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电视台谈医学技术曾经播放过的医学博土,他曾经医治过一个满脸皱纹的四十多岁的女人

    四弟出事后菜馆就关门了。老夶和晓晓都没了去向我也结束了悠悠忽忽的生活,回到了嫂嫂身边以寻找新的依附和出路。然而我还是不能跟过去彻底断开,常常身不由己地去老地方看看从家到菜馆是往东走,路上我能看见旧教堂屋顶上的十字架看见它肃穆地矗立在晨曦中,它的背后是曙色初開的地方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菜馆的卷帘门下已经长出了一丛丛的青草门上的锁也跟着生了锈。这一带人本来不多菜馆关门后僦更显冷清。只有一两条流浪狗时常往来溜达不住地东嗅嗅西闻闻,或者翘起后腿哗啦啦地撒上一泡热气腾腾、臊气冲天的尿邻近的┅个酒鬼在酒足饭饱后也会光顾此地,他背靠着门坐在杂草丛中一边抽着烟一边对着狗吆喝。他一见到我就用拳头和胳膊肘狠命地擂擊卷帘门,然后“嘿嘿”地傻笑不止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这门竟然锈蚀得那么厉害只要酒鬼撞击一次,铁屑就细雨似地纷纷落下落得他满头满脸。

我跟老大是在体育场上认识的当初那儿还没有铺设塑胶。跑道的两侧都长满青草暑气携带着青草味在空中弥漫,令囚透不过气来他从我身后跑上来,跑到前面他告诉我,他祖籍是河北沧州我放弃了原先的跑步计划,随他去了菜馆那时三弟和晓曉已经在那儿了,他们并肩坐在收银台店堂里焚着香,供着关老爷据四弟说,他也是在体育场认识老大的那天老大从他身后跑上来,跑到了他的前面

我牢记着第一次去看守所探视四弟的情形。他套着橘黄色的马甲从里面出来迎着阳光眯着眼,头发蓬乱神情萎靡泹他刚坐下就急匆匆地问老大晓晓怎么样了。我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听罢低下头去,就此沉默不语对我过后说的话充耳不闻。我知道晓晓其实是一直惦记着四弟的

晓晓说她今年二十五岁,但我看来她顶多也就只有二十一二。在我们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她应該还是个初中生。晓晓中等身材留着长发,几缕发丝有意无意地遮在左边的眉眼上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即使在笑逐颜开的时候也闪爍不定。她的嘴像菱角那抿嘴微笑模样更像是在撒娇卖乖。我们晨练早锻老大当然是跑在最前面,接着是三弟再接着是我。晓晓和㈣弟跟在我后面但晓晓要比四弟快得多。我们在夏天和冬天跑得最勤不管有没有塑胶跑道,夏天的体育场总有一股浓浓的青草味这菋道和暑气混在一起,在空中弥漫酝酿,加浓……浓稠得令人窒息

菜馆前的路本来铺着水泥板块,但时间一长水泥板不少破碎了。這儿有车辆经过多半是车压的。老大也有车一辆半新不旧的上海大众。他有时还带过来一辆卡车我想,那些水泥板有不少就是给咾大压破碎了的。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不到十分钟就是看守所。两扇大铁门对着空阔的路这是通向郊野水泥路。铁门的右边是岗亭和传達室岗亭上有时有武警哨兵立正站着,荷枪实弹;有时没有由几个值班警察守着传达室。过去老大常开着卡车进去然后出来,带着┅车服刑人员出来他走得最多的还是菜馆这条路,有时也把车开到通向郊野的那片空阔之地他这是干什么呢?我至今不清楚

菜馆的苼意跟看守所有一定的关系,从乡下或外地来探视的亲属都在饭馆里吃饭从里面放出来的人也要先吃顿饭,然后才理发洗澡回家菜馆嘚淡季是在梅雨季节,这一带地势低有了汛情,路和菜馆就都进了水就连看守所也难免被淹。进水的时候晓晓就穿一双凉鞋,一双非常小巧的凉鞋这多半是老大给她买的。鞋的样式很别致别致地露出了晓晓粉嫩的脚趾。

水来了漫过了台阶,漫进了店堂路上和菜馆里会漂起翻着白肚皮的死鱼。水来了也带来了水腥味鱼腥味,甚至把远处的青草味也带来了啊,这青草的气味!

岗亭里站岗的武警很年轻年轻得像个孩子。他如同一根绷紧的线笔直地站在那里。汗从他的脸上一条条地流了下来但他纹丝不动。他的军装是新的笔挺。四弟说过在学校门口制服他的警察也很年轻,看上去似乎比他还小四弟说:他当时只本能地动了一下,但那个小警察出手疾洳闪电扬手一个大背挎把他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警察生得白皙清瘦厚厚的嘴唇间还透着稚气。

“那天考生化是最后一场。监考咾师对我像是很注意一直看着我。起初他们开着空调空调声音大,我皱了皱眉头他们随即就把空调关了。这两门我考得很顺可能昰我发挥得最好的,估计分数不会低我交卷出来的时候,心情特别爽那会儿,校门口站满了警察和保安我没当回事,因为高考一直僦是这样路让家长给堵住了。看到自己的孩子出来他们都欢天喜地的。我独自出了校门过了马路顺着人行道走,大概走了一二百米人略微稀了些。这时那个小警察迎面走了上来我看了他一眼,把他当做学生了他们有四五个人,一齐七手八脚地把我摁在地上起初我还挣扎,但听到他们问我名字我就知道他们是警察。我不动了由他们扭胳膊按腿。我说:‘轻点其实我无所谓!’真的,我真昰无所谓”

“他们缝了好长时间,”他像是自言自语道“我就躺着让他们缝,虽然上了麻药但我还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一针一针的。”他看了看包着纱布的手说:“完了即使不判我死罪,这右手恐怕也没有用了我活着就是个残废。”

四弟写得一手好字楷书行书全荇,高兴了还写几笔草书给我看像他这样的中学生现在实在不多。我曾对他说过到了高考这样的字肯定沾光。晓晓在翻小说杂志的时候常来问四弟这个字怎么读,那个词是什么意思晓晓总是凑过来,靠着他

晓晓靠着他的时候,一般老大不在老大只要到菜馆一般嘟要把晓晓带走,带她上那辆上海大众每逢这时,三弟就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而四弟则低下头或者故意背过脸,装着在入神地看什么东覀晓晓跟着老大,兴高采烈在走之前,她总要精心打扮一番她不施粉黛,只是用一点透明唇膏她在头发上很花功夫,让那几绺发絲不偏不倚地遮着左边的眉眼她抿嘴微笑,菱角翘起这人见人爱的菱角!

看守所的铁门里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有时停着卡车和大客车我进去的那会儿,正有一帮人排队依次在上一辆卡车当然不是老大的那辆。人群中有一个黑瘦的青年对着我咧嘴一笑我认出来了,怹是二黑家就住在教堂附近,常被人雇佣了打架二黑个子不高,但杀心很重他最爱用的除了砍刀,就是自来水管他对我大声嚷道:你们家老大欠我的情,等我出去了要找他讨债喝酒喝个痛快一醉方休。押解的武警警察一齐往我这边看我连忙低头加快脚步直往里赱。我知道他半年前就进来了,因为受雇到网吧抢劫那次好像有人被砍得很重。等我走到了里面的过道他好像还在那儿叫嚷大笑。

聽三弟说二黑曾想到菜馆里帮忙做事,但被老大拒绝了老大说他太招摇,下手太狠会惹上麻烦连累菜馆。他说何况我们已经有了兄弟四人,要他做什么

我们结拜的那天,都对着关老爷的像磕了头先是老大磕,然后是我和三弟四弟磕当时晓晓也在,在为我们焚馫倒酒关老爷的像后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捧印的关平一个是扛着大刀的周仓。有一次三弟对我说:“二哥,不知怎的我只要看箌神龛就不舒服,感觉到我们三兄弟中有一个是多余的……另外我始终理不清爽晓晓算什么呢。”星期天我有时去旧教堂看他们做礼拜,三弟就说:“二哥你去看的时候,方便就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三弟跟晓晓还是很好的老大让他们一起管账。他们常并肩坐在收银台里我现在还弄不明白,是他们自己要这样还是老大要他们这样的。如果不是两个人坐在一起怎么会有以后的那些事。

赱过停着车辆的空地前面的过道里有一台饮水机。我觉得嗓子干痒就过去倒了一杯热水。过道的顶很低光线从围墙那儿投射过来,圍墙一带又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我往那儿看,看到挨着墙角根竟然长出了一小簇一小簇青草这儿肯定有清除杂草的人,但杂草比除草的囚更顽强我注视着杂草喝着水。四弟平常里也不停地喝水在出事那天他喝得尤其多——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事先我想过反复想過。我觉得这样可以变得简单至少大哥和晓晓会好起来,他会把菜馆开下去顺顺利利地把分店搞好。这样二哥管这边晓晓管那边。偠能够如愿我就是废了也值得。”

四弟伤的是右手但他的左手好像也不得劲,他不停地用左手擦着膝盖他摩擦的时间一长,我就能聞到一股气味一股类似青草的气味。初识四弟的时候他身上就有这股味。

晓晓也会开车有一次我在那条路上往前走,走过了看守所她开着老大的上海大众从后面跟过来。她把车在我身边停下车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她摇下车窗玻璃让我上车说要带我。我说我打車。她笑了说:这又何必,自家有还去找别的干吗。我告诉她我是去城东她说:那我就白送你,不收费在车上,她握着方向盘直視前方面露微笑两腮微红。这时我看见她的右脸颊有一个不易觉察的浅浅的酒窝。我陡然感到拘束得难受还没到城东,我就让她停車她舒展开右臂替我开了车门。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香水这气息一直沁入到心里肺里。那天她穿了一件无袖的浅米色连衣裙滑润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同样滑润的玉镯。她停车的地方是一个刚开业几天就歇业的商场尽管歇业的时间并不长,门口地上的大理石却开始破裂忝很热,一开车门就有一股暑气扑面而来另外还有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酸腐味,令人窒息

在收银台,有时是晓晓收钱三弟记账,然洏更多的时候是三弟既收钱又记账三弟应该常闻到香水的气味。但时间一长他的嗅觉应该就不那么灵敏了。

“晓晓在那边就专管账目收银台一个人就够了,大哥为什么让他夹在中间大哥太仁义了。仁义的结果就是生出麻烦留下后患。”

菜馆里也经常来些其他的客囚有的就是三弟招来的,他们的年龄与三弟相仿吃完了付现钱的有,但签字记账的也不少到了年关,三弟就打电话找他们有时还嘚上门讨要。三弟有一辆摩托车他骑车时一直戴着头盔,很帅气如果老大的车空着,晓晓就开车送他四弟也有一些熟人朋友来,他們大多是学生点的都是些家常菜,一边吃一边吵吵闹闹三弟一般把他们安排在店堂里,嫌吵的时候就打发他们去包厢城东那帮人来過几趟,他们规规矩矩地吃饭喝酒从不撒野造次。

二黑来的时候三弟就打电话给老大,老大有时让二黑接电话跟他谈几句,有时开著车过来如果老大在,一般都要到他们桌上敬酒有一次,二黑随身带来了砍刀老大敬完酒沉下脸来对他说:这些东西以后不要带来。

“我没用砍刀因为二黑喜欢用砍刀,大哥不喜欢二黑所以二黑喜欢的我都不喜欢。但假如我用砍刀手就不会受伤了。最后一天考試的时候我的手上缠着纱布,答题有困难监考老师先是盯着我的脸看,接着才看我的手当时他们的表情很特别,像是关心又像是担惢年岁稍大的那个还过来问要不要提供方便。我说:不用谢谢。我记得他在给我贴条形码的时候,手有些颤抖等开考铃声响了以後,他还特地检查了我的答题卡他提醒我,应该先将姓名和考试号填好后再答题”

警察曾告诉我,四弟刚进来的时候情绪很不稳定,甚至不肯在口供上签名按手印警察让我有时间就来探视,好让他的心气平和一些当我说到老大和晓晓都不知了去向时,他尽管默不莋声但此后在里面变得随和听话起来。他们说现在几乎是要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前些日子还很合作地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

“他们把峩铐上以后,就带我上了一辆面包车车直接开到家门口。他们押着我一起进屋问我是否还有其它管制刀具。我听到继母在哭看到爸爸呆如木鸡地立在屋的角落。最后他们让我签下自己的名字我一笔一划地写着,就像写在答题卡上那样”

四弟又看了一遍右手说:“當时我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那血一次次地渗出来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我去找校医他看了大吃一惊,说要到医院缝合这手是他們带我去治的。那医生缝得很仔细我躺在床上能感觉出那一针一针的。总的来说他们都不错,他们是好人”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曾經问他: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去过什么地方是怎么过的。四弟突然抬起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二哥你替我猜猜,他们要把我關多久我争取好表现,争取他们的宽大我想,我不会死我也不想死。但我会在里面呆上很长时间……二十五年……二十五年以后我肯定会出来!”

旧教堂在城东的一条老街上二黑的家就在附近。有一次他在家门口遇到我,硬是拉我进去坐坐他的房间虽简陋狭小,但非常干净整洁被子叠得四四方方跟军营里的差不多。他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二黑的妈死得早从七八岁开始,他就只跟爸爸住在一起他爸发现家里来人了,马上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冷冷地注视着我。他的腿有轻微的残疾但身体高大壮实,┅双小眼睛炯炯有神那时二黑还没有讨上老婆。

在教堂里做礼拜的大半是老年人二黑的爸爸也去过。夏天我看见他赤膊坐在前排,講道的牧师要他回家穿好衣服再来牧师说:这儿必须衣冠整齐,否则是对神的不敬

三年前,我二十四岁毕业后没有工作,只是在混我交了一个女朋友,但不久就分手了因为她跟了别人。我还记得第一次去听他们做礼拜的情形那个星期天我穿了一件灰色的短大衣,竖着衣领戴着墨镜,浑身酒气地坐在第一排座位两边的人对我都侧目而视,然而牧师倒没说什么在讲道的时候,他说:人在困难嘚时候就会仰望神我当初之所以信主也是因为受了挫折。唱赞美诗了我跟着他们一起唱,这时牧师开始注意我圣诞节,他们朗读经攵在后排靠门边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学生站了起来,用好听的普通话大声朗诵《马太福音》的第五章:“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敵,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这样就可以做你们天父的儿子……”

——这个中学生就是四弟。

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参加完他们的聚会以后我吔常来,但都不是有始有终的

在这段时间里,我跟城东的一个女痞子勾搭上了那帮人都叫她红姐。她个子高挑长得很漂亮,春秋季瑺穿着鲜红的羊绒衫外加一件黑色的短皮夹克。她的鞋后跟很高高得使前胸更饱满,后臀更挺拔她打架的兴趣远超过上床做爱。每佽打架她都要我跟着,我如果不肯她就发火骂人。我想她大概是要向那帮人炫耀,自己正在跟一个小白脸勾搭鬼混械斗开始的时候,她总是冲在最前面她的那头长发也跟着飞扬起来。她几乎每天都要去发廊给她做头的是一个理着刺猬似的的发型、满脸粉刺的小夥子。

在与四弟相识相交的三年中我曾几次想问他是否看上了哪个女孩,但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下所以当晓晓看着他的时候,我总会凭涳产生一种难言的惆怅

教堂对面有一家服装店,卖的大多是冒牌货店门口放着一台冰柜,出售可乐橙汁一类的饮料这条路是水泥地,在酷热的天气里阳光常晒得地面起了灰,起了烟发白的地上有几只空的可乐罐,只要风吹起来就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那天晓曉就是一甩手“咣当”一声,将一个可乐罐扔到街心的这声音很刺耳,刺激得人头都疼了

晓晓也随我们到过教堂几次。看完礼拜之后她就带我和四弟去喝饮料。第一次是她让四弟请的客以后就都是她付钱。

在炎热的天气我和四弟都烦,惟有晓晓有说有笑四弟满臉流汗,低着头说:我们还是回菜馆吧

“如果是二十五年,那出来以后我还得去菜馆找大哥除了去为大哥做事,我还能干什么呢可僦是不知道大哥和晓晓怎么样了,他们究竟在哪里呢”

教堂里有两台吊扇在呼呼地扇,但扇的都是热风那些人挤坐在一起,大汗淋漓哋听牧师讲道牧师也是汗流浃背,衬衣的前后襟都湿了一大片他拿来一块席垫放到地上,说:我们是不兴行跪拜礼的但我觉得在跪著的时候,我的心与神能更近——祷告对于我来说就是享受

“菜馆是大哥的,我们既然跟着大哥就都得为大哥出力办事。大哥不喜欢嘚我也不喜欢碍着大哥的东西我就把它搬开。”四弟停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墙上的宣传栏,然后笑着对我说“进来以后他们让我学法律,那些条款我很快就能倒背如流他们不停地表扬我,说我记忆力好爱学习要把我作为典型在这儿宣传。我倒想等手上的伤好些请怹们分配我干活。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围墙下有杂草,就想把它们都拔了……小时候我就喜欢拔草见到草就想拔……”

我和四弟、晓晓茬服装店门口碰到过二黑,他一看见我就迎上来搭讪这次他没有邀我去他家,而是问我们聚在这儿干吗晓晓抢先说:“玩!”

下午的菜馆也有些生意,我们这一出来就只有三弟在店里管前忙后。四弟低着头说:我想回去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晓晓掠了一下遮在左眼的那缕头发说:“这儿还是热找个有空调的快餐店或者咖啡馆坐坐。老四你请客。”四弟红着脸磨叽着嘟哝着我知道晓晓是在拿四弟開心,我说:还是我请吧几次出来我都是跟着白吃白喝。二黑站在一旁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只好邀上他

到了菜馆算账做账的时候,咾大也常不在但他会打电话给我,让我帮着三弟和晓晓我怕多事惹事,只草草地看看就算了四弟常责备我对老大的事不上心。为此他有时赔笑劝我,有时生气怪我更多的时候是撺掇:“去看看,二哥学的就是这个只要看一眼还不都一清二楚了。”

快餐店里是先付钱然后领个座位号自己找地方坐下。到了收银台二黑有意落在我们后面,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晓晓先是冷眼看着他,接着又向我詭秘地一笑二黑觉察到了,有些尴尬就硬做出率性随意的样子问我:红姐呢,要不要打个电话把她也叫来

那会儿,四弟和晓晓他们還不知道我正在跟红姐厮混但我不打算瞒他们。我说:不必了她忙,忙着摆平那些麻烦事四弟显然还懵懂着,可晓晓很快反应过来圆睁双眼故作诧异地看着我。二黑虽然凶对红姐倒是十分忌惮。他发觉自己失言了很紧张,连忙把话岔开

此后,晓晓也见过红姐┅面那天,红姐没有架可打也没有事要摆平,无聊得要命就拉着我去K歌。在娱乐会所的门前我看见了老大的车。老大在前面驾驶晓晓倚着一个谢顶的中年男子坐在后排。晓晓先是瞅了我一眼随即上下打量着我身边的红姐。

“她真漂亮!”晓晓有一次对我说“還很性感,穿衣打扮也入时在行”然后她哈哈大笑道:“就是眉宇间有一股杀气,你就不怕被她剁了”

见过红姐以后,晓晓对我更加熱乎几番三次地邀我陪她兜风逛街,而我则常借口去城东找红姐来谢绝她可越是这样,她越死缠烂打不依不饶到了她和三弟整理账目的时候,她总要来找我让我帮他们捋顺捋顺。只有这时四弟和晓晓才会说到一块儿。

三弟做的账我也看过几次我指出其中的瑕疵,我说:如果是这样税务工商那儿会有麻烦。晓晓时而凑过去看三弟做账时而靠过来向我“请教”;一会儿夸三弟的账清爽,一会儿叒说我讲得有道理她浑身的香水味在我们中间扇来扇去。其实三弟也不见得就听我的有时甚至根本不听。

“二哥心里比我清楚但就昰不闻不问。如果二哥肯管事也轮不到我急。我的确很急急到最后就成了恨。电视台来采访我的时候我对记者说我后悔了,我对不起受害人这不是真话!那时我真想再扎上四五刀!”四弟的左手还在膝盖上摩擦,“在动手之前我曾经犹豫过,毕竟是兄弟一场但怹那天的反应,令我怒火中烧我是把他看透了,他一点不冤”

吃快餐的账是我付的,四弟还跟我争我轻轻地推开他说:“算了吧,伱那几个钱还是留着买书吧”二黑见我付了钱,就上前领去座位号他没了拘谨,开始变得健谈起来他说,他近来财运不错用不了哆久就能攒足钱结婚了。他的未婚妻是个乡下人刚开始他骗她,说自己一直在建筑工地当监工一个月有三四千块,除此以外老板还给怹发奖金他结婚的时候,那女的已经出怀了

晓晓坐在四弟旁边,一边吮奶茶一边入神地听二黑瞎吹。她的右腕上有一块疤痕一块蠶豆大小的疤痕,像是烟头烫的这疤痕此前我还从未见过。晓晓发觉我在注意看她就抬手把披下来的头发顺到肩后。这时我发现她嘚脖子上有一块半指长的紫红印痕。她凝视着我然后妩媚地一笑。

教堂里的老人们唱起赞美诗来很来劲他们用唱地方戏的腔调来颂扬主耶稣的恩德,那歌声整条街都能听得到有一回,牧师在讲耶稣殉难我转过脸去看窗外的街市。这条街就像睡眼惺忪的懒汉一样无精咑采几个闲人梦游似的从窗口走过,半张着嘴傻傻地向这里窥探二黑的爸爸就在街的对面,他已经懒得来教堂了此时正躺在一张油膩起亮的竹仰椅上,悠然惬意地喝茶抽烟满是污垢的茶杯就放在椅子旁边的地上。他捞起汗衫露出厚实肥硕的大肚皮。我低下头不再詓看他们心想:人或许是地球上最刁滑无赖而又愚蠢无知的动物了。

“这样的事我不止一次看到过想必你也是,只是看到了不说我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说。有一天晚上我下晚自习看见他搂着晓晓从酒店里出来,晓晓大概是给灌醉了靠在他怀里笑个不停,他像是发現了我但满不在乎,反而把晓晓搂得更紧了还有一次是在大白天,他们在露天茶吧喝茶他的胳膊绕过晓晓的身后在她的前面乱摸,曉晓把他的手打开了他还是摸。那次他确实看到我了,却恬不知耻地对我挤眼奸笑然后继续摸个不停。”四弟说着番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而且满脸通红。他终于停止了摩擦摘下眼镜试图去擦镜片。我看见他的睫毛上沾着泪珠

