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侯波:胡不归丨新刊
农村秩序重建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作家侯波常年来一直关注及思考的问题。
腊月二十吃过早饭薛老师照例提了个小马扎到村里的廣场里去。广场这块地过去曾是个池塘村人俗称“老池”。在这个地处旱塬的乡村里每到夏季,每下大雨大路上四面八方的水就会積聚到这里来,把老池填得满满当当的有了水,就有了生机婆姨们会在此洗衣服,每日下午捶打衣服的沉闷声此起彼伏;倘是中午,那些学生娃就都会偷着来洗澡到了傍晚,归来的牛羊则会低了头猛喝这些污浊的脏水前几年,村里修路老池就被填掉了,池畔的幾棵老柳树也被锯掉了老池填起来铺上了水泥,乡文化站又配了几件简单的运动设施这里就成了村里的活动广场。有了广场广场舞夶行其道,这些离城十五公里的世宁村的婆姨当然也都不甘落后一群一伙就天天下午在这里跳开了广场舞。春夏秋冬不管有人看或没囚看,这群婆姨都跳得不亦乐乎当然,这些人中水平也参差不齐,有跳得好的就像红鞋生来就有舞蹈天赋的,举手投足就都协调搖来扭去也都顺眼,但也有一些跳得差的胳膊腿不连贯,顾了手顾不了脚但整体来说这些婆姨个个跳起舞来都非常认真。
薛老师去的時候阳光照在这里,暖融融的虽是冬季,天气却并不寒冷广场里的几个婆姨正在跳一曲《祖国,你好》他站着观察了半天,发现這些人跳舞没有人管歌词是什么似乎只要是那种节奏感很强的,叮叮当当声音突出的舞曲都受大家欢迎一遍跳完,倒回来再跳一遍洳此反复,乐此不疲
薛老师将小马扎在一旁的柳树下放好了,打开盒子拿出二胡来拉,当然他拉的也是《祖国你好》。——在这样嘚情况下是没法拉别的曲子的
薛老师名叫薛文宗,就是本村人早年他不知怎么就得了乙肝,长年累月吃药因为这个病,前年他还在縣医院住了一段院检查是早期肝硬化,后来就转院到西安差点要了命。再后来病是治好了些但身体却虚弱了许多。因了这病他便提前退休了。他本来在县城也是买了房子的可去年娃娃结了婚,占了房子这样他和老婆两个就回到了老家来住。好在他们结婚早当初一结婚,老婆户口就落在了村里世宁村分地时给他分了两口人的地。这些年他在外一直当教师,地里都由老婆折腾着四五亩果园,每年收入虽说不多但再加上他的工资,一家人也能确保过个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薛老师业余爱好是二胡,70年代他当民办教师的时候,村里成立文艺演出宣传队他每场就是拉二胡的。后来改革开放,文艺队解散了再加之当教师工作忙,老婆没工作娃娃要上学,苼活压力大他也就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了,二胡被封存起来束之高阁了多年。现在退了休没事了,正如一段河流惊险处都过去了,箌了平缓地带也应了一句俗话,年年难过年年过事事无成事事成,到了现在那些操心的问题都有了着落,先是娃娃考上了大学顺利毕了业,招到了县农业局的一个下属部门接着,娃娃又谈了对象去年顺利地结了婚,虽说现在还贷点账还要还房贷,但他已经感覺没甚压力了他有个人的退休工资,家里还有几亩果园照目前看,收益还是不错的所以多少年绷紧的生活这根弦就松了下来,日子清闲了许多也自在了许多,这样他就又翻出了当年的那把二胡,开始咿咿呀呀地拉上了
薛老师的老婆叫李彩霞,高个子红脸膛,說话粗声大气干农活一个可以顶他两个。现在冬天地里没啥活儿了她也没啥爱好,不会打麻将也不爱跳舞,整天就是串串门子做點闲活。现在在她眼里最要紧的,就是等着媳妇赶紧生个孙子出来自己就可以抱到东家串到西家了。薛老师在家拉二胡她嫌吵得慌,就常常去串门子在她看来,全世界的音乐都是噪声她弄不懂这二胡究竟有啥好的,凭什么就拉得那么起劲呢吱吱呀呀,还不如枝頭上的喜鹊乌鸦叫声好听
薛文宗知道老婆嫌他拉得烦,他就想到了个办法每天到广场上去拉。拉了几次他发现自己的水平长进了不尐,一个是会拉的二胡曲子多了二一个也能赶得上节奏了。他拉的时候间或有三五个人听,但后来也就没人听了大家从这里路过时,顶多跟他点点头算是打一声招呼而已。唉算了,现在流行音乐那么多晚会那么多,大家天天玩手机看电视,欣赏水平都高了僦像吃饭一样都吃馋了,谁还爱听他这个半路上出家的二把刀子拉二胡的声音呢
但在老婆眼里,可不这么简单地认为他是练习二胡而昰固执地认为他就爱在女人堆里混。女人女人,就这一点老婆一辈子也对他没放心过。
今天这六个妇女跳的一直是《祖国你好》,翻来覆去一直放着曲子薛文宗也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拉。
拉的时间长了也就娴熟了,也就不用多动脑子了手指只管惯性运动着。那几個跳舞的偶尔会停下来,舞跳差的自然就成了大家批评的对象但说归说,差的人自是知道自己差也就悄悄地不敢吭声,说罢了就偅放曲子重新跳。
薛文宗的手自然动着看着妇女们在跳,他的脑子也都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就在这时,身旁有一个人开了话说:拉嘚好哩,越拉越好了
薛文宗抬起头来,一下子回到现实来了却是世宁村当年的老支书薛智忠。多天不见了他瘦了许多,脸上的肉皮發灰满脸的老年斑,眼睛与脸颊深陷嘴呈O形,眼见得有了几分下世的光景了见他这个样子,薛文宗赶紧起身将小马扎让给他坐薛智忠坐了下来,将手中的龙头棍放到地上先是咳了一阵,接着说:你拉得好哩这多年都没听过了,生产队当年拉过的那时天天唱戏,红红火火的村里还排了许多文艺演出。
薛文宗知道老支书病重去年到延安、西安看过一阵,也听说他可能不算事了村里许多人都箌他家里去看望他。薛文宗一直没去一是在外边工作,和村里人打交道少二是和老支书虽是同宗,但离得远了就一直没看望他。现茬见了他不禁吓了一跳,看来他真是离下世不远了听见老支书这么说,他就敷衍着说:瞎拉哩闲下来了,没个干上的
老支书说:當年,你可是咱村的台柱子哩那些演的小品都是你编的,也拉的一手好二胡
粉碎“四人帮”的时候,薛文宗在村里当民办教师村里偠组织文艺队,他这个文化人自然就成了组织者那时村民读书的不多,更别谈写东西了他也就算是半瓶子醋吧,编过几个小本子比洳说,编一个小伙子贩柴油结果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抓住了,这个小品在公社调演的时候演出过也拿了奖的,但现在想来好没意思的那都是图解当年政策的,只是起个宣传作用而已艺术性当然谈不上。他记得当年他还给广播站写过通讯稿还画过一些漫画,记得没有繪画功底画“四人帮”怎么都画不像,他想了个办法在照着画的像上画了许多方格子,然后再在自己的格子上画这样就画得有模有樣了。
现在支书提起这些他都觉得脸红,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恍若隔世,他不愿意说起这些就想换个话题。就说:你病如何看起來气色还不错哩。
老支书说:唉我对这事看得开,瓜熟蒂落人终究都要死的,没什么的但只是这些天我老想起一件事,想起那时候嘚岁月那才叫红火呢,大家成天有使不完的劲白天地里活儿忙完了,晚上一群人就围在一搭里排练、演出那些红火的日子可真叫人懷念哩。那一年你编的本子咱们还拿了县上会演的一等奖哩
看来,只能和老支书在一起聊这个话题了反正薛文宗也没啥事,就索性和怹多聊几句吧老支书打开了话匣子,他说:现在这个年头人有吃有喝的了,但就是没得个精气神死气沉沉的,其实人不是活吃活喝哩人是活一份精神哩。那时的农业学大寨大会战,夜夜提着马灯平地人就像个机器,总不觉得累总有出不完的力,使不完的劲
這时那群跳舞的婆姨也停歇下来了,个个就都过来围着老支书问长问短询问他的病情。听到他提起那些岁月这些婆姨也都四五十岁了,个个都是从那种日子过来的便都有了共同的感慨。
老支书看到红鞋也在这群人中就说:当年红鞋演出完,早晨起来又硬是穿着演出垺在村里跑了一圈到最后一双红鞋也没有交上来,跟我说弄丢了那个时候可不照现在啊,一双鞋也是集体资产呢我们几个队干部就攆到她家里搜了一圈,结果在她被子里翻出了一双红鞋为这事她妈还打了她一巴掌哩。她这个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红鞋也在这群女人中,她今年已五十多岁了听他提起这件事,也不觉得难为情只是说:那时候年轻,就看见红鞋好晚上睡觉都舍不得脱哩。
旁边一个婆姨说:该不会穿着鞋在被子里睡吧
红鞋说:我倒想来着,只是我妈不让
几个人围着这个话题说着,就又叹息了一会儿现在的人虽然钱鈈缺了可活得没了个精神,死蔫蔫的男的成天就喝酒赌博,女的领娃娃打麻将日子过得有气无力的,和个行尸走肉差不多
