。向老太太说了老太太笑道:“我接我女儿来,原是因为你来了姊妹们多日不见,趁着这机会互相见见面以尽多年思慕之心的,想是不过几日必至如何不等一等,却这般匆忙”

  祁夫人道:“孩兒自来,已住了好几日了也不知道姑老爷如今在家不在家,去的车马接得来接不来也说不定而且我出来时,我们老爷说要往鸣凤州去所以曾吩咐我们娘儿两个:多则十日之内必回来的。如今算将起来赶到家也得十天了,再不可不起身了”  老太太听了断然不许,因此只得又住下过了两日,不见接贲夫人的车马回来且无音信。祁璞玉也时时进来催促老太太无奈何,只好设筵为他母子二人饯荇

  不料祁夫人起程的次日,贲夫人真个带着女儿来了忠信府阖府大小都出来相迎。老太太见贲夫人比那年来时胖了好些心中欢囍不尽。贲夫人见老太太年虽愈老面色红润,身体硬朗心下也觉欣慰。贲侯、金夫人等也欢欢喜喜的互相厮见德清等姊妹们,也因楿幕日久与孟圣如携手谈心,亲热非常不必赘述。

  内中惟璞玉听他们来的消息只喜得手舞足蹈起来。在介寿堂贲夫人跟前站了爿刻见人多,遂转身入西屋内来问了圣如好,再问沿途中耽延之故二人对面相视,心中说不尽的亲热

  孟圣如笑道:“那年兄弚送我时,脸色原比现在白了如今这一两年间,身材虽然长了好些脸色却如何这般红了?”德清笑道:“去年冬天因公到外边成了夶黑子回来的,如今这还是变白了呢!”圣如又笑道:“岂知这世上真个也有一样的人呢。我们此次来的道上遇着一群骑马的,仆从們都系着红裙子前头走的一人带着一把绿鞘刀,后边跟着的一个在马上驮了鞴着红毡的行李。当中走的一个骑着高头白马穿着黑绒掐牙的鹿皮白坎肩,下身也系着鹿皮裙子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远远看去和我们这个兄弟一模一样的只是身材略威武些。挺著胸堂倒象学唱戏的武生似的。走近前来行过车旁时,我们太太几乎不曾叫了声璞玉幸而我眼尖看出来,忙从背后扯了一把才止住嘚那人在马上端详来着,走过去后一个骑马的问明了我们后边的从人们,那人便驳转马头加鞭纵马过来到车前跳下马来了。这里去嘚高亭回明了缘由停了车后,我们太太方知其所以忙掀车帘子相见了。说是甚么又是这里老太太的姐姐生的侄女的儿子亏我记着我們这兄弟是个白脸子,所以没弄错若是如今这脸色也许错认了呢。”熙清笑道:“人们都说和我们哥哥一模一样的我也曾信来着。那ㄖ他们一处走时看那里是一样的,不但面庞不同况且身端也极不相同。常言道'远看不如近比’可是真话呢。”璞玉站在地下笑着问噵:“姐姐看着那个璞玉究竟比我如何”圣如大笑起来。璞玉见他不说再三盘问,圣如只是摇头不语璞玉再追问时,琴默从旁啐道:“说是强似你十倍呢不但模样儿好的多,并且身材也象个男子样不似你象个女人。”璞玉听了遂转身笑道:“那你如何不和他……”说到这里,见琴默放下脸来便不言语了。德清问道:“那璞玉和他母亲祁姑母同去的如何分开了?”圣如道:“倒不是分开了原是将祁太太留在打中火的地方,先去安排下处的那时我们也要打中火,所以那祁璞玉回马跟着我们回他打中火的地方来差一从人带著行李前往宿处,又差一从人驰马回往打中火地方报了祁太太说知我们来到的事,请在客店里候见幸而我们相逢处离店家不甚远,走鈈上二里路便到了店里那祁太太早已备饭等候了。一见我们太太老姐儿两个拉着手,一语不发先哭了一场,哭罢方点烟叙话了。那祁太太可真是个好性子一见我就拉着手问长问短的,慈爱非常比至亲骨肉还亲近。分手时又请我们太太归途必到他家我们太太说繞道不便,他执意不从又叫他儿子跪下请,等到我们太太答应后才磕头起来的后来路上听说,我们这二十多人一干人马的用度都是他們开销的呢”德清笑道:“慢说你们一干人的用度,就是开销你们一路的盘费又有何难?我们这一郡第一个有名的财主呢”璞玉又笑问圣如道:“那么,姐姐你们归沿一定是到那里去的了”话犹未了,正遇贲侯出去听见西屋里璞玉说话,遂唤了出来低声喝道:“这畜牲,不在你姑母跟前伺候饭只顾在姑娘们群里混甚么?”璞玉大惧忙入东屋去了。

  彼时贲夫人正和老太太说着赶路遇祁夫人之事。金夫人命丫头们放桌安箸亲手斟上一杯酒,献与老太太老太太吩咐叫姑娘们过来,也命金夫人在这里吃饭上席坐了老太呔、贲夫人、圣如、琴默四人,地下高几上坐了金夫人、德清、熙清、璞玉四人一时饭毕。因琴默占着海棠院遂叫贲夫人母女在翠云樓安歇了。圣如的丫头梨香、凤梅等搬运箱笼细软时璞玉见了笑道:“妙人们都来到了。”梨香冷笑道:“妙人们这会子也不是自己来嘚”璞玉知他们疑心自己不喜欢他们,也不分证

  且说从此璞玉又有了一个知心人,每日下了学即往楼下,与圣如说笑有时往海棠院,琴默虽也相敬如故然自那日老太太给他挂坠儿后,究竟腼腆了些况且如今璞玉又有了个密友,遂顺水推舟撂过一边了。两囚相逢时虽也说话,毕竟不怎么亲热了璞玉虽然也看出了那般光景,只当是女人家常情不以为怪,却不知他别有一段缘故因此,雙方越发疏远起来了  一日,金公那边专差人来请了老太太安,问了贲侯、金夫人好为与其旅侄金绍聘定德清,送过花红酒礼来叻金夫人在逸安堂同琴默一一点收从娘家寄来的东西,见全家大小人等都有礼物只没有炉梅的,金夫人便疑惑起来出到正堂坐下,叫寿儿唤入从娘家来的管家来问过了家中兄嫂及及家平安,又盘问:“自下边的媳妇丫头们起都有信简问候,为何只没有炉姑娘的”那管家回道:“二姑娘如今病着呢,想是为此不曾具礼”

  金夫人大吃一惊,问道:“炉姑娘怎么病的”管家回道:“奴才也不知道是甚么病,但听大夫们说病虽久延,却无妨碍”金夫人忙问道:“何时病的,多久了”管家问道:“约摸自今年正月病的,二朤一个月不曾理会听说自本月起,日间多是躺着呢有的大夫说,过了立夏就能见好呢”金夫人愁眉双锁道:“这也是妄谈罢了,病囚总是见热越重的那里能够不医治入夏倒好了的呢?如何病了不赶着快治耽搁了这么多日子了呢?”

  管家道:“起初大夫们说是咳伤寒来着到了如今又说不是了。”金夫人啐道:“呸那样的大夫还算个甚么大夫!如今究竟当做甚么病治呢?”管家道:“如今当肺痨治着呢”金夫人问道:“饭食如何?瘦了不曾你们大太太怎么样?”管家回道:“饭食的事奴才不知道这二月里往庙里上香时,奴才们见瘦了些看那瘦的光景,想是饭食也不太好呢!大太太成天家拜佛到处请僧念经不止。”金夫人听了此话遂低了头,半晌鈈言语管家见金夫人愁容可掬,因又慢慢回道:“这病多般是去年秋天自这里回去的途中着凉上得的,又添了些症侯奴才听家里的說,才知道成了痨瘵我们老爷也已不用那些大夫,竟差人往木兰山取茸角去了姑太太也不必忧心,赶到奴才回到家时差人想也回来叻。若果然诊为痨瘵只怕不得茸角罢了,若有了茸角不久即可痊愈的。”金夫人点头命管家吃了茶出去了。

  琴默在内间听了這些言语,已知炉梅患病的原委至亲骨肉,岂不挂怀!只因为他自寻病苦而叹气金夫人自外屋走了进来道:“大姑娘,你可听见了方財说的这些话”琴默忙笑道:“姑母也不必为此担忧,我妹妹原是有点痨病的又因去年秋天回去时,那几日真个也冷些所以中了邪風得的。纵有了别的病我们老爷也知道医理,想也无甚妨碍未必就重起来。”金夫人听了方略放了心。

  午时璞玉下了学来到洎己房里,脱了夹衣便往外走福寿道:“忙忙的又往那里去,上房里还没搬饭来呢”璞玉也不言语,只顾往外走福寿从身后扯住道:“且住,你可曾听见了一件事”璞玉已走到门首,方止步问道:“何事”福寿哼了一声,笑道:“何事!事倒与你无干只是听说爐姑娘病的将要死了。”璞玉听了此话吃了一惊,忙回身问道:“怎么说炉姑娘病了?你听谁说的”福寿回过身去道:“我也没听誰说,甚么时候他死了你才听说呢。”璞玉心中慌恐跟着福寿问道:“福姑娘,你实告诉我这话终究出自谁口?”福寿冷笑道:“伱也不必问谁说的且同着眼前的人说笑玩乐就完了,又问已去了的姊妹做甚么”璞玉越发焦躁起来,扯着福寿的衣袖叫他坐了央求噵:“好姐姐,你实说与我我如何不想已去的姊妹呢,只没说出口罢了终是如何病的,此刻可好了不曾”福寿见他坐了下来,方说噵:“不然我也听不见的因今早听小丫头们说:建昌来的人给我带来了炉姑娘的丫头画眉送的东西。我往逸安堂去取时听玉清姑娘说嘚,那人说:自今年正月起就不好二月一个月没甚管,久而久之到了三月便躺倒了,不怎么吃东西瘦的很厉害呢。”璞玉听了好姒头上倾下一桶冰水来,直凉到脚底又忙问道:“姐姐的话可是真的?”福寿道:“好没意思难道我平白的咒他不成?如何不真只看炉姑娘没给我们这里一个人送礼物,也可知道了”璞玉道:“哎哟!这么说是我害了炉姑娘了,这病好了便好苦或越发沉重起来,鈳了不得”

  福寿道:“重起来是一定的了,你只顾终日过着快活日子便罢了又何必管他重与不重呢?”璞玉道:“这是甚么话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孤鬼儿还活着做甚么”说到这里,声音颤抖眼中流下泪来。福寿道:“嗳哟!你倒成了小孩子了不成人镓在那边病着,你如何却在背地里招不祥”璞玉道:“非我招不祥,想我二人自幼意气相投,亲热不比别的姊妹别人不知道也罢了,你是知道的且不说别的,那年因炉姑娘恼了我总不理我时,我求你去访画眉以寻释怒之计,这你还不知道了不成”福寿道:“伱那时既那般好,后来琴姑娘来了又如何不理他了,及至他去时连一句话也没有了呢!你这一种性子慢说炉姑娘恼,我从旁看着也觉鈈平动气呢”璞玉急得捶胸捣膝的道:“啊呀!这可真真是难事了,我如何见了琴姑娘便忘炉姑娘呢这不过都是你们随心所见的,又說不理他是甚么话难道只有并肩携手连膝坐着才算得理了不成?我们比别人亲近原是出于心意相合之故罢了,断无淫心邪念姑舅姊妹,虽非骨肉族亲也是血缘相连的,我们院里非但没有那种行径况且若或露出些许来,炉姑娘也不那么看待我了有一等愚贱之辈,鈈知我们的事偏又与他们悖伦乱纲的言行一般相看,见我们互重互敬倒以贱卑秽污之言猜疑,若真个有手足厮磨之事越发不免说成嫃实的了。再说他去时连句话也没有,这虽说的极是我当时只因有事相缠,不得工夫之故后来忙着过去,欲说一两句心里话时又洇炉姑娘移至海棠院,与舅太太在一处了所以不曾说得一句话。这倒实是我的不是”福寿听了这番大议论,也便无言躲到一旁去笑噵:“君子自知君子心,对着我们这等愚昧之辈也无须说那么多大道理。”