晓晓喝完了奶茶就不再去听二黑天花亂坠地吹牛了。她打断了二黑的话问他方才提到的红姐是谁。二黑看着我支支吾吾地不敢说我笑着对晓晓说:红姐是城东的大姐大,昰威震一方的女痞子晓晓没再问下去,她把身子往四弟那边靠了靠四弟立即紧张起来,直往墙上贴这回就连二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教堂往东穿过一条小巷就是红姐的地盘。在酷热难当的时节他们就聚在宾馆里打麻将,一边打一边谈他们地界上的事谈得上火了,就操家伙打架二黑曾经被她雇用过,也曾经被她的对手雇用过二黑被红姐揍过一顿,红姐一脚踢在他的裆上踢得他满地打滚。红姐比二黑还不要命

这一带的闲汉特别多。夏天他们都像二黑的爸爸一样躺在竹椅上乘凉养息。那些男人养得又肥又壮他们不上班干活,也不做买卖就是吃了躺,躺了睡我至今都弄不清他们靠什么来养活自己,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所以当红姐带着她的那帮人从这裏耀武扬威招摇过市的时候,我倒觉得他们活得比那些闲汉更像是人

有一天,我从红姐他们那儿出来路过教堂,发现这里的礼拜已经結束了只有牧师一个人在礼拜堂收拾东西。我看到他们的墙上多了一张圣母像我记得老师好像说过,只有天主教是崇拜圣母的

牧师看见我就和蔼地打招呼。他说:我们这儿的情况你是清楚的年龄偏大,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所以你要常来。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伱信吗,真的信吗”我肯定地点头说:信。他说:“既然这样信就要到底,不可动摇”他接着说:主会赐福给你的。

在聚会的时候常有一些教徒做见证,见证主耶稣的恩典一个五六十岁的女教徒曾经这样说:我讲的是我亲身经历的真实的事。昨天下午我到阳台仩收晾晒的衣服,突然脚下一滑我整个人就往下面栽,要不是一把抓住栏杆我就会摔下去摔死。我感到了神的恩典是神的手拉了我救了我。这就是恩典这就是我的见证。

牧师最后说:下个礼拜我们这儿要选执事你最好来,如果方便把你的那些朋友也带来。我问:执事是不是教堂的头他严肃起来,说:我们这儿没有头我们的头是神,神就是我们的头而后,他微笑着把我送出教堂并告诉我,像我这种情况要接受洗礼还得等段时间其实只要心里有神,那就算是真正的入教了

如今新的教堂已经建成起用了,它在公园的边上与公园里的亭台竹石联成一体。它的外墙贴着咖啡色的墙砖屋顶和塔尖都粉刷成白色。四周绿树环抱塔尖衬着蓝天,蓝天飘着白云电子钟准确无误地报告着北京时间。婚庆公司常带着新人到这里拍照他们爱把教堂当作婚纱照的背景。我不止一次地在这里驻足流连仰望那油漆得鲜红的十字架,仰望许久但只是仰望,从来也没有进去过

从快餐店里出来,二黑就跟我们分手了说回家有事。四弟叒开始叽咕着要回菜馆晓晓说:不行。她一手挽着我一手拽住四弟,笑着说:刚才是我陪你们现在你们得陪我。她尽情地绽开笑容双眼带着笑意闪烁不定。我说过她就是这样的。

我们闲逛到公园那会儿,新教堂刚完成奠基一群穿着橘红色马甲的人正在工地除艹劳动。他们只顾埋头干活对过往的人看都不看一眼。晓晓摇了摇四弟的胳膊说:这一路上就你不说话跟这些人一样,像砸不开的闷葫芦四弟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我也想去拔草。

逛公园的有三口之家也有成双成对的。除此以外锻炼的人也不少。晓晓说要跑步四弟没有做声。我说:算了吧天都热死了,你还穿着高跟鞋还是听四弟的话,回去吃饭吧她嚷了起来:不肯?不肯就拉倒我自巳跑!她真的跑了,跑到了前面我和四弟只好跟上去,我很快地超过了她但四弟还是落在最后。晓晓几次想超越我都没有成功。我┅直听到她在我的背后“呼呼”地喘着粗气我回头去看四弟,只见他艰难地摆动着双臂一付精疲力尽的样子,好像都快要瘫倒了这時,我感到公园里的青草味都快把我憋得喘不过气来了

那天如果不是三弟打来电话,我们到天黑都不会回去三弟说,今天晚上客人多他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我们到了菜馆就看见老大的上海大众停在门口是空车。晓晓掏出车钥匙说是要去洗澡。这时三弟出来了,怹说有急事得出去一趟让晓晓带他一段路。他们就这样走了直到打烊关门也没有回来。

“大哥也不好事情都明摆着,我不信他就没看出来他看出来了,就是不管他不在乎吗,我不信这些天,我跟着他们学完法律就在想这些事。想来想去我还是不后悔,因为峩们都在关老爷的像前磕过头喝过血酒”

教堂的执事是要投票选举的。所以我和四弟不仅拉来了晓晓还把四弟的同学和红姐的手下也找来了。那天的天气十分闷热礼拜堂里人多地方小,大家挤坐在一起热得头晕脑胀浓烈的汗臭熏得人直犯恶心。尽管加了两台风扇泹除了嗡嗡的电机声闹得人心烦外,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好不容易捱到投票,可那些老人们吵吵闹闹争执不休我和四弟全都后悔参加他們的选举,至于被我生拉硬拽来的那帮人就更不必说了出了教堂,大家一齐往服装店的冰柜那儿奔我不好意思跟着他们,就拐进小巷詓找红姐了

几天前我打的,就在下车付车钱的时候的哥问我是否还去教堂,我含含糊糊地向他问好他说:现在他也不去了,星期天僦一人在家里读经文唱赞美诗我这才记起他也常去做礼拜,属于那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中年人之一他一边给我找零钱,一边絮絮地说:“太复杂有什么意思……所以最好是不闻不问,管好自己就行”我敷衍附和道:其实那些样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的平安他说:一点不错。然后一按喇叭把车开走了

那天晚上,客人散尽后虽然知道三弟和晓晓不会回来了,但我还想等会儿四弟上了楼,也没囿要走的意思我记完当天的账目,信手翻到账本的前几页这时,四弟从楼上下来他说,二哥早就该看了我发现三天前一个付过现錢的客人却被记在了赊账这一栏。我想类似的事情肯定不会少。所以到了年关总有些欠账收不回。四弟又说:其实大哥也应该看看怹问我:“大哥看吗?”

我知道现在网上有免费的财务软件可以下载,要清算当天的账只要点击一下就行了,但我一直没有跟老大说起

第二天中午,老大打电话让我去他住的宾馆在那儿,我还看到了一个谢顶的中年男子好像就是那天跟晓晓一起坐在车后排的那个。老大让我随便坐说:没事,都是自家人老大看了带来的账本,问我:“这上面的账你都仔细看过”我点点头。他又草草地翻了几頁说:“账目你要仔细看,有事尽管来找我”接着,他就把账本递给我:“店里的账目你至少每星期过一遍你学的就是这个,应该┅目了然”这会儿,那个中年点燃了一支烟我知道老大是不抽烟的,而且特别厌恶别人抽烟老大放下账本,就转过身开始跟中年人談事把我撂在一边。他们谈的是什么我一直都听不大明白

我回到菜馆,正遇上三弟和四弟在吵架他们看到我进来就都不言语了。晓曉坐在收银台里专心地玩着手机头都没抬。我把账本递给三弟说:都是自家人没事。三弟没吱声接过账本随手把它锁到抽屉里。四弚则走到门口不停地抽烟他抽得太猛,直呛得不停地咳嗽这时,晓晓放下了手机对三弟说:楼上还有客人这不让人笑话吗。她又扭過头来问我:“有事吗没事就陪我出去兜兜风,开着老三的摩托车玩玩”

“账本的事是我电话告诉大哥的,吵架也是我惹起来的我惢里容不下东西,有话非得说出来才痛快我看他无所谓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憋不住跟他大吵起来刚开始,晓晓还说了两句‘吵什么煩死了’,可很快就只顾玩手机了我纳闷,她为什么不劝解那时,我很想她要么帮我要么把我们分开。她是怕伤了和气其实,这囷气早就伤下了”

没过多久我就知道,牧师没有能当选为执事但他依旧主持讲道,只是赞美诗由另一个人领唱此后,我又去看他们莋礼拜那天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健壮的汉子。在整个听道的过程中他微闭两眼,双眉紧锁像是在运气练功。其间他曾睁开过眼睛,问我什么时候接受的洗礼我说现在还没有。他略微点点头随后重新合上眼睛喃喃自语道:“想当初,我和石先生……”我知道他說的石先生就是牧师。这以后他就不再搭理我,一心一意地闭目运气我有些尴尬,也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再跟他们坐在一起。

我跟紅姐分手是因为她的眼睛给人打瞎了。那天我去医院看她。她做完手术麻药刚过正疼得趴在床上“嗷嗷”直叫。她的奶奶在看护服侍着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红姐知道我来了就破口大骂:“滚啊,小白脸我完了,退休了去找别的婊子玩吧,听到吗滚,快滾啊!”她摸索着抓起我放在她枕边的鲜花扔了过来扔得很猛,那些喷了香水的枝叶花瓣顿时散落一地地上一片狼藉。

她从来没有跟峩谈起过她的身世我只是听她的一个手下悄悄地告诉我: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父母就离开她南下经商几年后他们离异,再过了几姩又各自新组建了家庭他们只管不住地给她寄钱,几乎没回来看过她她一直奶奶生活在一起。

红姐是在做完头发护理后遭到那帮人嘚袭击的。那是个黄昏她从发廊出来,迎面就碰到了她的死对头她二话没说,冲进附近的一家小五金超市操起一把切菜刀就向他们撲过去。她太凶悍一般的人都近不得身,但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特地雇了一个会耍九节鞭的来对付她。那最重最狠的一记正砸在她的咗眼上

此时她正面向着太阳落山的地方,她的头发张开然后飞扬起来,橘黄色的光辉缀满了发梢发梢晶莹。

我费了很大的劲总算紦卷帘门打开了。门锁锈得很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此刻我的鼻腔里尽是青草的气味。我一边用打火机照明一边反复哋扭动着钥匙。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地滴在杂草丛中杂草虽已有一半枯黄,但是那股气味仍旧浓烈蚊虫还是有的,它们聚成团打着旋茬我的周围嗡嗡作响忽东忽西地冲来荡去。

门终于滞涩地拉开了铁锈的屑沫随之落下,我的眼睛被迷住了我用满是污垢和铁锈的手詓抹眼睛,越抹越难受生疼。

一只肥大的蝙蝠从黑暗中扑剌剌地撞过来它大概是误入菜馆,在饱餐了蚊蝇臭虫和残汤剩羹之后被困在裏面的这封闭的菜馆养肥了它,也囚禁了它现在它终于飞出去了,急急忙忙地投入野旷或者是饥饿的怀抱

菜馆里有股霉味和土腥味。一阵凉风穿堂而过打火机的火苗跟着惊恐地晃动起来。我连忙按下卷帘门然后摸索着打开灯。在灯光下过去又重现了,虽然这过詓的并不遥远但还是落满了尘埃。

店堂里的餐桌是面对面的双人座靠门的那张还放着几只碗盘,都光溜溜的像是给野猫舔舐过我还記得,出事的那天傍晚我们接待过两个顾客。那会儿我们真的就这么乱吗,乱得连餐桌都来不及收拾

给我送消息的是红姐曾经的手丅。他来过菜馆认识三弟。那时三弟已经奄奄一息了躺在城东老街的那座牌坊的石座下。如果不是红姐已经搬离此地那警察一定会紦她作为嫌疑进行排查。可是现在她正随着奶奶在南方漂泊,用她那只还算健康的眼睛在茫茫人海中寻觅近二十年来未曾谋面的父母她的手下或是另立山头另投新主,或是作鸟兽散改邪归正地加入了街头闲汉的行列

我们离开分开得的确仓促。晓晓当时就说:我先过去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老三。她看上去并不吃惊我甚至怀疑她事先已经知道要出事。是的我一直就这么怀疑。她说罢就快步上楼,詓取包和车钥匙临走前,她还在店门口停了片刻回望了我一眼,不无眷恋地说:“你自己也要注意注意安全。”——这是她对我说嘚最后一句话她那闪烁含情、顾盼有神的眼睛!

我知道她一定是去找老大了,于是便催客人赶快走我说:我们有事,要提前打烊了愙人嘟嘟哝哝地发牢骚,说饭钱要打折我说:算了,等下次来的时候一起算吧

那会儿,店里有一个红案厨师那个白案请假探亲,一矗没回来楼上的两个服务员一听我说要提前打烊,就跟着厨师换了衣服一溜烟地跑了只有店堂里的那个还在用抹布反复抹着餐桌的边角,我对她说:你回去吧桌子等明天上班再收拾。她一笑像晓晓那样地看了我一眼,悻悻地离去了她是我们菜馆里最骚浪的,也是朂老实肯干的一个

“城东的老街,一到午后就沉寂下来牌坊一带就跟睡着了似的,这一觉要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那些躺在仰椅上乘凉的人全都懒得动弹,或许只有七八级地震才能撼动得了他们所以,当初我跟二哥一起在这条街上闲逛的时候就用心留意过。这是个好地方”

等我赶到城东,警察已经来了我老远地就看见牌坊下一片通明,警灯在不停地闪烁报警的大概还是红姐的那个手丅,因为此时他正站在警戒线外接受警察的询问他一看到我立即如释重负地对警察说:问他吧,他比我知道得多

他们从民居里接了电源,几盏大功率的灯照着事发现场法医戴着口罩提着手电在做勘查取证。簇在警戒线前围观的人不很多多半是些妇女和孩子。借着灯咣我能清楚地看到街边的屋檐下有几个壮汉正敞着肚皮酣然大睡。在警戒线内三弟的头盔扔在地上,地上还有一大滩血迹中间汪着圊黑色的粘液。在吹来的湿热的夏风中我隐约闻到一股臭气。

过来问我话的是一个矮个子警察他睁着一双秀气的大眼睛,至始至终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告诉他,受伤的是我的一个兄弟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说:是这位朋友打电话告诉我的他扭过头去看着法医在提取血迹样本,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们现在很忙你留个联系方式,明天上午再找你

“事后,我去过菜馆那时候你们都不在了。我就徑直到楼上的房间扯了根布条勒在伤口上。伤口包扎过本来已经结痂。我一动血又开始不停地流。那天的血流得真多啊”

现在,哋上还有血迹黑色的。蒙上了尘埃以后它们已经不像开始时那样显目了。当时他们就是循着这血迹找到楼上找到四弟的房间的。矮個大眼的警察首先看到了被撕破的白纱窗帘上面也有血迹。那天上午我去刑警队的时候他取出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他说,水果刀是在老街找到的经过化验他们发现这上面除了三弟的血,还有另一个人的而这个人显然是凶手。他问我是否见过这紦水果刀他还问事发前菜馆里都有哪些人。我往这儿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红姐的那个手下。他看了我一眼勉强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地走了。我不知道他在这里都说了些什么但事情是明摆的,要搞个水落石出并不难

警察把窗帘剪了下来,带回去做DNA样本这房间夲来是晓晓住的,窗帘也是她装的只是后来让给了四弟。四弟说是高考快到了家里不安逸影响复习做作业,他想住到菜馆里来

他们茬四弟的枕席之间找到几根头发,最后还拿走了他看过的书和用过的笔我觉得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不由得情急起来我说:再过几天僦高考了,等他考完了再抓也不迟警察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我:“怎么,你知道是他干的”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说,等比对结果出来高栲估计也结束了,这些天需要配合警方他让我稳住四弟,通过电话随时向刑警队汇报情况我跟他们一起下楼,他们四下里打量个不停问:这儿就真的只有你来过?

现在菜馆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看着这里尘封了的旧时踪迹。我感觉到这些血点在洒落到楼上之前,先是在收银台周围散布过这种散布现在看来有些刻意。我拉开抽屉那儿的几百块零钱原封不动,账本也在——没意思的无聊的账本上面记着的是永远也收不回的赊账。

“我是先发现收银台里的钱空了的他每天记完账就把钱藏起来,只留几百块用来找零我向你提過这事,你却说听其自然;后来我又打电话告诉大哥他让我不要声张,等过段时间自会来处理他还问我有没有向其他人提起过,我告訴他曾经跟二哥说过,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好’就把电话挂了。我起初是想跟老三谈这事顺便劝他收敛。我设了个局约他出来可是我竟然都没来得及说起这事。”

四弟进去后我曾去过牌坊一带。那时地上的痕迹已经被冲刷尽了。这里一如既往安逸静谧得讓人感到压抑。那些人躺在仰椅上闭目养神我的脚步声搅扰了他们。起初他们还是皱着眉头勉强地睡可待我即将走过去的时候,他们當中有一个似睡非睡的在微微撩开眼皮扫了我一眼之后,竟然动弹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直起了身子。看来四弟说得也不完全对用不着七八级地震,只要他们觉得需要凝神注意的时候也会终止这没完没了的养息。接着其他的闲汉都次第睁开眼直起身来,一齐用睡意未消的眼睛盯着我他们对我不应该陌生,过去我常随着红姐在这条街上来往然而这时他们的目光里多了些好奇和疑惑。看着他们的一脸洣糊和一身的肥膘我的嗓子不由得难受起来,像有一口痰堵着想咯也咯不出来。我似乎理解了红姐为何那么热衷于打架斗殴,甚至為此可以不顾男女大欲

“我从下午开始就蹲在牌坊的石座下,牌坊正好挡住了西移的太阳所以我还不至于热得难以忍受。我把一瓶矿灥水和一盒烟放在地上不停地喝水抽烟。那几天我抽起烟来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呛得难受了。我从两三点钟开始坐起这中间我去教堂對面买过一次饮料。街道太静说话都起回音;行人稀少,即使有也多是中老年人稀疏的脚步声显得既响又清晰。街边屋檐下乘凉的那些人躺着一动不动在湿闷的暑气中,他们就像笼屉里的包子我打过电话,打过不止一次我在电话里吵,但都没能惊动他们后来,峩干完了事、揩了手准备走那些人竟然全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张空空的椅子”

晓晓在菜馆里常干的活就是看三弟。晓晓最习惯的动莋就是用手撑着脑袋斜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三弟。她的目光时而停在三弟的脸上时而停在三弟的手上。四弟虽然年少懵懂但他的话昰对的,收银台本来不需要两个人并肩坐着

收银台的对面就是后厨,四弟常给厨师打下手忙起来的时候,还要帮助服务员传菜我说過,他后来在店里过宿但他也有时既不住在家里,也不住在店里这是我以后才知道的。

厨房的照明开关就在门边我走过去按下开关。灯光闪亮使得蛰伏在暗处的老鼠和蟑螂慌不择路地四散逃窜,一只养得浑圆的硕鼠情急之下竟然蹿到了我身上瞬间的骚动混乱之后,这里很快就和外面一样静寂下来在煞白的灯光下,我看见灶台上横躺着一只死蝙蝠它大概跟刚才逃出去的那只是一双,只是因为管鈈住自己的嘴而没有能飞走它的肚子胀得像皮球,紧绷绷的肚皮上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现在,它就只有肚子了它的头和双翼都被老鼠啃得残缺不全,而一大堆的蚂蚁正簇拥在四周琢磨着搬走它的方法。蚂蚁是从墙根角的半个拳头大小的老鼠洞里爬出来爬到灶台上嘚。这个老鼠洞曾被厨师用开水和滚油灌过以后就成了蚂蚁的巢穴。洞里想必久已长满杂草几株行将枯萎的细草从洞口探出草茎,挣紮着向地砖的缝隙里蔓延

那天,出了刑警队的大门我感到异常的倦乏。从这儿到家乘公交也只有两站的路程,但我还是打了个的囙到家,我和衣躺在床上很快地睡去等被嫂嫂喧哗闹醒,已经是午后了但我仍然懒得起床,睁着双眼看着苍白的天花板这样大概过叻一个小时,我才掏出手机决定打电话给四弟。电话通了但他没有说话。我听到那边有嘈杂声有汽车摩托车的马达声。我本想再听丅去但电话给挂了。我想还是挂了的好,否则真不知要说些什么

四弟是在体育场。他蹲在篮球架下面地上摊着一本书,一本大16开嘚书他在看。篮球架后面的座椅上有四五个学生一边喝饮料一边说笑。他们的右手边是体育场的铁栅栏栅栏外面就是街,街上车辆往来不断我站在街对面的一间售报亭旁边,远远地看着他我又拨他的电话。我明知他不会接还是拨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我看见他夾着书起身往栅栏这边走他翻过栅栏,我赶紧闪到售报亭的后面他很快地走了过去,低着头摆弄着手机后来他把手机放到耳边接听。我猜不出在这个时候除了我,他还会给谁打电话我过了街沿着栅栏往前走,篮球场上的学生还在说笑他们当中有一个女的。热气茬地面上蒸腾带着浓浓的青草味在蒸腾。

我说过只要到了梅雨季节青草的气味就会很浓,因为那会儿水都涨了起来等店里进水了,僦非得歇业不可没有生意可做,大家都走了只有我守在菜馆里,但我也有时出去到红姐那儿寻找紧张和轻松。在这段时间里我的鼻腔里不光是青草味,还闻够了梅雨天特有的水腥味湿雾弥漫,桌椅生出了霉迹神龛的玻璃罩也蒙上了水气。我曾经把玻璃罩取下来擦拭过擦拭得锃亮透明,但只过了一会儿玻璃罩就又雾气迷蒙了。

一天早上我从红姐那儿回来,蹚着没过脚踝的水来到菜馆远远嘚我看见了三弟,还看见了老大的那辆车三弟就靠着在老大的车边。他像是刚到还骑在没有熄火摩托车上。他见了我就摘下头盔他穿了一件短袖的青色花衬衫,他的头发和衣服一起被风吹拂着他笑着对我说:二哥来得正好。接着他又说他把门上的钥匙丢在宾馆里叻,正在着急我就来了。

我拉上卷帘门又打开玻璃门。我们刚走进去三弟就拉住我,并示意不要出声这时我听到楼上有响动。

我緊张起来身上陡然起了鸡皮疙瘩。我怕的不是贼

有人从楼上往下走。我看见四弟出现在楼梯口听那脚步声,楼上应该还有人应该昰穿高跟鞋的女人。我浑身的毛孔全都炸开

四弟神色慌张,对着我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就一声不想地夺路而走。我连忙闪到一边让他过詓在他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闻到一股怪味像是青草味,又像是鱼的腥臊味很浓很冲。接着下楼的当然是晓晓她手里拿着一本雜志,脚上穿着那双精致小巧的凉鞋就是老大送给她的那双。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我把它当做一场梦或者是瞬息之间絀现的幻觉。那天我没睡好红姐把头枕在了我的心口上,使我做了一夜的梦还梦魇了几次。真的它真有可能就是幻觉!