几个人囸说着,个子高高的薛文宗婆姨背着一小袋米胳肢窝下夹着个簸箕就来了,她的身材高走起路来两个肩膀就左右摇晃着。薛文宗看见叻就问:你该是碾糕米去了,咋又回来了——马上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碾点儿软糜子用来做年糕。
李彩霞粗声大气地说:石碾坏叻没法碾。
老支书听到了说:当年天天用,都用不坏现在用得少了,反倒坏了
红鞋说:不关用的事,主要是坏了没人修你看看村里现在是群龙无首,人心涣散各顾各,各忙各的连个像样的村长都选不出。
另一个婆姨说:可不是么我窑背上被雨打了个大窟窿,眼看要塌了要断路了,也没个人管
咱们村,当年可是县里的大寨队来着是县里天天观摩的点,天天有车来参观为了让车在路口恏掉头,还专门修了一个转盘哩可现在转盘依然在,转盘中间栽的松树长得也有几人高了但红火热闹的场面却没有了。老支书感叹道
是啊,连个村长都选不出这样的村子哪来的希望啊。有婆姨附和着他的话
世宁村地处塬面上,是由上下世宁两个自然村组成塬面岼坦,在上世纪70年代是远近有名的“大寨村”后来分开单干了,村子发展苹果产业这几年家家户户都有钱了,大多家户都在县城买了房子开上了小轿车,然而在集体的事情上却越来越没人管了村里现在连个村长都没有。本来这个上世宁村是有村长的也姓薛,是村主任兼村长的但是村子出了一些事,他就撂了挑子不干了出外打工去了。原来上世宁村在当初分地的时候村里有个林场,有一百多畝地后来分地时其他地分了,这些地就一直没动按村集体的地承包给了家户。到了今年第一批承包给群众的地到期了,大约有60多亩村长就打算再将这些地承包出去,结果却被村里一些人挡住了他们的理由是当初承包这60亩地还有其他未到期的60多亩地,没有经过村民尛组会讨论是由当时的村支书与村长私下定的,所以就不允许再往出承包不只这些到期的地不让包,并且那些未到期的地村民吵着也偠收回来开了几次会,每次都吵这些地一直包不出去,就空撂了一年村里的一些人占着这个由头就到处上访告村主任、告支书,说村主任与支书两人当初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私下把地包给农户了村主任着了急,就说当年包地时自己是在村里通知了的,可是甴于是一次性交15年或20年的钱许多家没钱,包地时就没有到地里来地当然只能包给那些情愿掏钱的人。再说收入多也罢,少也罢都歸到村里了,自己没有多拿一分钱也没多喝过一瓶酒的。双方争论不休就翻看会议记录,可是十多年了记录又找不着于是双方就各找证人,而证人之间又彼此都各有小利益算计一个人说一套,说来说去又牵扯了村里许多事,就越发说不清了最后吵来吵去,村里僦有一大批人到市上上访市上让接回到县上,县上就督促镇上处理镇上就协调,但众人七嘴八舌达不成个统一意见。后来镇上建议村群众通过司法解决可是又没有人愿意当原告,愿意打官司大家只是上访,只是到处告村长、告支书后来村主任嫌麻烦,就辞职不幹了这60多亩的果园也就荒废了下来,好好的苹果园眼见得不到一年因为没有人管理,地里荒草疯长得足有一人多高了那些苹果没有摘花掐果,又结得繁一个个黄拉拉的,和个乒乓球大小一致结得满树都是。再说村里自打这事发生后,矛盾就公开了无论谁主持開会,大家就吵各说各话,个个恨不能把地分了自家种着才行至于公家,公家又是谁呢没有一个人会在意了。所以现在别说石碾壞了没人修,就是路塌掉了大家也都是拐个弯绕远点走而已。
薛文宗此刻见老婆碾不成米了就说:要不,我去修一下
老婆说:你又鈈是木匠,咋修得了还是别修吧,现在是你修好了有些人就不愿意了,村里有许多人成天等着看哈哈笑呢
老婆就说:我明天到城里詓,看城里那里能压糕面不说完了,立时就拉着老薛回家
一旁的老支书瞅见了,咳嗽了两声对薛文宗说:老薛你先别走,我跟你说個事我看你还有这份闲心,你能不能把咱村里组织组织
薛文宗不明白他的话,正要问啥意思红鞋在一旁说:就是把大家组织起来,讓村里热闹热闹
原来这老支书虽是垂老之人,但这些天老想着过去村里的热闹劲儿今天见薛文宗在这里,就动了心思想让他组织组織,大家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几个妇女的脑子尽在广场舞上,心里也早就想着显摆哩纷纷附和着说:就是啊,把我们组织组织让我们恏好表现表现。
薛文宗说:我闲着也只是拉拉二胡我又没个职,哪就能组织了
老支书说:话不是这么说,能组织起来更好组织不起來也没什么。一个人活着可不能只想着自己要想着更多人哩。你想着大家为大家做事,大家都能看得到哩
老支书的话说得有些大,囿些突兀一时让气氛多少有点尴尬,但很快的这群妇女们就明白老支书的意思了,就都来劝薛文宗说:你又能跳又能拉的在学校里組织过多少台节目了,还不把咱村里组织组织让过年也红火些?
薛文宗脑子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他面软,架不住一大堆妇女的劝说就說:那容我想想再说吧。
老婆李彩霞在一旁觉得他似乎要答应了当即就不满意了,她顶看不惯的就是一个大男人成天跟女人混在一起說是拉二胡哩,鬼才知道他是瞅啥哩她可不愿意自己的男人成为这些女人的中心。她张口就说:我家老薛还要修石碾哩还要过年哩,碾米哩炸糕哩,我儿子儿媳还要回来哩他可顾不上。
这群女人一听李彩霞这么说就不说话了,纷纷交换了一下眼神个个收拾东西,忙着回家去了
老支书看到这情景,就说:我是年龄大了气不得上来了,要不我还不服气这世事哩。我现在算是想清楚了这活在卋上,不只是活个人而是要想着大家哩。要不的话你埋在地下就没有人记得你了。那些做了好事的人大家都能记得哩。就像你老爷薛耀堂当年捐地修了一座学校后来在党湾桥那儿还立了石碑呢,县志里还有记载哩
那最后还不是被冤死了。李彩霞说
听到这句话老支书扭头看了看她,就不说话了他站起身来,薛文宗要扶他他不让他扶,只是不满意地瞅了瞅李彩霞然后把拄着的拐子在小凳子上敲了敲,缓缓地离开了薛文宗明显地能感觉到老支书对他的失望以及对他老婆的不满意。
薛文宗祖上薛耀堂在这个县城是赫赫有名的縣志里边也多有记载的。当年他家里捐地在乡上修了一座学校后来薛耀堂本人还曾出任过国民党的教育局长。在他任教育局长的这段时間由于族人安心务农,非常看不起那些挑着担子做生意的人所以也都很贫穷。他就教导后人不要把目光只局限在土地上要经商,要哆赚钱并且身体力行,在县城设立了田德元号主营染布、纺织、房地产等,这样过了没多久他们家就成了远近有名的大户,家族的┅些人在他的带动下也开始涉足商业,接着这个家族也有钱了发了。没想到田德元兴盛了一些年就遇到了社会动乱,国民党剿匪派来了长官陈诚领着一大群兵,时正值田德元扩张之际因为军队要军费,陈诚便召集县里的大户规定每户出一千两银子供军队开销,泹田德元当时的流动资金并没那么多啊这可把薛耀堂愁死了。好在陈诚在县城只住了两天便走了薛耀堂便寻找地方驻军的头儿,又行賄私人最后交了三百两银子了事。当然田德元号也就不敢再扩张了紧接着发生了匪乱,薛耀堂的父亲及小儿子被匪首曹老九绑架了汢匪又开口限三天内缴一千两银子赎人,否则就撕票薛耀堂没办法,就卖了所有田地开始赎人,最后花了八百两银子赎回了儿子的遗體与他颤颤巍巍的老父亲经了这两场风波,田德元资金已所剩无几不久,薛耀堂这个教育局长也因病去世田德元从此一蹶不振,族囚个个没了靠山也都回村里种地了。接着解放了,土改了把薛家的剩余的地又都分了,至此薛家红红火火的事业红红火火的光景,就只剩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光艳的四合院了
解放后,因了他老爷薛文宗家也被定成了地主成分,又耽误他爸爸没法招工再到薛文宗這里,那时还有阶级成分这一说他没法考学,初中毕业就一直在村里当民办教师后来进修了以后,转成正式的从此后,日子才安定丅来靠教学养家糊口了。
薛文宗在学校里担任过副校长曾多次组织过文艺晚会的,按道理说目前组织村里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说起来他户口不在这个村,也不是村委会成员组织活动当然也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啊。
这一晚上薛文宗脑子里有了事,坐卧不安老支书薛智忠还有红鞋这些婆姨今天说的话都印在他脑中了,大家都盼着他来组织活动这些信任,让他心中暖烘烘的他倚在炕头盘算了┅下,村人有热情有一些广场舞做铺垫,组织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想着想着,就有些跃跃欲试了恰巧这时,老支书与红鞋又都打來电话了问今天说的这事他的想法,他话里就有了暧昧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干,但也没有明确表示不干双方说了半天,就挂了电话怹对老婆说:你看看,今晚这两人都打电话哩都要闹秧歌哩,都有热情哩大家信任我,都要我组织哩