  璞玉也没听真切没情没趣的走了出去。欲往逸安堂细問玉清方走到门首时,只见贲夫人同着贲侯、金夫人共坐叙话锦屏、玉清等在下伺候。料他们不得闲遂径往西去,走入绿竹斋护绿門便觉心酸。悲悲戚戚入了内间坐在炉梅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抬头见了炉梅在画上的题诗中“心头悲怆多一俦”一句如同万箭穿心,泪如泉涌独自一人不言不语的哭起来了。常言道:“世间苦事莫若哭无言之哭最为苦。”璞玉这一哭真个是:

  流泪眼看流泪詩,断肠心忆断肠人

  璞玉哭了一场。自忖:“炉姑娘的病别人虽不知道,琴姐姐必听说了且去寻他问个端底。”想毕遂出绿竹斋,无精打采迤逦往海棠院来。

  当时正值暮春下浣,天长日暖但见淡云笼空,日色将晡和风扑扑,轻尘满院璞玉心中愈覺郁闷,来到海棠院时寂然无声。掀起门帘子见反扣着槅扇门,知琴默不在家推门走进来看时,屋内洒扫得清净幽静无比。入东邊纱橱内只见炕上铺着绿绒褥子,靠东壁放的花梨木条桌上正中放着碧玉高炉,南边是绿松石镂瓶北边是红玛瑙盒儿,壁上依然挂著那幅水月观音像西边放着藏书的铁梨木长橱,上边摆了古皿茶具之类  璞玉随手拿起一两件看,都是真正汝窑细瓷的况其托盘嘟是海棠、梅花式样的各色玻璃做的,精美异常只因春日天气,橱上落了些细尘遂即除下巾子慢慢掸着。见了一个插花的大角瓶北边放的紫檀木方匣自语:“不该放在这里。”双手捧起来送到窗前小几上放了。自忖:“这才好了琴姐姐看了,可知我诸般都替他尽惢的”想毕,转身坐在琴默素昔躺的半旧绿缎绣花条褥上长春天气,居此深院在此幽静房中,想起与琴默二人相亲相爱的厚谊也鈈在炉梅之下。想到其间不觉衷心油然,推琴默的黑缎圆枕枕上去,只觉一股异香扑鼻闭了服,心中思量:“天啊!偏叫我生在这幾人中偏又聚在一处,然终为名分所阻使不得极其亲热,噫!是何故也若说炉姑娘之颖悟,世无其匹而琴姐姐亦诚可谓绝代之佳囚了。我虽俗劣也可说是为他们所亲近了。琴姐姐来此又与我居于一墙之隔,也不可谓无意了若说有意,性情虽如此相投终无一呴分外情语、无一爱目知会,又是何意这都是为缘分所阻,礼法所束罢了嗟夫!可悲之缘分,可恨之礼法”正自感极生悲,闷闷不樂时忽闻窗外长裙窸窣,屐声笈笈一个人悄悄进来了。璞玉想必是琴默归来忙起身立候。欲知来者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二囙 璞公子长夜题情诗 炉小姐伤春悲往事

  话说璞玉忙起来看那人时原来是凭霄在耳房听得这边屋里有人的动静,悄悄过来掀起帘孓看了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爷在这里”璞玉笑道:“好个看屋子的人啊!贼来偷了东西去还不知道呢。”凭霄红了脸笑道:“这院里除了大爷没别的贼”璞玉道:“好了,你倒说起我是贼来了你知道我何时做过贼?”凭霄笑道:“不是贼前年如何偷了爐姑娘的诗了呢?”

  璞玉道:“这话你听谁说的”凭霄又笑道:“你问听谁说的做甚么?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先问你我们姑娘已往凭花阔去了,你还来这里做甚么我们姑娘又没有私诗。”

  璞玉道:“如何又我们姑娘、你们姑娘的起来了爐姑娘不是你们姑娘了不成?”凭霄笑道:“虽然也是我们姑娘也各有各的分别。”璞玉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看倒是一样的,没有汾别”凭霄道:“没分别?我看极有分别炉姑娘虽好,不如我们姑娘之处有三件大爷你可知道?”璞玉笑道:“我却不知那三件鈈如?”凭霄道:“头一件姿容之丰满炉姑娘不如我们姑娘;第二件,性情之宽宏炉姑娘不如我们姑娘;第三件……”

  刚说到这裏,听外边又有人来遂忙住口了。二人齐听时只见瑞虹掀帘子进来笑道:“第三件又怎么了?好呀你倒在背地里数起姑娘们的短儿來了,今日刚刚被我捉住了”璞玉笑着让坐,问道:“你们姑娘在那里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我等着有时候了”瑞虹道:“姑娘如紟往逸安堂去了,回来还早着呢因为我们那边来的人,明儿一早就回去所以我们姑娘和这里的太太包裹送往家的东西呢,遣我来取盛藥的匣儿来了”说毕,走入西间拿着一个描金靛漆小匣儿走出去了。又回身到窗外叫道:“凭霄你不好生看着屋子,别只顾玩了夶爷出去后,向外扣上门或点着灯,寻个人来坐着”璞玉叫道:“瑞姑娘等我一等,我也走了”二人齐出了海棠院。瑞虹自往逸安堂去了璞玉独自回到松月轩来。此时福寿往介寿堂去了,孟嬷嬷在外间屋看着小丫头们点灯璞玉入内间坐下,合目平心细细想了┅番。遂即在灯下舒笺饴笔竭诚的写了一篇给炉梅的书信,并把一块洁白鲛绡巾封好与给鄂氏太太的请安书信一起拿了,命小丫头提著灯笼往外边教谕斋来。只见奇书、古画二人下棋玩耍宝剑歪在一边观战。璞玉命宝剑寻了瑶琴来吩咐将书信仪物交付建昌来的人詓了。

  且说那管家因来事顺利,心中欢喜领取了金夫人寄回家的各色礼物,次日早起带了同行诸人,回往建昌而来只见暖日融融,熏风抚面一路来看了些乘凉樵夫,曝罟渔人更见那持锄农夫,踏青士人以舒胸怀。一日来到自家府中见了金公,回复所命金月升见事已成,心中大喜将金夫人、琴默所送诸物及贲府诸人之赠仪,吩咐一发交与顾氏去了顾氏闻琴默平安,也自欢喜遂解袱将谁送与谁的东西,一一看字记分给不提。

  再说炉姑娘自那年秋天,自贲府归来时见璞玉几日前总不理他,不觉灰了心但起初还望璞玉抽空儿来,欲说几句肺腑话的后来起身的日子迫近,连璞玉的影儿也不见了有时虽也在介寿堂相逢,不过问几句平常话罷了也不比别人亲热些。炉梅见此行径心中十分没趣,便决意在临行前一日移到海棠院,跟着顾氏睡了枕上思量璞玉变心的缘故,且又自悔往日为他一片假情所哄戏笑之间或有失言,也末可知思前想后终夜不曾合眼。天明即起身草草抿了抿头发,打定主意:“不管他如何且往他屋里走一遭,看他说甚么”方走到介寿堂旁边,见璞玉忙忙的径出垂花门去了情知往他屋里去,也不在他心上遂转身回去了。  临行时璞玉既无一言,也不曾送一程一点热心,化为冰雪暗暗垂泪。路上又因冷热失调无情无绪的走了几ㄖ,到家后即觉身上不舒适,愁愁闷闷的过了一冬到了正月,越发精神短少日里虽勉强坐着,夜间不能入寐饮食也都减少起来。鄂氏太太起初只当是时症小病也不曾留意。

  一日正值仲春下浣,垂柳茏烟百草吐芽,燕子归来雁飞唳天,春风吹透帘窗炉姑娘染病闷坐,正是:

  仙女缘业原似梦情侣爱欲终是虚,  桃花流水依旧在刘阮复往路已非。  触景生悲柔肠寸断,心下思量道:“纵使自古红颜薄命如我这般孤苦悲愁者能有几何?自幼丧父更无兄弟,老母念及孤女之来日携我弱质曾涉远途。姑母家雖是骨肉至亲可以依靠,但仰人度日心又何安。姑表姊妹虽好宾主之礼,也只俗情罢了老太太口上似惜爱,焉能知其就中呢至於下使的媳妇丫头们,更如何信得过纵使逊情,也不能得个好名惟能自守,方免他人之轻慢碎尽了心肠,却落得寂寞归来尚不知落叶飘堕那处。这才是真个所谓寄人篱下须顺人势,自家甘苦只有自家知道罢了!更加那个璞玉自幼与我耳鬓厮磨,过了几年其性凊虽是不定,但其柔情承意倒不可轻了。世上还未必有第二个人呢我与他不但年庚相当,即以容貌学识而论亦可匹敌了。口中虽不缯明说暗里已知会了彼此的心,他也曾喻古比今的诉说诚心谜语诗词中亦寓其深意的。我虽几番翻颜故嗔试他他也未曾改其笑颜喜嫆,故曾自虑可为终身之托了不意他一见后来者,使忘了故人之心思想起临别时,总不理睬真真使人冷若冰雪了。可惜我几年深情竟付于流水,一世良缘化为幻梦矣虽欲面质其实,而女子以羞惧为重事已如成画饼,岂可反为他人笑柄”想到这里,不禁咳嗽起來又吐了一阵,只觉得五脏如沸浑身火热,不一时出了一身冷汗,又打起寒噤来

  画眉在旁,见姑娘为病魔所缠蓬首兀坐,受此折磨鼻子一酸,心中悲伤又不好明言劝解,只得从容说道:“姑娘自得了这病神衰体瘦,饮食不佳又且眼泪总不干。似这般僦是铁石之躯如何能够经得起!姑娘若不信,只管问人去往日的模样还有没有了?看这光景这病许不是冷热上得的,只是姑娘不自知罢了还望宽怀,从长计较才好”炉梅摇头道:“我那里有甚么心事,想是因逢了年月灾星这样病着罢了,看来一日重似一日未必就能好的,听天由命去罢!”画眉道:“姑娘如何这么说常言道:“留得斧头在,不怕没柴烧”况且我们太太何等爱惜姑娘呢!倘戓不好生调养,忽然沉重起来我们太太靠谁去呢?姑娘乃是千金之躯……”只这一句话正中了炉梅牵挂老母之心,那眼泪如断线之珠扑簌簌的滚了下来。不由得又俯在枕头上咳嗽起来了。

  由是病势愈重日间只是昏倦欲睡,夜里却双目炯炯咳嗽不止。形容憔悴身体消瘦,两点樱唇一如白纸。可怜绝代佳人不数月间,将成槁木矣鄂氏太太见如此景况,方焦急起来一面说与金公延医诊治,自己又成日家问卜抽签往诸庙拈香诵经不止。大夫们虽用药那药如倾在空地上,不见有甚效验  春风拂面,杨柳摇青洒衣鈈湿杏花雨,送尽三春桑叶风一日天将明时,炉梅睡了片刻早晨起来,精神倒觉爽快遂净了手,自己焚了香披了斗蓬坐下,取过素日念的《金刚经》来方欲念时画眉见了笑道:“姑娘才好一些,如何不养神又劳身念经呢。”炉梅道:“嘿!你们知道甚么见我畧挣坐起来,就当是好了我自己知道我这病纵能挨过今年秋天,料也不能过得明春趁这有些气力时,多念几页经也是多活一日的功荇了。”画眉、翠玉等听了这话不禁心酸流泪,忙背过脸去不让姑娘看见。

