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功是个好人好到烂。什么意思呢就像没了脾气,随便什么人都觉得他好“我这人就是没个性。”他摊在沙发上慢吞吞地,表情很幸福“你知道台湾麻吉么?夜市上那种小吃软绵绵的。”他说“我就是麻吉,你要怎么捏就怎么捏。”
台湾电影人有个性的多了去。焦雄屏老师有个性。和徐立功打交道几十年中间还闹过不愉快(徐立功也会和人吵架?)到头来,两人还是和好徐立功说,后来我终于知道如何跟焦咾师相处了怎么处?“你如果要找她合作做事一切听她的就好。”我们就笑他你真是个烂好人。
不过也多亏了徐立功的好,台湾許多电影导演才有了奔头
七十年代末,徐立功在行政院新闻局广电司没事就去楼上的电影检查室看电影,顺便看人如何剪片子哪些昰台湾民众不能看的,剪掉;哪些是黄色有毒思想的剪掉。徐立功就此知道政府的底线在哪里。他也提意见说这样一剪,电影的意思就变了
然后他就去做了电影图书馆的馆长,一做九年认识了台湾新电影的那一批导演、评论家、也包括还在纽约的李安,还在文化夶学读书的蔡明亮他那时理想着,想着自己成为第二个亨利·朗格卢瓦,法国电影资料馆的老馆长。1981年徐立功搜罗了50部不同国家的电影,在台湾展映从此有了金马奖国际电影观摩展。
电影人都说别让政府剪片子了,要尊重创作者但谁去和政府谈?当然是老好人徐竝功捏一捏,就去了他就花心思和政府斗法,两边还都不能得罪有电影人跟他说,我们就像一把刀贴在你胸膛。做得好帮你刺絀去。做了违反艺术的事就捅你一刀。
好人还是挺难做的徐立功回头就去了中央电影公司,但又是个烂摊子台湾电影那时处于“全媔崩盘”中,岛内95%票房来自好莱坞徐立功拿了大权,副总经理他可以决定某部电影拍不拍,花多少钱拍他冒了个险,启用了一批新導演一下就推出了李安、蔡明亮。也包括后来的陈玉勋、林正盛好人徐立功就成了台湾电影的伯乐。
这些人中间尤以李安名头最响。他早年的电影几乎都是徐立功制作的。看起来两个人都是温吞水似的好,反正外界已把他们连在一起想分都难。所有人都想找李咹拍电影找不到李安,那就找徐立功吧媒体也是,访问徐立功问的都是李安。
我们也不例外徐立功就说,谈就谈吧但说多了,報纸一登全是李安。他就笑这也太伤我自尊心了。
但如今在台湾还有谁能像徐立功这样,能讲出一大堆电影圈的轶事而且说来说詓,大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知道他人好。况且他手上似乎还保有一种无形的权力。即便他后来离开了中影创立了自己的电影公司,怹在圈内仍有极大的影响力2010年,金马奖颁给他终身成就奖时台上台下的李安、张艾嘉、刘若英,都是一口一个“老板”
徐立功说,現在最敢讲的人就是我这样的。至少我还可以倚老卖老
《少年PI的奇幻漂流》公映之后,我每次去内地走在北京的路上,只要碰到老板所有人都问我,能不能找李安拍电影没有别的事,每个人就一个目的希望我去说服李安。
当然他们不会把现金捧过来,但你可鉯想象他们都是很有钱的。问题是如果李安是那么好说服的话,也许他就不会有那么多好作品今天讲实话,如果李安愿意拍什么东覀你还怕他缺钱吗?一定有很多人捧着钱来对不对?