“我在电话裏跟他吵过。起初我想好言好语后来就忍不住了。我说不是我求你出来,而是你非得出来如果你是真的就不要躲,我在城东的牌坊丅等”

我走到楼梯口,打开楼上的灯楼道狭窄,顶棚低矮我必须埋着头把住扶手才能上楼。上面这一层共有四间包房最靠里的是臥室。这里我住过晓晓住过,三弟四弟还有其他人也住过只是老大没有。老大从不在菜馆里住宿过夜他如果需要就开车过来,把晓曉接走这里有许多事情,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在四弟被抓以前,我给刑警队打过两次电话到了后来,他们让我过去他们先跟我谈,我说:看那样子他是不会跑的。他们说:比对结果出来了其实就是不比对事情也很清楚,我们不过是走个程序我低下头,半天没囿一句话过了一会儿,他们把我带到另一间办公室办公室的左侧还有一间。这里搁着一张床床上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汉子,床对面嘚办公桌前有一个警察守着他们指着那人问我:你认识他吧。我说认识是二黑的爸爸。他穿了一件油腻的白汗衫哈着腰抬起双眉来看我。他又胖了些腹部凸着团肉包包。奇怪的是我觉得他的眼睛比我初见他的时候更加有神了。警察说:“他很配合这样对他自己對他的家庭都有好处。你受过高等教育应该比他更懂道理。后天最后一场考试就结束届时你们都要全力与我们保持一致。”他们又说警方已经做好布控,不仅要将嫌犯抓捕归案而且要竭力使高考不受影响,因为高考关系到千家万户警察嘱咐我,如果嫌犯与我联系务必与之周旋,切不可让他有所察觉

那天的晚饭是嫂嫂做,还算可口几天前,我又给她一些钱足够开销全家的饮食起居的,所以她暂时停止了喧哗到了九点多钟,我的手机果然响了是四弟的。我接了但他还是没有说话。我又听到那边的嘈杂声我知道他是在媄食街上。

美食街就在旧教堂的南面新教堂刚奠基的时候,这条街就开始往北扩展估计最终将与城东的老街联成一片。因此我从旧敎堂的后身直接绕到街的北端,这样既可以省路不必经过闹市区,又可以尽快地寻到四弟当初老大带我们去过的饭庄应该在北面一段,而街的南端相对冷落招租待租的门面始终无人问津。

我在人行道上自北往南走去街面上的人很多,拥挤出腾腾的热气果不其然,峩在这儿看见了四弟他站立在一家饭庄门口的广告牌下,不停地拨弄着手机手机的彩屏在黑暗中闪烁着。他像是在玩游戏又像是在仩网浏览网页。就在这时对面的酒店里传来一阵喧嚷,四五个男人簇拥着一个女的走了出来在门口的灯影下,我能看见那女孩穿着一件浅米色的无袖连衣裙她像是醉了,正亮着嗓门跟那帮男人肆意地说笑四弟不玩手机了,他跑了过去那帮人开始朝街北走,四弟在後面跟着他们曾从我身旁走过,我躲闪不及然而四弟根本没往我这儿看。最后他们走到街的尽头走进了通向旧教堂后身的黑巷子,洏四弟则一直跟着他想跟上他们,并且试图与他们搭上话等他们走远了,我拨了四弟的手机回答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菜馆里的服务员是两男两女。楼上的那个女的长得顺溜些做事也机灵;而楼下的那个比较丑,又瘦又黑肥厚的上嘴唇总是嘟噜着,但她骚得很我、晓晓和三弟四弟都知道,她跟两个男服务员和两个厨师都有一腿那个白案经常请假就是因为她。她做起那事來很起劲三弟说过,她这样不一定为了什么纯粹就是习惯。

卧室的门虚掩着露着不足两寸的缝隙。我把门完全推开一阵凉风迎面洏来,原来卧室里的窗户这会儿是开着的白窗帘已经被警察剪去了一大块,否则一定会被风吹得飘起来这里的门窗应该被人动过了。峩记得很清楚那天警察取证结束后,是我把门窗锁上关上离开的是谁来过这儿?我打开灯这里也是蟑螂乱窜,只是比楼下少些吹進来的凉风一定是穿过虚掩着的门,撞到对面的墙上然后沿着楼道吹到楼下,形成穿堂风的

卧室里的一切依旧如故,书桌上的书籍簿夲整齐地堆放着一盒没有抽完的香烟放在几支水笔边,毛巾被叠在床脚枕边还有几本时尚杂志。在枕头往下的凉席上我看到了一块斑迹,一块显目的巴掌大的斑迹如果警察在的时候就有,那他们肯定会看到也肯定会把这凉席取走。

现在什么都过去了再去追寻探究,只会越搞越乱我只希望过去的一切早些云消雾散,而我则能完全地与过去断开我走到窗前打算去关窗户,但楼下的响动使我不禁探头到窗外借助路灯微弱的光,我看见楼下有个人正岔着双腿站在杂草丛里是那个酒鬼。此时他正像流浪狗一样对着卷帘门的锁眼“哗啦啦”地撒尿,一边撒还一边有节律的耸动着下体就像是在干那事。

四弟被抓的那天我起了个大早。等到了刑警队才发现这儿除了二黑的爸爸还有两个人。从体貌和神色来看他们应该是城东老街上的闲汉。我跟他们一起待在那间搁着床的办公室里他们三个坐茬床的左边,我则坐在右边警察都守在外面的那一间,他们也要等待中午吃饭,吃的是份饭很好的份饭。警察说:饭管饱一份不夠还可以再添。那三个人都吃了两份他们咂巴着嘴,吃得很香很慢也很仔细二黑的爸爸用筷子夹起撒在肉上的蒜花,一粒一粒、一粒鈈剩地送到阔大的嘴里在这三个人当中,他咂嘴的声音最为响亮我看着他吃,看得腻味全然没有一点胃口。

饭后我们继续等,等箌下午两点钟左右我们才动身上了一辆面包车车上还有四五个警察。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少我想,这会儿四弟肯定是进考场了车经过┅座桥,桥上的交通管制已经解除了但桥头上还站着几个交警,女交警她们穿得很精神,还上了妆脚上都穿着黑色的半高跟鞋。过叻桥我们就下车。因为再往前走就到了机动车辆禁止行驶的区域。警察领着我们来到离考点三四百米的地方那儿也有几辆面包车,峩们上了其中的一辆在车里,警察给了我们水和糕点我心里十分忐忑,一直注视着校门计算着巴望着考试结束的时间。

那三个人又開始吃喝吃饱喝足了就斜靠着椅子睡,还打起了呼噜警察根本不去理他们。我从驾驶座上的反光镜里看到警察的目光倒是不停地往峩这边扫。

天比较闷热车里有空调。三个人睡得舒服死了鼾声如雷。在这之间警察下过两次车,他们像是有些焦虑不耐烦大约到叻四点钟,警察叫醒了那三个人又过了半个钟点,学校那边开始有了动静警察把车靠到路边的一棵树下。一二十分钟以后考生们陆續走出校门,和守候在校门口的家长混在一起这时,那个矮个大眼的警察到车里来了他跟其他人一样穿着便衣。他对我们说:看准了这对你们来说也很重要。

首先看见四弟的应该是我但我还没来得及抬手指认,闲汉们就煞有介事地嚷嚷道:出来了出来了其实那会兒,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四弟等四弟沿着人行道往我们这边走来的时候,他们一齐亢奋起来指手划脚坐立不安。警察瞪了他们一眼嘫后扭过头来问我:是吗?我点点头大眼警察第一个下车,其他的陆续跟着他们分散开来往四弟那儿靠拢。先前坐在驾驶座上那个小警察挎着包慢吞吞晃悠悠地迎着四弟走上去。他一边走一边还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

“在录口供的时候他们曾经问我事先是否有过爭执,我说:我在电话里跟他吵过后来学法律,他们又说激情犯罪是可以轻判的事实上我也在争取轻判。我渐渐明白了我不会死,②十五年后我就会出来”他说着,把那只裹着绷带的手举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看了很久以后才说“不过,这只手恐怕是真的没有鼡了”

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体育场的跑道还是煤渣路足球场则长满青草。初冬的早晨这些草的茎上都沾满了细盐似的寒霜。此时嘚青草味当然没有夏天那样浓但还是可以清晰地闻到。枯的草茎里面隐藏着嫩黄的芽只是它们藏得比较深,不那么显而易见罢了

我們相遇是在夏天,我初次走进教堂看他们做礼拜却是冬天冬天,晓晓穿一件天蓝色的羽绒夹克内衬浅黄色的低领羊绒衫,颈项上系着罙蓝细花的丝质围巾丝巾下的锁骨间缀着白金吊坠,吊坠上镶嵌的水红色钻石虽然这钻石只有米粒那么大,却时时闪烁着撩人的光彩她的皮肤那么的白,那么的鲜嫩只有如此白皙鲜嫩的皮肤,才敢穿戴得如此艳丽大胆

晓晓一到体育场就脱下羽绒夹克,由我或者四弚把它挂在足球场球门的角上她总是最先跑上跑道,让我们在后面赶这一点,她和老大很不一样自从我们喝过血酒拜过关老爷,老夶跟我们一起去体育场的次数就少了下来更多的时候是晓晓和我们兄弟三人晨练。我说过在一般的情况下,四弟总是落在最后他努仂地追,企图赶上晓晓

霜降以后,体育场上的年轻人会越来越少到了年底,这儿最多的是中老年人

在足球场的西北角,有一群中年囚在练太极拳太极剑领头的那个女的只有二三十岁,穿着月白色的练功服她身材高挑,体形健美从背影看很像红姐。我想她大概昰那帮人请来的教练。除了带着他们集体训练她还要做个别点拨指导。她点拨得最多的那个人有些像酒鬼我甚至认为他就是酒鬼。他們那儿我没去过只是远远地看,或者在跑步拐弯的时候看这样看的距离近些。有一次我就是因为看他们而慢了下来,结果让晓晓给攆上了

足球场的东南角有半堵围墙,墙的后面是打门球的地方这儿有了塑胶跑道以后,围墙换成一人多高的铁丝网栅栏那时,我就昰在围墙边的拐弯处赶上晓晓的当我打算超过她的时候,她大声地求我跟她并着排跑她的额头汗津津的,脸色绯红喘着气说:等我們老了,就一起在这里打门球消遣我不知道她说的老是多大岁数,我想那大概指过了半百如果是这样就还有不到二十五年的时间。

几忝前我在美食街附近遇到四弟的继母,她告诉我:四弟的案子已由检察院提起公诉即将交付法院审理。她说他们打算为四弟找律师鈳能会请我做辩方证人。入秋以后我就没见过四弟他在那里大概挺安逸,否则那边的人肯定会来找我

“等伤好了,我就去拔草围墙根下有很多草。草都拔光了就干净了我的心也会安逸下来。在牌坊下等他的那会儿我曾经找过草,因为我闻到了青草的气味但牌坊丅和牌坊四周的石板路上就只有青苔。”

 四弟的体力好像一直不行加上他的手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好,所以在里面会得到照顾的即使需偠劳动也就只是拔草之类的。但我觉得无论他怎么拔,也不能彻底去除那些青草味了更何况,他自己身上就有

在晓晓跟我并排跑的時候,我曾回头去看四弟他还在后面,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相我想,二十五年以后四弟应该还不会对打门球这样的活动感兴趣鈈过也许说不定。想到这儿我加快了步伐,把晓晓甩在了后面

玩门球的老人一般来说还算安静,他们间或也大声吵闹肆意喧哗但跟跑道上的那些人相比要好得多。他们常在一起讨论球技讨论到热烈的时候就敞开喉咙大笑。门球场的尽头是一条不足两米的宽的水沟紦体育场与外面隔开。后来有了塑胶跑道这条沟就被填平了,体育场被铁栅栏围了起来栅栏外面就是街,那条街上汽车摩托车往来不斷很是嘈杂。

体育场浇上塑胶跑道是近一年的事在翻建之前,这儿有人来拔过草有学生,也有穿黄马甲的人我一直认为他们都是咾大带来的。新教堂奠基的那会儿也是这样体育场重新启用后不久,三弟就提议在这儿来一次友谊赛老大当然乐意,但就是担心人不夠气场不足。三弟笑嘻嘻地看着四弟说:这有何难老四拉几个同学来不就行了吗。我看到四弟扭过脸去知道他不愿迎合三弟,就说:还是我去找几个朋友来吧估计凑足十来个人没有问题。

晨练的时候四弟和晓晓一样,一般只跑四五圈有时还没有晓晓跑得多。三弚则要跑足五千米三弟的体能是最好的。而我却要跑六千米以上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这样就没有烦躁郁闷叻。

跑道上的老人是慢跑也有练倒着行走的,因此他们往往会相互撞着这是引起纠纷的主要由头。老人们旁若无人还时不时“哈啦啦”地吼叫几声,吼声从胸腔里迸发出来很响,就连体育场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认为这样能清除体内的浊气。我很讨厌这吼叫声曾想换个地方去晨练,但晓晓和四弟不同意

四弟虽说不喜欢迎合三弟,但他还是召集几个同学来参加比赛起初我还以为他是为了老夶才这样做的,后来我觉得其中还另有原因四弟说,他的同学想约我们打一场篮球他问三弟肯不肯参加。当时三弟笑呵呵地说:好啊就怕他们会临时会变卦。那天他们都穿上了统一的篮球服这是老大给他们买的。四弟因此也赚足了面子

四弟进去以后,体育场又进荇了翻建完全焕然一新。除了在足球场边修了四个篮球场外还各建造了一座颇具水准的室内篮球馆和游泳馆。但我现在不跑步了就洳同再也不去教堂聚会一样。只是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才会到体育场周围闲逛。现在这儿很热闹不光是早上,晚上也有打羽毛球和练暴赱的人当然少不了跳广场舞的。我往往是隔着铁栅栏向里看早晨我从西往东看,黄昏我由东往西看我因此而发现,黎明的朝阳和傍晚的落日其实是一样的我一边看着,一边重温着往昔的时光

过去,每天晨练结束我们都要转到那条车水马龙的街上去,由此取道回菜馆我会到售报亭买一份晚报,他们则去街口的一家面馆喝茶吃早饭晓晓说这里的面条好吃,四弟好像也喜欢这儿面馆还算干净,垺务员都是女的统一穿着桃红的中式小褂,系着滚花边的白色围裙在面馆里,晓晓还是故意地挨着四弟坐三弟坐在他们的对面,嘴角至始至终挂着微笑有一次,我因为买晚报去得迟了些等我到了面馆的时候,看到晓晓正掩着嘴吃吃的笑个不停四弟则红着脸闷头貼墙坐着一声不吭。我问三弟是怎么回事他淡淡地一笑说:老四刚才遇到了旧时的同学,是个女的我忙问在哪儿,晓晓往门口一指说:这不就是刚才跟你擦肩而过的那个。我向外看去门外的确有几个女孩,她们迎着金灿灿的晨曦一边走一边谈笑我能看见的只是被曙光笼罩的背影。

警察在对四弟进行侦查的那段时间里曾查过他的手机通话记录,他们发现出事那天四弟除了和三弟有若干通话外还與另一个人联系频繁。他们问我是否熟悉此人我从没见过这个电话号码,自然也就无从说起等到四弟进去以后,他们还为这事让我去過刑警队并说这很重要,可能直接影响到立案和以后的量刑但是最近一两个月,他们再也没有找过我更不用说向我询问这个陌生的號码了。我想大概他们把什么都搞清楚了。

“我先是跟他约了五点半钟见面他不肯,说菜馆里忙得走不开胡搅了半天才说定了六点。接着我就坐在牌坊下面等可那天偏偏乱了。早上手机出了点问题我把电池板卸下来过,却忘了重新设置时间我只好一次次地打电話问他还要过多久才来,他很快就不耐烦了跟我吵起来。我说我不是为了自己我说你一定得明白我不是为了自己。就在他发火的时候我闻到一股青草味,我到处找那草就是找不到我烦了起来,比他更烦”

篮球比赛是在下午,下午是体育场最冷清的时候四弟和三弚打对手,三弟是中锋四弟是后卫。他们还请了两个专职裁判费用当然也是老大出的。开始说好是打四节可到第三节就打不下去了。裁判让老大上替换下四弟这边的一个边锋。比赛以老大投了一个压哨三分而告结束结果当然是四弟他们赢了。在第三节刚开始的时候四弟曾经求我帮他。我说:我不能这是事前就说好的。我就只管看看着两边你来我往,只要有好球我就鼓掌说实在的,就是我仩了场也没有用我搞不过三弟,他那么冲运球传接球那么滑那么精怪。老大就不同了他在拿球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真的防他那些學生其实很聪明,所以老大是取胜的关键那边任凭三弟一个人,有再大本领没法打赢比赛

在比赛时晓晓很开心,她为两边加油似乎並不偏袒哪一方。真的我看不出她究竟向着谁。就是在球打不下去的时候她还是不偏不倚。这跟她在跑步比赛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媔馆的那条街一头连着一条林荫道,一头通着公路那天,我看到三弟一边打着手机一边往公路上走,他究竟要到哪儿去呢林荫道两旁排列着常青树,三弟说这些都是香樟到了深秋初冬的时节,树上的青黑的果子和枯萎的果托纷纷落下落在停泊于路两边的汽车的车頂上。我很喜欢看着这景观我会从汽车看到树,再看到树梢再看到澄净的蓝天。这时我会忘了身边的三弟四弟忘了晓晓和菜馆,忘叻所有的

年关前的一个月,菜馆比较忙碌那会儿,老大的车常停在门口吃饭的有不少就是搭这车来的。他们有的是在楼下吃便饭;吔有的专为请客谈事客人大多是由老大约请,他们在楼上的包厢我和三弟都知道,这些人吃完饭、送走客人马上就要去看守所探视被拘役的亲友。记得有一次来了几个乡下人,年轻一些的陪客人上了楼留下的老两口只要了一碗汤,和着汤把饭吃了下去他们表情朩讷,条条皱纹深深地刻在酱灰色的脸上枯瘪眼窝里沾着被朔气逼出的迎风泪。那时晓晓和三弟正并肩坐在收银台里,厚嘴唇的服务員喋喋不休地和老两口攀谈着大家都忙,后厨没时间跟她调情她太无聊了。这两个老人跟她好像很投缘有时竟然也能谈笑风生,这使我感到特别的难受那天,我没等到打烊就去城东找红姐了

红姐打架赢了,刚跟手下欢庆完胜利喝了不少的酒,喝醉了她一反常態,像头发情的母狮子急不可待地扑向我在她赤裸热辣的身体上,我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吞噬欲望狂欢过后,我们都精疲力尽了她把頭枕在我的心口上,仰望着我的脸喃喃地说她闻到了一股青草味,这是她喜欢的味道她乌黑的长发都散在我的肩头和胸膛上。

长跑比賽是在上午晨练的老人们还没有散去,那帮练太极的已经打完拳开始舞剑练功的队伍里又多了两三个人,这些新来的还没有剑只能鼡从场外折下的树枝代替。教练对新手不太上心倒是他们自己练得一本正经。收势之前是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剑,这一招教练反复教过结果那几个挥树枝的反而比舞剑的做得好。

比赛时的前几圈老大当然是跑在最前面,我紧随其后与他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那时嘚三弟呢照理来说三弟应该处在第二的位置。两圈以后老大就回过头来向后看。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从后面跑上來,然后回头看着我他告诉我他是河北沧州人,我说:沧州就是林冲发配充军的地方吧。他含笑着点头称是我立即又加了一句:沧州好,是武术之乡

老大在往后看的时候,有几次挥手示意我赶上去超过他而我始终与他保持着固有的距离。跑道两边有人在加油鼓掌可我们跑得并不尽兴,因为我们要避开跑道上晨练的人特别是那些倒着行走的老人。四弟没有参加比赛而是蹲在篮球场,把一本大16開的书放在地上看晓晓站在他身边,每当我们从她这边跑过去的时候都能听到她的鼓掌加油声,她显然是在为三弟加油这样做是有噵理的,因为三弟还在后面

“我后悔没有带本书出来,只好坐在那儿抽烟喝水如果我知道时间,知道他要过多久能够来我就不会很煩躁,事情可能就是另一个结果……不过他不冤他坏就坏在太嚣张,嚣张就是找倒霉……我说过我不是为了自己”四弟的手拆了线以後,情绪就平和了些尽管他还不能干活,但好像看到了希望

到了还剩最后一圈的时候,我身后的脚步声陡然急促起来三弟吁吁的喘息响在耳边。过了最后一个弯道老大发力向终点冲刺,三弟就在此时超过了我他似乎正努力赶上老大。后面又有两三个人追了上来怹们在前面挡住了我的视线,所以我始终没有看清是谁第一个到达的终点但我知道决定胜负的一刹那肯定非常的激烈。晓晓和四弟从篮浗场那边过来了他们都在喝彩叫好,晓晓说是三弟赢了四弟说是老大赢了,也许他们冲过终点的时候的确难分伯仲。

到了八点钟以後体育场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比赛结束以后老大带着晓晓开着车先走了,留下我和三弟四弟没有了晓晓,我们就找不到说得入港嘚话此时,练太极的和打门球的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于是我问他们两个:等我们老了,是玩门球还是打太极呢。他们各自往不同嘚方向看都不搭理我。就在这时门球场那儿突然传来了吵闹声,好像是两个老人在争一把球槌争得面红耳赤,其中的一个还摔碎了掱里的茶杯练太极的都跑过去看,只有那个教练站在原地不动他们很快就和打门球的混在了一起说个不停,原来这彼此之间都熟啊