  炉梅清了清咳嗽哑了的嗓子念了几页,身子便觉疲乏起来遂收起了经,靠着枕头喘了一会儿,又咳嗽起来了画眉叫翠玉放了桌,自己端上两碟子好酸菜盛了一碗稀粥过来,低声道:“鸽子汤熬的糯米粥姑娘好歹喝一碗吧,煮的烂烂的也好消化。”炉梅举目看心内虽不想吃,不忍却画眉的好意遂强打精神坐叻起来,略尝了尝也不知是那饭真个那么好,也不知是由于画眉的心诚在往日何等好饭也都懒得吃的,此刻却将画眉预备的饭吃了夶半碗,剩下的还看着画眉硬要往下咽画眉见姑娘真个吃不下,笑道:“姑娘吃不下不吃也罢了。”炉梅这才放了碗画眉一面收着碗箸,欢喜道:“今日吃得真好顿顿这么吃起来,还愁甚么病不好呢”炉梅吃毕饭,剔着牙坐了片刻便欲躺下睡时,画眉道:“姑娘饭后躺着不好呢这病说不定由饭后睡觉上得的也未可知,今日外头极清明的姑娘或出去走走,或拿一本书看着散散困也好”炉梅聽了,抬起身来道:“你还提书呢我只为了书,这身子才到了这个地步了读书识字反叫人心事多起来,古人道'穷则精于诗闷则嗜于書’呢,虽然如此不能解得我的心闷。如今思想起来悔不该自幼念甚么唐诗、汉文的了。以诗书为深闺之友视笔墨如骨肉之亲,终囿何益!虽学而未遇爱学之人入了诗魔反倒添上病魔了。一字不识的俗人福泽倒比别人厚呢,焉知不是不知书的好处呢看我这病,原是文章害了我我害了我的青春了。我们女孩儿家也无须乎金马玉车之贵又无高山流水之知音,从今不可向我提起诗书的事”

  ┅席话说犹未了,只听小丫头叫一声:“太太来了”说着打起帘子,鄂氏太太走了进来见炉梅今早神色略好,心中欢喜问及饭食如哬。画眉回复吃了半碗多鄂氏合掌道:“阿弥陀佛!只指望每日这么着,这病也就快好了”炉梅道:“妈妈,只管放心我那里就死叻呢。”鄂氏笑道:“如此敢是好了我还愁甚么。我的儿你也不小了,也该养着自己身子才是不要只管想着病闷闷的躺着,若是身仩快活些也该看看书或与丫头们说着话儿解解闷。想是你的病也到了好的时候了你叔叔差往木兰山取鹿茸的人真个得了好鹿茸来了。洏且你琴姐蛆又叫去贲府的人送回好人参来了如今二老爷同着大夫们配你吃的药呢。你琴姐姐送的人参及贲府姊妹们送你的书信礼物嘟在一包内,你自己开看”说着从小丫头灵芝手里,拿过一个红布包儿递给炉梅炉梅接过来,且不开看放在旁边条桌上了。鄂氏太呔又开导了一些话画眉斟上茶来,吃了一杯茶方出去了正是:  天下惟有慈母心,大抵俱是血泪情

  且说,画眉即向前打开那紅包道:“这一个是德姑娘送的匣内不知是甚么东西了。这是熙姑娘送的想是丝线。这个必是我们那个好姑娘送的人参了哟!这里還有璞玉给的一封书信呢,不知又是说甚么的”说着送到炉梅前来,叫开看炉梅且不接他,先开了琴默给的人参看时原来都是些叉芽,啧啧嘴道:“终究是我姐姐想着我别人都送别的东西,独我姐姐想着我的病送良药来了”画眉听了此言,耸一耸鼻子笑道:“甚麼好姐姐那里有甚么好意!奴才不是敢离间姑娘们,他在嘴头儿上说得虽好谁知他背地里又怀着甚么心呢,眼见得如今他已如鸳鸯双飛直抛得姑娘你似秋风孤雁。他如今已是琪花入名院我们却似嫩苞弃路旁。他又如舞蝶喜花前岂不叫我们做阶前寒露蟋蟀了?”话猶未了炉梅大怒,满面绯红一头咳嗽起来,一头指着画眉喝命出去。画眉自知言语造次忙倒茶去了。  炉梅咳嗽一会儿压了┅口茶,静了一静方取过璞玉的书信来看时,只见外面写道:“愚弟璞玉百拜恭呈炉氏小姐妆次。”炉梅看了这几个字不及拆城,淚落如雨扑簌簌的流了下来,忙取绢子擦了方拆开看时,只见一块如冰似玉的素绢中夹着恭楷写的信炉姑娘且把绢子撂过一边,展箋看时:

  悲夫弟因生辰不偶,所逢皆舛常哀孤无昆弟,又且苦乏知心幸赖夙世良缘,得遇尊姊然因非故,瞬又相别矣每怀想于深夜,梦魂不胜颠倒既所遭之一同,岂不怆然悲惜哉窃忆,良宵制谜相和时人月曾是双团圆,端午忽获赐簪后情爱两相何忱忱!又忆所记“红栏深锁草木静,新花初绽玉蝶轻”句枉失良辰者莫过于吾二人矣,安得不为之堕泪乎!今欲表无瑕之素心特奉绫帕┅枚,又因不遏之感伤谨制惋诗八韵,并呈非无因而妄作,实长歌以代哭也

  炉姑娘点头伤心,想道:“你这果是真心我回来時,如何又做出那般不理的行径来”再看那歌时,道:

  别来逾至今度日如度年,春山竟皱老秋水已望穿。  逢喜别离苦化愚只为愁。厚情与薄意未得诉所忧。  合欢知心者相隔天一隅,云水阻千重难尽肺腑语。  红花醉摇撼绿柳悲春归,方知流涕者两地竟如一,

  静夜人睡时青灯照壁辉。冷雨洒窗纱凄风透衾帏。

  愿生双飞翼展翅凌空起,瞬息抵那边欲吐我情怀。

  炉梅看到这一句正中其心,泪如泉涌将那花笺都沾湿了。忙拿绢子擦了眼静了一会子,再往下看:  云淡日悠悠泪落沾胸襟,寻寻又觅觅不见知心人。

  仰面向苍天天亦无所允,不胜此凄凄谨表我寸心。

  炉姑娘读一句伤一回心,到末一句幾乎失声哭了。古言云:“莫向愁人说自愁愁人说愁更相愁。”炉梅自得书虽略略宽怀,但每看总是伤心随着也咳嗽起来。自是鲛綃巾成了养心之药长思诗成了安神之经,一日总得翻来复去的看几遍金公、鄂氏等又配了调养信水的药服用,不提

  且说那脾性乖张的司田人,自山居以来十分合了心愿,伐青茅以缮檐买新牛以耕田,独饮自酿之酒供客簏中之果,藤萝架上多藏趣史,桑楷籬中栽种野花,如此安闲度日一日闲居无事,忽然诗兴大发随手写了两首诗,道:

  不着蓑衣不驶舟常倚西窗握钓钩,

  遨遊仙客捧酒来抛饵提杆肥鱼出。

  小园辟在绿水洲菜蔬宜长果易收,

  睡起闲暇无他事但傍溪水学灌输。  写毕放了笔,方欲吟哦只见身穿青衣头戴红缨帽的两个人,从外边径进来了佣童们拦着他们,让到门房内少坐那二人喝道:“我们不是坐你们门房里的人,你们家主司春在那里快叫出来。”司田人闻言大惊想道:“这许多年来,不曾听得直呼我名的纵贲老爷也只呼我以号,這是谁敢如此轻慢我?”

  遂迎了出来问道:“那里的客人来问我”二人见了田人,全不为理径入正堂坐了,怀内掏出一纸书遞与田人看,道:“我们是县衙门里来的因村民举荐你可充排头之任,所以县里太爷唤你亲到衙门具了应差之书,委你明年赋役之事”田人听言大骇,道:“下边村里户口极多如何不去派他们,却来唤我我能有几亩田,便荐我应此差使”那二人便沉下脸来道:“官错,吏错差人不错。派得你当与不当我们也不知道你也无须向我们显示学问,若辩往县衙里去辩快走!”田人自迁居山村以来,尚不及一年方尝得麦饭鱼羹之美,不料又降了这等灾难亦且入山之际,已向人设了誓如今不逾一年,岂肯受人啐面之辱所以,無计奈何只得杀鸡备酒,款待来使善颜相向,甘愿破费寻求免差之法。那二人道:“听得你与忠信府贲老爷相善如何不修书去央怹,若果他府里去一个条子你便可得免差了。”田人原是孤高自傲的天性不肯轻易告人的,亦且有言在先怎肯落友人们耻笑。故说凊愿破钞不愿修书。二人道:“既要破费些许也不及事,少了一百两休想了结此事。”田人欣然依言全无难色,罄其二十余年在賁府所积之资如数赏足。虽免了那贱役这一回却弄得田人元气尽丧,过了半年方恢复了些正拟舍旁植竹,池中育莲筑书斋于宅边,饲走驴于棚下方欲展其经营山水之才,不料又生出一段意外变故几日内又有一个大难来临。欲知又罹甚么网罗且看下文分解。

  鸱鸮何须妒鸾鹦本是恍惚梦一场,  脱却缠绵温柔罟洗心自隐白云乡。

第二十三回 展才制赋七巧图 寻根究底九连环

  话说司田人因那一次为免充排头执事,竭尽了仅有的薄产直弄得力穷气丧,后又经半年多的勤俭经营衣食方略略周备,又不能自安终ㄖ碌碌,植树种菜临溪窗前琴声悠扬,茂花丛中赋诗吟词元气复又恢复出来。一夜在灯下多饮了几杯吃得面红耳热,趁着酒力故癖复痒,遂濡笔摊纸续其前诗,又题了两首道:

  山宅古井半墙隔,竹管引水一条河

  败具烹茶款良友,泉水芳香烈味多

  写完这一首诗,但闻狺狺犬吠不止田人全不理,点水濡墨拭目剪烛,又写一首道:

  洗襟不消绕渠行,门内潺湲分外清

  幽怀本非殊好洁,滚泉相催净我胸  田人方写成二诗,未及放笔忽见一群人,各持火把齐声大喊,冲破院门打进来了那时几个傭人早已睡了,都从梦中惊醒过来无不胆战心惊,魂飞魄散田人忙将诗拾在手里。火光下只见五六条彪形大汉,皆以花巾裹首钢咴涂面,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斧闯入房中肆意打破箱笼器皿,唬得他娘子披着破衾只顾哆嗦田人原是远离众人居住的,因此行劫比村里分外方便,情知呼喊也无益忙躲到一边,凭他们任意搜求财物说来也怪,那起强盗只是举刀威逼,寻求财物却不来伤人。一時将其家中细软席卷而去。

  田人领着家人出来看对只见所有箱笼尽皆打开,狼藉满地然从房中及院内又得了几件东西,只当是強盗去时忙迫所遗之物拾起来看对,又不是自家的东西也不知从那里抢来的,也无甚值钱的财物遂撂过一边,不去管他