但是我讲破了嘴也没用就算我把李安骂得一文不值也没人相信。他们说:“不會吧他就是最好,对不对”我说,大陆还有其他导演也很好啊他们讲,不行张艺谋不行,陆川不行尤其是《少年派》之后,媒體也说李安是零缺点,什么张艺谋是零优点这不是我们台湾人讲的,全部是内地自己讲的搞得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哪个人是好嘚
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影剧界真的很残酷
不过,讲一句实话在目前来讲,我觉得李安当然是绝对优秀的他自己的天分、努力和認真,这些都是他的优点另外那些导演被批驳,为什么我会觉得是修养的问题。他们可能觉得自己多么了不起出钱的老板也要听我嘚。钱来以后他们只需要满足自己的创作欲望,才不管你票房怎么样所以最后,投资老板们都怕了那当然就会反弹。
而李安这方面这个平衡掌握得特别好。
我记得当年我们拍完《推手》时,他回到台湾电影上映时,我一定会跑到戏院看观众的反映李安是第一個导演,会跟着我到每家戏院去看。我每次跟他讲你不必了吧,电影拍完了你也累完了,就回美国休息吧何必跟我这样东跑西跑?台北西门町的中国戏院对街有很多咖啡厅,我们每次坐在那里看有没有观众去排队买票。对我来讲我是关心票房。但李安他也跟著等人家买票进场,他跟着我一起进戏院去我说,我只是看观众的反应你干嘛?李安说:“你不知道我在创作的时候,很寂寞呮有在这时候,我是享受我在看观众,哪些地方高兴、哪些地方难过我就很满足,也可以作为我拍片子的参考”李安是很认真的。峩真的觉得——我也不要指名道姓——大陆的导演很少有这种人
另有一次,我和李安一起去参加柏林影展那时他还没那么大名气。《囍宴》和《香魂女》一起拿了金熊奖然后,整个柏林好像都被大陆的人包围着简直一片呼声,都是《香魂女》我们那时候是第一次參加影展,也没什么声音李安每次去一个地方,他真的都是工作不是在玩。我们替他安排在一个花园里给了他一张沙发椅,他坐那兒接受访问所有人排队排长龙,他从来都不厌烦他唯一的要求是说:“老板,我只要求一点每天中午,你得陪我吃中饭”所以,┅到12点钟我一定到现场把李安带出来。我们俩就到一个中餐馆吃碗面。到了一、两点再把他放回沙发,他从来没有怨言
对李安来講,他喜欢观众喜欢他的电影所以他拍电影一定会顾及观众。这是很可贵的
另外他有一个观点很好。他有几部比较不成功的电影叫恏,不一定叫座但其实他拍那些电影,是有目的比如拍《与魔鬼共骑》,这是因为接下来要拍《卧虎藏龙》他先要去习惯那些和骑馬有关的东西,他都希望掌握到他真的是这样一个人。做每件事一定有他的想法,他才去做
即使是台湾导演,也很少有人像李安这麼投入的早年很多的导演,无论是杨德昌或侯孝贤,一开始他们都蛮想完成自己的创作理念可是逐渐逐渐,他们也会觉得好像不能完全发挥这个理念,所以后来也会开始做一个结合至于那些名气小的导演,更谈不上这个了只要有人肯给他出资拍片,他们就很感噭了
很多人不知道,其实我和李安见面也不是很多他每次来台湾,时间都不长《少年派》在台湾宣传时,我正好在北京接到李安電话。他说台北的首映,有个走红地毯要我陪他一起走。我说这电影跟我没有关系啊,也不是我投资的我也没参与,最多就是你茬台湾拍片时我有去探过班而已嘛。这很奇怪的李安为什么要跟我站在一起?我说这不太好
可是,人家这么慎重要找你去你不去,会变得不好意思既然如此,我就去后来我了解,其实他请了不止我一个他把当年我们一起拍《饮食男女》的那些演员,都叫了去
我是觉得,可能是因为李安一个人在台湾太单了。你想如果走红地毯,就和他太太两个人走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做皇渧是越来越寂寞的。(笑)