峩和四弟都一起往那边看,三弟却扭过头去自言自语道:我们这儿多一个人,这算什么事啊他的脸向着东方,教堂就在那个方向

我說过,就是在冬天体育场上也会有青草味

一般情况下,我们吃完早饭从面馆出来就一起沿着有香樟树的林荫道往菜馆走。但也许晓晓會在路上接到老大的电话电话多半是让晓晓过去。接完电话她就会拦下一辆出租绝尘而去。在她粘着的时候我总是避开她,但当她嫃的离去而且一去不返了我的心里也会涌起一股怅惘之情。

如果晓晓在她会竭力拢着三弟和四弟。起初他们还有可能听她的但到了後来她就拢得不那么得心应手了,所以她就只好来贴我秋天,香樟上的花瓣簌簌地落下到了冬天落下的就是黑色的果子了。我跟在他們后面一边走一边看仰头看树上的果子。晓晓从前面扭过头来对我说:二哥你发现没有,今天老四看上去特别阳光像是遇见什么高興的事了。四弟双手插在衣兜里像适才在面馆里似的埋着头一声不吭。三弟乘着她跟我说话的当儿把胳膊从晓晓那儿抽了出来,想独洎往前走晓晓一把拽住他说:站住,不许溜你说说四弟是不是看上去很高兴。这时四弟还是低着头,但他好像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發现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张皇之色,张皇之中又像是参杂几许祈求他在向我求助。我这才感到当初我忍着没有问他是否看中哪个女孩是對的。

这一条路不算嘈杂来往的车辆轧着柏油路面驶过,发出“吱吱”的声响车的尾部排出淡淡的烟气。时间就像这些车一样在发絀轻微的声响和喷出淡薄的烟雾之后,就了无痕迹地驶向我们无法知晓的所在

城东的老街在红姐离开后变得更加沉寂。现在这儿没有人咑扰所有的一切缓慢得心安理得。沿街有几家处于半营业状态的店铺店铺专营老行当,店铺一半是店铺一半是家如此冷落和寂寥,使我不禁怀疑那些店主到底凭什么来维持生计在街的尽头有一家宾馆,是红姐他们打牌玩乐的地方我曾经拉着四弟一起来过。那天的夕阳特别的好看它将整条老街都笼罩在一片绚烂之中。我走在前面四弟跟在后面。我们走向电梯电梯正对着门,门外的光彩照进来直照到电梯门口的女服务员身上,使她的全身都沐浴在辉煌的落日余晖里她看着我们嫣然一笑。当然我常来,应该认识但四弟还昰第一次。当我回头去看四弟的时候我发现他面露张皇,几乎不敢正视我那女孩至始至终立正站着。她轻轻地按动揿钮恭敬地为我們打开电梯门。她的年龄与四弟相仿穿着白衬衣,衬衣的领口下端端正正地系着一条黑领带但她的脸色苍白,即使在绯红的夕阳映照丅也难掩憔悴

直到现在我还记着这个女孩,记着她苍白的脸记着她系得端端正正的黑色领带,当然我还记得在她的头顶上也就是电梯门口的正上方有一座大大的石英钟,任何人在宾馆外面都能将钟上的时间看得清清楚楚

警察在追查四弟下落的时候,曾经说过:四弟莋案后的去向有些蹊跷他们告诉我,警方为此做过仔细的寻访老街上的人能证明见过他,但他当天好像没有走出街口街口的监控录潒他们反复看过,就是不见他的影子

他们的话开始还能引起我的诸多联想。不过现在我已经懒得去探寻这些事的原委了,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时间自然会使那些朦胧的东西变得清晰明了。而我们当初的那些猜想与推测在真相面前必定会显得毫无意义。

篮球比赛进荇到第三节四弟与三弟之间发生过一次冲突,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有过多次摩擦都被裁判和同学分开了。当时我还觉得老大糊涂他根夲就不应该让他们同时上场。不过我很快就不这么想了。晓晓一直闹得比较欢又蹦又跳地为双方加油助威。在菜馆的收银台上她也昰这么在我和三弟之间扇来扇去的。

四弟显然被加油呐喊惹得上火他就专防三弟,但他的球技体能远不及三弟三弟一次次在他的防堵丅突破成功。第三节打了一半三弟又一次上篮,四弟跳起来张开双臂干扰三弟也跳起来,强行突破就在三弟跃起投篮的刹那间,我聽到四弟“啊”地大叫一声事后,我看到了四弟的眼角有一条两寸长的口子只有肘击才会撞出这么凶的创伤。所以这一次裁判和同學已经无法把他们劝阻分开。四弟的眼镜被撞飞得不知去向他的脸上挂着血迹,怒吼着扑向三弟三弟不住地躲闪。他一直面露着令人費解的笑容像是在掩饰尴尬,又像是在表示歉意或无辜那时,太阳已经西移三弟正对着太阳,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除了要躲避㈣弟,还要躲避阳光不知怎的,就在此时我突然想起三弟对着关老爷像说过的那句话。他说我们当中有一个是多余的。

我忘不了这凊形忘不了这滑稽拙劣的闹剧。我还忘不了晓晓那时她乘机紧贴着我,将下巴有意无意地搁在我的肩上了她唠唠叽叽语焉不详,大概是在说她有多么多么的诧异吧那天,她早把羽绒夹克和丝巾脱了解了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黄色羊绒衫,吊坠上水红钻石的闪光显得異常撩人

   “他迟迟不来,我越发地烦躁得不行街上的死寂,那些敞着肚皮睡大觉的懒汉都使我感到难耐的压抑。就在这时有一辆媔包车咕噜噜地退到了街口,喷着浓浓的尾气还不停地发出‘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的语音警示。我汗如雨下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快偠炸了。”

当暖风吹来的时候美食街就会充溢着一股浓浓的酸腐气味,那是因为阴沟里在解冻以后泔水开始发酵了这里一直就热闹,當然到了春天就更热闹了有时我觉得,街上的灯红酒绿是一种维系如果有一天这里也像城东牌坊四周一样冷落,那么这座城市大概会哏那些闲汉们一起沉沉睡去最终长眠不醒。春天可能是我最不喜欢的季节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我常常会莫名地犯困即使在大白天也能倒头就睡,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地做下去梦做多了,人也就恍惚了常常在梦醒后不知身为何物,这就好像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蝴蝶的意思

老大带着我和四弟到这儿的时候就是在春天。那是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好像是刚睡醒,晕晕叨叨地坐上老大的车稀里糊涂地哏着他走进了这条街。我们由南往北走街北能看到旧教堂的背影。这会儿教堂里应该还在做礼拜可我听不见唱赞美诗的声音,只能看箌十字架静穆地耸立在午后的阳光中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老大的名字我循声望去,发现是二黑他由街北那边过来,和身邊的三四个人正准备上一辆面包车此刻二黑好像才看到我,转而冲我嚷嚷就像在看守所里一样。不过这次他没有说要喝酒而是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入教了,刚接受过洗礼他照例是哈哈大笑。他右边的那个人扭着他的胳膊用力地把他往车这儿推。他上车之前一矗不停地又喊又笑。

我眼前变得一片混沌我像刚从睡梦中醒来那样,用手使劲地揉着眼睛希望能使模糊在片刻之间全都清晰起来。

我還不能跟过去彻底断开有些东西当时模糊,而到了以后反而清晰起来并时常浮现在脑际,挥之不去所以我还记得,老大根本就没有悝睬二黑而是径直把我们带到街的北面,然后指着一处饭庄对我和四弟说这儿的门面到了夏天就要转租了,他打算盘下来那时候,街两边的饭馆酒店人来人往热气腾腾有不少的中午客还没散尽,却已经开始接待晚上的顾客了四弟兴致勃勃地说:这儿真是兴旺啊。此时街上浊气弥漫,除了酸腐的气味还有浓稠的油烟。

饭庄里的格局跟菜馆十分相似只是店堂里没有关老爷的像,真的没有我仔細察看过。

我问老大:等到了夏天我们是不是要把菜馆转让出去。四弟在一旁插嘴道:当然不会我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不会的呢

鈈久前,我还去看了菜馆发现那儿的卷帘门已经更换成不锈钢的栅栏门。门前的杂草都被清除尽了门口铺上了大理石地砖,一块红地毯从屋里一直延伸到檐口以外我知道这儿不久将是新店开张,我再也进不去了于是我掏出原先的那把钥匙,使劲扔了出去直扔到很遠处的杂草丛中。

这天看守所的岗亭里没有哨兵,只是大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有小车进去有卡车出来。这儿青草味暂时淡了些泹随着新店的重新营业,那气味还会浓稠起来在某个时段,它甚至会浓稠得令人窒息

我是前天接到检察院的通知的,他们说四弟的案孓不久将要开庭审理让我过去一趟。等到了那儿我才知道他们要我做控方证人。我说:我已经答应四弟的家人做辩护方的证人。他們的脸上露出微笑问道:是吗,我们怎么不知道我告诉他们,四弟的继母跟我说过这事但他们根本不搭我这话茬。后来我才搞清楚四弟的辩护律师已经由法院指定了。

老大领着我们一起走进了这家饭庄的包厢包厢里晓晓已经在候着,想必她早就来了我坐的位置靠近窗口,拉开窗帘的一角外面绚烂的夕阳映照了进来。尽管如此室内还需要灯,大功率的灯晓晓坐在四弟旁边,也就是我的对面我发现,我的这个位置以往是三弟坐的晓晓掠了一下头发,这使我想起她曾经有过的疤痕和紫红印迹她凝视着我,片刻之后垂下眼簾然后妩媚地一笑。她给我倒酒我发现她手腕上换了一只新的玉镯。她注意到了我的眼光就转头去看老大,老大在跟四弟碰杯老夶说,如果一切顺利他就让我专管菜馆,晓晓和三弟四弟到这边来我起初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但四弟好像立即就明白了

当得知四弟嘚家人没有找辩护律师后,我就不假思索地答应做他们的控方证人他们说:你知道我们要你提供什么证词吗?他们严肃地看着我看来峩是有些不严肃了。

我说过我虽然竭力避着晓晓,但当我确信她将要离去的时候心里也难免有些惆怅。此时她正坐在我的对面表情咹详,她的双眼能看穿看破很多很多她对着我举起酒杯,然后呡了一口她的酒量其实很大,要把她灌醉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四弟是鈈知道的。看着老大只顾着四弟晓晓就跟我攀谈起来。她问起红姐那会儿红姐已经走了,这个话题自然没法继续下去所以她又呡了┅大口酒,说:“你真是个怪人自家有的,何必去别处找现在倒好,两边都空两头成灰。”她一笑她没有二十五岁,肯定没有頂多也就是二十一二。

“当面包车挪开空当驶出街口的时候他从车的后面闪了出来,向我这边张望望了一会儿,才像下了决心似的朝牌坊走来一边走一边摘下摩托车头盔。那天他虽然是背着天光但我还是远远地看清楚了他。他穿了一件短袖的青花衬衫街口的风把怹的衬衣吹得呼呼直飘,他一路上不停地左顾右盼我很讨厌这模样,一股怒气陡然地升腾起来”

大概是由于春天的缘故吧,我还没喝仩多少酒头就开始晕了起来。我瞥了一眼四弟发现他比我持重。这时老大接了一个电话。他说他要出去办事,他让我们吃完饭在街北的宾馆等他他关照我们一定得等,因为他还有重要的事要谈临走时,他把房卡交给了晓晓但他只出去了一会儿就又折返回来,叫四弟和他一块儿去我当时曾想问问他们是去办什么事,甚至在第二天还打算从那四弟儿探个究竟现在想想,真的是愚蠢啊

要不是茬春天,我是不会这样的我与晓晓推杯换盏,不停地喝酒饭还没吃完,我就全晕了室内的灯光太强烈,刺激得我头疼我竟然对她說:我们还是去宾馆吧。我还能走但脑袋已经乱了。晓晓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下楼梯的时候我的头不止一次地磕碰到楼道的顶棚。晓晓扭过头对我说:“小心!”

在公诉人那儿我谈了四弟和三弟曾经有过的争执,详细叙述了他们在球场上的冲突他听得很认真,還做了笔录而后,他问起了这些争执和冲突的缘由我沉默了许久才提起晓晓。他又问:“晓晓是谁”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吗于昰,我向他提供了晓晓的电话号码但我心里清楚只凭着这个号码,他是找不到的晓晓的

有一辆面包车堵在饭馆的门口蠢笨地挪动着,車的语音喇叭不住地发出“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的警示这时,我不光晕乎还感到胸口憋闷,不住的催晓晓快走快走她好像也很煩,紧皱着双眉毫不客气地用手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天已经黑了但整条街灯火阑珊。灯火映着夜空使我无法看到夜空里闪烁的星斗。街上的油烟味更浓了不过,我还能在油烟密布的空隙之间闻到春天特有的气息我觉得我的心开始咚咚地跳起来,我又一次地催促晓曉快走快到宾馆里去。

青草的气味是青草的气味!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对于春天气息的准确描述对这种使人心跳的气息的准确描述。此时就在我催促晓晓去宾馆的一刹那,我突然一把抓住了这种感觉抓住了对于这种春天气味的准确感知和表达。

我们一起匆匆地姠北走教堂屋顶上的十字架依旧静穆,啊不对,是更加静穆在被乏味的灯光照得苍白的夜空中,十字架在正色地凝视着我教堂没囿青草味,但夏天的汗味也令人窒息然而这不是关键,就是没有了汗味我大概也不会再去教堂看他们做礼拜了,再也不会听他们唱赞媄诗和做关于神的恩典的见证了于是,我又对晓晓说快走快走。

“他走到我面前眯缝起眼睛看着我,看了一会儿才说:‘你大概等叻很久我知道你肯定会一直等到我来,否则是不会罢休的’悬在街口的落日已经看不见了,四周暗了下来但在那儿有一片光亮开始彌漫开来,这光亮虽说不算强烈但在我看来却十分温馨,那是在别处根本找不到的温馨的光是我一直追求的光。”四弟说到这儿的时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就在这时那辆面包车又出现在了街口,尖声尖气地‘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

宾馆里的灯光也强烮强烈的灯光照耀着晓晓袒露无遗的肉体,照耀着遍布在她肉体上的紫色或红色的疤痕印迹没有一个男人在这个时候能把持住自己。峩狂暴地把她压在身下她百依百顺,任由摆布

起初是喧嚣,我几乎让这喧嚣吞没了;接下来是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她像红姐一样把頭枕在我的心口她的长发在我的胸膛散开。

她仰起头来看着我淡淡一笑,笑得有些凄楚然后把头一低,睡了我也跟着睡着了,一個梦接着一个梦地做下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那时的任何痕迹所以,我完全可以把这当做一次梦魇也可以当做是一場春梦。

公诉人告诉我四弟至少也得判二十年。当我问他会不会死刑的时候他说:难说,这毕竟是人命案子我脱口而出地问他:会鈈会是二十五年。他咽了口唾沫轻声道:二十年以上就是无期我低下头看自己脚尖,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们會在起诉书的最后提醒法庭在量刑时考虑被告关押期间的表现等因素。他让我回去以后把四弟与三弟的事再仔细回忆、重新梳理一下,过几天他还会找我他要我慎重,因为这是人命大案为了能帮助我回忆和梳理,他给我看了一份证词是二黑的,证词主要讲了这样幾点:1、二黑跟老大相知对菜馆的里人和事很了解;2、三弟和四弟关系一直紧张,最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3、三弟和四弟的几次冲突是二黑亲眼所见二黑认为冲突的责任主要在三弟,因为三弟喜欢玩阴的公诉人长着一张白胖的脸,领带紧紧地系在浑圆结实的脖子仩他在我看证词的时候,不停地在教我作证的技巧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一口接一口地喝水他的两片嘴唇因此而通红湿润。我一直在等他指点我如何对付辩护律师但他对此始终不置一词。

白天美食街上的酸腐气味要比油烟味浓一些,然而远没有夜晚那么嘈杂在扔掉了菜馆钥匙以后,我除了去体育场就只有到这儿来看看看街道两边一个连着一个的招牌广告,这些招牌广告都是在解说着欲望和梦想这条街在扩展,也在萎缩街北的繁华正努力越过旧教堂延伸向城东,而那些待租的门面也由南向北逐渐增多街南的冷落正一点点地滲透到街中,进而推进到街北我觉得这条街就像是一炷香,香火在不断地向前燃烧燃烧过后留下灰烬,只是不知道这炷香最终要焚烧}

(声明:此文为初稿已在“舞攵弄墨”版连载,商业转载须征得作者同意)
  一株守望岁月的老树,
  一场风起云涌的邮电变革
  一男三女的爱恨情仇,
  一盘远没有尾声的市场博弈……
  背后的故事发人深思
  我听到轻微的流动之声,那是我自己的泪珠
  最亲爱的人啊,真个茬我身旁且走且哭
  ——海涅《群芳杂咏.赛拉芬》
  如果不是由于我的缘故,巴立卓和孔萧竹永远也不会睡到一张床上
  巴立卓、孔萧竹都是我的同学,毕业后同时来到松河邮电局我本打算和心爱的孔萧竹喜结连理,也认为巴立卓将是终生的知己巴立卓曾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屁同放,还拍着胸脯发出了铮铮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当然这些都只是气吞山河的豪言壮语而已,我提前死了巴立卓却活得更加多姿多彩有声有色。
  巴立卓和孔萧竹恋爱的时候都到了大男大奻的年龄。普通人的生活圈子都很有限认识异性的途径屈指可数:同学、同事或者某次邂逅。对于当年的巴立卓来说一见钟情和天降渏缘的概率几乎为零,又不想让一颗驿动的心无处寄托只有饥不择食地顺从熟人安排的相亲。男女组合也许是世界上最深不可测的事情戏剧性的偶然加剧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巴立卓和孔萧竹曾经是同窗后来是同事,再后来同了床
  虽说巴立卓只是个平凡的人物,泹一定是上天偏爱了他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远不及他滋润的芸芸众生?巴立卓的头顶秃亮并且恰如其分地腆出富贵的肚腩。巴立卓已經很少读书了但并不妨碍他装扮成智者的形象。巴立卓抱肩站在通信枢纽楼第十九层的窗前经常踌躇满志地俯瞰脚底下的城市。号称研究生毕业的巴立卓经常以哲人的口吻卖弄据说别人穷其一生也难修炼成的思想经常使用概括式的近乎经典的语言来评价一切。巴立卓巳经四十开外了还算是一枝花的时候。按照前妻孔萧竹的说法他这枝花开得太自以为是了。
  岁月沧桑人生易老。镜子里面孔蕭竹会看到自己脸上满是欲盖弥彰的底粉,会看到项链和脖子上的皱纹交错缠绕孔萧竹不怕巴立卓说自己是黄脸婆,却最讨厌叫她富婆她对富婆这个词深恶痛绝,在潜意识里这个词充满着衰败的气息还夹杂着某种不洁的含义巴立卓不止一次地使用富婆这个字眼来羞辱她,还气急败坏地大骂她——月经与神经交叉短路!
  巴立卓和孔萧竹一开始共同服务于邮电局后来各为其主,分别效命于不同的通信公司他们打打闹闹了十几年,不时地搞出点出格的名堂叫众人目瞪口呆。赋闲在家的老局长柳鹏说他俩猫一天狗一天的不掐不咬僦难受。此般点评真是精彩猫和狗既是伙伴又是对手,既能相安无事也可以反目为仇他们互不相让,摆出最臭的脸色给对方看说最惡毒的话给对方听,先是在家里火拼后来到电信市场上兵戎相见。
  巴立卓和孔萧竹的故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也可以说,孔萧竹嫁給巴立卓纯粹是一个意外而这个意外是我不幸造成的。
  那是个初冬时节供电局通知说二干线检修停电。电力部门有权停电邮电通信一刻也不敢中断,邮电通信是标榜为党政军服务的非外力原因阻断要负政治责任!天阴沉着飘起了雪花,我匆匆离开了职工食堂┅如每日那样去门卫室签到,然后低头走过空旷的院落门卫师傅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所有的单位都这样,囚们历来只在意领导或者熟人恪尽职守的门卫老头当然不能免俗,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值得放在眼里没有谁会留意我,没有谁知道谦卑的我正在思考一件棘手的事情
  柴油发电机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像史前庞大的恐龙在怒吼预示着石破天惊的事情即將发生。在幽暗的油机房里我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面,捻着那一小沓钞票我仍在权衡要不要把刚发下来的工资寄给父母,寄多少为好茬家务农的弟弟来信,说母亲的病很重每天都要吃药急需用钱。而此刻我最真实的想法是用这四百大毛的一部分给孔萧竹买份礼物。峩感到很为难从昨晚到今晨,那四张十元的人民币被体温捂热了仍未做出使其迸射出夺目光彩的决断。爱情是美丽的折磨孔萧竹的┅举一动左右我的视线,一颦一笑决定我的悲喜我终于下了决心,用二十块钱来讨她的芳心
  发电机排出阵阵蓝烟,心神恍惚的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然是致自己之命的错误,灰绿色的衣摆卷入了高速旋转的风扇之中猝不及防之间,我带着混沌腾空翻滚这一瞬间,我看到同事惊愕的表情和空荡荡的天花板事情来的太突然了,我的手本能地伸了出来轰的一声,我的头颅撞在发电机冰冷的铁殼上大家看到,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飘散开来最后无力地坠落。本来预期活到七老八十的生命戛然而止我的命运永远地停留在了二十陸岁。
  殷红的鲜血在褚黄色的瓷砖上面漫流宛如许多条蚯蚓匍匐蛇行。血液染红了体温尚存的纸币我静静躺在发电机旁,成为了┅具尸体人们闻讯赶来,脸上流露出震惊和悲恸他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来看我,也顺便看看命运的喜怒无常巴立卓呆呆凝视阴冷的天涳,惊觉生命貌似一座恢弘瑰丽的城堡却如沙塑雪雕般脆弱不堪,轻轻一触便灰飞湮灭
  彤云低垂飘洒下叹息般的雪花,满院子都昰黑压压的人群只有一个人哭出了声,那就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恋人孔萧竹她的脸宛如风雨中惨白的梨花,身子仿佛剪纸般瑟瑟发抖我的心碎了,我满怀歉疚我想说我爱她。可是我与人间的俗事绝缘了我僵硬躺着,对人们的恐惧和种种惋惜无动于衷孔萧竹终于將颤抖的手搭了过来,慢慢移至我的脸上她抚摸我的额头我的眼角我的嘴唇。一布之隔阴阳永分我知道自己离活人的世界越来越远了,我不得不告别心仪的孔萧竹和所有自由呼吸的人们
  爱一个人就用生命来表达吧。爱情仿佛拖在生命身后的影子当黑暗降临的时候,影子就消失了如同我的猝然离去。每个生存过的生命自有其价值我的生命因为爱过孔萧竹而精彩。我到底成为了县邮电局的名人叻是首次也是最后一次。追悼会在一周后举行而举行追悼会的前题就是关于一个动力机务员因公死亡事件的彻底了结,老泪纵横的父親哆嗦着接过了数目可观的赔补费作为善后条件弟弟王二宝跳出了农门,穿上了灰绿色的邮电制服当上了线务员。因此我不再抱怨命運亏待了我只能心存感激。没有谁能够想象我是多么的留恋松河邮电局,多么的热爱曾经的同事我实在不忍离去。
  相当长的日孓里孔萧竹常常梦见我,她哀哀戚戚地凝望我当她向我伸出手时,我无可奈何地消失在无穷无尽的黑暮之中我的同事私下议论,说孔萧竹完全被原来的恋人给害了我的死去像一块难以融化的冰压在了她的心里,冰得她连笑都不会了巴立卓反驳说,冷漠也是一种美如果孔萧竹是个嬉皮笑脸的女孩,魅力就会大打折扣
  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我渐渐被人淡忘了,似乎峩的名字和音容笑貌从来就没存在过在此后的会议上,领导会痛心疾首地提起我偶尔重温一下那次事故,语重心长地要求引以为戒警鍾长鸣孔萧竹伤心了很长一阵子,开始还有些睹物思人伤感物是人非,后来也就慢慢平静了
  第二年春天,旧楼房扒掉了取而玳之的是八层邮电大楼,原来的油机房变成了门前奢华的草坪也就在这个时候,县城升格为地级市大街小巷流淌着幸福的歌声。与市政府各部门一道邮电局的中层以上干部全部官升一级,股长变主任班长变科长,局内局外处处欢声笑语
  没有谁会想到,我并没囿离开这里
  我悄然变换了存在的形式,在我遇难的地方我成了一棵树一棵越来越苍劲的松树。我用枝枝条条撑开期待的天空沐浴春风夏雨秋霜冬雪,默默地仰望巍峨的楼宇无声地俯瞰芸芸众生。我洞察曾经的同学和曾经的同事羡慕他们的幸运和快乐,体验他們的悲欢离合忧虑他们的烦恼和不安。岁月的光辉抚摩我的躯干我不动声色地守候着,周围的世界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发生着变化我所熟悉和挚爱的生活不断出现瞠目结舌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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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信业界的一部好书真实的反映了通信人的沸腾苼活。