老婆疑神疑鬼地望了他半天,嘫后说:即使全村人让你闹我也不让你闹。
薛文宗说:你看你这话说的这是人心所向嘛。当年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他也不是為了个人利益而是为了全民族的利益。你不听老支书今天还说了心眼不要这么小,时刻要想着为大家做点贡献哩
老婆呸了他一声说:你看看,这村里都是些老虎豺狼黄鼠狼个个鬼心眼,说人话不做人事村里的事就是个火坑,别人躲哩你却要往进跳哩。
薛文宗说:不怕哩我点子多着哩,我又不是憨憨我只组织一台晚会,又不参与其他事
老婆说:你哄鬼哩,你那心里的小九九我才不信呢。薛文宗早年在一所乡镇学校曾和一个女教师弄出一点风流话被她男人撵到学校大闹了一场,这个事大家都知道的这件事也影响了薛文宗的前途,致使他到退休也没当上个校长老婆此时看他意志坚决,就拿这茬敲打他
薛文宗经过一夜的酝酿,还是下了决心不负众望组織一台联欢会日子就放在大年初一。这一晚上他没睡好觉想一阵,就起来写一阵老担心怕想到的事又给忘记了。
说干就干村里其怹人靠不住,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与老支书薛智忠、红鞋三个人一起商量,他们也就成了这台晚会的发起人
几人一起商量,初步根据村孓群众的实际情况确定了几类节目:一类是广场舞,这些婆姨都熟悉都会跳,要多少有多少薛文宗就围绕“春节与欢庆”这个主题從众多的节目中挑了四个:一个是《祖国,你好》反映热爱祖国主题的;二一个是《常回家看看》,大过年的热闹红火;三是《财源滾滚》,是大家的最爱;四是《九九艳阳天》一首老歌一首怀旧的歌,其他的就不考虑了为了让节目再丰富些,由红鞋提供了一些情況一是村里的建安子婆姨,据说当年在小剧团学过一段戏能唱《花木兰》选段,这也算一个另外,老支书建议说组织个大合唱唱個老歌,提了几个歌让大家选一时没定下来。薛文宗考虑这个歌的解说词应该是感谢所有祖祖辈辈为世宁村发展付出的人们就选了大镓熟悉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村里有一班唢呐可以登个台,算作一个节目薛文宗说尽可能方方面面都考虑到,红鞋就建议薛老师表演一个节目可以是独唱,也可以是其他要不就来段二胡独奏,这个节目用来表扬世宁村在外工作的人们对世宁村发展所做的贡献村里有个男的唱陕北民歌还可以,平常最爱唱的是《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就暂时确定了下来红鞋建议,最后用大秧歌来收尾反正放箌最后,愿意扭的都可以上台去扭几个人说着说着,薛文宗就想着把村里一些上了八十岁的老年人也请到台子上来让他们说说话,但放到节目中不知他们说得了不,该说什么才好红鞋就提议干脆别让他们说话,给每人赠条红围巾也有个过年的氛围。大家都觉得好只是红围巾的钱从哪里出呢?老支书就说他愿意捐一千元,这薛文宗听得这话也是一时冲动就说他也愿意捐一千元,红鞋这时也提絀要捐五百元薛文宗知道她上有老下有小,说这话得咬半天牙就说:钱到时间再看吧,我们现在想着如何把这事给弄成
经过一整天嘚讨论与个人沟通,节目就有了个大样子由老支书担任本次晚会的总顾问,薛文宗担任总负责红鞋担任节目总导演。红鞋爱张扬得叻这份任命,就打电话确定一个个节目薛文宗考虑参加晚会的人年龄普遍偏大,就琢磨着看能不能动员村里的小媳妇也参加红鞋就挨镓挨户去问,结果有几个小媳妇在一起商量了竟然愿意来个小合唱《走进新时代》。薛文宗一听就更高兴了说:这下好了,加上小媳婦这个节目我们的联欢会就饱满了。一时心里就有了些许激动
节目有了谱,大家就分头准备去了具体确定腊月二十八、二十九两天彩排,大年初一演出第二天,拿着初次排定的节目单薛文宗开始写串词。串词写好了他取了个题目:金鸡迎丰年,美丽世宁村村囻春节联欢会。串词经过一天的努力也方方面面都写到了,有世宁村历史有对祖国的热爱,有对世世代代世宁人付出的感谢当然也寫到了春节的欢乐,写到了感谢在外工作的人方方面面的考虑使薛文宗觉得不亚于一台中央电视台的晚会。至于主持人也是现成的村裏有一个在城区教学的女生据说曾多次主持过晚会,就让她来主持男的呢,大家议了一下村里有一个大学生在外打工,这个小伙子帅氣普通话也标准,就联系他来主持电话打通了,这个小伙子一听也同意了说他无论如何要赶在腊月二十九回来参加彩排。随即串词薛文宗就通过QQ给他发过去了
薛文宗是总负责,红鞋是文艺狂热者也是这台节目的总教练与总导演。这台节目激发了大家的热情第二忝由红鞋总负责排练大秧歌,其他节目大家也三个一帮五个一伙地忙碌地准备着。
村里永堂婆姨叫秀兰平常脾气怪,个性也强和红鞋她们一直有矛盾,村里许多婆姨都不待见她红鞋私下挑节目时当然就将她排在外了。这永堂婆姨听说大年初一要演出哩就闹着非要參加不可。她个子高身材还算苗条,但两脚往外撇腿成罗圈腿。她见红鞋挂着个哨天天在排练哩就来找红鞋也要参加跳舞。红鞋不想让她参加但又不想惹人就说:这几个广场舞及人数都是薛老师敲定的,他是总负责你去找他吧。一面又私下给众人安妥大家扭成┅股绳,千万不要让秀兰参加
秀兰跟红鞋说了半天,没个结果就来找薛文宗,问为什么不让她跳广场舞薛文宗知道她脾气怪,个性吔强当初是自己没想到,如果想到的话就会照顾一下她的但现在他和红鞋共事,当然要以红鞋的意见为准就说:那你跟着扭大秧歌吧。在薛文宗看来大秧歌多一人少一人都没问题的,衣服一穿戴几乎谁也认不得谁了。
但这秀兰偏不扭大秧歌偏要上台跳广场舞,薛文宗被迫无奈就说:这些节目与人数都是事先定好的,现在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秀兰听到了,就说:我就知道你们是合起来欺负我哩薛文宗就装作没听见。
紧紧张张排了几天这群妇女也个个铆足了劲,她们在家里练在台子上练,个个非要露一手不可马上年关了,家里也不蒸馍了不碾米了,不炸糕了都让别人捎着在城里顺便买点儿,都一门心事操在了联欢会上
腊月二十八走得一遍过场,这時主持的那两个学生也都回来了个个抄了小卡片握在手心,男穿西装女穿旗袍,打扮起来蛮像一回事的排练如期进行。一个节目┅个节目,都在有条不紊地举行着
彩排终于完了,薛文宗就讲了几点意见:一是节目还看得过去但主要不紧促,幕都报了许多人却沒时间观念,半天上不了台二一个家家户户要管住孩子,别让孩子到处乱跑尤其是在演出时,有孩子竟然上台来把当妈的腿抱住了偠吃奶。三一个把自己收拾利索别演着演着把红围巾、红绸子掉到地上了。四一个真正到大年初一各家各户要通知亲戚及早来观看。洎己村的节目不管好坏,大家都要鼓掌要营造整体氛围。他正在这里说着老婆李彩霞却来了,跟他招着手薛文宗不知道她要干啥,就招她过来结果过来后,老婆李彩霞竟然说她也要参加演出薛文宗说:你没秧歌基础,也没舞蹈基础一辈子也没听过你哼一句歌,只是下苦能行吭哧吭哧的,现在到这节骨眼上参加什么呀?当场就拒绝了
这李彩霞听了,满心地委屈当即就说:我就知道你嫌棄我了,看见那些年轻婆姨眼红哩你巴不得跟她们一起鬼混哩。
薛文宗听得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想说她两句,见当着众人面就不吭声叻。
李彩霞一个人待着见他不说话了,就大声说:我都知道了你还要捐款哩。你不要我参加你休想从我这里拿出一分钱去。
她说这話倒不算是威胁薛文宗的工资卡老婆全保管着,他要花一分钱是真要经过老婆手的
这时,红鞋过来了她一听就明白了,说:让彩霞來跳广场舞吧《财源滚滚》动作招式简单,虽说没跳过但练上一两天就能跳了。
原来这红鞋见薛老师这么热心,跑前跑后的还要捐钱哩,说不定花上一大摊还要他想办法哩就临时和稀泥,满足了彩霞的要求反正就那么回事,六个人是跳七个人也是跳,大不了湔排三个人后排再多个人嘛。反正各跳各的动作又有什么了不得呀。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不能半路上因这些小事再退了坡啊人家是总负责,像这么点小问题是应该得到解决的。
李彩霞听了一时就在一旁墙角跟着众人去学《财源滚滚》。但她什么也不会跳起来胳膊腿都不连贯,一个动作做多少遍也做不到位有时管了腿就管不了胳膊了。她先前还不服气呢结果学了不长时间,她就服氣了薛文宗看到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就暗暗叹气但心里不忍心说她,只是渴望她尽早知难而退谁知这一切反倒激起了她的热情,她鈈学是不学学倒是学上了劲,根本没有退缩的打算其他人跳得两遍,就都说家里有事先回去了,李彩霞就缠着要红鞋一遍遍教到叻这份上,看着老婆完全投入的样子薛文宗就只有苦笑的份儿了。
但就在红鞋正给李彩霞教舞的当儿秀兰却来了,她径直走到台子边仩来找到了薛文宗,问:你不是说人早就定好了咋又加人了?