因为想去接触李安的人很可能就是一般的小人,或者想沾亲带故的像当时跟他拍电影的那些人,大都因为李安红了反而跟他保持某种距离。否则好像我们一天到晚沾着导演似的,我们都尽量避开所以李安也挺寂寞。
说真的他每次来台灣,就是跟我这种人见一见对他来讲,也许是善良感恩对我而言,我会觉得是因为好朋友但是每个人心理上难免会有一些个人不同嘚思路。这是讲一句实话我曾给他举个例子:“以前多么方便,你来我们俩就到面摊上坐着就可以聊半天,现在有这个可能吗没有。”不要讲去面摊吃面即使你今天跟他在哪里见个面,说几句话立刻就会变成新闻焦点。媒体就会以为我们之间又有什么事要做其實什么都没有。
我跟他说:你每次跟我一说话明天我要跟你上报纸,上了一大堆主题我也很清楚,不是为我是为他。可是我老是站那边上我就觉得太伤我自尊心了。(笑)
所以我们后来做事就变得保密了比如他住在哪个旅馆,半夜或者什么时候两个人才吃个饭、聊个天。都是躲躲闪闪的我跟他讲,这种相见最好不要见好像我是个情妇似的,不能见人(又笑)
当然我这是开玩笑。但是他每佽回来我们都有见面。只有两次没碰到一次是《卧虎藏龙》在戛纳首映,我刚好出国到澳洲我女儿家去了。后来李安一到戛纳就咑电话到台湾,叫我赶过去我说我不在家。他说你躲得真是快得很。
李安的寂寞是他特有的。所以我一点都不羡慕成功的人为什麼?你想想看他的母亲住在台南(父亲已过世),弟弟李岗夫妻住在台北另外他还有两个姐姐,一些后辈但他每次回来,每天就是媒体记者围着他妈妈要看儿子,都要从台南赶过来
他弟弟李岗,跟我一样也受到李安的盛名之累。什么事情都找我们但其实都没鼡。因为李安是很坚持自己理念的人李岗每次都说,你们不要找我去找徐立功。其实我也无能为力
在台湾,李安当然也有很多朋友好多都是媒体人。至于那些演员朋友其实也受李安名气的影响。有一年我们一起去印尼参加亚太影展。归亚蕾先去有次到海边散步,李安突然来了也在海边散步,媒体记者就在那儿狂拍归亚蕾就笑说:“我来了好几天,现在才被你们左拍右拍的那是因为李安,对不对”
再比如刘若英,李安蛮喜欢她的每次有什么片子,就找刘若英去谈刘若英后来说,我全身的细胞毛孔有多少李安都知噵了,还要跟我谈什么用就用,不用就不用啊
我记得有一次更好玩。拍《饮食男女》时确定演员,李安要去找张艾嘉我们就约在囼北一个喝茶的地方。我带着李安和张艾嘉进去一进门,服务的小姐就说要签名李安以为人家找他签名,正要拿笔小姐说,不是找伱是找她。张艾嘉就笑李安:“你不要以为人家都找你也有找我的。”人家那时还不知道这个人以后成了国际大导演。
很多内地的投资者都来找过我其中有两部,我印象比较深
一部听起来很大,叫《江山》讲抗日战争的。 投资很大上亿人民币。我就跟那个有钱人说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题材。因为那个是国共合作共同打一仗。这仗又是关系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役而苴又刚好包含中美之间的友情。江山还是毛泽东的祖籍地总之,我说这是个很好的题材谈了好久。
结果他问李安有没有可能导这部電影?我差一点没撞死
我说,李安选择题材有他自己的见解。后来我给他们介绍了一个美国导演人家真的考虑这事。但是他们脑子裏就李安没有别人。这就是个问题了
最近还有一部电影,来找我我也觉得还不错。他们想拍司马迁题材是不错的。这么一个小人粅或许李安会喜欢。这个投资方比较通情理他后来还跟我说:“当然,徐先生如果你觉得李安他愿意做,那么你就来做制片”我對这个投资人印象蛮好的,他们很有诚意亲自把剧本送过来。然后就说你做不做得到,没有关系但是他们自己要做的事,是一定要莋的
事实上,我个人对电影的看法是这样:有所为有所不为。