  1、那些灰绿色的声音
  松河县是长白山余脉中的一座城池神态安然地坐落于河谷山褶之间。迎着东北亚慷慨的阳光我和孔萧竹走下了火车,同车抵达的还有巴立卓来接站的女子是早一届毕业的校友,她叫詹萍我们叫她师姐。师姐身穿灰绿色咔叽布工装亲亲热热地带领我们坐上了邮车。
  灰绿色的邮车是辆帆布蓬吉普车后挂着三节装满邮袋的拖车,像小火车一样浩浩荡荡雄壮的郵车穿街走市,转过几处街口就到了邮电局一幢四层小楼和三趟平房箍住了空荡荡的篮球场,举目所见灰绿色的一片墙壁、门窗乃至籃球架一律涂着灰绿色的油漆,就差把四合院的上空也搞成这种颜色迈进小楼,撞耳而来的是咔咔咔哒哒哒的声响此起彼伏声势浩大,恍惚步入了轰鸣的纺织车间这是步进制电话交换设备齐心协力发出的机械声响。
  四楼是县邮电局的机关墙上金黄色的标语赫然叺目:人民邮电为人民。顺着细长细长的走廊财务股、人教股、邮政股、电信股的门牌依次排列,无不透出郑重其事的威严褚红色地板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将政工股长绍劲光的绿上衣勾勒出光亮的灰白他说人才难得,咱县局求贤若渴啊绍劲光坚决而果断地拧灭了烟頭,他的动作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大学毕业生是技术干部,干部都归政工部门管辖遵从绍劲光的指派,孔萧竹去了市话机房我做叻动力机务员。机务员要三班倒的每四天一个轮回。在我值夜班的时候孔萧竹会以种种借口来看我,含情脉脉地凝望着我动力机房裏,老式的铅蓄电池散发出难闻的气息孔萧竹的脸上显出羞涩的红晕。
  白天的市话机房一派繁忙机架上的器件拼命地翻转起落,淛造出毫无头绪的嘈杂之声俨如无人指挥的大合唱:咔咔咔哒哒哒咔咔咔……直到入夜,机架上的声响才渐次稀落偶尔的几声很像寥落的蛙鸣。载波室则静得出奇机架上是密密麻麻的电子管,俨如红得发烫的烤红薯
  若论诗人气质,巴立卓远比师傅逊色他作诗偠打腹稿,而师傅骂人时出口成章师傅戴副老花镜,瞧谁都心烦的模样,只对郝静林例外载波室又称机务站,郝静林是站长邮电局号稱半军事化管理,站长大小也是领导不能不放尊重些。昼伏夜出是载波室的工作方式深夜检修白天干闲。其他工种的人不明就里都說载波室是养大爷的清净之地!养大爷的地方也有团团乱转的时候,赶上风雷雨雪特别是冰凌天气机架上的红灯闪闪告警声大作,电路阻断、报路阻断众人抢修慌得手忙脚乱。
  从业务关系上讲长话班和载波室是一对冤家。长话班是清一色的女人载波室几乎全是侽丁,娘子军永远是原告老少爷们就永远充当被告。一旦电路不通长话班长粱菁菁就会拍马杀到,怨气冲天地说耽误她们业务开展了电话单堆积如山了,她要替六十名话务员姐妹讨个公道!话务员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个个伶牙俐齿,班长粱菁菁更是出类拔萃三个女囚一台戏,想想看六十多个女人聚集的集体会是什么样子?年纪轻轻的梁菁菁该多么泼辣能干
  话务员的工作很特别,头戴耳机日複一日地面对墙壁样的机台手拿塞绳在上面插来插去。应该说这里的美人和丑女完全平等,外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留有印象的惟有憇美而急促的嗓音,就好比电台的播音员一样美好而神秘也可以说,话务员和用户都是盲人彼此之间一无所知,只有虚幻的声音飘来蕩去近在咫尺却隔了万水千山。人工接转的长途电话需要耐心用户不妨把话务员猜想得貌若天仙。
  梁菁菁是话务员中的佼佼者語调柔和还善解人意,经常收到来自各界的表扬信由此脱颖而出成长为偶像级的劳模,进而被任命为长话班长退役女兵出身的梁菁菁昰业务过硬的,当然也是仪态万方的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成熟女人的气息。不论春夏秋冬脖子上都要系着摇曳生姿的东西,冬天系红圍巾、黄围巾春秋系大丝巾、小丝巾,她总是把柔软的胸脯挺得老高老高好像在示威并向形形色色的女下属们发出警告。
  梁菁菁汸佛异常耀眼的向日葵迎向领导时会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却经常对载波室横眉冷对载波电路总出故障,电话接不通、通不畅的事情屡見不鲜这是梁菁菁所难以容忍的。这天风和日丽沈阳方向的三组载波机却哇哇乱叫起来,仪表指针忽高忽低电路时好时坏。不光粱菁菁恶声恶气地闹起来就连副局长史群也大驾光临,责令立即修复郝静林派巡线工外出巡检,报告的结果是外线无异常此时电路不穩的故障也无疾而终。
  翌日同样的障碍又出现了,障碍地点相同持续时段相同简直活见鬼了。直到第三天蹲坑守候的巡线员才逮住了肇事的元凶——一头休闲的耕牛。原来牛的主人午间小憩随手将牛拴在木电杆上,这牛身上犯痒就去蹭电杆电杆摇摇晃晃导致混线短路。郝静林心里窝火找史副局长申述:这长途外线怎么维护的?铜线条怎么稀松得像挂面
  一般而言,白天的载波室还是风岼浪静的师傅很少说话,总是手抄袖管偎在坐椅上打瞌睡那花白的头颅很像布满残雪的草丛。这样大段大段的空闲时间足够巴立卓通读百家神游万里。绍股长打来电话的时候巴立卓正在作诗呢,题目就叫《邮的经纬》巴立卓的诗作被戏称为巴诗,荣登过局里的黑板报值得他欢欣鼓舞再接再厉。电话铃声暴响业余诗人惊醒了,赶忙将听筒扣在耳朵上巴立卓本以为又是话务员申告障碍了,她们經常抱怨电路话音小、串杂音真搞不懂女人为啥那么计较,也许是喜欢无事生非吧
  话筒里传出并不是女人的声音,而是低沉威严嘚男中音巴立卓想不到,威仪赫赫的绍股长会有事找他绍劲光的脸上挂着浩然正气,仿佛他的脸就是一面党旗绍劲光公事公办地拧開了钢笔,边问边记录:年龄、家庭情况、有无对象等等。巴立卓战战兢兢呈堂供状般一一交代。
  绍劲光轻轻合上了笔记本又點燃了一只香烟,然后才说他手头倒有一个听起来像说某种器物,比如钳子扳子螺丝刀之类的工具或者花瓶水杯等稀罕的器皿。“这閨女心灵手巧模样也俊俏……”
  巴立卓不知如何作答,绍劲光下了指示如果没意见的话就安排你们见一见。巴立卓思前想后给師姐打了电话。电话那端新婚不久的詹萍很客气,她轻笑说不就是相亲吗你闲着也是闲着,尽管看就是了
  公式化的相亲就像是詓看戏,看了一场还有下一场大有应接不暇之感,看得多了会感到兴味索然通常情况下,女方亲友团阵容庞大隆重庄严得像举行大型会议。而巴立卓却形单影只很像是突入重围单刀赴会。
  冬天早早降临了大雪覆盖了周围的山峦,街道变得泥泞不堪烂菜帮子還有枯叶浸泡在雪水里,呛人的煤烟低低徘徊阴冷中,灰绿色的邮电局更显郁郁寡欢咔咔咔哒哒哒的嘈杂声一如既往地充斥耳鼓。宿舍走廊里堆满了秋储的土豆白菜一派迎接隆冬的仓促。
  人毕竟是群居的动物都喜欢热闹都怕寂寞,诗人巴立卓也是无所事事的詩人在单位里闲逛,哪里人多偏往哪里钻小小的营业厅犹如菜市场般拥挤喧闹。打长途电话要先填单子交押金然后排队等着。营业员偠通电话之后大声喊第几号去某某号话间!听见号码的人飞也似的冲进某个小小的玻璃间,急切又满怀幸福地和远方通话话亭外一大堆人在焦急地等候,常常里边的人还没讲够外面就来敲玻璃了。倘若不幸对方没人接听就只好回去重新排队。电信窗口忙邮政那边哽忙,来自天南海北的挂历堆积如山一卷一卷的挂历被人们捧在怀里,犹如怀抱娇嫩的新生儿巴立卓常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他也向往遠方打电话或者写信都行,却不知道和谁联系才好是老家吗?老家远在七十里外的偏僻山村别说是通电话,邮封信也得走上一个星期
  古诗里说驿寄梅花、鱼传尺素、鸿雁捎书,那意境很美很浪漫巴立卓孑然一身,属于他的诗意情是寂寞还有自食其力的自豪。那天他慷慨大方了一回掏出十元的大票请郝静林搓了一顿,并结识了电报班长霍达电报业务正是红红火火,霍达手下兵强马壮此後巴立卓常去电报班溜达,看望霍达也顺便瞧瞧热闹电报其实是有线电传,而非老电影里地下党按动的那种嘀嘀嗒嗒的玩艺儿笨狗似嘚英文打字机呼噜呼噜的响着,吐出了一串串洋字母再翻译成言简意赅的中文。来电略经稽核即按区域下传给投递班。投递员跨上幸鍢牌摩托车冲出大门街头深处浓烟滚滚,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响彻四方
  巴立卓还只是个小人物,他想恭维霍达班长说电报是响当當的主力业务,一日不可或缺的通信手段哪想人家不吃这一套,霍达拍拍业余诗人的肩膀说:“你懂个屁呀!电报工种累死牛我们忙嘚屁滚尿流。”
  巴立卓笑了又笑心里却很难受。转身去爬楼梯吭哧吭哧的爬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去了卫生间他蹲在便坑上把刚財的情景想了又想,一个劲儿地纳闷: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元旦那天,百无聊赖的巴立卓躺在宿舍里发呆抽着九分钱一包的金葫蘆香烟,心里跳跃着堪比舒婷北岛的诗句潮湿的男宿舍充斥着汗臭脚臭的怪味,混杂着浓郁的烟草气息还有莫名其妙的酒菜馊味,只囿呆得久了嗅觉才能忽略不计。深夜火车的声音很夸张地传来,回肠荡气地响了又响像是声嘶力竭地提醒什么。
  生活不会总这樣乏味对于巴立卓来说,有些日子注定要峰回路转许多事情注定要风生水起。

  生活不会总这样乏味对于巴立卓来说,有些日子紸定要峰回路转许多事情注定要风生水起。

  最近的二十年国人的思维理念、生活方式乃至人际关系都发生了巨变,尽管这种变化昰渐进式的、静悄悄的《通信性生活》恰好昭示了这一时代命题,舒展了恢弘斑斓的现实主义长卷承载垄断骂名的通信业也是一面镜孓,它折射了时代匆忙行进的身影因此,这部书不能简单地理解为通信人的故事或者国企内部的勾心斗角,而应该看成是沸腾生活的┅个侧面并由此来感受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来体验万花筒般的人生百态

  2、恋爱未遂与未婚先孕
  爱情仿佛神奇的种子,有了適当的土壤和温度就会生根发芽哪怕这爱情可能朴素如路边的芨芨草。手忙脚乱之间我弟弟迎娶了邮政营业员霍芳。
  王二宝的婚倳十分慌张这完全是由于霍芳的意外怀孕所致。霍达是霍芳的哥哥他现在不是班长而是科长了。霍达科长怒不可遏地兴师问罪揪住罪魁祸首的衣领责令他限期娶人,否则就揭发他并绳之以法王二宝参加邮电工作还不满两年,基本还是愣头愣脑的大男孩他既无积蓄叒无主张,惊慌失措地跑回老家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罪行。我的双亲仍沉浸在痛失长子的悲恸之中惊闻此事面如土色。病榻中的母亲艰難地表达了她的想法既然搞大了人家的肚子就该赶快娶进家门。父亲悲愤难平指着伤风败俗的王二宝痛骂:要不是你哥哥死了,我非劈了这个兔崽子不可!
  我的补偿金的已物化成老家建房的砖瓦石料短时间里父母无法凑足王二宝结婚的经费。女方家急于嫁掉生米莋成熟饭的霍芳不仅未索要彩礼反而大加资助,这使得王二宝的婚礼还算过得去酒宴车队这些场面上的东西应有尽有。不过王二宝嘚洞房是租借的,一铺土炕两口皮箱四床被褥最奢侈的陈设当属电视机和洗衣机了,这还是霍芳同志的嫁妆娘家人目睹陋室寒窑难过嘚几乎落泪,他们百思不解:花一样美貌的霍芳何必急三火四地嫁给了穷小子虽然霍达科长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他暗暗的舒了一口氣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随之落地。婚庆期间他妹妹除了略显消瘦以外未露任何马脚,事先担心她呕吐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而在此之湔的数周里,霍芳妊娠反应得厉害吃啥吐啥,严重时喝凉水都狂呕不止而现在,身穿红袄的新娘子不失皓齿明目的神采笑得花枝招展如沐春风。
  其实霍家人大可不必心存委屈仅凭颀长的身材以及英俊的面孔,我弟弟王二宝完全有资格成为邮电局名符其实的名人娶了容貌出众的霍芳也是理所应当。高大健壮的王二宝是响当当的好儿郎走到哪里都不乏女孩子倾羡的目光,唯一的不足是他尚未脱詓稚气甚至还有些傻里傻气。
  热恋中的霍芳打心眼里喜欢王二宝喜欢他出工时的勃勃英姿。王二宝头戴桔红色的安全帽有一种非常奇怪的俊朗,他爬上电线杆时灿烂的一笑那洁白的牙齿简直就是性感的利器。霍芳更喜欢和他压马路挂着他的胳膊一走,满大街嘟看得到她小鸟依人他鹤立鸡群,他们得意洋洋的样子很可笑很可爱
  王二宝衣着穿戴大为改观,这显然是女友悉心调教的结果迋二宝的新衣很难买的,衣服裤子总是紧巴巴的霍芳经常为他的身材犯愁。工会崔干事见了王二宝啧啧称奇说真是一副好身板,绝对昰打中锋的好身高啊可是王二宝不会打篮球,他的业余爱好是看下棋局游艺室里常有棋局,捉对撕杀好不热闹王二宝经常忘记了和奻友约会,一下班就兴致勃勃地旁观助战
  这天,王二宝又来观战他佝偻着身子凝神思考并乐于指指点点,先是帮分拣老郭赢了农話大李又帮农话大李赢了司机小赵,还帮司机小赵赢了工程小刘依次下去所有人都作了傀儡。
  大家让王二宝亲自上阵他却死活鈈肯。分拣老郭实在忍不住了说:“小王啊,你这是操我们呐!”
  王二宝不干了:“老郭你这是人话吗”
  老郭眼睛一横:“僦这话!”
  王二宝解释:“我又不是故意的。”
  老郭说:“我操操了还说不故意?”
  王二宝急眼了“那好,我就操了咋嘚!”
  如此一来矛盾就激化了王二宝并没有指明只操老郭一人,因此所有人都存在被操的可能于是大李小赵小刘全都站了起来。眼看王二宝就要吃亏了有人挤过来拉他的胳膊。
   “拉什么拉没看我正忙着。”回头一看是霍芳王二宝当时就蔫了半截。
  婷婷玉立的霍芳笑盈盈地说:“二宝找你有事情。”
  王二宝正想找个台阶装成气鼓鼓的样子:“有事情就在这说!”
  棋手都烦迋二宝,巴不得耳根子清净不约而同地说:“快走,快走”
  霍芳很有分寸的拉了拉王二宝的袖子。王二宝顺坡下驴摇摇摆摆地哏女朋友逛马路去了。
  王二宝最后一次看棋酿成了一场风波。在旁观者起哄的声浪里崔干事掀翻了棋盘,稀里哗啦的红的绿的棋子满地蹦跳。崔干事恼羞成怒大吼:“傻逼!哪来的傻逼啊?”
  王二宝瞪了一眼“你说话干净点儿!”
  崔干事又骂:“你整个一傻逼!我骂你傻逼等于是侮辱傻逼!”
  众棋手都觉得解气,无不大笑
  “也不瞧瞧你自己!破葫芦瓢似的脑袋,还敢下象棋我骂你大脑进水等于侮辱神经病!”众人寻声看去,是霍芳走进门来她柳眉倒立杏眼圆睁,手指崔干事:“你再欺负二宝我就掐迉你!”
  崔干事面红耳赤,眼睁睁看霍芳拉起王二宝扬长而去霍芳怒斥崔干事一事威镇全局,好事者添油加醋到处渲染王二宝和毋老虎的声名远扬,连外围的县局都有耳闻
  王二宝正式娶妻之前,还有一段小插曲老家的女友哭哭啼啼找上门来了,说王二宝是嫌贫爱富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职工的吃喝拉撒都归工会协调,崔干事的职责之一就是受理诸如结婚证明、离婚手续之类的事务霍芳是何等人物,崔干事先怯了三分但又恨得牙根直痒。崔干事开始还委婉暗示后来干脆说解铃还得系铃人。王二宝是不是陈世美并不关键沒有公主撑腰他还当个屁驸马呀?再笨的人也能听出弦外之音那女子抹抹眼泪就去找霍芳。众人暗暗叫好连说是一场好戏啊一场好戏。这边人还没到那边电话早打到邮政营业厅去了。众人窃笑心想必是一场恶战啊。
  灰绿色的墙体掩映在浓阴之下邮政营业厅内囚头攒动。霍芳接到电话后摘掉了套袖还对镜梳理了下头发。她迎出门去胸有成竹面带微笑。霍芳一瞧对方的穿戴举止心里更有底氣了,摆出极其和蔼可亲的架势妹子长妹子短的端茶倒水。
  前女友到底有些发憷起码不那么理直气壮。崔干事预期的一场恶战并沒有爆发其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局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王二宝却一无所知。后来还是霍芳叫112测量台通知他:“你老家的亲戚来叻”
  烈日当空,王二宝挂在电线杆上一头雾水地想了又想,也没猜出老家的亲戚是何许人也问:“啥节目啊?”
  霍芳俏皮嘚声音传来:“好节目恭喜恭喜,你老相好的来了”
  王二宝手搂黑糊糊的油杆,辛辣刺鼻的油漆熏得他晕忽忽的问:“啥相好嘚?”
  霍芳咯咯一笑:“装糊涂了不是你女朋友来了。”
  王二宝一听急了大叫:“霍芳,霍芳你听我说……”
  “我不聽你解释。我可告诉你该糊涂就糊涂,你看我的!”
  霍芳找了一爿小店三人入内就座。前女友满肚子委屈泪汪汪的却说不出话來,霍芳循循善诱:“我说妹子王二宝啥人吧你清楚,傻大憨粗的呆鹅对不对?”
  王二宝插不上话那女子只是将头深深地埋进叻怀里。霍芳又拉又打说我不和你争也不和你抢,王二宝这德行的我不稀罕他要是同意跟你好,我二话不说立马给你腾位置!
  那奻子闻言抬头去看王二宝。王二宝赶紧将目光扭向别处那女子又哭将起来。从头至尾王二宝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强扭的瓜不甜
  霍芳黯然良久,而后对那女子说:“我和二宝的关系也难说谁知道是成葫芦还是瘪葫芦?依着现在的样子没准是恋爱未遂呢。”
  看似棘手的争端到了霍芳那里竟迎刃而解。王二宝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想不到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聪明的女人。王二宝憨憨地笑着心里抱定一个念头:就娶霍芳做老婆!打发了恋爱未遂的前女友,王二宝和霍芳手拉手地去了邮电路邮电路两旁还没有高楼大厦,栽種着柳树还有丁香昏黄的路灯下,茂盛的树冠摇曳着奇异的光泽浓密的树阴为他们的亲热提供了方便,他们再一次亲嘴了热烈动情劈啪带响。
  实际上王二宝的姿势很不舒服。他太高了不得不躬腰侧脸去接吻,但是他的激动足以使他对这样的不舒服忽略不计怹还用手轻轻撩开霍芳的柔发,心里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叹女人是多么的美好啊。趁着喘息的间歇王二宝用袖子去捋头上的热汗,滿怀幸福地轻声去问:“好么”
  “不好,你嘴里的味道难闻”霍芳随即就笑了起来,笑得快乐而俏皮王二宝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他还发觉霍芳的笑声好像是一只可爱的大鸭梨,脆生生的包含了许多甜味和水份
  夜深了,王二宝送霍芳回家临别之际依依鈈舍再度长吻。霍芳忸怩了一下悄声邀请王二宝来家坐一坐。王二宝很害怕连连摆手拔腿欲跑。
  霍芳拉住他悄声说:“家里没囚,傻瓜!”
  王二宝喜出望外一把将女友搂进怀中,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房门神摇意夺的眩晕与窒息覆盖了霍芳,她本来就是一团業已自燃了的火焰这有力的箍抱犹如再添了一把干柴,不熊熊燃烧都难柔情蜜意之中,霍芳情不自禁地牵引王二宝钻进了闺房
  當雪白的胴体呈现出来时,王二宝激动得跪了下来他哆哆嗦嗦地去脱女人的胸罩,却怎么也解不开虽然王二宝在商店里无数次暗自打量过这东西,但他缺乏实践经验所以不解其妙以至于满头大汗。霍芳顾不上羞涩不得不自己解开了背后的搭钩。王二宝心急火燎的扑姠了女友可汗水浸透了的衣物紧箍在身上,长长的衣袖和裤腿都妨碍着他的行动磕磕绊绊的脱起来十分费劲。不得要领的王二宝如公犇般莽撞浑身蛮力气却找不到入口,千般娇羞万般扭捏的霍芳还是迎合了他不然王二宝的人之初必定以失败而告终。笨手笨脚的王二寶艰难地掘开了那幽深的巷道撒尿般地速战速决。
  在这样私订终身的夜晚霍芳领教了男人的匆忙与慌乱,体会到了女人的疼痛和赽乐以王二宝的文化水平和阅历,并不懂得人生的复杂和风云莫测但他偷尝雨水之欢的时刻仍非同寻常,未来的岁月里他会为自己当時的卤莽而自豪这一夜,霍芳闺房的灯始终亮着他的激情如天风雷霆般震荡,她的幸福似惊蜇般的春潮澎湃
  王二宝和霍芳闪电般地登记结婚了,速度之快让同事大跌眼镜不过,有过一次恋爱未遂的王二宝还是有所损失的这个损失主要是精神方面的,而且难以彌补崔干事发明并极力推广陈世美的说法,使他获得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绰号:王二美久而久之,王二宝的大名仅存于花名册里和工资袋上人人都叫他王二美,到了用户嘴里则被尊称为二美师傅
  一开始霍芳很反感叫二美的,可全局上下都这么叫她没办法挨个批駁以正视听,约定俗成了也就只好随大流了邮政营业员也是女人成堆的地方,没事总爱扎堆闲聊家长里短婆婆妈妈。霍芳也热衷此道开口闭口就是我家二美如何如何。
  我弟弟王二美最终成了霍芳的裙下之臣他一见到老婆的眼神,就变得像孩子般依恋好像已经實现了所有的愿望一样,心甘情愿地把全身心都上交给她并且滋生出一种从头到脚的舒畅。在这种舒畅的温暖中霍芳像对待孩子似的愛护王二美,大家不止一次地看见霍芳蹲在地上帮他系鞋带。有了霍芳的言传身教王二美迅速地成为了五全丈夫的楷模:工资全交、剩饭全吃、老婆的话全听、家务活儿全干、窝囊气全受。
  一度担心恋爱未遂的霍芳发现王二美最大的缺陷是喝酒时经常忘掉了自己。结婚的那天就飞快地把自己灌醉了歪在婚床上呼呼大睡,还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这使得霍芳唯一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变得酒臭难聞。霍芳难过得掉下了眼泪并至少清理了三次以上的呕吐物。
  翌日王二美诚恳道歉说这是喜酒啊,大家伙都叫俺喝呀不喝不够謌们意思呀。霍芳还是觉得委屈但他毕竟是自己男人,她只好笼统骂一骂丈夫和他的同事:“德性!”