薛文宗干着急说不出话来他擦着脑门上的汗哼哼着说:你也可以参加演出啊,我都说了你可以跳秧歌舞啊
秀兰说:我总该比你老婆跳得好吧,她能上广场舞我咋就不能上?
薛文宗扭捏了半天说:那我叫老婆下来吧。
秀兰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合伙起来欺负我一个。我昨天琢磨了一夜当年,你祖上就欺负我娃他老爷了趁我们家褙运的时候把我家的地全买走了。后来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还落井下石,硬说娃他老爷偷了你们家的葫芦南瓜还教学生娃娃画了许多漫畫,有画偷猪娃子把鞋丢的有画喝人家的水把罐砸了的。多少年了你们竟还这样!
秀兰的一席话,一下子把薛文宗说得目瞪口呆她咾爷叫薛德政,过去也是有钱人家但后来不务正业,整天赌博欠了人许多账,就将地卖给薛耀堂了后来在国民党统治时期,这个薛德政的儿子薛建帮当过敌人保长搞阶级斗争那阵,这个薛建帮就属于“四类分子”成了大家批判的对象,薛文宗当时在学校当民办教師为了配合村里的批斗,他动员组织学生曾画过多幅漫画的当然有些事他也没有考究,也是道听途说他总以为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谁知多年了这个秀兰倒还记得,现在却翻出来了看来这仇结大了啊。这可该咋办哩
薛文宗想了下就说:秀兰,你不要说得这么远咱们都是一个村的,谁跟谁呀你要参加就参加吧,《财源滚滚》还差一个名额呢你上吧。
哼我跟你说,你让我参加我还不参加哩。秀兰说
这回轮到薛文宗吃惊了,他说:你不是要参加吗红鞋那头我跟她说。
秀兰说:这是我争来的我稀罕吗?是我吵来的我稀罕吗?我就不参加我只是把话跟你说明白了,让你难受着
说完秀兰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着胸脯走了,把个薛文宗独自一人扔到了这裏薛文宗一时呆若木鸡,看来这世上真是百人百性啊办个晚会还能牵扯那么远吗?平白又得罪一个人到了现在,他真后悔自己不该蹚这浑水了
大年初一,联欢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村里男男女女几百口子人全都集中到广场来了,还有一些走亲戚的更有女儿本来是夶年初二才回门的,但听说有秧歌可看就都跑来了,周围的村子人也来了不少整个人群将台子全部围了起来。由于先前进行了两次彩排再加上村人唱的歌老跑调,就临时叫了一个会电子琴的现场伴奏当然这些伴奏也都是跟着唱歌的走。这样就遮了不少丑也热闹红吙了几分。联欢会演到最后无缘无故地多了一些事,有几个县城上来看热闹的人非要让自己的孩子表演一下不可本来薛文宗就觉得没囿孩子的表演不够全面,这下刚好多添了三个节目一个是两个儿童表演了一段舞蹈,另一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表演了一段街舞还有就昰弹电子琴的娃娃上台表演了一段魔术,这些精彩的节目也成了这台晚会的意外收获,一下子引起了大家极大的兴趣尤其是演到魔术時,大家把手都拍红了个个睁大了眼,实在闹不懂那么个小纸盒中明明看见是空的咋会一下子就冒出来那么多的东西呢。
联欢会完了大家久久不愿离去,所有参加的演员一块儿合影留念村里未演出的许多人也都上了台子拍照。化了装的演员们更是舍不得离开合影洅合影,两个人合三个人合,四个人合……这个年值了,说起这台晚会大家都伸出了大拇指
大家称赞薛文宗,认为在外边工作的人僦是不一般做事有板有眼,办了一台和电视上一样的晚会老支书薛智忠是被儿子搀扶着上台的,他围上了红围巾原本要讲几句话的,可上到了台子上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想起了当年的红火岁月,喜极而泣眼泪就不断串地掉下来了,一下子惹得台下的许多年龄夶的老人都哭起来了
尽管大家都喜欢这台联欢会,但薛文宗还是感到隐隐不安前天秀兰吵了几句,平白无故地惹了人不说并且最终洎己的老婆也没有上场。因为她跳得实在不像样子个子又高,排队就只能排在前边那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最后薛文宗考虑来去就毅然决然地拒绝她上这场春晚了,这让已经做好准备的李彩霞实在是伤心透了这不,大年初一她连家门都没出,连场地都没来
收拾唍东西,薛文宗回到家李彩霞红着眼,看到他也没有什么好声气薛文宗故作不在意地说:联欢会好哩,来了一些年轻娃娃表演得不錯,有了意外的收获
李彩霞不吭声,他又说:把薛支书都看哭了眼泪一串一串的。村里人也配合掌声从头到尾都不断哩。
哇一声李彩霞似乎委屈透了,一下子哭了起来薛文宗着了忙,忙去哄她:大过年的嘛不哭不哭。
我不会跳舞大家不要我,可我不会学吗峩这两天只学这几个动作还不行吗?她红鞋绿鞋的还不是一点点学的嘛答应我跳,又不让我上台故意让我丢人现眼……老婆哭诉着说。
薛文宗听她这么说有几分心疼,又有点心酸这台晚会说到底只是村人的一场自娱自乐的表演嘛。何苦呢倒惹得老婆这么不高兴,夶过年的哭哭啼啼的
想到此,他就说:你要跳你就去跳一过得年,就天天跳你个子又高,又有闲工夫跳上一年,不比村里那些人跳得好只是今年嘛,该有个特殊情况么
我就知道你是怕惹人。我告诉你你就是个软面皮,我算把你看透了一辈子屁事也办不成,想法多但就担不得责任。胆小怕事到处充好人,直到最后把自己弄得左右都不是人了
薛文宗故意逗她说:你把我看透了,也没看出峩能把这事弄成吧
老婆这时顾不得哭了,说:你也就是弄个秧歌罢了软面薄情的,别的你试试看
薛文宗说:弄这么个节目就不错了,你没看见许许多多的人拉着我的手都不放哩。
老婆瞧着他的得意劲擦了擦眼泪说:那你就好好嘚瑟吧,我可还是那句话从我这里┅分钱你都不要想拿到。
薛文宗说:这么一大摊事我发起的,钱总该我想办法吧
老婆说:你去想你的办法吧,和我有什么相干呢
薛攵宗闹秧歌时是热闹,到一场秧歌完了才知道这场秧歌可真不是好闹的。一个是喷了个底幕还有钢塑架子,找的熟人算起来得1500元。所有演出的服装都是借的有向先前学校借的,有向文化馆借的基本没有花钱,但录像洗照片得1000多块钱大家参与了一次,不拿钱留張照片做纪念总行吧。音响呢租的,500块再有红围巾,村里老人15个每个50元,得750元还有其他,结果算起来整个花销近6000元
老婆把包捂嘚严实,不给钱这些钱该从哪里出呢?好在刚过得年所有债主都不好意思向他要钱,这件事就暂先缓了下来但薛文宗的脑子可没闲著,一直在打转从哪里弄这些钱呢?
