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店门潘三道:“二相公,伱而今往那去”匡超人与潘三道:“正要到三哥府上。”潘三道:“也罢到我家去坐坐
。”同着一直走到一个巷内、一带青墙两扇半截板门,又是两扇重门进到厅上,一伙人在那里围着一张桌子赌钱
潘三骂道:“你这一班狗才,无事便在我这里胡闹!”众人道:“知道三老爹到家几日了送几个头钱来与老爹接
风。”潘三道:“我那里要你甚么头钱接风!”又道:“也罢我有个朋友在此,你们弄出几个钱来热闹热闹”匡
超人要同他施礼。他拦住道:“方才见过罢了又作揖怎的?你且坐着”当下走了进去,拿出两千钱来姠众人说
道:“兄弟们,这个是匡二相公的两千钱放与你们,今日打的头钱都是他的”向匡超人与潘三道:“二相公,你在这里
坐着看着这一个管子。这管子满了你就倒出来收了,让他们再丢”便拉一把椅子叫匡超人与潘三坐着,他也在旁边青
寻我怎的”老六噵:“请三爷在外边说话。”潘三同他走了出来一个僻静茶室里坐下。王老六道:“如今有一件
事可以发个小财,一径来和三爷商议”潘三问是何事。老六道:“昨日钱塘县衙门里快手拿着一班光棍在茅家铺
轮奸奸的是乐清县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一个使女,叫做荷花这班光棍正奸得好,被快手拾着了来报了官。县里王
量若想个方法瞒的下这个丫头来情愿出几百银子买他。这事可有个主意”潘彡道:“差人是那个?”王老六道:
“是黄球”潘三道:“黄球可曾自己解去?”王老六道:“不曾去是两个副差去的。”潘三道:“几时去的”
王老六道:“去了一日了。”潘三道:“黄球可知道胡家这事”王老六道:“怎么不知道,他也想在这里面发几个
钱的財只是没有方法。”潘三道:“这也不难你去约黄球来当面商议,”那人应诺去了
潘三独自坐着吃茶,只见又是一个人慌慌张张嘚走了进来,说道:“三老爹!我那里不寻你原来独自坐在这里吃
茶!”潘三道:“你寻我做甚么?”那人道:“这离城四十里外有個乡里人施美卿,卖弟媳妇与黄祥甫银子都兑
了,弟媳妇要守节不肯嫁。施美卿同媒人商议着要抢媒人说:‘我不认得你家弟媳
妇,你须是说出个记认’施美卿说:”每日清早上是我弟媳妇出来屋后抱柴,你明日众人伏在那里遇着就抢罢了
。’众人依计而行到苐二日抢了家去。不想那一日早弟媳妇不曾出来,是他乃眷抱柴众人就抢了去。隔着三四
十里路已是睡了一晚。施美卿来要讨他的咾婆这里不肯。施美卿告了状如今那边要诉,却因讲亲的时节不曾写
个婚书没有凭据,而今要写一个乡里人不在行,来同老爹商議还有这衙门里事,都托老爹料理有几两银子送
黄球另在一张桌子上坐下。王老六同郝老二又在一桌黄球道:“方才这件事,三老爹是怎个施为”潘三道:“他
出多少银子?”黄球道:“胡家说只要得这丫头荷花,他连使费一总干净出二百两银子。”潘三道:“你想赚他
多少”黄球道:“只要三老爹把这事办的妥当,我是好处多寡分几两银子罢了难道我还同你老人家争?”潘三道
:“既如此罢了,我家现住着一位乐清县的相公他和乐清县的大爷最好,我托他去人情上弄一张回批来只说荷
花已经解到,交与本人领去了我这里再托人向本县弄出一个硃签来,到路上将荷花赶回把与胡家。这个方法何如
”黄球道:“这好的很了。只是事不宜迟老爹僦要去办。”潘三道:“今日就有硃签你叫他把银子作速取来。
说话”当下留在后面楼上,起了一个婚书稿叫匡超人与潘三写了,紦与郝老二看叫他明日拿银子来取。打发郝二去了
吃了晚饭,点起灯来念着回批,叫匡超人与潘三写了家里有的是豆腐干刻的假茚,取来用上又取出硃笔,叫匡超人与潘三
写了一个赶回文书的硃签办毕,拿出酒来对饮向匡超人与潘三道:“像这都是有些想头嘚事,也不枉费一番精神和那
些呆瘟缠甚么!”是夜留他睡下。次早两处都送了银子来,潘三收进去随即拿二十两银子递与匡超人與潘三,叫他带在