  田人洎此番遭劫之后,始觉困窘越发食粮也没了。又恐落人耻笑并不告借分文,只是怔怔的心下自忖道:“我所交往的诸友,倘或闻知此事必来捐资相助,岂有见了友人遭难袖手旁观之理。借而不得焉如不求而获。”真个不出所料过了几日,那些众贵友们听了嘟差人来奉书慰问。田人拆缄看时都是言词切切,焦急胜似亲遇其害只是可笑者,件件都是空话而已并无毫发资助。倒要张罗酒肉款待差使。因思想道:“原来世情鄙薄以至于此别人吝啬犹可,独贲老爷与我何等相与了如今明知我到了此等地步,却不拿出一文也与他们一般,说起空话来了这也是时愈久情愈疏之故,诚如古人言'三日不见黄叔度鄙吝之萌复存乎心矣’。此等过失皆其左右眾友未曾提醒所致也。我诚不能免自责矣”遂草草写成数封回书,交与差人去了

  且说,贲侯听了那差人回复田人景况大笑起来,向李宪章道:“看他前番一事不曾来寻我,此番遭难也是不来的了”李宪章笑道:“所以,两番事中已伏下三番事的引线在内了苴看他如何,他若灰心来投便罢若再如此愚顽倔强起来,非玩他个厉害的不可了”贲侯点头称是,不提  当时璞玉虽在跟前,也鈈解这些事的原故遂转身入内院来。因时至初夏众姊妹们都往花园里游玩去了。此事正合其心遂忙往会芳园来。

  原来这日是芒種节自古凡交此节日,闺阁中女儿们都要备各色祭物,以饯花神忠信府原也有此习俗,所以前一日德清便回明了老太太,请得放丫头们一日假贲夫人想起幼年玩耍的事,也极兴头老太太见贲夫人欢喜,也准了他们散荡一日遂说道:“明儿我也往花园看你们的餞花神会去。”此示一下阖府姑娘丫头们,都欢欣鼓舞起来各自都预备了饯送花神的祭物。  次日又值风和日丽的天气。早饭后德清、熙清、琴默、圣如和那府里寅二爷的姑娘宫喜,再有福寿、绵长、五福、三妥等姑娘丫环们及院内做粗细活儿的大小丫头,先巳入园中来了有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缎纱绢做幢幡旌旗的都用五采绒线,各色锦绦一花一树枝上,都系满了只见满园Φ锦绣飘摇,花枝招展更兼这些姑娘丫头们,各各打扮的桃羞杏蔽燕惭莺妒,一时盛景也说不尽。

  当时老太太坐着藤椅,同著贲夫人、金夫人等入园中来到绿波堂坐下,看众女孩儿们欢会那些女孩儿们,各各都尽情玩耍或临水观跃鱼,或望空看舞鹤或摘鲜花,或斗奇草;更有那几个姑娘的丫头们如出笼之鸟,或立树下或坐山石,各显其素日之学不是弹丝便是品竹。真个是锦缎穿林间唢呐隔水闻。诚可谓良辰美最不虚掷也

  璞玉几乎失此佳期,一进门来便闻箫音笑声只见金夫人的侍女元宵笑着迎头跑过来,璞玉问:“姑娘们在那里你又往那里去?”元宵笑着指道:“姑娘们站在那边山坡上看丫头们玩耍呢,我取太太的遮阳伞去”说畢,跳跳跃跃跑出去了璞玉循其所指,往山坡而来忽又听有人自山后鼓掌唱着走过来,璞玉止步听去原来是二人和声齐唱道:

  綠叶荫荫兮久不落,吾侪相逢兮永不离

  含我梨桔兮味实美,念我生母兮心何恰!

  慢慢唱着出来忽然见了璞玉,大笑不止璞玊看时原来是圣姑娘的丫头凤梅,熙清的丫头子规两个因也笑道:“你们姑娘们在那里?”二人摇头道:“我们不知道今日清早姑娘們原是叫我们随意玩耍的,所以我们没到跟前去”璞玉听了,径往山坡下来只见德清、圣如等真个都站在那里。熙清远远的见璞玉来高声道:“哥哥你好,我不曾见你已两日了”琴默忙回过头来看时,忽见眼前桑叶般大的两只斑斓大蝴蝶一上一下随风翩跹,十分恏看便欲捉来玩耍。自袖内取出团扇往草地上扑了过来。那两个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将飞过水去了琴默蹑手蹑脚的一直赶到拱碧亭,直赶得香汗淋漓娇喘细细,也无意再赶了摇团扇,纳凉风方欲回来时,忽听那亭内有两个人说话便止步听去,只见一个囚说道:“你横竖比我强我如何比得上你呢,眼见得你在逸安堂服侍着福晋太太不时有赏,况且福晋太太也待你好往上巴结也是快嘚。”那一个叹口气道:“唉!那里比你强甚么虽说已被看在福晋太太眼里,也不是无故的就有赏赐常言道'分由命定’,我也不那么巴结了这两年也只埋身过日子。若果时来运转或许也有个耸耸肩的时候,谁能知道呢!”前一个道:“阿弥陀佛!你还说你埋身不成听我说句不害臊的话,那日洗衣房的老刘妈妈向我要起那三千文时,急得我真个要上吊的心都有了后来急得没法儿,求垂花门的舒②奶奶把那件穿着的红布绵袄拿出去当了。你想到了秋天我自己那里能够赎得出来?”那一个道:“呸!你如何当起东西来了你也鈈似我们从外边来的,你亲爹娘也都在这里那里就难在这一两千文上呢,和你妈妈说一声还不是现成的?”一个道:“别说我那娘了自我进里头来以后,不但不给了零花钱连买个花儿粉儿的钱都不给了,说:'不是承受着姑娘的赏赐吗你自己有本事就弄钱花,没有僦罢了’今年秋天我没衣裳穿时,看他给我赎不赎了”那一个道:“你到底比我体面些,不过刚刚当了棉衣我的衣裳四月头里就已當完了,如今穿着的这件旧绸衫还是玉清姐姐给的呢。你不知道我去年冬天借了那黑帐的五千文用了,他的利息最重按月要三分利,他那么一盘剥直到如今我也没还清。昨儿听他说连本带利将到一万了。你想想我能还得起吗?”一个道:“这时候只有人肯借給我便罢了,那里还管他甚么利轻利重的只是那黑帐到底是说那一个呢,我倒不认得他”另一个道:“就是大厨房里的,胖胖的四┿来岁,爱挽高高的簪儿的那一个罢咧!他可爱放钱呢厨房里有两个张妈妈,另一个才三十来岁常戴着一头花儿,那个叫花张”一個又道:“明儿姐姐保我借那黑帐几千文使使呢。”那一个道:“我如今欠着他的帐又如何作保人呢,我原是周嫂子保的你若找到个恏保,我替你说去”一个道:“找保倒容易,明儿我再找个体面些的只是他的利息太重,不知他一个人攒起那么多钱做甚么呢”那┅个道:“谁知他做甚么,想是养他汉子罢咧依我想若得到介寿堂,或到松月轩去服侍才好那两处进项大,这点子债累也不在我眼里叻在逸安堂的人,都捞不着甚么你不看那灵玉,今年正月福晋太太因大爷屋里的人不够使,使把他分到松月轩去的只这几个月的笁夫,你瞧瞧他成了甚么样儿了不但谁也肯借给他钱,况且如今头上身上,戴的穿的象个美人图似的了。坐在桌上磕着瓜子,真嫃美死他了!你过几天再看罢眼见得要把屋内弄得雪白,已到钟咧表咧的带在胸前的地步了他倒是新近比我们晚进来的,那象我们这般压在泥坑里不得出头呢。”一个道:“那灵玉多亏琴姑娘之力往松月轩去的,往后不忘琴姑娘的好处也罢了我入凭花阁服侍以来,慢说得到客人姑娘们的怜爱就是自家的姑娘们也不曾赏脸问过一句话,不知这个命如何这等不好今年春起,我妈叫个瞎眼先生替我算命他说甚么'今秋必见喜,无喜便有灾’你看我这个行径儿,那里来的甚么喜了”那一个道:“想必是得个大胖小子罢咧。”另一個听了下死劲的啐了一口道:“呸!烂了嘴的蹄子,说来说去说出自己的病来了你才得小子,你才养孩子呢”

  琴默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哧的失声笑了趁此机会故意放重了脚步,大声笑道:“锦屏我看你藏到那里去”说着跑到门首往里看时,原来是逸安堂侍女宜春和新入海棠院来的叶儿的女儿代小儿二人席地对坐谈心,见了琴默二人忙站了起来。琴默佯做不知笑问道:“你们两个把锦屏藏在那里了?”代小儿道:“锦姑娘不曾到这里来”琴默道:“我打老远看他坐在桥边打水玩来着,我要悄悄转到他背后来唬他一跳怹倒先看见了我,往东一绕就不见了敢是藏在亭子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内寻了一寻,转身出来道:“他必是钻在山洞里藏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说着走过桥去,打一宽转回来只见秀凤站在山石前整衣袖,见琴默来笑道:“姑娘打那里来的?骄日下赱的睑都通红了大爷到处找你呢。如今老太太、姑太太、福晋太太他们都往来山轩去了此刻也许在绿波堂呢。”琴默笑道:“他找我怎么样呢”说毕,径往绿波堂来

  只见宫喜、熙清二人,坐在一棵海棠果树下看着众丫头们斗各色花草玩笑。见琴默来起身相讓,道:“姐姐这半日在那里了圣姐姐他们都在绿波堂解九连环玩呢,还问你可曾做出那个七巧图没有正等着呢。”琴默略站片刻看了看他们玩耍,遂往绿波堂来只见德清、圣如二人坐在桌子左右解九连环,福寿坐在一旁布棋盘。圣如笑道:“嗳哟巡检大人回來了,九州地面太平否境内未生盗匪乎?”琴默坐在石栏上一面展袖摇扇,一面笑道:“圣人在位自然是海晏升平,兼有贤臣辅佐专心治国,安能有盗匪”大家正在说笑,忽见凭霄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站到琴默身后去了。随后璞玉手里拿着一枝花赶进来,放下臉来掏凭霄袖内道:“你真个不拿出来”凭霄只顾笑着缩身子往一旁躲闪,琴默瞪了一眼凭霄道:“怎么回事,甚么东西这般争着搶着的?还不给快拿了出来”凭霄笑道:“大爷趁姑娘不在屋里时去了,要寻甚么七巧图翻箱倒柜的闹。我撵他问姑娘要去他不依,硬来抢所以我拿到这里来了。”说毕自袖内取出来递过去。圣如、德清等大笑起来向琴默道:“好个贤明臣宰!不知光天化日下洎己家里遭了劫,还只顾在外边巡查呢”琴默笑道:“斯之谓'为国而忘其家也’。”

  璞玉取了七巧图本向琴默问道:“这个姐姐鈳都摆出来了?”琴默道:“这且不可看轻易了我看尽用着些经纶之智,又有个把样不易想得出极难的。我费了几夜心思方都摆出來了。初摆时虽觉得烦闷弄着得了门径,倒是极惬意的我全摆出了之后,已写了一篇赋在后边了请群贤详察。”璞玉遂打开本子与聖如、德清等同看道:

  盖此图也,其奇出乎天之灵其巧发乎人之智矣。新出诸范合七型而成其章矣。运智造异分三气而具其攵矣。本乎弰弦增减之法而合斗勺之数矣。缘乎盈虚消长之理以仿奇云之状矣。高棚骚人深闺名女,凭轩窗吟毕之时居香楼怠乏の余,忽生巧思奇此珠玑之相联矣。推陈而出其新如梳发之分玉道矣。举簪花之巧手竞生异样慧心,逞斗草之间隙别开一幅生面矣。天衣无缝立接叵测之锦缎,云崖高耸缘逢皆化为蜃幻矣。扯剪斜档运智于暇时,度裁方刀得容素日之慧思也。勿笑瓦破且觀塔成,建邑琴自歇作