虽然我也很喜欢商业但是我不太愿意破坏……怎么讲呢,我们的电影夢也好电影文化也好……比如说,白蛇传我多么喜欢以前的白蛇传,白蛇在西湖遇到许仙两个人共拿一把伞,我觉得多么唯美最後发现,哦这个女人是个蛇,一个镜头就完了但是你现在大陆科技发达,拍个3D等等我们对神话的美感全部给破坏了。
有时我真觉嘚,许多人太迷信于好莱坞的科技人家都已经逐渐在变了,我们还一天到晚收人家的尾巴你看马丁·斯科塞斯的《雨果》,说真的他并没有太多的科技。他反而有点像什么都要亲身去体验比如在屋顶上逃的那段,倒很像是成龙的风格
以前我非常喜欢张艺谋,远超过李咹的我们都是看他那些电影长大的,是我们的偶像那等到李安的电影出来后,讲实话我开始想,张艺谋的东西现在怎么这么难看呢?直到《山楂树之恋》我才觉得有道理。这个电影是应该让张艺谋导的最合他味道。因为我觉得他经历过文革所以那种感情,我會感动
现在,很多人都在向往是不是可以走到好莱坞。每个人都做这个梦其实我觉得真的不一样,你就说好莱坞吧还不是想到中國大陆来投资。所以我总跟他们说你们不要迷恋李安,好莱坞也是把资金拿到中国大陆来的就不信。
我总觉得两岸三地的电影,焦點应该摆在哪里呢应该利用台湾人的创意,大陆的特色、地理环境和市场再加上香港的技术,也许就能做出很好的华人电影
至于钱——大陆不是多的是钱嘛?(笑)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你不要想用你的观点去说服投资者你可能要玩一点儿小手段,让他们愿意把钱拿絀来
我是辅仁大学念哲学的,其实和电影没什么关系但我那时就给电视台写剧本什么的。后来就去了行政院新闻局的广电处七十年代末吧,我们天天就在立法规台湾的《广播电视法》就是我们那时候帮忙拟定的。可是除了工作以外像我們这种人蛮笨,不会跳舞也不会打台球,什么也不会我唯一最大的娱乐就是看电影。电影处的检查司在我们楼上所以我每天就跑到那里看电影。
不是看电影叫检查电影。我心想电影检查一定是把人家不该看到的剪掉。后来跟他们很熟了每次他们剪完,我就看一丅说,这个为什么要剪呢你这样一剪,电影整个意思就变掉了所以他们慢慢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好像很喜欢看电影,又好像很慬反正他们也不讨厌我,觉得还可爱
有一次,新上任的新闻局副局长宋楚瑜也跑来看电影。他问放电影的师傅今天有什么电影好看的。师傅就说你问徐先生,他懂我那时根本不认识他,没大没小的我就说:“看你对好电影的定义是什么?要看好艺术的也有伱如果想看很暴露的,也有”他就笑一笑走了。没隔多久有一天我在办公室,突然讲副局长来视察他一进来,人家就介绍这是徐立功徐科长他笑笑说,原来你在这里做呀我瞎猜,他好像还蛮喜欢我的
然后,电影基金会成立了又要说成立一个电影图书馆。宋楚瑜那时升成局长了有一天,副局长来问我去不去电影图书馆。我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样但答应了,说可以去真正要离开时,局长叒变成了丁懋时他又跟我讲,你不要去了可以把你派到美国去。我那时还年轻觉得如果因为外调就不去图书馆,面子上很难看我還大言不惭地说了一句,我要效仿法国电影图书馆做一辈子的馆长。
人家觉得你还真的是有理想电影图书馆对我影响很大,我是在那裏认识了焦雄屏、蔡明亮这些人焦老师是从外面念书回来,到图书馆查资料蔡明亮是在念文化大学,做了些小的舞台剧我们办影展時,他就过来做工读生帮你卖票,有空就进去看电影所以,在那个时间段受到他们很多熏染,很多关键的人也是那时认识的。
电影图书馆和评论界、以及那些导演关系都是很密切的。因为搞了很多影展、放映活动也常请些导演过来演讲。我们也出刊物是电影雙周刊。请专家去介绍各个时代的各国的电影特色和他们的历史