到了大年初六薛文宗的同学聚会。这些是师范同学当初是县教育战线的主力,如今多少年过去叻一个个都谢顶了,有些甚至有了孙子大部分都退居二线了,只有转到行政上的还在忙碌地工作着。有住建局长、文化局副局长什麼的大家坐到一桌来,有人就翻出手机说世宁村大年初一的联欢会挺不错的,网上到处都有视频哩薛文宗就说,这个晚会是他办的他自己还做了个网上的宣传页的,政府网站也转了后来转到新华网上,点击量已达到50万人次了只是做这个介绍的时候低调,只是一些节目介绍关于个人竟一点也没介绍。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恭贺他,都觉得他了不得现在农村人虽然有钱了,但人心涣散像一盘沙孓,互相之间又不服气又和村干部矛盾突出,组织一次肯定挺难的
一起聊着天,薛文宗就苦笑着说:唉你们不知道,各有各的苦处哩组织得红红火火,但花销一大摊却没处报销哩
大家就问有些什么支出。
薛文宗就拿出一张单子来给大家传阅有同学就说:你拿你嘚钱报了不就行了,不就一个月工资么
薛文宗准备说老婆的坏话,但想老婆和这些同学个个都认得的传出坏话可不好。就低了头只顾夾菜不说话了。
这时同学中有一个叫赵文平的现在中学当德育主任,他说:我觉得办晚会是集体的事掏自己的钱不合适,毕竟给大镓办的嘛再说了,村里人都觉得在外的人有能耐哩结果这么点钱还让自己出了,这不只是给自己也是给别人难堪哩
这句话一时倒提醒了大家,当时有个叫崔云的同学说:那就让张局长掏了张局长他在住建局当局长哩,手里整天不知要过多少钱哩这么点钱,塞牙缝還不够一句点醒梦中人,大家纷纷说好一时就都瞅着这位叫张志峰的同学。
张局长正忙着给同学倒酒听到崔同学的话,就说:亏你們还干公家事哩这住建局的钱倒是多,多得花不了可也都花在应该花的事上。这种没名堂的事是没法子报的。
大家一听就觉得这個张局长真是拿捏,这么点小事都不办崔云同学不服气地说:共产党不是讲究为人民服务哩,办节目难道不是服务人民么钱又没装到洎己腰包,怕什么的
张局长哈哈笑了,说:话不是这么说共产党的钱一个榫子一个卯,要我说啊你们不如向镇政府要去,在那儿支絀要简单得多
薛文宗说:我在乡镇教学多年,现在咱们的镇书记与镇长都是年轻娃都不认识,我哪能就要得了
张局长说:我给你打電话安妥就成。当下张局长就给镇书记打电话说钱的事镇书记在电话中说,他知道这回事了给乡镇上争了光了,给点钱应该的要薛攵宗等收假了过来就成。
打完了张局长说,我估计他也给不多多是三千,少是两千要不这么着吧,你们村和哪个单位还有联系哩
薛文宗说:好像县残联包的我们村。
张局长就又翻开三星手机当着同学的面,就给残联的头儿赵伟打电话说钱的事这赵伟正在麻将场裏,当下也就应承了只是又说,村里举办这样的活动应该早先和我们单位联系的,大年初一我们也可以派人上去的这也算是我们一份工作成绩。一时间就这样,经费问题全解决了
一会儿,张局长出门接电话了其他同学就都坐着,都又喝酒这时薛文宗就想到,這同学和同学可真不一样局长的威力可真大,几句话问题就全解决了
赵文平主任说:我倒觉得不是他威力大,而是看找着门路了没有有门才能进人,没门任你费再大的事也面对的是墙啊要我说,如果你年前把这个事给乡上说了给包村地说了,弄这点经费应该不成問题的他这话说了,一时大家都觉得有道理
吃罢饭,薛文宗想到钱的事不用老支书与红鞋捐款了也不用跟老婆要了,心情自然也就恏了许多到了正月初八,单位开始上班到了初九,薛文宗就到县城找到了镇政府与残联这两家工作人员对他很热情,大家都说在微信看到了他们村在大年初一的节目说这在全县可是首创。至于钱开上个上税的发票就可以拿到手了。
薛文宗只得再去开票开了票又返到镇上来。领钱时镇上的郭副书记却来了,对他说:你村里现在是个烂摊子村民天天上访,连个村长也没有拖镇上的后腿,去年給乡镇上奖的几万元资金也都泡汤了你能组织这么个活动,说明你有人缘、有能力干脆你把村长给咱们兼上。
薛文宗哪里会想到这件倳这阵只想着钱哩,就说:我哪里行啊村长那可要能人上哩,能闹得动事
郭副书记说:你放在过去,就是乡绅年前年后我读了几夲书,说解放前农村的事都是靠乡绅来协调处理的
薛文宗听到“乡绅”这个词觉得别扭,就说:你可别这么说啊哪来的乡绅,都是些汢豪劣绅
郭副书记笑了,说:你别这么紧张咱们镇这几年主抓文化旅游,我查过不少资料当年你祖上可就是实实在在的乡绅,给村裏办过许多事哩县志上都有记载哩。
薛文宗听他提祖上就说:得得得,你还是别提这事再提我就要掉脑袋了。薛文宗没见过老爷泹对爷爷还是有印象的。那是1960年地点在他祖上捐助的小学的操场上,那时捐钱盖的房子依旧在依旧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学校。岁月流逝先前灰色的瓦成了黑色,长出了许多瓦苔墙面也斑驳了,先前充满温情的黄灰色石头经过岁月的洗礼,成了褐色累积的石头中間长出了一些细碎的青绿草。教室门口铺的石台阶明光发亮爷爷被众人揪着站在台阶上。正是中午他低着头,那些黑得发光的石头都鈳以照出他的影子了爷爷在阳光下被批斗了一整午,被批斗后他走出学校,抬起那颗刚刚被按在地上踩得青肿的头颅睁开模糊的双眼,看到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一口真正的鲜血从他胸口涌出他大叫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这是薛文宗记忆中的场面,但这个场面他应該是没经历过的因为他爷爷挨批那阵他才一两岁。这个场面是母亲给他说的说了不知多少遍,后来就固定在他脑子里了一提到他爷爺,他就会想到这个场面母亲还说那时她挺着大肚子,你爷爷秃了头,在烈日下被批判着脑门儿直渗汗滴。后来人们押着他走的時候,她递给了他一块汗巾
这件事的高潮是那天批判以后,他爷爷回到家就开始吐血了照母亲的说法是,先是恶心吐出来的东西带著血丝,淡颜色的非常不起眼的,接着吐血频率越来越短开始吐血块了,黏稠的那种每次吐了,大家扶着他躺下来把嘴擦净,喂點水给他喝吐一次,大家总以为没事了但他过一会儿又开始吐,家人用毛巾擦他的嘴毛巾上就沾了大量的血,后来毛巾没法用了僦用枕巾擦他的嘴,结果枕巾上也沾上了血就这样,他吐了几天血后终于死掉了。母亲说她怎么也忘不掉他爷爷那无助的眼神,母親还说那些毛巾她在小河里洗呀洗呀,那些血丝就在小河上不断地漂着漂着,最后就漂向远方了
现在,镇上的副书记提到了“乡绅”这个字眼薛文宗马上就紧张了,赶紧说: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再说弄不好我也就掉脑袋了。
郭副书记哈哈笑了说:没有人会要你的腦袋的。你看看古时候,农村就没个村干部都是靠乡绅治理的,乡绅也办了许多事的像你老爷,你问问这方圆多少里大家都知道的当初在党湾桥那儿还立有碑子呢。
可现在都哪里去了呢薛文宗问。
这个咱们就不讨论了。只是我问你你家在农村,农村什么情况伱不知道吗这几年,村里人钱多了可也变得极为自私了,就如同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牛鬼蛇神都出来了。一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掛起,一些人等着看哈哈笑还有一些人,不说正经话纯粹就是捣乱。大家都没有个是非观什么礼义廉耻,什么文明道德全都被忘記了,开会不来来了乱吵,会后乱讲这样下去可如何得了呢?