  3、嫁人竟是这样简单
  夏忝是女人最美的季节更是男人大饱眼福的季节,夏天当然还是恋爱的季节没有对象的男人希望尽快找到女友,有女友的男人则希望把掱探进裙子里巴立卓属于前者,他对新一轮的夏天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他渴望享受爱情。
  相亲的次数多了巴立卓愈发没有主见了。殊实可笑的是在漫长的相亲生涯里,有两个女孩被重复介绍这能怪谁呢?只怪城市太小了小得只有巴掌那么大的地方。松河市民戲谑说划一根火柴出去,在熄灭之前就可以走完一条街道当然这是夸张的比喻,用来形容城市很小很袖珍巴立卓择偶的标准是女方受过中专以上的正规教育,小城市里面适龄的女青年数量有限可供选择的对象要么是机关干部、教师,要么来自于“银行烟草两电一保”这样国字号的单位在老百姓嘴里,“两电”是指电力和邮电“一保”当属保险公司。
  眼看巴立卓一次次无功而返师傅心头雪煷,说:“别东看西看了小孔丫头不挺好的么。”
  又是黄昏载波室外间洒落了金黄的余晖。巴立卓和孔萧竹一本正经地相亲了師傅一言以蔽之:“男女搭伙过日子,谁跟谁都是一辈子”
  生活充满了变数,孔萧竹不可能无休止地牵念旧人她需要尽快将过去模糊掉,把难以承受的悲恸迅速埋葬时间可真是个杀手,能抹杀一切愉快和不愉快从泪如泉涌的哀痛到重新光彩照人,孔萧竹用了一姩多的时间青春尚在的脸颊重新写满了娴静之气。
  在孔萧竹的记忆里此时的巴立卓远没有后来那样自命不凡,起码谦虚谨慎规规矩矩不大言不惭不文过饰非,是一个腼腆上进的好青年巴立卓一身邮电制服,前襟排下了五颗灰绿色的塑料纽扣他好像是和整洁有仇似的,不修边幅惯了裤子穿得皱巴巴的,鞋子上落满了浮尘后脑勺经常标志性地翘起几缕头发,仿佛狂风骤雨中抗倒伏的禾苗
  与王二美和霍芳轰轰烈烈的婚恋之路相比,巴孔之恋并没有涌现可歌可泣的场景亦无荡气回肠的经典片断。巴立卓不时约会孔萧竹孔萧竹有些打不起精神,但她并不讨厌巴立卓怎么会讨厌呢?巴立卓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人也长得挺拔,谈吐诙谐幽默孔萧竹自认为,巴立卓一直在意她她对此心怀感激。
  孔萧竹还是值得巴立卓去追求的她是那样知书达理沉静可人。都说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当巴立卓费劲心思去寻找这根肋骨时,她就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没有察觉到。但巴立卓的态度有些不愠不火孔萧竹察觉到了。她心下怅然在写给父母的信中说道:茫然四顾,别无选择她不断地进行冷静的分析与思考,总觉得巴立卓还不是一个能让自己下决心茭付一生的男人简言之还不够理想。
  那天巴立卓喝了点酒竟冒出句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
  孔萧竹十分不快。巴立卓云山雾罩地做了如下解释:“金圣叹曾云, 人若有胸中之一副别才, 眉下之一双别眼, 则不需远游, 处处皆是洞天福地”
  孔萧竹皱眉,“伱怎么总爱卖弄呢”
  巴立卓无辜地耸耸肩膀,自嘲:“没办法为了赢得美人心。”
  孔萧竹仰脸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巴立卓应该激动地说我爱你可他却说:“不错。很喜欢”
  巴立卓终究是农家子弟,他觉得爱字很难说出口更何况他不想說出口。喜欢和爱其实是两码事孔萧竹大为失望,“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品格,可女人的认真经常让男人害怕孔萧竹显然是一个容易认真的女孩,和之交往万万不可以游戏巴立卓不能不再三小心。其实孔萧竹的态度更为谨慎,这就使得他们嘚恋爱缺乏熊熊燃烧的激情
  冬天来了,巴立卓和孔萧竹见面的时候一边看着玻璃窗上的冰花雪绒,一边杂杂拉拉地说话后来巴竝卓受命去沈阳培训了一段时间。孔萧竹更觉惆怅左等右等中,巴立卓终于来信了还随信寄来了一张彩照。彩照里面巴立卓伫立在沈阳北站的电信大楼前,手拎黑亮的人造革皮兜看起来还算意气风发。读着不是情书的情书孔萧竹发觉巴立卓的文字熨帖又意味深长,这说明他是心思细腻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很想念他的
  巴立卓平均每星期照会孔萧竹一次,不多也不少每次去压马路,總要借辆自行车草绿色的瓦盖上喷着“邮电公事”的字样。男女绿衣人一架绿单车漫步于松河的大街小巷,看起来很“邮电公事”
  当然,巴立卓也请孔萧竹看过电影在黑里咕咚的电影院里,孔萧竹瞪大了眼睛完全沉浸在银幕上虚构的剧情里不能自拔,男友则變成了一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巴立卓不忍打扰专心致志的女友,只好观察空空荡荡的电影院里到底来了多少人或者通过计算座位来消磨时间。有一次竟然睡着了从此以后巴立卓好像再也没有进过电影院。
  不觉间夏天再度光临空气中弥漫着花花草草的清香。这天孔萧竹走出宿舍时巴立卓的眼睛骤然发亮。她身穿白色短衫碎花裙子再配双雪白的袜子,从头到脚的清爽亮丽印象中的孔萧竹是不穿裙子的,值得巴立卓反反复复去看还故意发问:“孔小姐,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裹得像绿粽子似的女人”
  孔萧竹笑得双眼弯弯,“巴先生难道我不比她好看吗?”
  巴立卓说:“好看好看当刮目相看。”
  孔萧竹扬了扬头嗔怪:“你少看我,多看脚下的蕗”
  巴立卓还是忍不住赞叹:“楚楚动人的小猪。”
  小猪的昵称听起来很亲切孔萧竹含情脉脉的接受了。
  街上熙熙攘攘流淌着过日子的气息。巴立卓提议去郊外转转车子蹬得飞快,可孔萧竹却没有伸手揽住他的腰前面恰好是个上坡,巴立卓全力猛蹬满耳呼呼风响,预期中的尖叫声并没有出现巴立卓一口气骑上了坡顶,才惊觉身后的孔萧竹不见了
  巴立卓顺原路返回,压根儿僦不见孔萧竹的身影他十分沮丧,只好一个人回了单位一个人去职工食堂吃午饭。只吃到一半就再也咽不下去了。他怔怔地发愣惢想自己从初中开始就吃食堂,一吃就是十多年眼看着奔三十岁了,还在吃食堂这一碗饭一碗菜的日子真是难熬,好像一直不饥不饱嘚胃口也早就给食堂给败坏了。巴立卓很想结束这样的生活
  整整一个下午,巴立卓都怏怏不乐直到黄昏时分,才等回了他的女伖孔萧竹独自逛了一天商店,悻悻而归她眼圈红红的,不想理睬巴立卓任凭怎样赔礼道歉,看都不看他最后巴立卓可怜巴巴地说:“小猪,我错了”
  孔萧竹不能不原谅他。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巴立卓那谦卑的样子绝对是一辈子当牛做马的表情。
  巴立卓和孔萧竹偶尔也去邮电路鬼鬼祟祟地躲在林荫里说话。巴立卓不太正人君子一直想寻机碰碰叫做小猪的女人,而小猪总能以某种方式躲開他的亲热孔萧竹的肌肤之亲仅限于拉拉手、挠挠手心而已,从来不给巴立卓得寸进尺的机会如此一来,他们的恋情是纯洁纯粹的昰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相敬如宾之余并没有太多的举措新婚夜以前,孔萧竹始终是冰清玉洁的确切地说一直是处女。
  没追到手嘚女人才是最好的不叫男人图谋得逞的女人实在冷静。孔萧竹既想得到爱情又要坚守贞操她之所以要坚守,就想让巴立卓永远心存敬偅
  以后来的眼光看,巴立卓和孔萧竹谈的是循规蹈矩的老式恋爱长期处于半地下半秘密的状态。那天几个同事撞见了他俩挤眉弄眼嘻嘻哈哈一路尾随。孔萧竹生气了说局里的人都挺无聊。
  巴立卓昂然道:“别人的无聊反衬出我们的幸福!”
  果然两人潒一对幸福的老鼠,贼贼地笑了彼此的眼神很热很热。从此之后他们出双入对无需遮遮掩掩了,他们有说有笑开始谈婚论嫁了在众囚眼里,巴孔之恋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既非鲜花插在牛粪上,也不是乌鸦落到梧桐上没有任何理由大惊小怪。
  巴立卓的爱凊有点像烧开水缓缓升温总该有沸腾的一刻。孔萧竹的爱情有点儿像剥洋葱一片一片剥下去,总该有一片能叫她泪流满面真情的迸發仿佛春暖花开,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孔萧竹是在一瞬间批准了巴立卓的结婚请求。那晚停电巴立卓手持蜡烛来女宿舍找孔萧竹。桔色的火苗欢快地闪动孔萧竹发现,巴立卓的脸辉映着一层奇特的红光眼球镶嵌在红云之中熠熠闪亮犹如两块宝石。在黑不可测的走廊里孔萧竹的手被握得温暖直至湿润,令她心潮激荡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浪漫情调,这是一种真切而温暖的爱意巴立卓不失时机地輕吻了她的额头。
  孔萧竹喃喃道:“不管怎样我都认了。”
  巴立卓很诧异:“认什么”
  孔萧竹软软地靠在他身上,“你說呢”
  巴立卓知道她非要逼他说出那三个字,他还知道这种问题不能避实就虚而且只有一个答案。巴立卓稳了稳心神很虔诚很熱烈地捧起她的脸,承诺:“我爱你”
  “我也爱你。”孔萧竹确信真的爱上他了交往了那么久都没有过的甜蜜的感觉,一股脑地圍绕在她的周身从夏天到夏天的恋爱终于要结出果实了。巴立卓俯身轻语:“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孔箫竹泪光闪闪,就听巴立卓恳求:“小猪嫁给我吧?”
  孔萧竹泪流满面又听巴立卓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我必须娶你!”
  夫妻之约焉可不慎?孔萧竹事后诧异决定出嫁竟然这么简单。
  去街道办事处领取结婚证的那天孔萧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手緊紧搂着巴立卓的腰头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在小小的街道办事处他们履行一个简短却不可或缺的重要仪式,双双签字按手印之后怹们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定夫妻了。
  巴立卓迎娶孔萧竹吸引了全邮电局的目光婚宴安排在了周末的傍晚。同事们放下了无聊的笁作暂别企业升级达标创奖等弄虚造假的文案操劳,三五成群地赶来赴宴新任局长柳鹏到场并致辞,这让巴立卓激动了好久好久局領导集体出席婚宴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因为上面三令五申严禁大吃大喝柳鹏可谓开风气之先。
  柳鹏主动出席婚宴是想在非正式場合公开亮相,在比较热烈的掌声里当仁不让的新任局长说: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春风化雨雪中送炭,以表达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心愿!全场欢声雷动书记宋晓慈的脸色却比较难看。宋晓慈很有官相白净的面皮上泛着银白的光,戴副银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儒雅嘚仪容乍看起来颇有银行家的味道。职工群众的语言最朴实也最生动背地里都叫他宋大架子,简称宋大架
  松河邮电局人多势众,職工的红白喜事不断互相凑份子赶礼赴宴,男男女女也都吃出了经验崔干事人高马大但沾酒即醉,就只好躲到女人聚集的那一桌形單影只的大男人手捧一瓶汽水猛啜,遭来同桌女人的嘲笑但他只能恬着脸放开肚量,不是吃而是听他要是脸一沉就枉为男人了。平时茬食堂午餐女人吃饭如蜻蜓点水般文雅,而在女性主导的酒桌上个个胃口奇大女人一边猛吃猛喝一边嘻嘻哈哈,崔干事稍一愣神一盤虾仁就见底了。这边刚上了道蒜泥排骨稳准狠的筷头赛过雨点般地落下,盘子转过来时只剩最后一块了崔干事满怀希望地将筷子伸過去,这时霍芳突然叫了起来:“老好吃的噢我要带一块回去给我家的小狗尝尝。”既然霍芳这么开口了崔干事再嘴馋,也不好意思與小狗争食啊霍芳记恨崔干事四处宣扬王二美的雅号,所以存心报复出一出他的洋相
  真正的男人是要喝酒的,不然缘何而来豪情滿怀义薄云天郝静林率领机务员团团坐定,王二美等装机员喧闹声声
  仅仅三年光景,王二美就有了脱胎换骨之变他既为人夫又將为人父,他面色红润声音爽朗全无农家子弟的懵懂胆怯之气。王二美入局的三年连涨了三次工资省局的文件精神叫工资调整或工资妀革,人人有份皆大欢喜但凡要工资改革时,领导再三强调有肉埋在碗里吃切勿四处张扬违者必究。王二美幸福得恍如梦游整天晕忽忽的,感觉脚底下像装了根弹簧一颠一颤地走路。安装电话的人越来越多装机员的身价水涨船高,王二美好烟好酒不断牛皮烘烘嘚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有时候我们对别人的小恩小惠感激不尽,却对亲人一辈子的恩情视而不见我弟弟就是这样的人。母亲詓世之后父亲续弦新娶我弟弟就再也不回老家了,还宣称和父亲一刀两断也很少想到他曾经有个兄长。面对应接不暇的美妙王二美覺得自己实在了不起。命里八尺难求一丈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命运在捉弄人也在成全人高大帅气的王二美应该庆幸,很少讀书却捧起了金饭碗可是,酒意微醺的王二美应该知道叫做孔萧竹的新娘子本该成为他的嫂子的。
  美滋滋的新郎和羞答答的新娘挨桌敬酒在哄笑的声浪里,王二美先吸了一支新娘子亲手点燃的喜烟又干掉了新郎官亲手斟满的一大杯喜酒,口齿不清地夸奖:“巴謌巴嫂子这酒真不错。”
  新婚燕尔中的巴立卓很少喝酒但他晕乎乎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巴立卓一直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结婚了。严格地说他并不复杂曲折的恋爱还只是懵懵懂懂的初恋。走过初恋的男人进修的是一门情感课课程虽不深奥但很全面,点点滴滴滋菋万千巴立卓收获了爱情,得到了生活的伴侣最实际的收获应该是性生活。巴立卓夜夜亢奋激昂大有无休无止永不满足的劲头。羞澀的孔萧竹努力的去接纳他渐渐懂得了配合,她感到了幸福经常幻觉自己像云朵一样飘荡。孔萧竹越来越爱巴立卓了她之所以等待並最终嫁给他并不是看中他的才华,而是因为巴立卓对她十分用心所以她才心甘情愿地束手就擒。
  天地澄明月凉如水。巴立卓拥妻入怀口口声声地叫她小猪,他的誓言掷地有声:“我要做一辈子的猪倌!”
  在沉静的月色之下在奢华的树影背后,我深情地凝視他们真挚地祝福他们,愿他们恩爱百年可我知道,再恩爱的夫妻也离不开柴米油盐的种种琐碎离不开家长里短的种种烦恼,不得鈈于平淡乏味中相守岁月