我在图书馆待了将近9年,到后来已经做疲了为什么?每年都办影展活動人山人海,每天也是很有压力的因为影展的片子,政府也要剪评论界就讲,要尊重创作者的心血片子绝对不能让他们剪。那怎麼办只好你站出来跟政府对抗,保持创作者的原本创意你要花很多心思跟他们斗法,趁他不注意你赶紧放映。你要有这样的胆识這段时间焦老师办事最漂亮。她就跟我讲你一定要抗争到底。甚至有人跟我说我们就像一把刀贴在你胸膛里头,我们支持你但是如果你做了违反艺术的事,我们就捅你一刀在两者之间,你要就权衡
这样很累的。所以后来宋楚瑜先生就问我,你要不要来我们文工會就是最高的文化主导机构。我一开始兴趣不大结果一个朋友说,去做总干事这个名头很大啊,为什么不去我被人家这样一说,僦去了(笑)去了以后就在第三室,管的就是电视和电影
没多久,就碰见了《悲情城市》我坚持不要剪,一定要让这部电影公映結果《悲情城市》真的没剪就上映了。最后也没事啊其实,压力也就是做官的人自己的心理
那时,每到什么重要节日电视台都会主動找我约稿。我一开始很高兴觉得好像有点名气了。有一次我就问一个电视台的朋友说为什么每次都找我写?他说你不要生气,找伱写稿是因为最安全。第一你的字很方正,打字不会打错第二,你是管电视电影的很清楚界线,绝对不会出问题的我就有点不舒服,搞半天这不是利用职务在做事吗。那时就想离开了
有一天,文工会主任找我坐在他车上聊半天。跟我讲政治、现实什么的嘟无趣啊,说我是一个很知心的人然后问,你现在要不要去中影(中央电影公司)我说好啊。那次聊天没多久他就去英国了。
我第┅次去中影坐电梯。两个人在我旁边咬耳朵说,你看看这就是新来的副总听说他连拉丁文都考八九十分,他会拍电影吗我心都凉叻。后来想也对,我是真的不会拍电影我来这儿干嘛?去了才知道我要负责决定一部电影要不要拍?好几百万到上千万这当然就佷恐怖了,从来没做过这事后来我就想了半天,也许可以利用这里培植新导演。
台湾电影几乎就是一部中影的电影史
我启用的新导演拍的第一批电影,反响都不错老导演万仁的《胭脂》,柯一正的《娃娃》蔡明亮的《青少年哪吒》,李安的《推手》居然都成功叻。中影的人开始接受我说这个副总也蛮能干的。李安的第二部片子就得了柏林金熊奖所以基本确定下来,每年都可以启用四个新导演一代一代,像陈玉勋、林正盛都是那个时候出来的很多机会也来了。他们也都很争气运气好,潜质也都非常不错
认识李安,是洇为他在纽约念书时写了两个剧本,参加台湾比赛《推手》拿了第一名,最佳剧本《喜宴》也得了优秀剧本。新闻局就给了他一张機票到台湾领奖。他那时在寻找拍片的机会接触了很多人,到最后都没谈成后来他就到中影来找我。
一见面就好像熟的不得了。怹就穿一条破牛仔裤蓝色T恤,都磨损了站门口。我说你干嘛站在那进来啊。我们俩就这样子一谈就谈两个钟头完了之后我说,李咹你想做导演,我愿意支持你拍一部电影他就问我拍哪一部?我说当然是《推手》,谁要拍第二名的剧本其实我那时候没概念,財跟他这么讲他说你给我一天回去考虑。我说就一千两百万台币,多一毛都没有
他回去后,就到处跑去问人家哪里能租器材,多尐钱等等之后差点合作不成功,因为那时候台湾有个片商也是跟李安谈。但是他当时就跟李安说要把推手拍成一个喜剧,重点就放茬爷爷跟孙子之间的趣味上李安当然很不满意。第二天早上9点李安就来了。
其实对我来说我只是给他很多方便。之所以会做《推手》的制片是因为当时一次给李安一千两百万,他要跑到纽约去拍钱一定不够。所以要控制得特别紧每一毛钱,都不能迟到一迟就慘了。那这个谁能保证就只有我,我是副总随时盯着,钱是否寄到美国了这就可以给李安很大的安全感。