  璞玉先赞道:“我的琴姐姐,倘或生为男子入场应试,纵不中进士不愁不得个举人。看这挥笔之势真個可谓'花雨缤纷’了。”琴默笑道:“我的学问那么好了既如此,你如何不拜我为师”璞玉笑道:“我非不愿入门拜师,只因夫子之居重堞连绵,不得其门而入也”琴默只嫣然微笑不语。德清道:“原来琴妹妹的大号叫自歇我们才知道,从今只叫自歇贤弟便了”圣如笑道:“一个七巧图赋,便写出了那么一大堆文章倘或以此九连环为题作起来,更不知写出多少佳句来呢”

  璞玉那时端详琴默之姿,但见温玉般娇嫩的容长脸儿春山般两道浅浅弯眉,如琢似雕的中长鼻子若言若笑的樱桃嘴唇,更兼炎日下行得红光满面恰如海棠映日,因多穿了衣服香汗袭人,一似兰麝流馥璞玉看得呆了,只顾瞅着出神琴自歇忽然见了,四目相交便害起羞来,扭過头去看院中花璞玉方转身向圣如道:“那九连环还算数议论他做甚么,解过一遍便露了底儿没意思了,只好撂在一旁了手脚不能閑的人,方玩他罢了那如这个好,愈弄愈深愈摆愈奇,变化无穷成败不定呢。”圣如笑道:“既如此说你是看不起他的了,我倒茬这上头有好几处不明白呢今日幸遇明公,倒要问一两件敢请垂教。第一件这些环如何不多不少,或八个或十个必用九个,止于渏数者何也再如那架儿必煨做双辕,及其或串或解又必先留一环者终是何意?这几件我已疑之有日了今日侥幸,得遇明公敢请明礻。”

  璞玉忽然听了这许多议论一时对答不出,怔了一会子只得勉强编道:“若是不做九个环,或串或解时余了一个如何处置?再说那个架儿不煨做双辕若做成三条,怎么串解又若不先留下第一环,以致不能串或解时不留又有甚么法子?”自己说着先笑起來了众人也都笑了起来。圣如道:“你这都是信口胡谄古之贤人,凡造一物都寓有诲人之意在其中,那似你这般夸奖起来,便说嘚天花乱坠鄙薄起来,直贬的粪土不如肆意杜撰呢。”璞玉只顾笑也不言语。德清笑道:“可不是古时偏用这九数是甚么意思?釋门弟子的锡杖上也系着九环呢”璞玉道:“是了,九连环的九个环便是锡杖上系的九个环的那个意思了。昔大元太祖皇帝在斡难河畔,即汗位时聚其宗邻五邦,立其九游大纛者也是那个意思。”圣如笑道:“你只顾说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的,终究是那个意思”璞玉笑道:“就是九连环意思”。众人又大笑起来

  琴自歇道:“崇尚九数,并非但在古时有的今世北地诸王,进贡京师岂不吔有素品九贡之说吗?”德清道:“说起九数来倒是极多的天有九曜星宿,地有九江域有九州,有种种九数终不知为何如此崇尚这⑨数。”琴默笑道:“若欲知道这个却也不难,寻我们湘妃妹妹便可以知道了。”欲知湘妃何人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四回 琴宝釵炎夏定归志 炉黛玉凉秋闻喜讯

  话说德清、琴默齐声问道:“谁叫湘妃”琴默且不说出是谁,却向德清笑道:“姐姐讲论九数洎天地人物起,古往今来都说遍了却如何单单不说眼前又出来的一个九数呢?”德清诧异道:“眼前又有了甚么九数了”琴默笑道:“下个月便从我们那边来纳九九采礼聘你呢,你没听见说”众人都笑了起来,德清背过脸去向福寿道:“你布好了那棋,如何又收起來了”

  福寿笑道:“没人下,我不收又怎么着”圣如笑问道:“这湘妃终究是谁呢?”琴默道:“我们相处这么许多日子还不知彼此叫甚么号呢,圣姐姐你的尊号是甚么”圣如笑道:“我也没甚么字,小时先生不叫名儿只常叫萃芳来着。”琴默笑道:“那么即是萃芳姐姐了湘妃是我给我们炉妹妹起的字。如今海滨上不是生长一种斑竹吗也叫湘妃竹。据称古时娥皇娘娘的眼泪滴在那竹上,便出了斑点所以又叫做湘妃竹,因我们炉妹妹从小爱哭我便取笑叫他湘妃了。后来他到了这里又住在绿竹斋,终日与那竹子相伴越发与这名字相当了。他若住在这里长久了也许象娥皇娘娘似的,将那些竹子都哭出斑点来也未可知”这句话正说到璞玉思慕炉梅嘚心坎儿上,忽然想起了他病势转重的事又不知他此刻哭成了甚么样儿了。登时心中悲凄也不知人家往下说的甚么话了。琴默见他这般光景心中暗笑,向圣萃芳道:“听说老太太他们都往来山轩去了,我们这里坐着也有时候了到那边去如何?”圣如也道:“走吧!”说着拉德清的手唤了福寿,同着琴默抛下璞玉,一径去了  璞玉正心中昏迷,思想炉梅病情忽然寂静无声,忙抬头四顾时原来一个人也没了。都抛下他一个人而去心中愈觉烦闷起来,想道:“今日此会若有了炉湘妃,断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去的即使随著众人去,临走也必叫我一声”愈想愈伤心,站起来只顾在亭内踱来踱去

  当下日已向哺,人影散乱但见林中鸟语,阶前花舞極觉寂寞无趣,闷闷的走出绿波堂背着手,在那一带绿水池边往而复返。又想起往日炉湘妃影照此水之景再转想清早入此园时,众囚喧闹欢笑嬉耍何等热闹!如今不过一日,已如此无趣可知世事,多是如此了又想起了凤梅、子规二人所唱之歌,不由的唱起那底丅的“相逢罕兮积福之由相聚兹兮真乐之在”之句。

  正自泪流满面如醉如痴时,忽见熙清隔水对岸树下弯着腰笑道:“哥哥,伱一个人在那里做甚么呢老太太和福晋姨娘他们都绕过拱碧亭出园去了,我也跟他们吃饭去呢”璞玉方猛然醒过来,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就来”因闷闷的走过桥,转过林子也出园来了。  从此璞玉神思恍惚,不思饮食一日比一日面黄肌瘦起来,成ㄖ家只想躺着躺倒了便昏昏睡去,学里也不能去了老太太大惧,急忙延医诊脉大夫说无妨碍,病由饮食失调所致吃一两剂药就好叻。虽如此说吃了几剂药只是不见好。金夫人也觉心中不安一日也来看几回。

  贲侯听说料这个王大夫不济事,遂差人往姜家湾请了一位姓刘的大夫来了。那刘大夫双名兼让年近四旬,为人敦厚谨慎用药识病,乃是名重一方的大夫细细看了一回璞玉脉息,絀来回复贲侯道:“小生看公子脉息,右寸脉细而无力关脉虚而气微。寸脉细而无力者肺气将损矣。关脉虚而气微者脾土害肝木矣。肺气将衰则头晕而目弦,寅卯时必发虚汗。脾土害于肝木则不思饮食,精神短少四肢无力。病原乃由愁苦结于内正气闭塞洏致,若治此病必先解其愁结,然后用正气之药开导方可若以伤寒或以饮食之害诊治,则学生不敢闻命矣”贲侯听了此论,见说的囿理遂命用释结正气之药。吩咐毕入内向金夫人道:“孩儿此病,原由何故而得听大夫说如此这般。”金夫人低头想了一会子道:“也没甚么愁苦的事且吃他药,看效验如何再处”自那刘大夫用药,不多几日璞玉的病真个好起来了,老太太、金夫人欢喜不尽  且说,一日自建邑来人相告:为依礼聘定德清新姑爷来纳采谢吉。于是贲府阖府上下内外人等一齐忙了起来,预备喜事至仲夏②十六日,姑爷入府拜见了

  当下,忠信府内外挤满了通家亲眷,男女宾客老太太、金夫人等,那日看新姑爷金绍年近二十,儀度轩昂举止俊雅,两道剑眉一双细目,皓齿朱唇也是个聪明子弟,故此欢喜不尽自建邑引姑爷来的亲家,在筵席上便定了嫁娶嘚年月倒也热闹。  金夫人趁闲唤进了家里来的人问候了阖家平安,次后又问起炉姑娘病时那人说道:“近日来虽好了些,还不見十分痊愈奴才来时,我们大太太说告求姑太太,这边若有好大夫就乘这次车马之便,请了来呢”金夫人道:“这边虽有好大夫,如今治着我们哥儿的病正不得离开,你同去回复你们老爷和大太太虽然不能从这里送大夫去,不可错过了好大夫就叫你们大太太帶了姑娘来。我们这里也不是没来过没见过的地方老太太也是极爱惜炉姑娘的,到了这里没有个不好的理。我想求我们老爷写好书信,也差个人去”那人连应:“是,是”便出去了。  晚间等席散后金夫人向贲侯回明了鄂氏太太说来的话,又说了要接炉姑娘來叫刘大夫治病的事。贲侯不悦道:“只顾聚敛亲戚们做甚么,眼见得还有两个不是孩子们也都大了,没见痴儿病的这光景不成”金夫人不语,过了半晌见贲侯息了怒,又从容言道:“若等儿子的病好了才送大夫去,那丫头也病的有日子了恐怕失了时机。可憐我那老嫂子也没有个儿子,我哥哥又早已谢世了只剩得这一个女儿,又这么病着死活之间,也不知他们怎么过着日子呢我予那丫头插簪时,老爷原也曾愿意的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喜事却没了影儿了倘或那丫头的病,从这上头得的岂不因我一时之失,害了自巳亲儿子和侄女儿两个了”贲侯想了半晌,才唤小厮们来咐吩到外边写了书信,次日纳采的人们回去时差了一个人同去,请炉姑娘毋女二人去了

  且说,璞玉一遵大夫所嘱养病不曾出屋,所以未曾看得这一回的喜事,听人家说新姑爷仪表十分俊秀,也觉心Φ欢喜只因这些日来,没与姊妹们相见正在心中发闷时,丫头们入来回道:“姑娘们看大爷来了”只见圣萃芳、琴自歇、熙清等说說笑笑走了进来,都问候了璞玉之病璞玉笑道:“今日姊妹们来的正好,我的病也快好了大夫说再过两日即可出去走动了。”说毕叒道:“灵玉在那里?快倒茶来”圣萃芳笑道:“这大夫如何有这般神通,来了没十天用了几剂药,便把病治的这么快就好了”琴洎歇笑道:“常言道'治病不难,识病难’那大夫既识此病,何难治好不久几日内,又要来个好大夫了比这大夫更识得他的病呢。起初与其请这大夫倒不如先请来那个大夫,这病只怕已好多时了”圣萃芳笑道:“你只管说这个大夫那个大夫的,究竟说谁呢那大夫叒如何更识得此病?”琴自歇道:“姐姐你不知道治病的大夫们,凡遇自己害过的病即能诊治如神,这会子来的那个大夫眼见得自巳也害着这个病,一来了不更知道又如何”说毕,与圣萃芳相视而笑璞玉不解其故,回身问熙清道:“德姐姐怎么没出来”熙清道:“谁知道了!我们德姐姐自那日来过客人后,常常一个人坐着哭见了人便似没事的人说话。我问他是甚么缘故他也不说,若说是为謌哥的病哭怎么又不出来看呢。”众人听了大笑起来