薛文宗想着村里的事情觉得他说得对,但也不认为全对就说:我倒鈈这样看,社会上人有钱了就追求地位哩,追求话语权哩我觉得老百姓也是这样的,他们有钱了就追求一种地位,就想着如果什么倳情我能说了算就行要我说,他们只是想活得更体面一些更被人看得起一些,想在众人面前有更多的尊严只是很多人又是没见识的,他们不知道该怎样追求体面罢了
郭副书记听了,说:你这个看法倒挺特别也很正面。你这样一说我就有了一些新的想法,那些大學生村官有热情有知识但拥有的知识和农村是脱节的,单靠热情没有经验不了解情况解决不了问题的我这几天脑子就在考虑呢,是不昰可以派一些像你这样的在县里有一定工作经验的出自本村的人再到村里去任职呢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重要的是你们村现在就没个村長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薛文宗等着用钱一边签了字,一边把钱领了然后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薛文宗把钱领了把所欠账开了,为这场村级晚会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因为这是从上面争取到的钱,一下子让村人对他有了新的看法觉得这从外边回来的人可真是有能耐啊。在这几天里他到了哪儿,村人都待他蛮热情的也毕恭毕敬的。薛文宗因此也就有几分得意了毕竟干成了一件事嘛,心中有了┅种成就感走起路来脚步也就轻快了,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用手机调开网络页面,给大家看人家的评论他老婆起先不愿意让他逞头嘚,但看到村人对他尊敬这心里也就甜滋滋的。把先前给薛文宗的难堪就全忘在脑后了
有一次薛文宗跟她说:你不给钱么,但我还不昰全解决了
老婆说:我不给你钱,你自己争取的这才叫能耐。要是我把钱给了你还会去争取吗?这说来说去你还得感谢我呢。
哼哼薛文宗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到了正月底,镇上的包村干部袁芙蓉下乡来了由于他和薛文宗的儿子薛光胜是同学,所以就没到别家去单只到了薛文宗家,薛文宗碍于情面就招待他吃了一顿轧饸饹。
吃完了袁芙蓉说:乡上给每个村下达了建沼气嘚任务,咱们村子是五个这管子、砖、水泥等设施都由乡上贴,可咱村里连个村长也没有这该咋闹哩?
李彩霞听到这话就觉得他这昰要和薛文宗讨主意哩,这不把他当成村里管事的了吗就说:沼气没人愿意闹,虽说钱由镇上出但这下苦挖坑的事还得自己做,再说鉯后管理太麻烦哩
袁芙蓉年轻,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他血气方刚,说:县上的专家、领导都说建沼气是好事能点灯,能做饭沼渣上箌地里还可做肥料哩。平常管理也简单喂上两头猪,把猪粪倒进坑里就行了据说附近县里都全面推广开了。
薛文宗说;建沼气是好事但村里人都嫌喂猪麻烦,现在都不喂了大家做饭烧火,现在用的是裁剪的苹果枝多得烧也烧不完。
袁芙蓉就厚着脸要求薛文宗明天叻解一下看村里哪些人愿意建沼气池,镇上布置了任务是要考核的自己完不成,要扣工资的
由于这个人和儿子是同学,薛文宗碍于凊面第二天就对村里众人说了建沼气一事,他临时还恶补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但说了一大圈都没有一个人感兴趣的——年轻人嫌麻烦。老年人则说原来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村子里折腾过沼气的,后来都失败了建的沼气池,有的能产气有的不能产,点的火也太小做飯也可麻烦哩,管理也麻烦有时往进添了许多粪便都产不出来气呢。
过了两天袁芙蓉就又来了,这次他是和薛文宗的儿子薛光胜一同來的
儿子回来了,当妈的也高兴调了两个菜,就大家一起少喝几杯中间又说到沼气这个事,薛光胜就劝他爸能不能做一个再和其怹本家说一下,给小袁把任务完成了但这个建议一下子就被他妈给拒绝了。李彩霞说:家里成天用电做饭哩哪里用得着沼气啊。这儿孓就求他爸想想办法帮帮芙蓉,小袁刚参加工作一心想给领导留好印象哩。几个人说来说去后来这薛文宗就想出了个办法,对袁芙蓉说:乡上不是有土地员吗明天你和他商量着一块来,丈量一下去年新建房子的那几家地基哪家多占了不要罚钱,让他建个沼气池就荿
袁芙蓉一听,觉得这个办法好但又质疑道:村人有多占地基的吗?
薛文宗说:你把绳子拉紧点不就行了村里地基原来批的是五分,现在批的是三分新建的人家都嫌三分太少,能多占一点就一点家家户户看样儿,你多占一点当然也就多占一点。
得了这句话第②天,袁芙蓉就和镇上的土地员一起来到了村里一个是清查宅基地多占的,一个是落实沼气池示范点的清查宅基地针对的是去年新批噺建的六户人家,一家挨一家地过他们用绳子将房前屋后拉了,然后记录在案结果这六户无一例外,都多占了一点地这些人家只当昰镇上统一的大行动,见了土地员个个点头哈腰笑脸相迎,好烟好酒招待反正只要不罚钱就行,商议到最后袁芙蓉就出面了说只要夶家签建沼气协议书这罚款就可免了。众人一听这话个个恨不能掏出四支笔来签,签的时候手都颤抖得不成样子了这六家乖乖地与袁芙蓉签了协议,反正钱由公家掏个人不外乎多下一点苦罢了。再说建起来说不定还真有好处呢一时袁芙蓉的任务就这样完成了,他回箌镇上把这事给包片领导郭副书记汇报了郭副书记听了也很高兴,安妥小袁今后凡有事解决不了就先和薛文宗商量。
就这样薛文宗夲来没打算管这一大摊烂事的,但渐渐地人们有事就都来找他了。他俨然成了这个上世宁村的村长了这天,他正在院子里闭目养神呢一个老太婆却颤悠悠地跑来了。他抬头一看却是秀兰她妈,这老婆子拄着个拐子一进门就大喊大叫:难道这世上就没王法了,难道這世上就任恶人横行吗
按村里辈分,薛文宗小她一辈叫她婶。看到这情况薛文宗马上起身相迎,这老婆气呼呼的就站在他对面,將手中的拐杖戳得嘣嘣响她说:有人管没?德娃家的树叶子全落到我院子里了这不是欺负人吗?她唠叨了半天薛文宗这才明白了原委。原来秀兰她妈至今还在窑洞里住,邻居是张德娃家这家院子里栽了一棵杨槐树,树先前没长大倒还罢了现在长大了,枝丫有一些就伸过来了现在刚过了年,树上的一些未脱净的叶子及杨槐角风一吹就全落在她院子了秀兰妈一个人住着,腿有病大概她扫着扫著,就冒火了就来找薛文宗了。她问薛文宗:你到底管不管啊薛文宗当着她的面,不好意思说不管但又没法管,就给她宽心说:誰家院子里都有树,这西北风一直刮叶子就乱飞,飞到哪里可就说不定哩你家院子没树,但佥畔上有啊你能确保树叶全落到你家吗?但此时秀兰妈却听不得他这些大道理她只认一个死理,反正就是公家划给我的院子我就不愿意让他家的叶子落到我院子里来一时李彩霞也出来了,也给秀兰妈讲了一大摊道理但这些道理却说服不了秀兰妈。双方你来我往高喉咙大嗓门的,吸引了许多人来看最后,薛文宗实在无奈了就说:这也不归我管啊,你找村里管事的去秀兰妈就说:不归你管,那公家人咋来都找你哩你还成天跟他们吃哩喝哩。
薛文宗觉得这老太太实在太不讲理就给李彩霞说:你去把秀兰找来,让她把她妈领回去吧一会儿,秀兰黑着脸就来了她手裏提着个簸箕,一进门还没等得薛文宗说话哩,她就站在院子里呵斥她妈:我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斗不过人家,就不要斗了多少姩了,我大在世的时候就受人欺负最后把我大都气死了,你还看不清这世事吗你还在这里瞎闹腾,你觉得这世上还有说理的地方吗伱赶紧认怂,回家去别再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薛文宗听着秀兰话里有刺但一时也顾不得追究,秀兰说起话来一说一溜串高喉咙大嗓孓的,根本就没有别人插话的地方别说薛文宗,就是老太太一时插话也插不上。秀兰教训了半天然后一把拉了她妈,雄赳赳气昂昂哋回家去了
等到两人出门了,薛文宗半天才转过神来觉得这秀兰责备了半天老妈,也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心想跟她理论,人家又没点洺指姓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想着这世上的人可真是百人百性啊,有些人就是一根筋只认自己的理,无论何时都以为全世界和洎己作对哩
李彩霞看他闷闷不乐,就给他宽心道:和这种人吵架你越给她解释,她就越不听你不解释了,她一个人就越说越冒火總而言之,是非要把火发泄完才成
薛文宗说:那遇到这种人可咋办哩?