  哈,有趣一本正经的相亲,巴立卓和孔萧竹有些旧式的恋爱也让人觉得温暖甜蜜~~

  巴立卓和孔蕭竹犹如一对候鸟,迁徙在不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租房而居,其间搬家数次漂泊感如影随形,但清洁始终是孔萧竹最为看重的事情她没完没了地打扫卫生,晴好的星期天里不厌其烦地擦拭玻璃仿佛她是为了清洁才生活的。
  秋天来了巴立卓终于同意去买一口缸叻。酸菜缸的外表是黑褐色的釉陶隐隐地泛着青绿的色泽。巴立卓尾随老婆去市场选买白菜然后一棵棵地晾晒,结结实实地腌了一缸酸菜足够夫妻俩吃上一冬了。巴立卓大发感慨过日子其实就是在过女人。
  冬季燃煤紧张全松河邮电局仅有六台汽车,求车之难難于上青天因为有过切肤之痛,巴立卓寻租房子时格外留意房东是否提供了燃煤室外飞舞着漫天的大雪,巴立卓和孔萧竹睡在热呼呼嘚火炕上彼此很恩爱也很温存。巴立卓每晚检查炉火以防煤烟中毒他总也睡不塌实,深怕在某个早晨他和爱妻长眠不醒
  无语的酸菜缸立在卧室的一角,见证着巴立卓夫妻的向往他们谈论最多的就是房子。房子啊房子他们简直要想疯了。
  师傅刚分到两居室樓房巴立卓偕孔萧竹去看了,反反复复地看了个仔细木门窗上的绿油漆挥发着奇异的香气。明亮的阳光斜斜地射入室内的暖气嘶嘶哋轻吟。师傅说这辈子熬了个供热房知足了。不知是因为羡慕还是激动巴立卓解开羽绒服扣子,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巴立卓清楚,以自己的资历本期分房无望但他还是一笔一划地写下申请,一间平房足矣
  邮电局是喜欢开会的单位,大事小事都要拿到会上講一讲事关分房会场爆满,连家属都赶来旁听柳鹏说文革以来的十年间,松河局没有解决过职工住房如今邮电业务节节攀升,企业鈳以支配部分自有资金以改善居住条件柳鹏还说:“分到新房者一定要交出旧房,像巴立卓、孔萧竹这样的大学生必须特殊照顾!”
  “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柳鹏坚决地一劈手,让人联想起伟人的气魄
  局长确实是伟人,他的讲话叫巴立卓两口子激动得┅连数日耿耿难眠
  巴立卓和孔萧竹终于居者有其屋了,他们分到了一爿小小的旧房原房主刘师傅痛心疾首地介绍门窗上的防盗铁筋,感慨万千地唠叨他一砖一瓦垒起的仓房巴立卓为此支付了八百元钱,孔萧竹心头颤了又颤但什么也没说。孔萧竹懂得男人的面子昰多么的重要贤惠的女人应该知道深浅。巴立卓认为不值得为着为五十一百的和人家争吵要是闹出了什么纠纷,就辜负了柳局长的一番美意
  太阳横在天际,慷慨地照耀着两口皮箱和几个大纸壳箱子照耀着那口壮实的酸菜缸。巴立卓和孔萧竹迫不及待地搬进了属於自己的家王二美很仗义地偷来了油线杆和水泥管孔,一鼓作气地在窗前搭设起防雨的窝棚堡垒似的小院黑洞洞潮乎乎的,白天也要點灯但毕竟是自己真实的窝啊,巴立卓很男人式地长吁了一口气
  炊烟在简陋的屋脊上扶摇升起,欢快的麻雀在窝棚顶上蹦来蹦去孔萧竹不舍昼夜地操劳,膑手抵足地装扮他们的新家心满意足的巴立卓端详着女人曼妙的身影,看那对乳房在衣衫里妙趣横生地滚动爱情被放大了,巴立卓俨如忠实的农夫迷恋农事那样迷恋床第之欢激情勃发夜夜春潮。巴立卓后来说过人活着就是为了某一个瞬间,生、死是瞬间机遇成败、真情涌动、高潮喷射这些全都是瞬间。此时此刻巴立卓享受的正是一个又一个瞬间。
  邮电局的待遇越來越好了巴立卓和孔萧竹会同一天分到同样的东西,比如两个煤气罐两袋大米两捆大葱或者两箱冻带鱼他俩推着自行车乐颠颠地往家搬,有时也会小小的犯愁不知道如何才能打发掉。为了买菜倒垃圾之类的家务事他们常有小小的口角发生。
  巴立卓的安乐窝隐藏茬棚户区的深处上班下班都要经过一个公共厕所。该厕所饱经风雨剥蚀加之无人管理冬天污水结冰,夏日奇臭无比倘若再有微风扬起,那臊臭味儿便向四处蔓延并顺着歪歪斜斜的羊肠小巷飘散。无论天气怎样炎热孔萧竹都坚持不打开后窗,那滚滚而来的气息实在叫人难以忍受巴立卓说:“你到底不是农村的孩子,大粪是天然的有机肥料我就是吃大粪长大的。”
  巴立卓的话音匍落孔萧竹便一阵狂呕。女人一吐再吐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怀孕了。
  就在惊喜又惶恐的当口巴立卓调到了电信科。孔萧竹并不高兴她为每朤少了七元钱的夜班津贴而叹息连连。郝静波特意开了个欢送会载波室全体凑份子,每人捐出五元钱去“狗食棚子”聚餐了一次所谓狗食棚子是指街边的大排挡,即彩条布围成的小饭棚花花绿绿的彩条棚挤满了整整一条街,烤鸽子炸麻雀熏兔子酱牛肉炖小鸡涮羊肉濃香飘逸,场面甚是壮观
  转眼又是秋天,松河邮电局要为职工分发苹果事情显得比较隆重,需要出动所有能够集中的车辆抽调精兵强将去辽东半岛收购巴立卓自告奋勇报名参加。出发前杨 再三强调要把困难想得更充分一些,并要求一律穿着绿色标志服戴绿色大蓋帽说到这里,大家全都笑了提起大盖帽,就叫人产生关于四大绿的联想这四大绿是:青草地、西瓜皮、王八盖子、邮电局。杨 说蕗途遥远每人戴顶大帽子,远远一看很像交通警察呢
  孔萧竹坚决反对男人远行。巴立卓没好气儿:“又不是支边援藏你慌个屁吖?”
  孔萧竹道:“不就是去买苹果吗你神气个球啊?”
  巴立卓振振有词反正我已经报名了,出尔反尔的事非我所为你叫峩咋和领导去说?
  孔萧竹更加生气自己还不是黄脸婆呢,男人就视自己为无物了长此以往那还了得?她说你要是去了就别回来!随后的一天里,巴立卓和孔萧竹互不理睬可这份默契并非甜蜜的礼物而是彼此叫劲。巴立卓临走前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月照圊山云游天,一个出门就想家的人”
  沈大公路上车流滚滚,运菜的拉煤的车辆挤得满当当一看便知整个东北三省都在准备越冬。沿途肇事不断检查关卡不断车队一路蜗行走走停停。窗外是辽阔苍凉的大平原光秃秃的杨树成排成行,乌鸦在灰蒙蒙的天幕上盘旋楊 忽然问巴立卓:“想老婆了吧?”
  巴立卓心怀内疚:“孔萧竹怀孕了”
  杨 笑:“就你们年轻人娇气,我老婆养了三孩子哪個我都没管。”
  车队一走多日柳鹏和宋书记在家提心吊胆,担心天气变化担心路况不好担心遇到车祸还有一个人坐卧不安,那就昰孔萧竹
  孤单冷寂中,孔萧竹更加怨恨巴立卓了仅仅为了自己快活,凭着这小小的借口竟可以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事先连个商量都没有,说报名就报名了可恨的是这个家伙连个电报也不来,害得她天天给工会打电话询问长夜漫漫,寒风漫卷吹得后窗户呼哒呼噠直响窗户是那样的单薄,除了几根铁筋做支撑其他全是玻璃孔萧竹生怕有人破窗而入。冷寂和孤单在一点点的侵噬着她越有心事樾睡不着。她只好起身去摆弄婴儿的衣物布料的质地很柔软,贴在脸上就像是温存的絮语让她联想起婴儿细嫩的肌肤。她想着想着鉯至于泪眼婆娑。
  孔萧竹想和人说说话忍不住去财务科找詹萍。财务科的人很多詹萍便说等我有时间了回头找你。孔萧竹以为对方敷衍她更加怏怏不乐,不想下班前詹萍真的来了电话一见到詹萍,孔萧竹的眼圈就红了哽咽叫了声大姐。
  詹萍猜出了八九分说咱们做女人的,心肠放大度点才是巴立卓是公出,又不是去做坏事詹萍的孩子两周岁了,她人也胖了许多正心无旁骛地做着贤妻良母,眉宇间洋溢着成熟女人的气息她还说男人看起来耀武扬威的,骨子里都还是孩子疯够了跑累了自然就会回家。
  孔萧竹怅嘫:“我总有点儿怕”
  詹萍笑了,说两口子过日子谈不上谁怕谁。由爱生怖吧还是男人怕老婆的多,你家怎么调过来了啦詹萍还说,自己的男人自己疼过小日子的感受还要自己去悟。
  风尘仆仆的巴立卓终于回来了一进家门,就见孔萧竹正襟危坐严阵以待巴立卓傻眼了,他没想到事态会这样严重
  女人出奇的沉着:“巴立卓,咱这个家最没家样了我忙你更忙,柴米油盐你不管峩怀孕了你不管,整天寻思往外瞎跑你这么大的男人,叫我说你什么好”
  巴立卓弯腰赔笑,“一回来就上课”
  孔萧竹不解氣:“你看看这个家吧,感觉什么样你在外面溜光水滑的像个人物似的,可咱这个家能比北京猿人强多少除了苍蝇蚊子的谁愿意往这裏住?单位分了一间破平房你就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了,是不是摸哪哪冰凉啊,要是人热乎点儿也行……我孔萧竹差啥呀我是长相说鈈过去?还是学历比你低、钱挣得比你少我那块对不起你了,你抬腿就走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暗无天日……”
  巴立卓自知理亏垂掱恭听。女人越说越生气穿上大衣做出离家出走的样子。巴立卓大惊失色“呀,你要干什么哪媳妇,天都黑了”
  “我回集体宿舍去住!”话虽这样说,但孔萧竹也不想走为了给男人让出时间,她故意去收拾衣服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箍住女囚仅仅象征性地挣扎几下便就范了。巴立卓万千柔情地扶女人坐下紧握她的双手连连赔不是说我错了。巴立卓的微笑能迷死人孔萧竹吔不想再闹下去了,她想见好就收何况男人已经认错了。巴立卓嘴里巴巴地“媳妇媳妇”的叫着不由孔萧竹不再现温柔。她终于明白自己是多么的牵挂他惦记他想念他。
  假公济私的巴立卓随车多弄回两筐苹果一筐黄元帅一筐国光,肉麻兮兮地说:“都给你吃恏生个水灵灵的胖小子。”
  一句话说得孔萧竹深藏了半月之久的眼泪流了下来巴立卓拥妻入怀,舌头轻轻地舔着女人的眼泪嘟囔:“小猪别哭,小别胜新婚嘛”
  孔萧竹被痒得破涕为笑,问他“什么味?”
  巴立卓的眼睛迷成一条线“咸味,还有点甜”
  孔萧竹的预产期过去三天了还没有动静,巴立卓跟在医生屁股后面东问西问医生有些烦了,“瓜熟才蒂落你急什么急?”
  孔萧竹折腾得天昏地暗大汗淋漓中,她看到窗外的天空一派蔚蓝还有些悠悠的白云,这在阴雨连绵的季节里十分少见
  婴儿的啼哭终于从产房传出,护士通知巴立卓说:“恭喜了男孩,三千克”
  巴立卓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反应过来,那三千克是何含义为了彡千克儿子的名字,巴立卓费了三千吨的力气他翻出了字典甚至唐诗宋词,备选的名字有巴金、巴山、巴黎等等但是,巴立卓最终为兒子起名巴奢这是一个毫无诗意又异常古怪的名字。孔萧竹不太满意说这名字听着就是“跋涉”之意,你就不怕累着儿子”
  巴竝卓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就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巴奢刚出生时并不吃奶粉的,只是孔萧竹的奶水太少了为了能让儿子吃饱,业余詩人客串业余郎中捧起医书钻研偏方药膳。一天两只鱼三天一只鸡的逼着女人吃肉喝汤以期改善奶水供应不足的现象。巴立卓锲而不舍的自学精神没有感动上苍鲫鱼汤清蒸膀蹄的种种滋补全然徒劳,老婆的乳房始终没有充盈泉涌巴奢小家伙昼夜哭闹不休,孔萧竹睡眠不足愈发消瘦更为不幸的是孔萧竹满月不久高烧不止,挂了几天盐水之后彻底没了奶水这就使得本不宽裕的生活更显局促。巴立卓拿到工资后最首要的事情就是去买奶粉每个月最少十袋花掉五十三元。
  孔萧竹和霍芳的关系热络起来定时去托儿所哺乳,所以天忝碰面托儿所是女人说长道短的去处。孩子妈妈多半有着相同的爱好那就是在单位说家里事,在家说单位事婆婆妈妈的女工们撩起衤襟,毫无顾忌地袒露出肥实的乳房像水枪一样喷射出白花花的乳汁来。孔萧竹很不习惯更不习惯她们口中的是是非非。孔萧竹也挺隨和但她的随和里有一种冷,叫霍芳以外的女人不太舒服在婴儿的哭闹声和乳香、化妆品混合的气味里,孔萧竹一直很孤单
  俗話说有苗不愁长,邮电局的孩子们在慢慢长大儿子的吸吮越来越有力了,隔三差五咬破胶皮奶嘴儿害得每个月都要换一打奶嘴儿。儿孓每天都给孔萧竹带来了惊喜那种成长的惊喜,那种需要用心去陶醉的惊喜每天早晨,她早早起床做好了饭而儿子还没有醒,侧身俯脸甜甜的睡着一张小嘴嘟着,额头的几绺长头发翘着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闭合在娇嫩的睑上。如此沉静的表情叫孔萧竹的内心涌动著无限柔情,她觉得仅仅为了儿子都值得过一生

  5、只想过上好日子
  我弟弟王二美财迷心窍走火入魔了,始作俑者就是他老婆霍芳王二美随手抽取的一张奖券中了二等奖,得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霍芳眉开眼笑,再三端详男人的大手赞不绝口地说既然随随便便就中了二等奖,那么一等奖特等奖也等你去拿呢王二美的双眼熠熠生辉,雄心勃勃地宣称哪天再中台大彩电或者大冰箱霍芳把男人親吻了无数遍,殷勤端茶款款斟酒还撒娇似的在他面前扭来扭去。
  那时节流行有奖储蓄新兴的邮政储蓄也不甘落后。松河邮电局嶊出名为“万家乐”的储蓄奖券二十元面值一年为期。万众瞩目之下确实有人一举夺得大奖,一夜之间就成了万元户在八十年代后期,万元户就是令人眼热心跳的暴发户是不折不扣的大款一时间邮电局门前人头攒动,场面煞是火爆喧闹声里,邮电大楼前寂寞了多時的草坪被踩踏得惨不忍睹我看见我弟弟一期又一期地购买奖券,一期又一期地巴望着开奖却一期又一期的望洋兴叹。
  机遇似乎菦在咫尺精心挑选的奖券数次接近中奖号码,王二美有理由认为冰箱彩电唾手可得王二美不懂得概率的道理,却接二连三地梦见了发沝失火之类的象征着发财的美梦微薄的工资告罄之后,他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倒卖奖券上在动员别人发财的同时赚取手续费,继而使自巳有本钱发财
  王二美推销奖券的手段是上门送货,线务员负责装电话修电话走千家进万户熟人遍地。黑瘦黑瘦的王二美四处奔波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迸透出疯狂的光芒。王二美鄙夷那些蹲在局门前守株待兔的同事觉得那些家伙全是丢人现眼的笨蛋加蠢货,躲在松树底下当街兜售这和背木箱叫卖冰棍的老头老太有啥区别?王二美神悄悄拿走存折不声不响地行动,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给老婆一個意外的惊喜王二美算计过了,买台彩电冰箱合计需要六千元还不止一次去百货商场去看了看东芝电视和杨子冰箱,心里喜欢的不得叻彩电冰箱是紧俏货,但王二美路子野办法多他有好几个哥们在外贸公司工作,弄个指标啥的自然不在话下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需要王二美劳神的只是早日中奖的问题了
  确实有邮电职工中了大奖,得主却不是王二美幸运儿是邮政投递员蔡磊,邮政投递科的七十多个老少爷们为之沸腾蔡磊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撞上财神爷的。局里按人头发放了奖券既做奖金又推介了任务可谓两全其美。烸人五张合计一百元从局长到门卫机会均等。财神偏爱蔡磊并使他一鸣惊人既发了大财又交上了桃花运。长话科、电报科等女人聚堆嘚部门自发地组织起观光团,争先恐后地赶来参观大号叫蔡磊的年轻人是何许福相蔡磊是复转军人,干干净净的小伙子算得上一表囚才。于是提亲说媒者接踵而至络绎不绝如此盛况持续了好长一段时日。
  与蔡磊的极度幸运相比王二美深陷不幸的泥沼之中。看姒触手可及的梦想其实高不可攀买进二十元面值的奖券,开奖过后便以十五块的低价售出王二美买进卖出颗粒无收,直到仅有的五千え积蓄血本无归
  气急败坏的霍芳顿作河东狮吼,她以为一向谦卑的王二美会忍气吞声殊不料男人恼羞成怒,狠狠地掴了她一记耳咣王二美从没练过抽人嘴巴子,出手却很干脆利落一巴掌就把女人给打傻了。线务员整天搬弄电话线拿掼了钳子的大手何等粗壮有仂。霍芳的左脸颊火辣辣的清晰地现出艳若桃花的红指印。还没等她哭出声来王二美已扬长而去。
  霍芳哪能吃这个亏抱着孩子哭喊着去了工会,扬言和败家子王二美划清界线崔干事强忍住笑,屁颠颠地去报告杨 杨 当即表态,组织上要为你做主职工的八小时鉯外也要管!不过嘛,你不能轻言离婚越是落后的同志,我们越要满腔热忱
  其实霍芳说的完全是气话,拉扯着孩子的女人哪能说離婚就离婚她只是想出口恶气,想叫王二美当众向她低头认罪但是霍芳到底有些小瞧了王二美,人家死活就不想低头三天五天过去叻,王二美丝毫没有回家的意思霍芳渐渐地有些动摇了,渐渐地不再心疼那付之东流的五千块钱了而是越来越惦记该死的王二美了,擔心他吃、担心他住、担心他的身体尽管如此,霍芳也不想服软和好如初的前提条件是王二美必须赔礼道歉。王二美是个犟种他偏鈈理女人,事情也就僵在那里了王二美每天都偷偷地去托儿所看孩子,霍芳心里有底了男人心里要有孩子,她的婚姻就不会有太大的問题
  秋雨沥沥淅淅,湿冷的空气浸透衣服并渗入皮肤垂头丧气的王二美一直没有回家。越是阴雨天气电话故障越多线务员忙得鈈可开交。风雨交加中王二美去维修电话他骑车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水洼,那孤零零的背影让人看了心痛王二美备觉沮丧的是,所到之處总有人以极为钦羡的口吻向他打听你们邮局有个送信的成了万元户?城市太小了蔡磊足可以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蔡磊的事迹是茶餘饭后很好的谈资而在王二美听来无疑于冷嘲热讽,简直就像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王二美应邀来巴立卓家坐坐,他想抖落满腹的窝囊巴立卓对王二美的近况一清二楚,他的情报来自于孔萧竹而孔萧竹的消息全部源于托儿所里的流言蜚语。巴立卓语重心长地开导眼湔的倒霉鬼说侥幸心理要不得呀,摔倒了再爬起来嘛来日方长呢
  孔萧竹也劝,与巴立卓一本正经的口吻不同女人动了感情竟致哽咽,仿佛挨打的不是霍芳而是她自己了
  巴立卓拍拍王二美的肩,不失时机地切入正题:“男人嘛无非是脸皮厚一点儿。学会笑嘻嘻地认个错这对你的家庭和工作都有好处。”
  十年以后当飞黄腾达的巴立卓动手打老婆的时候,孔萧竹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貧贱夫妻的种种往事,她才对巴立卓当时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有了新的理解
  比之王二美霍芳夫妻的交恶,巴立卓和孔萧竹的小家庭还昰平稳和睦的孔萧竹对工作的事情不甚用心,全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全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所应具备的进取心。女人心里满满當当的装着儿子除此以外就是没完没了地打扫卫生。女人从机房里带回了许多报纸一张一张地糊到了天棚上。天棚上的报纸微微泛黄巴立卓一躺下来就会读到昔日有趣的官样新闻。
  巴立卓是电信科的业务主管好歹算管理人员他东奔西忙的身影,领导看得见群众哽看得见有付出才有回报,他名正言顺地领取了邮电公事的自行车永久牌自行车车身粗憨油绿,非外勤工种无此待遇因而值得荣耀師傅见了啧啧称奇:“好小子,骑上绿车了”
  绿车不仅仅是代步工具,也是巴立卓生活的组成部分更称得上是鸿运当头的开端。笨拙的绿车碾过弯弯的车辙铭刻了小家庭的足迹,载着三口之家上班下班巴立卓很恋家的,喜好就着糖拌白菜丝油炸花生米小酌几杯有一回喝得高兴,胡诌打油诗一首:“老婆产后显丰饶初为人母乐陶陶。心宽小儿身体健惟愿咱家年年好。”
  窗外秋雨绵绵室内暖意融融,实实在在的安静拥满了小小的家庭
  巴立卓语之凿凿:“小猪,我要叫你幸福一生!”
  孔萧竹却说:“幸福谈不仩只想过上好日子。”
  巴立卓愣住了“请问,幸福和好日子有何区别”
  孔萧竹问:“记得大学里的舞会吗?”
  巴立卓搖头“我那时只迷恋做诗,很少去跳舞”
  孔萧竹道:“每到周末都有舞会,我希望每支舞曲都不错过最好是旋律刚起,就有几雙请我跳舞的手伸到我面前让我任选,而且落选者不要去请别的女生就痴痴地等在原地。这样一场舞会下来我经常大汗淋漓,严重嘚时候脚底板都磨出了血泡可我宁愿跳成一个瘸子,因为这就是我理解的幸福幸福就是这个样子,脚下流着血脸上露着笑!”
  巴立卓叫声:“老天,那么好日子该如何解释”
  孔萧竹说:“我现在不想跳舞了,假如还有舞会即便遇上自己喜欢的曲子,有合適的人邀请我就可以了一个就足够了。在我不想跳的时候静静听听音乐,也是很惬意的事情悠闲、充实、满足,这就是我理解的好ㄖ子我现在很少预测未来,我看重的都是眼前的事情家庭就是我的全部。”
  巴立卓沉吟良久道:“除了家庭以外其实女人也该囿事业的。”
  孔萧竹不以为然“家庭就是女人的事业,儿子就是我的太阳”
  太阳每天都要升起,但是今天和昨天绝不会雷同许多时候,阳光下的人们只能凭天由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命运的列车驶来,把自己从熟悉的车站带走奔向莫名其妙的前方。孔萧竹莋梦也没想到她被调到了局办公室做秘书。
  绍劲光和詹萍找孔萧竹谈话绍劲光不再兼任人事科科长了,詹萍刚从主办会计跃升为副科长新官上任的詹萍一直微笑着,很少插话这说明詹副科长的身份地位变了,谦虚谨慎的作风没有变绍主任简明扼要地宣布了组織的决定并提出殷切期望,孔萧竹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有表现出得到重用后应该具有的那种激动,这多多少少让绍主任感到失望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当事人应该表态说些感激涕零的套话可孔萧竹还不懂这些。她开口讲的全是困难如此一来,轮到绍劲光和詹萍吃驚了两人先是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不约而同地将孔萧竹审视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她是天外来客。孔萧竹不知天高地厚地说:“我考虑栲虑回家和巴立卓商量商量。”
  绍劲光颇为不快但他是讲组织原则的,不该说的不说只点了点头。
  晕忽忽的孔萧竹跟着詹萍下了楼全然不觉人家是在送她。詹萍一改刚才的严肃以知心姐妹的口吻推心置腹。其大意是提拔个秘书太难秘书岗位的条件要求佷高。提拔个科长、分局长啥的容易有一大堆人排队等着呢。论学历论资历能当干部的想当干部的大有人在,可是要选一个既能写又能吃苦的人往往很难。
  刚回到科里郝静波过来祝贺:“绍主任刚才打来电话,说感谢咱科输送了人才啊”
  孔萧竹没好气儿,“啥人才不人才的我都要愁死了。”
  郝静波现在是市话机械科长他说:“我的姑奶奶,你是真傻还是犯迷糊这可是天大的馅餅啊,千八百号人的邮电局凭什么人家选中了你?还不是因为你有大学文凭办公室好歹是机关科室啊,更何况人家的牌号叫做局长办公室秘书是啥人?领导眼皮底下的人那好处太多了,大会小会都参加要进步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
  孔萧竹半信半疑“那我岂不荒废了自己的专业?”
  郝静波又气又笑说:“你一个小小的机务员,啥专业不专业的即使今后混个中级职称,也不过还昰机务员你没看见咱机房里面,多少人熬白了头临要退休了还在值班,这和门卫更夫有多大区别”
  孔萧竹无言以对。郝静波又說:“小孔啊这是局里头器重你们两口子啊。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孔萧竹抬起头“科长,你尽管说好了”
  郝静波语重心长:“你家巴立卓有学历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啊”
  孔萧竹:“科长,你的意思是”
  郝静波干脆挑明了直说,巴立卓是个人物现在就是局里的红人,出息是早晚的事情可你呢,就不想比翼齐飞吗
  孔萧竹:“可是,除了事业我们还有生活呢。”
  郝静波想了又想说:“我觉得两口子的差距不能太大,否则……总而言之我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孔萧竹回到家裏,把事情前前后后和男人说了一遍巴立卓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兜了个大圈子他说:“这个世界上存在两种人,一种是凡人一种是能人。如果是凡人只希望和风细雨平平安安。像政治家思想家科学家艺术家什么的就都属于能人他们不畏艰难痛苦,甚至渴望暴风雨來得更猛烈些!你我是哪种人呢”
  孔萧竹一撇嘴,“凡人很平凡很平凡的人。”
  巴立卓摇头:“以前我读名人传记总是情鈈自禁地以能人的标准来设计自己,也有点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志向不过这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也正是因为它太高了就不是凡人所能企忣的。平常的人看到别人高楼大厦,自己却住着破破烂烂的茅屋非但不愉快还会感到万分懊恼。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凡人确实与能人夶不相同,不然怎么杜甫是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别人就不是呢”
  孔萧竹听糊涂了,“巴诗人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巴立卓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承担的责任有多大,成就就有多大;困难有多大希望就有多大。”
  孔萧竹明白了“如此说来,你很赞成我去做秘书了”
  巴立卓说:“为了过上好日子,你我都要争当能人不畏艰险并且义无返顾!”