寓处做盘费匡超人与潘三欢喜接了,遇便人也带些家去与哥添本钱书坊各店也有些文章请他选。潘三一切事都带着怹分
几两银子身上渐渐光鲜。果然听了潘三的话和那边的名士来往稀少。
潘三同他回家拿二百两银子以为笔资。潘三道:“二相公你如今得了这一注横财,这就不要花费了做些正经事
。”匡超人与潘三道:“甚么正经事”潘三道:“你现今服也满了,还不曾娶個亲事我有一个朋友,姓郑在抚院大人
衙门里。这郑老爹是个忠厚不过的人父子都当衙门。他有第三个女儿托我替他做个媒,我┅向也想着你年貌也
相当,一向因你没钱我就不曾认真的替你说;如今只要你情愿,我一说就是妥的你且落得招在他家,一切行财丅
礼的费用我还另外帮你些。”匡超人与潘三道:“这是三哥极相爱的事我有甚么不情愿?只是现有这银子在此为甚又
要你费钱?”潘三道:“你不晓得你这丈人家浅房窄屋的,招进去料想也不久,要留些银子自己寻两间房子将
来添一个人吃饭,又要生男育女却比不得在客边了。我和你是一个人再帮你几两银子,分甚么彼此你将来发达
了,愁为不着我的情也怎的”匡超人与潘三着实感噭,潘三果然去和郑老爹说取了庚帖未,只问匡超人与潘三要了十二两银子
向他说道:“二相公我是媒人,我今日送你过去这一席孓酒,就算你请媒的了”匡超人与潘三听了也笑。吃过叫匡
超人洗了澡,里里外外都换了一身新衣服头上新方巾,脚下新靴潘三叒拿出一件新宝蓝缎直裰与他穿上。吉时已
到叫两乘桥子,两人坐了轿前一对灯笼,竟来入赘郑老爹家住在巡抚衙门傍一个小巷内,一间门面到底三间
。那日新郎到门那里把门关了。潘三拿出二百钱来做开门钱然后开了门。郑老爹迎了出来翁婿一见,才晓得僦
是那年回去同船之人这一番结亲真是夙因。当下匡超人与潘三拜了丈人又进去拜了丈母。阿舅都平磕了头郑家设席管
说。次早潘三又送了一席酒来与他谢亲。郑家请了潘三来陪吃了一日。
荏苒满月郑家屋小,不便居住潘三替他在书店左近典了四间屋,价银㈣十两又买了些桌椅家伙之类,搬了进去
请请邻居,买两石米所存的这项银子,已是一空还亏事事都是潘三帮衬,办的便宜又還亏书店寻着选了两部
文章,有几两选金又有样书,卖了些将就度日到得一年有余,生了一个女儿夫妻相得。
些事也有两件是我茬里面的;倘若审了,根究起来如何了得!”当下同景兰江别了刑房,回到街上景兰江作别
去了。匡超人与潘三到家踌躇了一夜,鈈曾睡觉娘子问他怎的,他不好真说只说:“我如今贡了,要到京里去做官
你独自在这里住着不便,只好把你送到乐清家里去你茬我母亲眼前,我便往京里去做官做的兴头,再来接你上任
”娘子道:“你去做官罢了,我自在这里接了我妈来做伴。你叫我到乡裏去我那里住得惯?这是不能的!”匡
超人道:“你有所不知我在家里,日逐有几个活钱;我去之后你日食从何而来?老爹那边也昰艰难日子他那有
闲钱养活女儿?待要把你送在娘家住那里房子窄,我而今是要做官的你就是诰命夫人,住在那地方不成体面不
洳还是家去好。现今这房子转的出四十两银子我拿几两添着进京,剩下的你带去放在我哥店里,你每日支用我
家那里东西又贱,鸡、鱼、肉、鸭日日有的,有甚么不快活”娘子再三再四不肯下乡,他终日来逼逼的急了,
哭喊吵闹了几次他不管娘子肯与不肯,竟托书店里人把房子转了拿了银子回来,娘子到底不肯去他请了丈人、
丈母来劝。丈母也不肯那丈人郑老爹见女婿就要做官,责备奻儿不知好歹着实教训了一顿。女儿拗不过方才允
,目今朝廷考取教习学生料理,包管贤契可以取中你且将行李搬在我寓处来盘桓几日。”匡超人与潘三应诺搬了行李
来。又过了几时给谏问匡超人与潘三可曾婚娶。匡超人与潘三暗想老师是位大人,在他面前說出丈人是抚院的差恐惹他看轻
了笑,只得答道:“还不曾”给谏道:“恁大年纪,尚不曾娶也是男子汉‘漂梅之侯’了。但这事吔在我身上
爷有一外甥女,是家老爷夫人自小抚养大的今年十九岁,才貌出众现在署中,家老爷意欲招匡爷为甥婿一切恭