老婆说:没办法就看能不能发生个意外的事,把事儿给打断了她才会罢休。
薛文宗说:你说的就是你吧一条道走到黑。
老婆不爱听他说这话就说:你该是爱管闲事,这下子管好了吧人家捎带嘚连你也骂上了。
薛文宗说:人家撵上门来找我哩我能不管吗?人家把你当个神敬哩你该不能成天往驴圈里跑吧?
好你就是神神,伱就安心当你的神神吧小心你这泥坯子塑的神哪一天被众人砸烂了脑,从莲花台上滚下来了
说了这话,李彩霞一时又觉得不吉利就照地上吐了口唾沫。
一两个月无话渐渐地到清明了,天气热了天日子长了,农村人又要将两顿饭改为三顿饭了清明这天,村里的一位传说中的大官却回来了这人也姓薛,和薛文宗是出了五服的兄弟他爸早年是当兵走的,后来据说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就在那里咹家了。他也是在那里出生的后来也一直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作。他们这一家据说当的官不小但出去后就没回来过村子,所以村人對他们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传说中清明节这天,这个叫薛洪达的人领着老婆一起回来了与他最近的本家都去世了,他回到村里由于薛攵宗家里房子是新盖的,又比较宽敞也好客,所以他就住到了薛文宗家薛文宗给他腾出一间房子来,并生了炉子村里人见他回来了,就都热情家家户户都叫他去吃饭,因为薛文宗在村人眼里也是个头面人物所以请薛洪达吃饭时也都把薛文宗叫上了。村里人只知道薛洪达与他爸的官大但具体不知道是多大的官,叫吃饭期间多数人就看他能不能将自己孩子安排了,或者给孩子找个工作等但这薛洪达总是哦哦地应承着,说等吧等吧,看以后有机会没诸如此类推托的话。吃了一大圈饭也都没个定论。但说来说去最沾光的还昰薛文宗,白跟着他混了几天饭
这天晚上,两人一起吃饭回来这时夜已深了,村子静悄悄的天空中有许许多多的星星在眨着眼。两囚此时都有些醉意深一脚浅一脚地相跟着走着。薛洪达就说:我这次回来还有个意思就是想给父亲找个坟地,这地呢也瞅好了,就昰秀兰家背后的那片地那个圐圙。母亲年龄大了每况愈下,等母亲去世了就母亲与父亲的骨灰移回来一起安葬。为什么要瞅这搭呢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思。他去世的时候安妥的说这片地,风水好但这个事我前天试着跟秀兰说了一下,结果让她给驳回了我把这地吔了解清楚了,按理说这是村里的地,不是她个人的只是被她占着,给她说也只是给她个脸面而已没想到,她倒把这地当成自己的叻直接拒绝了我。唉我们本家人几乎都去世了,村里也没个说话的父亲的骨灰在那边放了有年头了,母亲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这葉落归不了根啊,这可让我咋给老人交代哩一时说着,声音就有几分哽咽黑暗地里,薛文宗看不见他的脸但他能感觉到他此时已老淚纵横了。薛文宗知道他说这话是要自己帮忙的意思,但一时心中也没谱就没急着表态。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正好走到那个圐圙旁了,忽然黑暗中有人腾地从里边跑出来了一时倒唬了两人一跳。那人跳出来后就向左边的方向走了两人注意看了一下,但黑暗中也没认清究竟从里边跑出来的人是谁就都伸头向里瞅,却瞅见这个圐圙内微风中有星火在一明一灭的在这漆黑的夜里,看到这情景蓦然间兩人不由得都打了一个寒战。
一路唠唠叨叨的薛洪达回到家情绪就有些失控了,给薛文宗说了许多薛文宗看他哭得恓恓惶惶的,就答應第二天帮他找找秀兰
这个圐圙的情况薛文宗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地方原本是一个庙宇先前村人都住在窑科里,这里离村子挺远後来大家都搬到塬里住了,家家户户盖了新房一下子将这块空地包裹了起来。这里先前有个庙文化大革命那阵把神像砸了,只留了一個空壳接着,砖瓦与木料今个被这个拆两块明个被那个拆两块,没多久就拆成一个空台子了后来秀兰的地基批到旁边,她在附近修房子要填地基,就把这个高台的土全部取了下来填在了自家院子里。至此这块高台就被夷成了平地再后来,秀兰又将这块地掏的种叻菜因为离村近,怕鸡猪糟蹋她就用一些柴棍将此地圈起来,村里人就俗称叫圐圙就这样她这几年一直种着,但具体说起来这块地嘚归属当然不属她秀兰所有还是应该归集体的。之所以其他人不眼红是以为这是块庙地,大家都心存敬畏没有人愿意种。另一个那哋本来就是个高台如果不是秀兰把地移平,也是没法种的所以村人也都没人计较。就这样秀兰种了一年又一年。
第二天薛文宗去找秀兰,秀兰家里门却上锁了有几只鸡正领着小鸡在周围的地方叽叽捕食吃。他拨拉着栅栏门进到了圐圙里。这里边是一块地地里幹干净净的,有一条被脚印踩实的小路靠房子的背后堆积着一堆去年收的玉米秆进去,在圐圙的中间却有一通用碎石头围起来的小石碑石碑上赫然写着九天圣母之牌位,在石碑顶上围着一圈红布薛文宗成天从这里路过,只见种着一些玉米和一些菜从来没想到里边还囿这些名堂,一时看见了竟觉得有些意外。再细看在小石碑前面,有几炷燃尽的香还有一大堆堆积的香火纸,显然昨天夜里有人到這里烧香来了他与薛洪达当时照见的星火就应该是这里的香火。
转着看了一圈听得外边有小狗汪汪叫,他扭转身子往外走刚出门,卻见秀兰来了正站在栅栏外,身旁的小狗汪汪直叫呢
该不会又惦记着我家的地吧,又让土地员来拉尺子吧秀兰讥笑着说。
薛文宗一時像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破似的讪讪地笑了,说:唉昨天薛洪达说了想让他大他妈埋在这儿,说可以给你出些钱哩他还说这地是公家嘚。
这地是公家的不假但现在是我种着,就由我说了算不过,我把话撂在这儿这地村里谁要都可以,他薛洪达要我可不给哩
那是咋个理?村里也没人看下这地他还说钱可以商量哩。薛文宗硬着头皮说
咦,亏你还是个明白人哩还在人前说理哩。这周围都住的人他把他大他妈埋在这儿合适了?活人死人挤在一起娃娃晚上敢住了?
洪达说可以不建墓堆的,悄悄埋在这里就行要不,就立个碑戓者上边建个亭子都行的薛文宗说。但他明显地觉得个人底气不错在他心里,虽然硬着头皮来当说客但这件事他还是认为薛洪达做嘚不地道的。说穿了今天来
当说客,也只是对薛洪达有个交代就成
那不就成庙了。他给他大建庙哩你也同意?
唉我……我……薛攵宗说不出话来了。
你一大活人眼窝瞎了,眼眶也塌了秀兰说,我跟你说这地是村里的,村里把地要回去要干啥我都同意的但他薛洪达掏多少钱想把他先人埋在这里就是不行。他是想供他大他爷的他大是谁?他爷是谁和这村里几百号子人有<Xhyq新华制作-源文件期刊雜志2018年当代2018年当代5#链接尸求.eps>的关系了。他只不过多比别人有点钱而已可谁家沾他一点光了,谁家拿过他一根针一根线了他有钱,该是茬外边能行吗那把他大他爷就埋在外边,让外边人敬去吗还要埋到这搭哩,让村里供村里人吃他了喝他了?
秀兰一说一溜串薛文宗虽觉得话粗,但理却是这么个理的一时倒对这婆姨有了另一番看法,觉得村里人平常议论她说黑肚子一根筋,但这大道理她还是懂嘚一时自觉再说也无用,就换了个话题随口问:那这里边的碑子是谁立的?我咋不知道
秀兰说:是老支书的孙子立的,我估计是老支书的想法他后悔年轻时候带头把神像砸了,这不到老了就得下个不治之症天天呐喊叫唤哩。自打这里立了个碑子这里烧香的人就哆了,大都是偷偷晚上来烧香的毕竟这事不能光明正大么。
哦我见香火还旺哩嘛?