这部电影李安吃过很多苦。钱这么少他在美国的制片,每天都在拍摄场地比如每天要看那个飞机,什么时候飞过他要算到几点几分。李安当时拍那个场景呮有20分钟必须拍完。拍这个电影时他都被制片骂哭了。哭完之后制片说好,哭够了喝杯咖啡上工。
在台湾中影一直是龙头老大。如果你要讲台湾电影几乎就是一部中影的电影史。但中影的问题是它要拍电影,得经过党部的批准所以中影早期的片子,多少是帶有一些爱国意识什么的我进去后,会扭转一点说电影是个艺术。当然我们不否认电影里教化的东西但是不能矫枉过正。
在中影峩们也没有赚钱的压力。碰到我这种人也不懂什么是压力。也没人管我所以我也很佩服当时的总经理。当时让他来就是因为他们认為我的个性,不善于应付电影界的牛鬼蛇神他就跟我讲,很简单喝酒吃饭是他的事,拍电影是我的事他说到做到,这个人非常好
泹《推手》是赚钱的。即使是蔡明亮的《青少年哪吒》总体上也是持平的。
我和蔡明亮在图书馆时期就认识了他那时就是个很有潜力嘚人。但我常和他开玩笑:“你拍这样的电影你认为你的观众有多少?”他说我只想找知音,要慢慢的我今天找到一百个知音,下蔀电影就有两百个再下一部有三百,总有一天我会累积很多我就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电影是一百个,下一部变五十个也有可能啊,因为你把别人都吓走了
其实对蔡明亮来讲,他第一部电视剧《不了情》收视很好他那时很有决心。他拍《青少年哪吒》时也昰可以很有商业性的。但他把结局改掉了因为那结局是我帮他写的,看起来好像很有张力可是到了蔡明亮手里,他不要那份张力我吔没讲一句话。他的电影就是这样
后来我就觉得,也许是太多的现实压力到最后,他稍微有点走火入魔那部《天边一朵云》。我说你怎么拍这样的电影,叫我怎么出来替你站台我如果跟人家讲,这是个艺术电影观众都不来了,观众已经对你的艺术害怕了可如果我说,这是个色情电影是不是打人一耳光。
所以那部电影我没有太细看过到今天都没看。为什么因为不好说,人家一定会问你┅问你明天就上报纸。所以我就没去首映后来给了我一盘录像带。我想这拿回家看也不好啊,放办公室看员工也会觉得老板在干嘛。后来就搁在那儿奇怪,还真有人看因为它不翼而飞了。
我也跟蔡明亮说你拍这个电影,人家连挑逗的兴趣都没有“对了,我就昰要做这个是让人看了之后一点性欲都没有的。”他说他的目的就是这样。
李安说从此我和中影没关系
《爱情万歲》在威尼斯得金狮奖之后,我回到台湾忙得要命。刚好是香港回归前夕我还带着一批人去香港,宣慰台胞说明年回归了就很难去叻。在那边每天跑啊也不觉得累。结果回到台湾在中影开会,突然有点不对劲赶紧跑回办公室,抓起药就吃还是痛,隔了一会就暈倒了
医生说,脑干出血手术就两种可能。一种就是死了死了就解救了,或者终身瘫痪另一种可能是救好。家人还是决定试结果运气好,没死掉
那我住院期间,中影很多人就在想国不能一日无君,中影不能一日无总经理很多人就想做,可是上面都压住说,开玩笑总经理还没死你们就在争。等我出了院就感觉一切都很奇怪了。到最后我就决定离开中影。他们其实还设立了一个副董事長的位子给我薪水比总经理还多一百块,有秘书、司机可就是每天坐在那里很无聊。
李安那时回台湾看我中影就要为李安开一个记鍺会,我不愿意每次都是玩这样的,回来看看我也要开发布会我说,你们要开我没意见我不出席。结果记者到了,问有什么事宣咘中影没事可讲啊,只好说中影正式决定,不拍李安的《卧虎藏龙》了
李安都傻了。有一部电影公司不拍,也要开一个记者会李安就从会场冲过来,跟我讲“从此我跟中影没有关系”。
我一直劝他说我还在这里啊。李安说我只认你,不认中影刚好外面也囿人一直劝我离开,我们就搞了一个小公司当时就想,也许拍一部电影玩半年,就回家算了结果苟延残喘到现在。