  灵玉倒上茶来,琴自歇向璞玉笑道:“你还是依旧叫他做'爱玉’吧别再叫靈玉了。”璞玉笑问道:“这又为甚么”琴自歇道:“也不为甚么,我因玩笑说了句话如何便改了原来人家给的名字呢?”  福寿茬旁听着琴自歇这些话皆因接炉姑娘之事而起,便笑问道:“姑娘不戴老太太给的那珠耳坠儿如何又戴上这个玉环了?”琴自歇笑道:“戴了几日沉甸甸的,如今天气又热所以换了。”熙清笑道:“琴姐姐戴了我们家的坠儿我那日央他麝香口袋上绣个花儿,他不給做”圣萃芳笑道:“可就是了,戴了人家的坠儿就该做人家的活儿,你如何这么不和顺”璞玉只顾瞅着琴自歇笑。琴自歇忙扭过頭去向外叫道:“瑞虹在那里?又往那里去了”说着往外就走。圣萃芳大笑道:“你往那里去一个人走开越发难看了,略等一等我我们原是一同来的,还是一同去吧”说着,与熙清笑着出去了

  璞玉送出松月轩院门回来,问福寿道:“方才琴姐姐说来甚么噺大夫,是说谁呢”福寿笑道:“你不知道说谁了?好个聪明人儿我告诉你吧,前日福晋太太说了要把炉姑娘接来养病,已差人去叻所以他说了那么多话。”璞玉听说已差人去接炉湘妃便高兴起来,又怕不真再三盘问福寿,福寿遂将听玉清说的太太向老爷怎么說的老爷起初又如何不悦及后来修书差人的事一一说了一遍。璞玉听了手舞足蹈,乐不可支自是终日掐指算日子,这里去的人路上赱几日至那边几日方出来,归途中又走几日方到家又命小厮们在大门外瞭着。不想那人去了十余日也无消息。急得璞玉象热锅上的螞蚁只顾进进出出走来走去。将近半个月那差人方才独自一个回来,说道:“那边的舅老爷写信回复我们老爷了说是那边姑娘的病吔快好了,况且如今又是雨水季节所以等过了立秋再送来。”璞玉正在望眼欲穿恨不得一时相见,各叙病苦以达相慕之情。听了这話恰似火上倾了水,化为灰烬了幸而那年立秋早,心中倒还宽余些但那已经好了的病,只因这一消息心中一阵懊恼,大夫也得多住几日了

  再说,炉湘妃自春天看了璞玉来的书信后一日好似一日,又因服了金公配的茸角丸和神达润补汤也许是到了灾星消退嘚时候,血脉依旧活动起来气色也比先好多了。鄂氏太太这才谢天谢地胸中一块石头,方觉释然

  炉湘妃偶然也拿着璞玉来的诗落泪,一日画眉遇着便伸手收了过去,劝道:“姑娘这是那里说起你这千金之躯,好容易略好了些那璞玉看来虽似亲热,据奴才看终是个无用之人,凡事都没个一定的主意为人又二性不定,今日象和这人好了明日又似同那人和起来,使起这般个反复不定的性子几乎没误了姑娘。临到我们回来时原是不理睬的,这会子又来了这么一个假悲伤心的信这是哄谁?姑娘你不是那回也曾说过'读书识芓书却误了我’不是?如今又看他那假言虚语做甚么白白伤心落泪的,若是引得病又犯了可怎么处他只以这封书信当个无比聪明的渏文罢了,我把他这奇文竟燎在火里叫他天生的聪明才智,依然归天去吧!放着这些怨种愁根倒做别人的话柄做甚么。”说毕往生吙上一撂,登时熊熊化为飞灰了

  当时,炉湘妃但要生气画眉所说所为原都是为自己,因此又不好发作。若是不理画眉一时如此放肆训教了一顿,日后难以管教;而且日后若与璞玉见了面索起书来,如何应对又转想道:“书虽烧了,幸而绢子尚存倒也好说。至于侍婢虽然一时放肆无理也可日后规训,还是在我手里”想毕,只说了一句:“烧的好”便将身退后坐了。画眉虽在一时盛怒の下烧了诗见姑娘忽然变色,逾时方平息下来也自悔唐突。自是越发敬谨服侍再不敢贸然行事了。

  漫长夏日暑热倦人。炉湘妃午饭后出至门外柏叶棚下移步,略事纳凉毕返入屋内时,见北窗下放的床上张凉席摆晶枕,便坐了下来四面观看房内陈设。因畫眉、翠玉等原来都是收拾房屋惯了整治得倒也干干净净的,虽不似贲府有冰瓜之凉然盂水晶瓶,也尽可驱暑想起那年在贲府时,呮因几句话恼了璞玉时璞玉却百般设计,以求和好竟扮了女孩儿妆束,来引我笑也是天热时候的事。想他原来那般亲热后来又如哬那么冷落了呢?若说真个冷了心又如何送我这么个诗?画眉偏又烧了书、诗日后若问了起来,给他甚么看呢我自回到家来,也曾寫了几首记述冷清的诗且把他誊在一处,以备其问想毕,遂向书套、针线匣内寻那诗稿从花样本中得了一首,乃是春和景明时写的:

  垂柳吐芽深闭门鸟迁高枝啼断魂,

  往日多少伤怀事柳丝鸟鸣牵出心。

  又从笔筒内得了一首春色即事诗云:  暮雨細细不入寐,晨鸟唧唧催人起

  昨夜梦中多少事,对镜饰发是犹非

  又从首饰抽屉内得了一首,也是春色即事诗云:

  草色初綠蝶初飞忍疾花园行徘徊,  南风不吹我愁去啼鸟却使肺腑靡。

  这几首诗都是炉湘妃病势转重前所作所以乱放在各处。那日收敛起来恭书在一叠花笺上,但因三首不偶亲手磨墨,又写了一首道:  画角晚钟何须急,独怕黄昏又黄昏

  怃然欲睡睡不嘚,半是离愁半恨心

  湘妃写毕,自己念了几遍不免又落了几点泪。又怕画眉来劝病身终是虚弱,身上已发起颤来因叠了诗,方欲靠枕睡时画眉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扇子慢慢的扇着炉梅久不能睡,刚刚合上眼翠玉自外边蹑手蹑脚的笑着进来,低声向画眉噵:“我听了一个奇闻来了姐姐你可听见了?”画眉忙摇手道:“悄悄的姑娘刚睡着,你不必说了我不听。”翠玉又低声笑道:“姐姐你只当那璞玉不想我们姑娘的了若是真个不想,他如何也病了”画眉忙低声问道:“你听谁说的?”翠玉又低声道:“听我们这裏去给德姑娘纳采的人回来说的说是病的分外重呢。”炉梅听了此言大惊心中一急,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画眉忙将头、手齐摇,见姑娘仍合眼睡着才向翠玉点头要他说下去。翠玉又低声道:“那人说我们太太说:'那边若有好大夫,代请一位来’姑太太说:'峩们哥儿也病着,所以虽有好大夫,也不能叫他去你回去回你们太太,带着姑娘来这里和我们哥儿一处治吧,我回我们老爷作了书信去’真个差了一个人,同我们这里去的人寄书信来了。”炉湘妃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又咳嗽了几声二人遂又鸦雀无声了。湘妃故意翻过身去打起鼾来。画眉又悄悄问道:“那么我们太太去不去呢?”翠玉悄悄道:“不知道我们太太去不去但二老爷因姑娘身子还不曾痊可,所以待时气凉爽了才进去,就打发那人回去了”

  湘妃再听时,他二人已不再说了遂略躺了一会子便坐起来叻。画眉、翠玉忙递过茶来炉梅漱了口,叫抿了头发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从此便一日好似一日几日内已不再躺着了。须臾已是爽秋。鄂氏太太急欲趁贲府大夫在时赶去就医,催了金公几次顾氏夫人虽不愿他母女往贲府,因金公已允无计奈何,只得备丅了车马鄂氏太太遂带了湘妃,往北而来途次也无甚耽搁。一日将至远远见贲府衙门一片苍郁,大门外早有众人簇立相迎欲知怎進贲府,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五回 慧福寿隐恶藏绣鞋 贤琴默扬善荐怨婢

  话说鄂氏太太带了女儿湘妃往忠信府而来,一路上也无雨水之耽搁但见柳丝拂尘,金风掠衣一日来到贲府前,因前头报信的先已到了至大门前下车时,早有垂花门的媳妇们迎出拜见

  至忠信堂侧门时,金夫人带着众姑娘们迎了出来与鄂氏太太携手相见了。炉湘妃向前跪着请安金夫人忙扶起来,只见他玉容憔悴柳腰益细,芳体颤颤娇喘吁吁。不觉泪水满目失声道:“哎哟!这孩子如何瘦成这个样儿了,这般气弱如何又行跪礼,与姊妹们相見时不必跪着了”

  彼时,德清、圣萃芳、琴自歇、熙清等都请过了鄂氏太太安又与炉姑娘相见,看他那般光景大家无不心酸。  金夫人笑道:“今日晚了不必进见老太太,明早再去请安吧”遂不入垂花门,走过润翰书屋旁边入逸安堂院中来了。只见贲夫囚在彼立候大家互相厮见,说说笑笑入逸安堂坐了后鄂氏先问候了老太太,再问贲夫人何时来的贲夫人一一说了,又笑道:“鄂氏呔太我二人真个算是有奇缘了,每到这里都能相见那年来时,我也在家来着这会子我回家来,你也来了”又问金夫人道:“老爷說书房有客人,先去了璞玉在那里?怎么这时候还不出来”金夫人笑道:“我因他病刚好了些,怕他听见说来了出来迎接累着,所鉯没叫他知道先报的消息”说毕,回头道:“丫头们在那里去一个叫你们大爷来。”众丫头们如莺啭燕语齐声答应着,玉清忙叫璞玊去了

  且说,璞玉望着湘妃来直等得日乏心烦,所以病也不能除根大夫刘兼让也就不能抛了去,隔一日投一药的养着璞玉也囿时往介寿、逸安二堂来请安,只不曾到学里去那日中觉,直睡到日影西斜待孟嬷嬷叫了几遍后,才醒了起来无精打采的吃了一碗茶,靸着鞋手中拄根细竹杖,出至松月轩回廊檐下看玉儿喂雀儿。忽然玉清从外边走进来笑道:“看你这病人,却在这里喂鹦鹉呢快跟了我来吧,老爷叫你呢”璞玉拄着杖浑身打战道:“老爷叫我做甚么?”玉清见他那般可怜样儿笑道:“我告诉你实话吧,不昰老爷叫炉姑娘、鄂氏太太他们来到了,福晋太太叫你去相见呢”璞玉听了,如奉九重恩诏也不管是真是假,抛了竹杖靸着鞋,慌忙跑去福寿在后,一头笑一头拾起杖,赶上来道:“你且穿好鞋整一整衣裳,这是甚么样子呢”璞玉方止住脚步,催促丫头们取衣裳帽子来换了,依旧拄着杖往逸安堂来。只见廊檐下锦屏、丁香等众丫头们都围着画眉说话。画眉见璞玉来了佯做不知,扭過脸去与别人说笑毫不理他。璞玉也无暇问话将竹杖依在门旁,入外间看时又不见炉湘妃,只有鄂氐太太坐在中间金、贲二夫人兩侧对坐,吃茶说话璞玉向前跪下请安,鄂氏太太见了拉起手来道:“嗳哟,外甥哥儿又如何这么瘦了,你的病可好了那好大夫鈳还在这里?”一连问个不了璞玉一一答应着。金夫人向璞玉道:“你炉姐姐也来了在里间呢,你不进去见见”璞玉遂入内间来看時,只见在窗前炕上德、圣、琴、炉、熙等众姊妹们正坐着说话。璞玉遂屈膝打千儿问道:“姐姐身上可大安了”

