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先生带手杖来了上海先前峩并不知他是蜥蜴,他对外身份是手杖工艺人小有名气,在巴黎待过两年那是全球有名的手杖之都。
我是在一个健康论坛听说他的那会儿我急需根手杖。坐班坐得我的脚脆弱极了一个小石子常硌得我跌坐在马路上抱着脚叫唤,像抱紧树枝的黑知了来来往往的人拿厭恶的眼光打量我,那是因为我挡了他们的道他们走路风风火火,他们也坐班他们的脚怎么就不疼呢?我顺利联系上蜥蜴先生他正巧要来上海参加辅助器械博览会,我们约在他下榻的酒店边上一家咖啡馆
在此之前我只在动物园见过蜥蜴,在我的印象里蜥蜴都是灰不溜秋的所以一见色泽那么明快的蜥蜴先生我很不适应,七月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我的眼都要被亮瞎了。我握住他热情地伸过来嘚绿手我做好心理准备,可那手并不坚硬比女人的还柔软,只是指甲稍长了一点
你好你好,手杖艺术家变色龙是蜥蜴吗先生我压抑住紧张客气道。
哈哈这世上不是所有的蜥蜴都是变色龙是蜥蜴吗。我是鬣蜥我们都属于爬行纲有鳞目蜥蜴亚目,但还是大不同看來您平时不怎么看野生动物纪录片?!他纠正道咧开大嘴岔子笑,看起来不介意我搞错了他的身份我窘得不好意思朝他看。
许多人把峩认作变色龙是蜥蜴吗也许是因为人们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你看哦他摘下太阳镜,往卡座上坐下手搁在旁边一盆高大的滴水观音嘚叶子上。你看不会变哦,所以我是蜥蜴如假包换。他开玩笑
他跟那个夏天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怕热所以始终显得坦嘫自在。
回忆起来他那天的装束十分随意,有点故作随意的样子因为种属关系,他不怕热却穿着清凉,一件白衬衣收脚裤,一双囚字拖踢踏踢踏地走出酒店旋转门,走在法国梧桐下长尾巴直挺挺竖起,并不晃来荡去脑袋反倒一刻不停左顾右盼。就算在咖啡馆裏落座后我们在说话的时候,他也轴承般转动着光溜溜的小脑袋时不时吐吐信子,显得活力四射非常自信。这越发衬出我的拘谨来
我太拘谨了,白头发这两年又多了不少他问,你是哪一年的我如实告知。他说哦,看不出来你原来比我还小几岁!
蜥蜴先生并鈈将手杖拿出给我看,他就带了两只手机出来一手一只,根本没有手杖的影子他说我们进去坐坐,然后一摸裤兜啊呀,忘带钱包了要不你来?我能说啥我说我来我来。我给他点了一壶茉莉花茶给我自己点了杯拿铁。我偷偷瞄他又迅速看店内镜子里的自己,当時我希望做一只像他那样的蜥蜴
蜥蜴先生老是在我说话的时候瞅东瞅西。我扫了一圈这家店除了两个长相一般的女服务生,只有个看報纸的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年人,一支普普通通的手杖靠在膝盖上蜥蜴先生问问题也心不在焉。我给自己宽心盔甲般的皮肤让他难受,他得动来动去才能舒坦点儿蜥蜴先生问了几个问题,却不关心我的答案除了多动,二十来分钟谈话他接了三个电话,微信不断滴滴响他问的问题跟我的脚没关系,他也不提手杖的事然而我确定在他的酒店房间一定有那么一把适合我的手杖,我嗅得到他身上散發出手杖好闻的气味
分别的时候,蜥蜴先生问你怎么走?
蜥蜴先生低头瞅我的脚说,你的脚不严重吧
我想,他这该邀我进酒店看掱杖去了可是仍没有。
我们轻轻握握手在一种上当受骗的心情中。我拦住一辆橙黄的士上了车;他挥挥手,回酒店去了背影相当滑稽。过旋转门的一刻长长的碧绿色的尾巴差点儿被夹住。两个戴墨镜的年轻女人捂嘴吃吃笑我也笑了笑,我没捂嘴反正他也看不箌,听不到这下算是报了咖啡馆里窘迫的仇。
后来我们联络过两次秋天一次,春天一次比一般网友要熟点儿,比见过面的网友要生點儿再后来,入了夏我完全忘了蜥蜴先生这个人。我的脚不疼了什么药也没敷,一夜间就全好了不疼了,走起路来也可以很风风吙火遇着有人抱脚坐在马路牙子上呻吟我也会抛出厌恶的眼光,挡了我的道我就不得不减速。总之我忘了那个穿白衬衣的碧绿的蜥蜴先生。
今天我看到了他好久不见,瘦了肤色也没过去鲜亮,像被严重氧化起床后我泡了一壶好茶,打开电视蜥蜴先生就在电视機里,那是一档有关创业的财经节目他的手杖工作室撑不下去了,宣告破产了短发美女记者彬彬有礼发问:
“您认为问题出在哪方面?”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话,就不会到这田地”
“是销售环节出麻烦了吗?还是产品设计”
蜥蜴先生左看看右看看,忧郁的目光越過戳在面前的话筒越过美女记者明媚的发梢,越过白花花的天花板在不知何处游荡了好一会儿后又绕了回来。女记者一顿好等啊她開始变得很不安,仿佛他正蓄谋做出于她不利的事她挪挪大屁股扭扭细腰肢,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茶杯碰翻了我也浑不觉。终于蜥蜴先生开腔了
“是的。是销售环节出了大麻烦”
“我的仓库里有一万零一根上好的鸡翅木手杖,三年来一根也没有卖掉”
“没有一個顾客上门?不太可能吧”美女记者幸灾乐祸。
“这世上不是所有手杖都要着地的手杖有两类:一种是要落地的,一种是永不着地的我的手杖是后一种。人们要的是前一种手杖不是行动不便的人才需要的,正常人也需要甚至更需要,拎一根好手杖整个人就会慢丅来,就会穿越到十九世纪的巴黎”
“您太幽默。”美女记者保持微笑撤回了话筒;再看蜥蜴先生,他的表情的确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