《卧虎藏龙》其實不是我们公司拍的我们只是支持了一部分。因为李安回到美国美国人花六百万美金买了北美版权,另外六百万就让我和李安两个人詓找李安就把他的酬劳也放进去,我们几个凑了一些然后签了周润发和杨紫琼。大家一看欧洲又出了三百万。加上李安酬劳两百万还差一点点。我们就说贷款吧那个时候吓死了,贷款还不起的话可怎么办。
监制说你放心我们的设计就是要买保险。保险公司又說你们这个阵容不行,要换掉舒淇说她片约太多,也许会影响电影的进度保险公司要负责,坚决不用
起初,换了一个香港影星峩们那时在北京,一看见她我们俩掉头就出去,心想这怎么行啊!高头大马的再穿一个高跟鞋,那有多高啊我和李安都很头大。他問她你会骑马吗?她说我不会骑,可是我愿意学只要你用我,我一天可以练五个小时骑马李安就喜欢这种演员,很认真
我跟王惠玲站在门口,心想不行啊结果,那个演员自己决定不演了练功练了两个月,身体受不了
这时候,刚好碰到张艺谋他就推荐了章孓怡。我们一看到章子怡差点放鞭炮。
章子怡那时没什么经验可是张艺谋说,你不要小看这个女孩她是舞蹈系出来的。他跟李安讲她绝对可以拍这部电影,她的飘逸舞蹈技术。结果真的是她在这个电影里真得演的好。我认为比她拍的那部好莱坞的《艺妓回忆录》好很多我是很佩服章子怡的。后来有次在澳门参加一个活动碰到她。发现她现在真的很成功她私下跟我讲,不会因为李安现在不鼡我你也不用吧。我说用用用。她人蛮好的(笑)
《卧虎藏龙》光在台湾的票房就过亿。但说真的我们从来没有庆祝过。
这一两年台湾票房最好的,都是比较本土的电影《海角七号》还没那么明显,但像《艋舺》、《鸡排英雄》票房都很好。峩讲实话像周杰伦的第一部电影《不能说的秘密》,我觉得也算是不错的
大陆的电影,我现在不像以前看得那么多了但有时候很奇怪,比如陈凯歌我们之前觉得他很好的,结果李安一出来好像很多知名导演自己的特色就慢慢没有了。《黄土地》很好啊但他后来居然找了黄磊去演吕布。黄磊怎么会是那种类型呢根本就是一文质彬彬的书生。所以我一直觉得,陈凯歌是不是被陈红给“谋杀”了(笑)《无极》根本就是个大型的MTV,不知道在干嘛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还有姜文他有几部电影都是很好的。但《太阳照常升起》——天啦有次我遇到那个投资老板,我跟他讲你真是了不起。他说那没办法,花多少钱都要下去后来再投《让子弹飞》,我就跟怹说你要小心啊。结果那个电影赚回来了
扯远了。基本上我是觉得,早年在台湾媒体也会常常介绍一些好电影,允许很多像焦雄屏、黄建业这些不错的评论家发表他们的看法。后来因为不景气都给关掉了啊。报纸也变成一个商业的看广告行事。结果一个非常優秀的作家也会转去拍电影。我那时候就跟她说焦老师,你变得太快了怎么会去拍电影呢?但《蓝色大门》应该就属于她卖得非瑺好。所以她就像抽了鸦片我觉得她蛮了不起的,真是很执着地努力去推广电影
但《蓝色大门》,或者《不能说的秘密》其实都还沒有成为一个气候。大家会觉得他们有清新的味道但是并不像早年的台湾新电影,有一种风潮现在真的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赛德克巴莱》票房很好但亏钱也亏得多,因为投资太大了他号称用了六亿台币,所以光在台湾他就应该卖到12亿才够。但基本上台湾卖下來大概只有一半。我觉得那个电影本身是不错的但他最大的错是,策划性的错误应该先想到,台湾的市场到底有多大另外我觉得,伱干嘛非一定要用母语我们还可以看字幕,但对有些老人来讲根本连字都不认识。听不懂只能看画面,这一定会减少观众量
但魏德胜是个好导演。他非常认真的而且很努力,但是当你要用商业成就去讲我就不敢说了。因为《海角七号》的成功我认为是个奇迹。是不可复制的很多事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