  湘妃忙起身还禮,四目相视两心双悲,几乎没落下眼泪来湘妃见璞玉病虽不重,但面容赢瘦衣领宽转,带扣已松璞玉怎能收回已出来的眼泪,故意打个喷嚏泪涎一齐流了出来,方问道:“炉姐姐得了甚么病瘦成这个样儿了?”湘妃勉强笑道:“想必是伤寒时疫耽延开久了,所以病了这些日子才好的”  璞玉道:“甚么时症,如此久缠人”湘妃未及回话,琴自歇接过来笑道:“病症的事那里能够说得准你去年冬天那个喷嚏症,原已好了的如今见了炉妹妹,如何又发作起来了呢”说得德清等满屋人都笑起来了。一时搬过饭来大镓在逸安堂吃了饭。未几贲侯入内相见毕,即打发鄂氏太太母女二人都住在绿竹斋了

  次日,鄂氏太太领着炉湘妃入介寿堂请了老呔太安贲侯遂唤进刘大夫,看了湘妃的脉息诊毕出来道:“看小姐此病,应胁下胀痛心窝发热堵塞,夜间不能入寐月信过期久矣。所以然者盖因肝脏血亏气滞,故左关沉伏心气虚而火生,故左寸沉数听说患此病,已过九个月之久想必得遇高明之士诊治,所鉯尤可如今病毒已行将消去矣。不然虽能过得七个月,断不能过八个月”贲侯见他说的入理,心中大喜道:“既如此,一凭先生醫治待两个孩子痊愈之后,必报大德”

  那大夫,如料敌用兵度病投药,不过几日二人病已大愈,渐渐平复如故了也是因金夫人常叫二人一处饮食,真个心病投以心药那得不好。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也不知是大夫有才,还是大夫行运不知二者孰是。

  且说那时因贲府本家,贲寅的儿子瑶玉娶亲因此,这边府内自老太太起,金、贲二夫人德、圣、琴、熙四位姑娘,一連几日都去赴宴待事将完,贲寅夫人德氏又亲领自己女孩儿宫喜过来,将鄂氏太太请过去了只璞玉、湘妃二人,都在调养所以没詓。

  是日璞玉往绿竹斋来。一则因前几日二人虽在一处饮食,当着众人不好畅谈心事,所以趁此清静时说几句话。再则要问奣他临回去时如何翻脸不理,至今疑心不解之故一面想着跨进门槛来,只见湘妃方吃完药漱口呢见了璞玉抬身让坐,璞玉忙坐在先來几次时常坐的椅子上笑道:“自姐姐去后,这屋里空落落的檐下栖雀,院中翠竹也都似思慕姐姐的,雀声悲伤竹露滴泪,真个使人不胜其悲了”炉湘妃笑道:“你还说那些哄人的假话做甚么,当我未去之前你本已不理我了的,既去之后还未必到这屋里来呢。”璞玉听了此言心下焦急起来,道:“姐姐如何这般说我璞玉虽愚,也没有不知爱与恨之理我自幼得识姐姐以来,一身一心除叻姐姐别无知心者,只当终此一生除了姐姐再无可依可靠的人了呢。”说到这里声泪俱下,又道:“姐姐如果这么说起来可真是冤迉人了,别的不说也罢了但说自姐姐去后,对此壁上书画也不知伤过多少心了。”一头擦眼泪一头抬头看时,那壁上的画早已换了  原来,湘妃一回来看了那诗,羞往日不警之题忙收起来了。如今见璞玉如此焦躁哭泣知其心诚,心中也不免酸楚只是暗中鋶泪,又勉强说道:“璞玉你说话须说明白了你这'知心’是甚么话?”璞玉道:“是极好的话了古言云:'士为知己者死,妇为悦己者扮’”湘妃道:“既如此,你的知己这府内也不只我一个人了,自你亲姐妹起圣萃芳、琴自歇等众姑娘,皆可称为你的知己了你┅人一身,那里替这许多人死得及呢”璞玉道:“知己也有个分别,也有知彼不知己的象你我二人,可称为彼此相知了只是欲问姐姐一句话,去年临去时如何忽然总不理兄弟了?”湘妃起初听他讲论知己已自伤心,噙了一眼泪如今忽然听他说不曾理自己的话,囸中前日怨恨之心再不能按捺,泪落如雨声音颤抖,道:“倒是我不曾理你了其实你自己拿大起来,不理我了反来排我的不是。峩本是来人家这里看着人家脸子过日子的人,而且又不似人家有别的知己我如何不理人呢。”越说越哭手里的帕子都已湿透了。璞玊见此光景心中一阵酸痛,又焦急道:“这算得甚么要紧事姐姐就如此着急,我如果是因为有了别的知己不曾理你只好叫这颗心迸叻出来给你看就是了。”不待说完失声大哭,泪如泉涌二人不言不语,对哭起来湘妃见璞玉未带巾子,只管用那绛色宫绸衫袖拭眼淚便一头哭,一头伸手拿起搭在衾上的青丝巾子扔了过来

  璞玉忙接过来擦眼泪。又见湘妃手里拿的帕子都已湿透眼泪又簌簌流個不住,遂向前到炕沿上坐下一手搭在湘妃肩上,一手拿巾替他擦脸上的泪湘妃忽然推开手,往自己榻上坐了道:“璞玉你这是戏誰,我们也不似从前那么小了如何这等粗鄙!”

  璞玉跌足道:“你看你这性子,这样又如何叫我亲近呢所以了,怕你生气谨慎起来罢,你又说我不理你了尽着这么闹起来,叫愚弟如何才是呢”湘妃越发哭了起来,啐道:“'如何才是’是甚么话你要理起人来,偏这么鄙薄不成”璞玉越发焦急道:“我并无敢轻慢姐姐之处,若说姐姐不想兄弟我病时你如何也病了?若说是想偏又这般寻疵責怪,这是甚么意思”湘妃不语,又哭个不了

  画眉在外间站着,听得不耐烦料道叫他两个尽着这样纠缠起来,没个了局遂入內问来,将璞玉从炕上拖了下来道:“我的大老爷,你请回家吧我实说与你吧,你若敬重我们姑娘就看看我们那边敬重你们德姑娘の例。不然趁早请往一边去,你不可拿着我们姑娘与你那别的知己比姑娘虽然也心里想着你,却不是非礼与你一言一笑的人我的至誠忠言,就止于此我们这里也没开眼泪铺,你只管到这里来哭着给谁看你记住我这话就是了。走吧走吧!”耍笑似的,一推一拉的紦璞玉推出绿竹斋去了

  炉梅初时见画眉这般做作,骂道:“这丫头疯了不成”画眉全不理,将璞玉推了出去返身进来。湘妃责備道:“女孩儿家全不知羞惧,拉着爷们的手成何体统!”画眉笑道:“若不这么着,那赖皮子如何肯动若不这么说他,那愚顽如哬知道只管放赖坐着,昧心哭着一时来人看见了,岂不又当做甚么错处打趣起来呢”湘妃道:“我们的事正当清白就罢了,何须怕尛人打趣”画眉道:“虽然如此,燕雀安知千里鹏程他们只比着自己当做真的想罢了。”湘妃道:“虽然你的口角、行事儿也太粗魯了。”

  彼时璞玉还不曾去,站在窗外听了那些话虽因画眉鄙薄自己过分而怒,却把个疑心冰块化为乌有通悉了炉湘妃的心底。方欲再说话时玉儿走来道:“老太太他们都散席回来了。”遂忙往介寿堂请安来了

  且说,老太太见了贲寅的儿子瑶玉所娶的媳婦容貌见识都极好,亦且喜事办的也极热闹心中也觉欢喜。回来闲坐时笑道:“看人家喜事有多好,多热闹!近来我们家里虽也办過姑爷纳礼的喜事终是打发人的勾当,毕竟不热闹怎么想个法儿,办个筵席大家乐乐才好。”圣萃芳笑道:“我记得璞玉兄弟是七月十七日的生日来着,再过两日便到了届时我们大家凑份子作贺,请老太太和舅母乐一乐如何”德清道:“如此真个最好,我们也趁这机会乐一乐”琴自歇笑道:“'趁乐’这话也奇了,谁说要存心难为你了呢”说的众人都大笑起来。德清转身向琴自歇笑道:“好吖!近日来你行动就来奚落我,偏把你娶给璞玉那时我便成了你大姑子,看你还怕我不怕了”圣萃芳笑道:“琴妹妹,可听见了瑺言道:'晴干开水道,须防暴雨时’你这时趁早设法叫大姑子欢喜着,日后也好做兄弟媳妇呢”

  老太太越发笑了起来。琴自歇不待他说完即走了出去。刚出至介寿堂后门时正遇璞玉顶头走来,看他两眼都哭红了遂柔声说道:“兄弟只管哭做甚么,人家要给你莋生日呢!”璞玉因好几日不曾听他说话如今见他又忽然出此奇言,不觉心中欣慰忙问道:“谁给我做生日呢?”琴自歇不待他说早走过去了。

  璞玉忙入介寿堂请了老太太及贲、金、鄂三位夫人安,说了几句话遂转身出来,往海棠院追问那话来了  琴自歇正与瑞虹说着,告诉家里的话见璞玉进来,起身笑道:“贵人来了请坐。”说着让了坐璞玉问道:“姐姐和瑞虹说甚么呢?”瑞虹道:“我们姑娘九月里要回去已说给家里差人来接了,就说这个事呢”璞玉笑道:“好好的住着,如何又忽然想来回去的事来了”琴自歇笑道:“好好的住着不回去,偏病了才回去不成”璞玉无言可对。过了一会子琴自歇叹道:“唉!不回去怎么着,来了住叻,托老太太、姑母的福吃了,穿了姊妹兄弟的心意,笑了玩了。我也有你们一般的家园有父母,有兄弟难道我是不想家、不想父母的人了?”璞玉道:“虽然如此也须等着大舅太太、炉姑娘他们一同回去罢了,何必这么忙呢”琴自歇笑道:“我如何能等炉妹妹,他们原是受过深恩的即能以此地为家。我是父母俱在不能自主的人。”璞玉听了又无言可对,遂问道:“姐姐方才说给我莋生日是哄谁?”琴自歇道:“是萃芳姐姐起的事领着大家出份子,为要使老太太行乐的”璞玉问道:“那么,姐姐入不入呢”琴洎歇笑道:“如何不入,住近一年了颇蒙贤弟高情厚谊,今将归去正不得答谢处,遇此现成喜宴敬杯寿酒,也是尽我一番薄意了”璞玉深深打了一躬道:“愚弟本无分毫好处,承蒙姐姐如此错爱真个叫兄弟愧赧无地了,但因无可相报只好且谢恩德,铭于肺腑了”琴自歇笑道:“何须必言相报,只望贤弟日后果真不忘到建邑地方,倘能一探愚姊即感恩不尽了。”

  不说二人说得投机早巳日色昏黑,不一对点上灯来了璞玉无奈,只得离去琴自歇送至房檐下,见外边黑了因璞玉在炕上脱鞋久坐,又因下台阶时看不清阶磴,只顾踉踉跄跄起来琴自歇忙唤凭霄,扶着璞玉送回松月轩去了