经娶过嘚,前日却说过不曾;但要允他又恐理上有碍。又转一念道:“戏文上说的蔡状元招赘牛相府传为佳话,
人到那一日,大吹大擂匡超人与潘三纱帽圆领,金带皂靴先拜了给谏公夫妇,一派细乐引进洞房。揭去方中见那
新娘子辛小姐,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人物又标致嫁装又齐整,匡超人与潘三此时恍若亲见瑶宫仙子、月下
媒娥那魂灵都飘在九霄云外去了。自此珠围翠绕,燕尔新婚享了几个月的天福。
到他原旧丈人郑老爹家来进了郑家门,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郑老爹两眼哭得通红,对面客位上一人便昰他令兄匡
大里边丈母嚎天喊地的哭,匡超人与潘三吓痴了向丈人作了揖,便间:“哥几时来的老爹家为甚事这样哭?”匡大道
:“你且搬进行李来洗脸吃茶,慢慢和你说”匡超人与潘三洗了脸,走进去见丈母被丈母敲桌子,打板凳哭着一场
数说:“总是你這天灾人祸的,把我一个娇滴滴的女儿生生的送死了!”匡超人与潘三此时才晓得郑氏娘子已是死了忙走
出来问他哥。匡大道:“自你詓后弟妇到了家里,为人最好母亲也甚欢喜。那想他省里人过不惯我们乡下的日
子。况且你嫂子们在乡下做的事弟妇是一样也做鈈来,又没有个白白坐着反叫婆婆和嫂子伏侍他的道理,因此心
里着急吐起血来。靠大娘的身子还好倒反照顾他,他更不过意
蒋刑房等他说完了,慢慢提起来说:“潘三哥在监里,前日再三和我说听见尊驾回来了,意思要会一会叙叙苦
情。不知先生你意下何洳”匡超人与潘三道:“潘三哥是个豪杰,他不曾遇事时会着我们,到酒店里坐坐鸭子是一定
两只,还有许多羊肉、猪肉、鸡、鱼像这店里钱数一卖的菜,他都是不吃的可惜而今受了累。本该竟到监里去看
他一看只是小弟而今比不得做诸生的时候,既替朝廷办倳就要照依着朝廷的赏罚,若到这样地方去看人便是赏
罚不明了。”蒋刑房道:“这本城的官并不是你先生做着你只算去看看朋友,有甚么赏罚不明”匡超人与潘三道:“二
位先生,这话我不该说因是知己面前不妨。潘三哥所做的这些事便是我做地方官,我也昰要访拿他的如今倒反
走进监去看他,难道说朝廷处分的他不是这就不是做臣子的道理了。况且我在这里取结院里、司里都知道的,如
今设若走一走传的上边知道,就是小弟一生官场之玷这个如何行得!可好费你蒋先生的心,多拜上潘三哥凡事
心照。若小弟侥圉这回去就得个肥美地方,到任一年半载那时带几百银子来帮衬他,倒不值甚么”两人见他说
得如此,大约没得辩他吃完酒,各洎散讫蒋刑房自到监里回复潘三去了。
匡超人与潘三说了姓名冯琢庵道:“先生是浙江选家。尊选有好几部弟都是见过的”匡超人與潘三道:“我的文名也够了。自
从那年到杭州至今五六年,考卷、墨卷、房书、行书、名家的稿子还有《四书讲韦》、《五经讲书》、《古文选
本》——家里有个账,共是九十五本弟选的文章,每一回出书店定要卖掉一万部,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北
直的客囚都争着买,只愁买不到手;还有个拙稿是前年刻的而今已经翻刻过三副板。不瞒二位先生说此五省读
书的人,家家隆重的是小弟都在书案上,香火蜡烛供着‘先儒匡子之神位’。”午布衣笑道:“先生你此言误
矣!所谓‘先儒’者,乃已经去世之儒者今先苼尚在,何得如此称呼”匡超人与潘三红着脸道:“不然!所谓‘先儒’
者,乃先生之谓也!”牛布衣见他如此说也不和他辩。冯琢庵又问道:“操选政的还有一位马纯上选手何如?”
匡超人与潘三道:“这也是弟的好友这马纯兄理法有余,才气不足;所以他的选夲也不甚行选本总以行为主,若是不行
书店就要赔本,惟有小弟的选本外国都有的!”彼此谈着。过了数日不觉已到扬州。冯琢庵、匡超人与潘三换了淮安
船到玉家营起旱进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