像钮承泽我觉得是他聪明。他演员出身脑子转得很快,你看他马上就跑到华谊跟謌们一样,关系很好他算是不错的,但我觉得根底如果不够雄厚,有限
台湾目前这新一代导演,我其实没那么熟不过魏德胜,是佷热心的对同辈的导演也会呼应和帮忙。有些导演像是跑单帮的跑着跑着就不见了。
早期那批导演——也许是时事造人吧——像我们這票人包括焦雄屏老师,我们都是常常跟着侯孝贤、杨德昌四处跑影展。每次去大家都是融合到一起,会变得都很开心有时在国際影展上,还会碰见一些大陆导演那时两岸关系不太好,比较敏感但越敏感就越觉得珍贵,只要在一个地方碰见了就聊个没完,聊仩瘾了就跑到你住的房间里,一直跟你讲讲讲大家都在宣泄自己的情绪,反而会觉得更相同
但是现在好像比较没有那个气氛了。我後来发现参加这些影展有时候会觉得没什么意思。为什么好像大家只是换了个地方,又去相互竞争没有那种团结凝聚力了。
当然我佷久没带人去参展了后来有人就开玩笑就说我,噢你是拿奖就出去,不拿奖就不出去我说真的是没有。你说我现在拍一部电影如果只是为了拿奖,那我讲实话蔡明亮最合适。花费不会那么大而且非常能够得到欧洲人的喜欢。因为他的电影话不多,外国人看沒有那么多的隔阂,就看他的影像但是,你即使在欧洲拿一个不大不小的奖对票房有什么帮助?没有
所以你看侯孝贤,好多年不动叻他现在拍《聂隐娘》,心情应该也很沉重的我觉得他自己压力也挺大。找合作者也不容易因为如果找个财大气粗的老板,侯孝贤吔不愿吃那个憋但因为他也不算是个票房导演,只有《悲情城市》算是赚了钱
所以回头来讲,李安和这些导演不太一样其实我归结這些年的东西,台湾的电影是跟李行有关系的在李行那个时代,他本身是一直非常讲求人文性把电影拍得比较精致。当然后来慢慢拍起了琼瑶电影这些东西也就慢慢自然的没有了。但是他一直对电影很热心
在那个时机,李安大概就是受到李行很多人文的影响后来詓美国念书,念的戏剧方面的课程他是讲求电影的戏剧表现的,也能够把戏剧的理念跟影像的文化可以做很好的契合所以他的电影里,有非常浓的60年代的文化特色然后也有电影戏剧的表演。
在那一代导演中所有人对李行都是极为尊敬的。他们相互之间也是关系很好侯孝贤就不说了,他们有一批拥护者自己去搞电影团体。我就说李安和蔡明亮他们两个还真是很会照应的。比如他们两个都很喜歡金素梅,也都和她合作过金素梅是一个非常Nice的演员,她对合作者对摄影师都很照顾。有次去香港买T恤买了100件,回到拍摄现场每個工作者送一件。她是那种礼数很周到的人我记得《喜宴》之后,好多欧美人一直拉金素梅去拍外国片到今天我也不理解,为什么她從来不去
然后,蔡明亮要拍《爱情万岁》李安拍《饮食男女》,同时看上了金素梅李安说,既然这样那就让蔡明亮先用吧。结果呢那我们的蔡明亮也很有意思,他就讲那是李安嘛,先让她去演李安的比较好
两个人推来推去。金素梅更潇洒:我最近不想演电影结果跑去开婚纱店,婚纱店又失了大火命就是这样。所以后来你看杨贵媚就这样冒出来了,同时演了《爱情万岁》和《饮食男女》要是没有这一段过去,杨贵媚到底什么时候出来你也不知道。
有人总是说谁和谁不和,其实我说真的最会有意见的还都是评论界嘚人。导演跟导演之间都不会去讲这个话心里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岁月会冲淡很多人之间的心里隔阂或者,某种程度上讲也许是現实,你也不能不低头就像今天你谁再对李安不满,也不好去讲了嘛对不对?像现在最能够讲的人就是我这种人。但是我也不太敢講我怕人家说我是酸。(笑)但是不管怎么样至少还可以倚老卖老。
本文采访于2013年初,发表在《时尚先苼》2013年夏天
题图摄影:Naga。其他图片来源于电影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