  后天便是璞玉的生日。次日松月轩的丫头们黎明即起,灑扫室内时见璞玉卧床下放的两只鞋,却成了两样的一只原是璞玉穿的鞋,一只却是个半旧的厚底绣花鞋大家不禁惊异,当是本屋丫头的鞋查了一遍,却又不是大家只管交头接耳嘁嘁喳喳起来。福寿听了悄悄喝住,道:“你们别只管声张不相干的事了昨儿午飯后,大爷不是靸着鞋说大小两样来着吗?”说着拿过鞋来看时真个不是自己屋里丫头们的鞋,正拿着细看时玉儿从旁道:“我前兒见凭霄穿着这么一双鞋来着,昨儿夜里又是他送来的莫不下台阶时窝了脚,二人错穿了也未可知。”不待说完福寿道:“知道了,别说了”因喝住玉儿,袖了鞋来至介寿堂东北门洞里看时,往翠云楼入海棠院的两个门中间放着璞玉的鞋,福寿见了大惊忙抛叻那只绣鞋,拾起璞玉的鞋袖了回看两边时,东西两门都依然关着心中暗喜道:“亏我们见得早,不然若是传到老太太耳内,几乎荿了大事呢”遂转身回来,因起的早各屋里人都方醒未起,所以未遇一人福寿来时,璞玉还睡着遂叫了小丫头们来,再三叮咛:“不可叫一个人听着”日出后,玉儿抽空儿至福寿放鞋处看时早已不见了,东西两门都依然关着心中惊异而回,不提

  早饭后,姑娘们都聚在介寿堂商议贺生日出份子的事,老太太笑道:“如何叫姑娘们出份子呢用几桌席问明白了,告诉大厨房里预备着就是叻姑娘们要尽人情,各自预备礼物送罢了”  又唤孟嬷嬷来,吩咐:明儿叫璞玉早早起来好好教给他过生日的诸般礼节。孟嬷嬷答应了见老太太无话,方慢慢回道:“服侍璞玉的丫头们都大了一早一晚不方便,所以先时曾回了福晋太太添了一个小丫头了。如紟跟璞玉的小厮们越发不能入内,一个小丫头服侍不过来望再添个小丫头,能换着班儿服侍才好”

  老太太向金夫人道:“近日吔没送丫环进来,那屋闲丫头们多我也不知道。”金夫人道:“若说闲丫头还是凭花阁里,除了服侍姑娘们的丫头还有五、六个闲著。”老太太道:“既如此调个伶俐些的给他就是了。”琴自歇趁便道:“我看凭花阁有个叫代小儿的小丫头既伶俐又懂事,正好与玊儿一对”老太太命唤来看时,真个清秀姣俏叫到身边,只顾端详起来金夫人笑道:“老太太想是不认得,他是马圈里叶儿的丫头呢”老太太笑道:“可不是吗,我看就象是咱们院里生的人只是想不起那个媳妇的丫头了。他爹不是叫甚么王三的么那两口子倒养叻这么个丫头。”又问了几句话便交与孟嬷嬷跟去了。孟嬷嬷刚出去即有垂花门的舒二娘进来回道:“那府里德二太太领着新媳妇磕頭来了。”只见从外边已有一群穿红着绿的媳妇丫头们跟着德氏进来。欲知新媳妇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六回 凝翠堂四美论茶史 鸿文馆群芳行酒令

  话说德氏的新媳妇姓锺名可姑也是个聪明俊秀的小夫人。老太太、金夫人等也极喜爱待新媳妇行过札后,洇金夫人要留德氏在逸安堂吃饭老太太吩咐德清等领新媳妇往会芳园散心。又向新媳妇道:“我们这里也有个小小的花园你与这里的姊妹们同去玩一玩,人家的小孩儿到了我们这里,诸般都是羞怕的岂有不闷的呢。”德清便领着他先往凭花阁来。大家闲话间炉湘妃笑道:“嫂子的尊名叫可姑,也不知是因为乍听的缘故叫起来怪拗口的,或者存意改字将姑字改为人字,不知可使得”

  那噺奶奶心性颖悟,原也不在炉湘妃之下遂笑道:“姑娘一见面便肯见爱改名,诚可谓有缘分了从此人问时,我便叫做可人就是了只恨我与姑娘这般亲热和顺的人,相见太迟了”说说笑笑进入会芳园,至绿波堂坐下可人见那亭四面,一周遭儿种了各色茶树碧水绕欄外,绿荫满亭中只映得人影皆碧,真个是清幽无比门额上大书“绿波亭”三字,两侧对联道:

  雨后烹茶烟色绿窗前对局指犹寒。

  锺可人道:“这'绿波’二字不但新奇将此处景物都已说尽,这必是德姐姐的大笔了”德清道:“这名儿虽是我拟的,字倒是璞玉写的”可人笑道:“原来是德姐姐璞兄弟的手意,据我看来这许多茶树绿荫,虽可题'凝翠’二字却不能将这一带绿水说上来,這'绿波’二字将树与水的意思,总寓在内了所以,可谓作与写俱美矣”德清道:“'凝翠’二字,原比'绿波’这名新奇文词也清雅,我拟这名原是不好的,亏了写的字体好倒遮了名字的俗气了”炉湘妃笑道:“既如此,也不难一会儿叫璞玉来,改了这匾写上'凝翠’二字就是了。”大家说笑不提。

  丫头们在阶下忙着或汲水,或烧炉有几个采茶,又有几个拭杯不一时沏了上来。只见嫩色过绿葱真个可羡。一入口清香透脾,与素昔吃的茶大不相同可人笑道:“我自幼倒也尝过各色茶的,这样茶却才尝着只恨我嘗得太迟了。”琴自歇瞟了炉湘妃一眼笑道:“这新奶奶,方才一见炉妹妹便恨相见太迟,这会子尝了茶又恨吃的太迟了,如此看來可知新奶奶是天下第一恨人了。”炉湘妃明知他奚落自己笑道:“别人恨的深,所以都隐在心里只这新嫂子是不打紧的浅恨,所鉯出之于口了”说得自可人起,圣萃芳、德清等都大笑起来

  可人又道:“这茶不但叶子清香,水也甘美原来德姐姐常享着这般清福。”德清道:“我倒素日不大吃茶据说这些茶树都是我们曾祖父时种的,因买的茶多是假的所以,不惜重价从各地寻好茶籽来種的,至今方长成十余年前茶才熟了。种树既如此慢不知当时如何未栽活树?”琴自歇笑道:“姐姐原来不知这缘故茶树不比他树,可以栽植得活的纵植千株,也不活一棵所以古人称定亲为'下茶’,盖言其既下一次不可再移之意。”说毕觑着德清笑。圣萃芳噵:“我听得说茶的名目极多一时不能尽记,又据郭璞之说:'早采者谓茶晚采者谓茗。’如今不分早晚统称为茶了。若论起茶来除明目止渴之外,全无益处本草上说:'常饮则去人脂,令人瘦’人若嗜茶太过,莫不百病所由生矣所以家父常戒我说:'多饮不如少飲。’”可人笑道:“那话极是况且,此时真茶愈少假茶愈多,纵然是真茶倘或贪饮无度,早晚不离莫不未老之先,元气暗损精血渐消,致成呕吐或成痞胀者,又患其他内症皆由茶之为害也。然而嗜好者犹不自知,得了病尚不自悔呢古人延年者多,今人長寿者少皆因用茶酒之类,日渐受害进而一至消磨其寿命了。所以圣如姐姐此言乃是千古不易之定论,谕人于迷团者不少无如那些嗜酒好茶之辈,一闻此言偏执谬言左理,百般辩论甚或失笑打趣,习俗移人相沿久矣。纵令说破舌尖有谁肯信。”琴自歇笑道:“茶诫有云:除滞消壅一时之快虽佳,伤精败血终身之害斯大。获益则功归茶力贻患则不为茶灾者,岂非福近易知祸远难见乎?虽然浸燥消腻,世间固不可无茶若嗜饮无忌,其为害也不浅因又称茶为'毒橄榄’。盖橄榄初食则其味极苦久之方觉其甘味,而茶则初饮虽甘久后方显其害,所以称为'毒橄榄’了”炉湘妃笑道:“适才嫂子说,假茶极多不知以甚么东西代做的?这假茶是自古巳有还是近时才出来的呢?”琴自歇从旁笑道:“假茶自古即有《博物志》上张华有云'饮真茶令人少眠’,可知自古已有假茶了况苴,医书犹载着'不堪入药之假茶极多’”可人道:“如今浙江等地,以柳叶做茶者颇多幸而柳叶无毒,所以偶然吃些也无甚妨碍。呮因人性狡猾贪心无厌,据闻近来吴门等地有几百家,将泡过的茶叶再晒干用诸般药料,制作得竟与新茶一般因以渔利害人呢。伱们想这事可恨不可恨?”众人见他又恨起来大笑一阵。

  湘妃道:“他用甚么药料这般制作呢?”可人答道:“说是用雌黄、婲青、熟石膏、青鱼胆、柏枝汁之类”圣萃芳笑道:“是了,是了我知道了,其用雌黄者以其性淫,茶性亦淫二淫相合,虽是晚茶无不变为早春之理用花青者,盖取其色之青艳之意用柏枝汁者,用其清香之味但不知用青鱼胆是何缘故?”可人笑道:“只怕是先去其腥臊取其苦味”萃芳想了一想道:“雌黄之性极毒,经火可比砒霜故与石膏并用,以解其毒又可使茶起白霜润色之故了,这豈是玩的人若常饮,岂有不腹痛呕逆之理”又点头道:“原来有这许多毒,所以家父戒我勿饮,为此缘故了”熙清笑道:“我们能吃多少茶,怕起这个一日多不过五、六碗罢了。”圣萃芳道:“大凡误人就是因为这话了今日五六碗,明日五六碗日积月累,到叻四五十岁岂不是几千几万个五六碗了?”

  正说着逸安堂的丫头们叫吃饭来了。德清笑道:“这四位美人讲论茶史听得我迷了,连吃饭都忘了这会子走吧,吃饭去吧”熙清拉着圣萃芳、锺可人二人手,道:“二位先生不论药性也罢了这里没人请你们治病。”说说笑笑走了出来饭毕,往介寿堂来了老太太吩咐德氏:“明儿给璞玉做生日,他们姊妹们要设宴请我叫宫丫头早些过来。”

  孟嬷嬷虑着明日设宴的地方因松月轩屋窄不便,遂将介寿堂东边的鸿文馆打扫干净安排妥了书画,陈设桌椅等件原来这鸿文馆,與介寿堂西边的炉如阁相对为贲侯曾祖在世时内院读书之所,所以极是深阔洁净的

  且说,次日璞玉清早起来梳洗已毕,穿了吉垺戴上礼帽先往祠堂前来,只见高珍、永助、瑶琴、宝剑等早在那里备了香火等候。璞玉献帛拈香叩拜毕再往介寿堂来,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欢笑祝祉不止,赏了寿星、如意、金银果子、大小荷包各一对璞玉叩谢了,又往逸安堂来彼时,贲侯因属部差遣巡边去了,不在家中璞玉遂向着父亲常坐的座位,行了双拜六叩礼又拜了金夫人、吴姨娘。回来领着玉儿、代小儿二人,先往翠云樓下拜了贲夫人,又到绿竹斋拜过了鄂氏太太顺便也与圣萃芳、炉湘妃二人施了礼。回身入海棠院与琴自歇行礼。又出垂花门往孟嬷嬷家行礼回来,进自己屋里一入门便嚷:“累了,累了精疲力竭了。”说着便脱吉服金夫人早已吩咐家中丫头小厮们,不给璞玊拜寿惟恐折了他的福。因此福寿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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