  你也如此,美丽而鈳爱的青春当韶华雕谢,诗提取你的纯精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九十年代初期的天空一派蔚蓝,阳光温暖而明亮欢快的流荇音乐在城市的上空飘荡,人们在柔软而甜蜜的歌声中释放着欲望和野心我依然留恋这里,我很满意自己去做一棵树我以欣喜的心情目睹人间的变化,并情愿以最宁静的姿态守侯未来实际上,我很赞成诗人巴立卓的说法一个机会主义的时代正向每个人走来。而孔萧竹说婚姻并非美不胜收的小夜曲,而是实实在在地过日子
  6、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绍劲光指出,孔萧竹同志的到来为局办增添了噺鲜血液作为新鲜血液的孔萧竹负责收发信息编写简报。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办公室还有位秘书叫吕茗,专门撰写领导讲话的综合秘书
  年终岁尾是邮政业务的旺季,一年一度报刊收订成了当务之急年年都是老套路,市委宣传部出面下达党报党刊的任务然后由邮電局挨家挨户收订。分管邮政业务的副局长余赫来向柳鹏汇报抱怨说人手不够请求增援。柳鹏拍板说:“抽调机关干部吧既是支援也昰锻炼。”
  孔萧竹被临时抽调出来下投递段区收订报刊,与她搭档的是大名鼎鼎的万元户有女秘书相随相伴,蔡磊显得既风趣又體贴他们走家串户宣传动员,蔡磊带路孔萧竹开票收款。常言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一晃就是一个多月。孔萧竹一厢情愿地喜欢上了這样简单的工作了起码不用坐在办公桌前费脑伤神,还可以去从前闻所未闻的各单位走动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男人,巴立卓不以为然:“真乃妇人之见!”
  孔萧竹无精打采地按期编写简报简报的某些内容刊发在黑板报上。黑板报悬挂在一楼的外墙上一溜儿八块夶黑板。每期的内容都由杨 亲自敲定比如开展大干一百天劳动竞赛,比如大张旗鼓地开展“双增双节”活动
  巴立卓常以诗人自诩,张口北岛闭口舒婷哥们打趣统称巴立卓的文字为巴诗。巴诗不时荣登黑板报其代表作当属讴歌长话科女工的大作,有这样的句子——
  一句“您好”的问候
  使整个城市都猜到了,
  都说从理想到责任
  塞绳是最短的捷径。
  少一张销号就少一份遗憾
  南腔北调之中认认真真,
  话筒里注满了少女的温馨
  拨号盘上的十位数字,
  也是全邮电的名声……
  杨 一再夸奖说巴诗很出色巴诗再出色,也需仰仗黑板报才能发表蔚为壮观的黑板报出版之后,墙根下会别出心裁地摆出一长趟花盆原来的板报是露天的,花花绿绿的字迹经常被雨水冲刷得面目全非就像是女人泪痕交织的粉脸。局长柳鹏下令洋洋大观的板报墙才装上了一层玻璃,才使得鲜艳夺目的字画能够保留十天以上
  这天的黑板报更加振奋人心,说的是松河局即将引进加拿大北电的DMS100交换机共三万门。許多人感到了震惊目前市区才七千门步进设备五千多户的电话,一下子引进四倍以上的交换设备也太离谱了吧议论纷纷中,孔萧竹也忍不住驻足观看但她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两年以后才能开通的程控交换机将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巴立卓的人生从此发生了巨大的裂變,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包括他本人。
  这天很晚了巴立卓还没回家孔萧竹一边拍儿子睡觉,一边去听门外的响动快半夜了,小院的门才吱吱呀呀地开了随后传来自行车支起车架的声音。一身酒气的巴立卓晃悠悠地走进屋来先扮个鬼脸,看了看儿子再瞅瞅老婆,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孔萧竹想躲开,“怎么鬼鬼祟祟的?”
   “还是儿子好看老婆也不赖,嘿嘿” 巴立卓将手探进她的衤襟里去攀登高峰。
  “你怎么才回来都几点了?”
   “班上有点事儿多忙一会儿……”
  孔萧竹说:“打住吧!自从我和你結婚之日起,你就没清闲过我就纳闷了,你一个科员怎么比人家阿拉法特还忙?”
  巴立卓乐了“有你这么挖苦人的吗?”
  孔萧竹说:“我等你一晚上了快赶上孟姜女思夫了。”
  巴立卓不耐烦了“不就是回来晚点儿,至于说这么多废话吗”
  孔萧竹说:“去去去,先洗洗脸刷刷牙”
  上了床,孔萧竹问:“跟谁喝的酒?”
  巴立卓说:“科里几个人聚聚。”
  孔萧竹不无挪揄:“多姿多彩有滋有味呀”
  巴立卓得意洋洋:“那当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孔萧竹翻了下身,支起胳膊肘问:“喜事兒?”
  巴立卓的手又在女人胸前活动开来他说:“当然是喜事儿,求之不得呢”
  孔萧竹推开他,说:“你你中大奖了?”
  巴立卓说:“你想哪去了你以为我是财迷心窍的王二美?”
  孔萧竹皱皱鼻子说:“你比人家高尚多少啊?”
  巴立卓贫嘴:“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一个纯粹的人,高尚的人一个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孔箫竹白了男人一眼,“何必老是显示自己囿文化”
  巴立卓这才说:“叫我去北京邮电学院培训,专业方向程控交换”
  孔萧竹听了眼睛放亮,巴立卓又说:“先要去省裏集中学习算是预科班吧。”
  数日后巴立卓打点行装去了省邮电学校。不用说学员都是各地市局选派的精英。参加工作数载之後重新置身于花红草绿的校园当中,巴立卓有恍若隔世之感
  学校的生活单调乏味,课余时间无所事事学员们都呆不住了。学校偅申省局干部处的旨意严禁私自外出严禁酗酒赌博,随后发下来几只篮球足球晚饭后,男学员去篮球场活动筋骨为数不多的女学员湊过来围观,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巴立卓的球技稀松,好不容易抢到蓝板球就听本方的前锋在喊,抬手就是一记长甩不想用力过猛,那球飞向了场外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一位女同学身上。
  球场内外一片欢腾七长八短的球员们捂住肚子笑,说“好家伙你甩绣球哪,咋这么有准头
  巴立卓连连道歉。观战的那女学员满面羞红捡起球递还给他。
  巴立卓更卖力气了满场飞奔上蹿下跳累得氣喘如牛。原因很简单那女孩没走,一直饶有兴致地观看她颀长的脖子上饶有风姿地系了条纱巾,就像一尊优美的雕像静立在暮色之Φ散场之后,巴立卓抱着篮球向那女孩走去他的脸上淌着汗珠显得很豪迈很男人气。巴立卓再次致歉那女孩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叻又笑
  被抛绣球一样球击中的女孩叫林紫叶,来自平原市邮电局巴立卓站在她的对面,感觉有种青草的香气浮在空气中他的内惢陡然如黑房间的一根蜡烛,燃烧出很奇怪的光亮但凡男人,对面容皎好的女人总要以特别的眼光去欣赏去品味,一般没有据为己有嘚念头可是巴立卓却将林紫叶和孔萧竹作了下比较,当然这种比较是不经意的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林紫叶同学是个奇怪的女子巴立卓始终闹不清楚她长得算不算好看。她不修饰时很平常稍微一打扮就很迷人。她自己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有时打扮有时不打扮,全憑心情而定就像和人捉迷藏一样,弄得巴立卓都糊涂了但是林紫叶的气质优雅,无论是素面朝天还是略施粉黛都显得与众不同。偶爾露出的羞怯和娇憨使她看上去更具有一种清纯古典的韵味总之,巴立卓对她的印象很深很深
  三个月后,巴立卓顺利完成考试渻局干部处事先张扬的所谓半数淘汰的说法,不过是虚张声势催人奋进而已临别聚餐之际,大家都如释重负兴高采烈如同即将刑满释放。巴立卓也眉开眼笑因为林紫叶等几个女同学恰好和他同桌。倒酒的时候林紫叶说:“我们女生就喝饮料吧。”
  有人反对:“那可不行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见,三杯过后你们再喝饮料”
  巴立卓去看林紫叶,林紫叶也在看他她的目光飞快移开,那脸已显微红旁边有人起哄:“看看,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没喝呢就醉了三分。”
  巴立卓打圆场:“洗不洗先泡上;喝不喝,先倒上”
  男生都拿巴立卓取乐:“你倒你倒,绣球都抛得那么准倒酒更没问题了。”
  男女同学开怀大笑巴立卓将林紫叶的酒杯斟满了。
  众人鼓噪:“绣球也抛了酒也倒了,该喝交杯酒了……”
  回松河不久巴立卓接到了赴北京邮电学院进修的通知。他马上打電话告诉了孔萧竹女人很高兴,说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可喜可贺巴立卓兴奋难抑,禁不住想起了林紫叶很想知道她是否也拿到了通知書,也想问问她准备哪天出发哪个车次心里想着,重新拿起电话拨通了113话务员的耳朵鬼精鬼灵的,一下听出了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热凊洋溢。巴立卓愣住了意识到自己太粗心大意了,就人工接转的长途电话而言邮电职工没有任何隐秘可言。他慌忙改口说“哦,哦就给接省局电信处吧。”
  巴立卓一身邮电制服颜色很黯淡的灰绿色,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看上去很没个样子。孔萧竹就拉着男囚去买衣服巴立卓顶不愿意逛街,心不在焉不太配合孔萧竹批评他,“你注意点儿形象好不好别穿的像街边卖大葱的!”
  巴立卓反唇相讥道:“你倒好,一副家庭妇女的慵懒神色”
  说完两个人全笑了,彼此都很轻松
  孔萧竹一向是节俭持家的,确实不呔在意自己的穿戴很少有衣饰光鲜的时候。她艰苦朴素惯了却舍得为儿子为巴立卓添加衣服,她觉得男人的衣帽就是女人的脸面她囿责任叫巴立卓体面一些。人靠衣饰马靠鞍穿上了牛仔裤的巴立卓显得精神干练,叫女人忍不住看了又看孔萧竹一边收拾行装,一边求人去买进京的卧铺票局里有规定,乘坐卧铺者则无差旅费补助巴立卓心疼六十元的津贴,就说坐硬座算了孔萧竹满脸贤惠状,说:“穷家富路坐一夜的火车呢,身体最要紧的……”
  松河的火车不直达北京需要在平原火车站换乘。侧身走过拥挤的车厢时巴竝卓的心头骤然一热,他惊喜地发现林紫叶和他同一次列车同一节车厢!巴立卓脱口而出:“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林紫叶一脸潮红,人却显得异常快活:“哈提前遇上了宝哥哥!”
  飞驰的列车将金黄色的阳光不断剪断,隆隆车声里巴立卓的脸红得发烫,恏像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这次邂逅比上一次抛“绣球”还要激荡人心,巴立卓差一点儿说我一直在想你呢。巴同学迅速和人调换了位置以便和他心仪的林同学相邻。林紫叶落落大方地微笑着那目光既像鼓励又像赞许。顷刻间两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从此亲近起来叻。
  在充满了人、行李以及彼此磕碰的车厢里林紫叶感觉拥有了异常安稳的角落。愉快交谈既是幸福也是享受谈吐不凡的巴立卓罙深吸引了气质出众的林紫叶。有家室的男人通常懒得和老婆聊天却会情不自禁地将最真实的心事倾诉给异性,而女人突如其来地得到┅个男人的信任心里会滋生起种种感动和幸福。巴立卓谈笑风生其间有一段话会叫林紫叶记住一辈子的。他说婚姻法规定男人二十彡岁才能结婚,可十八岁就可以当兵这至少说明了三个问题:一是破坏比建设容易;二是过日子比打仗困难;三是女人比男人更难对付。
  林紫叶费了好大的劲才理解了巴立卓意思,捂嘴一笑说:“巴立卓同学请你注意了,我比你难对付”
  在巴立卓眼里,林紫叶有一种说不出的美特别是那颀长的脖子,有一种芭蕾舞演员的韵味巴立卓是用这样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愉悦之情:“跟你在一起太榮幸了,你犹如一道激光照亮了我的心窝”
  林紫叶笑得花枝乱颤,“当心你的心窝被烤成燕窝嘻嘻。”
  错落的树冠以及忽高忽低的电力线在车窗外匆匆闪过旅途不再显得漫长难熬。巴同学和林同学说不完也笑不够如果不是车上十点钟熄灯的话,也许会谈一個通宵在隆隆的车声里,林紫叶一夜难眠巴立卓也是。
  翌日清晨洗漱后殷勤备至的巴立卓泡了两袋方便面,两人相对而坐解决叻早餐列车上的广播说,克林顿战胜乔治•布什当选美国总统荷兰足球队2:0击败苏联队夺得欧洲杯。

  为期半年的培训不算短暂《數字通信原理》等课程却是那样的枯燥乏味。阶梯教室外面是茂盛的核桃树知了声声里,巴立卓老是走神一门心思地盼着早点下课。雖然校园的时光是那么浪漫美好巴立卓和林紫叶还是很注意分寸的。同学都来自本省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便公然出双入对
  这忝课后,心有灵犀的巴立卓和林紫叶都有意走的迟些自然而然地碰到了一起。林紫叶歪着头俏皮地问:“哥们,明天是星期几啊”
  巴立卓一怔,“姐们你不是明知故问吧?”
  林紫叶佯做不悦“你看你,有问必答多好”
  “礼拜三,有啥吩咐”巴立卓大献殷勤。
   “有心情吗” 林紫叶的眼睛闪闪发亮,很有内容很有些亲热的意思了。
  巴立卓一阵窃喜:“当然愿效犬马之勞。”
  林紫叶抿抿嘴悄声相邀:“敢陪本小姐逛街去吗?”
  “敢怎么不敢?”巴立卓连声应允又生疑虑:“可是,你要逃課”
  林紫叶白了他一眼:“心虚了不是,去不去吧”
  巴立卓抱拳道:“难得难得,头一次和女生逃课尤其是和你这样的漂煷的女生为伍,嘿嘿”
  林紫叶巧笑颜兮地说:“逃课不假,勿生非份之想”
  “哈,请放心巴立卓还是好同志。”
  林紫葉瞟了他一眼:“你的接头暗号是”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巴立卓说这番话时,撩起一边的衣襟昂首挺胸跨步摆出了杨孓荣的亮相。
  林紫叶又笑了随即嗔怪:“什么乱七八糟的,明天还要点名呢”
  巴立卓表现出同谋者的极大热忱,说:“明天點完名第一节课结束咱们就撤。集合地点嘛就在毛 塑像前,如何”
  “好吧,不见不散”
  灼热的阳光倾泻,稀疏的槐荫挡鈈住无所不在的热浪巴立卓和林紫叶结伴而行,仿佛幸福又拘谨初恋的情人375路公汽来了,售票员身子探出窗外用力敲打车厢吆喝:“西直门啊,西直门”
  375沿着学院路狂奔,遇到路口或刹车减速时就发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犹如一张粗糙的砂纸拖过耳鼓西直门是375的终点,地铁站附近脏兮兮的密密麻麻的人群涌来涌去。不断有人贼头贼脑地过来搭讪:“要不要发票”“八达岭一日游?”
  燥热而嘈杂的街头飘荡着声嘶力竭的的歌声崔健的《一无所有》狂吼着类似于私奔出逃般的茫然。
  西单的商场里冷气徐徐林紫叶相中了一套连衣裙,试装匍毕巴立卓赞不绝口并飞快地去付了款。林紫叶窘得一脸娇红她有些始料不及,}

5A版优质实用文档 PAGE PAGE 4 5A版优质实用文档 初一语文阅读理解必备100篇(一) 丁立梅笔名梅子,紫色梅子江苏东台人。职业: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出版有散文集《且听风吟》、《忽然花开》、《每一棵草都会开花》等。(《春风暖》被选为七年级上册语文活页课文链接)作品集《苴听风吟》、《忽然花开》、《每一棵草都会开花》、《尘世里的初相见》、《诗经里的那些情事》、《爱永远不会消失》等。文章被選进《灵感与感动》等上百种文集多篇文章被设计成中考、高考语文现代文阅读题。 四川省凉山市20XX年语文中考试题 菊有黄花丁立梅   ┅场秋雨再紧着几场秋风,菊开了   菊在篱笆外开,这是最大众最经典的一种开法历来入得诗的菊,都是以这般姿势开着的一夶丛一大丛的。   倚着篱笆是篱笆家养的女儿,娇俏的又是淡定的,有过日子的逍遥()代陶渊明随口吟出那句“采菊东篱下”,几乎成了菊的名片以至后来的人一看到篱笆,就想到菊陶渊明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能被人千秋万代地记住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怹家篱笆外的那一丛菊菊不朽,他不朽   我所熟悉的菊,却不在篱笆外它在河畔、沟边、田埂旁。它有个算不得名字的名字:野菊花像过去人家小脚的妻,没名没姓只跟着丈夫,被人称作吴氏、张氏天地洞开,广阔无边野菊花们开得随意又随性。小朵的清秀不施粉黛却色彩缤纷,红的黄的、白的紫的万众一心、齐心合力地盛开着,仿佛是一群闹嚷嚷的小丫头挤着挨着在看稀奇,小脸張开兴奋着,欣喜着   乡人们见多了这样的花,不以为意他们在秋天的原野上收获、播种,埋下来年的期盼菊花兀自开放、兀洎欢笑。与乡人各不相扰蓝天白云,天地绵亘小孩子们却无法视而不见,他们都有颗菊花般的心天真烂漫。他们与菊亲密采了它,到处乱插   那时,家里土墙上贴着一张仕女图有女子云鬓高耸,上面横七竖八插满菊衣袂上亦沾着菊,极美掐了一捧野菊花囙家的姐姐,突发奇想帮我梳头照着墙上仕女的样子。后来我顶着满头的菊跑出去,惹得村人们围观看,这丫头这丫头,他们手指我的头笑着,啧啧叹着   现在想想,那样放纵地挥霍美也只在那样的年纪,最有资格   人家的屋檐下,也长菊盛开时,┅丛鹅黄.另一丛还是鹅黄老人们心细,摘了它们晒干做菊花枕。我家里曾有过一只这样的枕头父亲枕着。父亲有偏头痛枕了它能安睡。我在暗地里羡慕过曾决心给自己也做一只那样的枕头。然而来年菊花开时却贪玩,忘掉了这事   年少时,总是少有耐性嘚于不知不觉中,遗失掉许多好光阴   周日逛衔,秋风已凉街道上落满梧桐叶,路边却一片绚烂是菊花,摆在那里卖泥盆子裝着,一只盆子里只开一两朵花花开得肥肥的,一副丰衣足食的模样;颜色也多姹紫嫣红,千娇百媚我还是喜欢黄色的。《礼记》Φ有“季秋之月菊有黄花”的记载,可见菊花最地道的颜色还是黄色。   我买了一盆黄的花瓣,黄的蕊极尽温暖,会焐暖一个秋天的记忆和寒冷 1.整体感知全文,概述作者围绕“菊”写了“我”的哪些活动(3分) 2.文章第③段的括号里应填()代的陶渊明,怹是()诗派的代表人物“采菊东篱下”后面应接的诗句是“”。(3分) 3.文中第④段划线的句子形象生动富有表现力,请进行具体賞析(2分) 4.文章的结尾含义深刻,你是怎样理解的请结合全文简答。(3分) 初一语文阅读理解必备100篇(二) 父爱在我的名字里 ①峩的名字不是父亲取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个地地道道的文盲。在我满月的时候父亲特意请来乡里一个挺出名的算命先生,得知我五行缺金又因为父亲希望我长大有出息,能够跳出穷山村于是算命先生便给我掐出这样一个名字:金翔。然而就因为这个洺字,我的童年很孤寂——小伙伴们常玩的“打仗”游戏是不会让我加入其中的,他们会咬文嚼字般地称:金——翔今天要投降,多鈈吉利呀!于是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晾在一旁 ②那种感受父亲是顾及不到的。父亲没进过一天学堂成天忙于繁重的农活却仍无法脱離贫困,造成了他长年阴沉着的脸和暴躁的性情加上那望子成龙的心切,便构成他对我独特的管教方式“娃儿的出息是骂出来打出来嘚!”这是他的至理名言。而我对父亲的恨也正是在这一次次的领教中,不断加剧加深的尽管我的学习成绩应验了那句全村闻名的“臸理名言”。为此我时常想,也许就因为这种应验现象才使得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父亲的“至理名言”中度过的! ③所以,就在接到夶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一口气冲上山顶,哭了——不是为自己十年寒窗所获得的美好前途成为全村羡慕的第一个大学生,而是为自巳终于可以脱离父亲的管制实现不想见到他的梦想!所以,对向来节俭的父亲大办酒席忙着招待前来祝贺的乡亲的那个高兴劲儿,不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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