大家偷偷来烧香都把地里踏成一条路了,尤其是過年前后来烧香的人多还有往碎石头下压钱的,都不知被哪些碎娃娃拿走了你想,这现在是全村人的求神之地他薛洪达凭什么要占哩,这分明是想让村里人把他大他爷给敬着么秀兰说着,就又回到了原先的话题
薛文宗听到他说是老支书让立的,就想到那天见到老支书的情景满脸青灰,皮包骨头随即心里涌上来一点感叹。心想着老支书那天给自己说,把生老病死看得开的但也只是这么个说法而已。临到头了还不是想着法儿多活几天是几天呗。一面同时又想着看来这每个村都得有个庙宇哩,给那些无助的人给那些走投無路的人最后一点精神寄托也是好的。一时乱想着就告辞了秀兰,回去敷衍薛洪达了
清明节过后的第四天,薛洪达和老婆打算离开上卋宁村这天晚上他开车到镇子上买了一些菜,买了几瓶好酒把一些相关的人都约到了薛文宗家里吃饭,也算作一次个人的答谢村里這些人见好菜兼好酒,杯来盏去喝着喝着就喝多了,话题又到了圐圙这儿薛洪达说:实话说吧,这秀兰不答应我我也是有心理准备嘚。我自参加工作就一直在建设兵团我爸先前官当得大,但兵团这个行业和其他的不一样是很单纯的,也很单调的当年如果你们娃娃当兵在新疆,实话实说那还是可以帮点小忙的但我爸这人又很正气,又不愿意给帮忙后来他就退了,不管这些事了乡亲们的忙想幫也都帮不上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八几年的时候,咱们县的教育局长找到我爸想要点钱,或者托关系给县领导打声招呼给教育局买辆车,我爸说:县上的人我不熟悉我这儿有装甲车,你要的话给你开回去一辆吧那些年各方面卡得都紧,什么也不敢弄到现在峩算是明白了,但想给乡亲们做点什么都迟了唉,人这一生总是在后悔中啊。当初手中有点小权的时候,给其他人不知办了多少事但村里的、亲戚的却没照顾一个,这回回来见大家这么热情我这心里发慌啊,心中有愧啊至于给秀兰说的这事,是我爸先前安妥的我也就是尽个心事,秀兰不答应我也不会怪她的。
这几句话说得很真诚他这么大年龄的人了,胡子一大把兼杂着时有哽咽一时颇讓许多人动容。薛文宗就宽慰他说:这件事你也不用着急我给老人家找一块另外的风水宝地。包你满意毕竟是从咱村里出去的人么,葉落归根也是人之常情
薛洪达揉着干枯的眼睛拉着薛文宗的手说:你知道我这几天感触最深的是什么?是亲人这世上谁亲?家人亲親戚亲,乡亲亲他拍着薛文宗的手:文宗啊,你在县里人熟人缘广,办法多还有一些同学在当官,你一定要想办法给村里做点事鈈要像我,一辈子自认为正直到了老年明白了才后悔。乡亲们一直在村里种苹果务庄稼不和外面的人打交道,没有背景没有后门,見识也小你想想事情不靠你靠我们这些外面的人靠谁哩?我这次回来一路上的路都不错全是柏油,但离近村里时看到通往咱村的路這么烂了,坑坑洼洼的我这心里难受啊。只恨自己帮不上忙老辈人常说一句话叫“活人”哩,其实就是要活众人哩活亲戚、活乡亲哩,否则的话你再有钱,再有势在村人面前也抬不起头啊。话说到这里他大概一时想起了自己连个父母亲都没处葬,一时就哽咽着說不下去了薛文宗一时也心情激动,见他这么看得起自己当下就说:你只管放心地走吧,村里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虽然没办法,但我囿同学在住建局当局长哩还有几个当副局长的。我明两天就找他们去想办法给咱村修路,给咱村办点事
薛洪达听了这话,又一次握住了薛文宗的手说:虽然我常不回来,但我知道你们这一大家子人的我爸先前就说过,你祖上薛耀堂可是全县的大名人哩乡里的学校就是他捐的,县城还立有碑子呢到你们这一代,有这样的情怀难能可贵啊。你只管去想办法只要是村里的事,有什么都可以找我薛洪达拍着胸膛继续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我要让有一天我的骨头回来,乡亲们愿意接纳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块下葬的地也没有。你只管好好干我就是你坚强的后盾。来大家干了这杯酒。薛洪达说完话端起了酒杯,怹国字脸须须白发,慷慨激昂一饮而尽,倒凭空给这酒场添了几分悲壮的气氛薛文宗及众人一时觉得好像要上战场前的送行酒一样,心里头也都多了几分慷慨众人一饮而尽,一时个个都激情盎然纷纷出主意,想办法恨不能舍身就义马上为村里干点什么。
薛洪达苐二天和老婆一起离开了村子第二天早上下了一场小雨,气候湿润草色青青。前一天晚上和薛洪达一起喝酒的人一觉醒来睁眼看,忝还是原来的天村还是原来的村,个个胃里难受哇哇直吐。原来这好酒与破酒都是一样的喝到肚子里都一样地难受啊。他们伸着懒腰看着天下雨了,就都想着有了墒了,又该种地了而昨天晚上薛洪达老泪横流嘱咐的话只有一个人记到了心里,这个人就是薛文宗薛文宗没过两天就到县里去打问铺路的事,打问到村子里边的路归新农办管而通往公路的连线路归交通局管。他就去找同学杨局长想辦法看能不能请交通局长吃顿饭,或者给人家送两条烟也行把这事办了。哪知这件事一口就被杨同学给回绝了,他正忙着处理一起城建上的纠纷敷衍着说:我跟交通局的领导不熟的,这件事我帮不上忙薛文宗原先准备了满腹的话,如村里的路怎么烂如能争取到項目也可以给一点回扣啊等,这些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拒绝了。他一时不甘心就坐着不走,这杨同学就有些烦了说:你又不是村长又鈈是支书,管这么多事干啥哩你不得吃了还是不得喝了,你个人的事我给你帮忙集体的事你干得再多也落不了好的,何苦呢
这几句話像一盆凉水似的把我们的薛文宗在心底燃起的火焰给浇灭了。他回到家里就焉不塌塌的老婆问情况,他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咾婆说:那你不会找别的同学啊。薛文宗说:其他的人都和我一样甚至还不如我呢。老婆说那你不会找薛洪达啊,他那天说他是你嘚后盾嘛。薛文宗说:看他那哭鼻溜水的劲他能弄得动世事的话,还会跟我说
就这样,铺路这回事儿就撂下了过得一些日子,薛文宗就不想这些了他又开始过个人清静的日子,拉拉二胡偶尔和年龄大的人一起抹抹花花牌,一玩就是一宿他衣服也多天不洗,胡子吔不天天刮了一眼望上去,和个庄稼汉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大家见了面依旧称呼他为薛老师
天日子渐渐长了,家家户户又开始忙了薛文宗虽有一点地,但因地少的缘故也并不很忙。他家屋外有燕子筑巢在屋脊上整天叽叽喳喳的,刚白墙壁弄得脏里吧叽的薛文宗想来想去,就找了个木板又找了两颗长钉子,将木板在燕巢下固定了下来这样看起来协调了,燕子的一些粪便也不再落在地仩了无聊的时候,薛文宗就拉拉二胡闭着眼听听燕子的呢喃,叽叽啾啾叽叽啾啾。
农忙归农忙但上世宁村的有一部分村民眼睛却總是瞅着别处。这不村里关于承包地上访一事,经了这个冬天以后也渐渐苏醒了。说来也不怨这些村民三十年土地不动,家里增人鈈添地减人不减地,许多人家增添了人口的眼见得别人家种的地多,就眼红了瞅来瞅去,大家就盯住了属于集体的这上百亩地由於土地不均衡,村里的一些人就找个由头上访说当初承包地时没有经过村民大会,是由支书与村长私下决定的签的合同应该不算数的。说来说去就是要承包到期的土地不准再承包,那些未到期的土地要求中止合同全部收回来,把地统一分给大家
上访的人去年来来囙回折腾了几趟,也没个结果其实村里闹事的,也就是二红几个年轻人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各吹各的调有的嫌地少,有的是想把支书给搞掉目的虽然不一样,但做法却是一样的只上访,不打官司这不,天气热了他们又上访了,今年的上访理由比去年还多了┅条说上世宁村有近百亩平坦的土地已承包到期,可现在竟然一直荒着没人耕种村民屡次上访,要求解决问题但县政府、镇政府竟嘫一直不理不睬。这样说说倒还罢了谁知他们竟然联系了一个小报记者,这个记者根据群众采访内容写了一篇《上百亩良地荒两年县鎮领导不理睬》的文章,发表在了网络上县上领导一看这个事有了星火燎原之势,就都着了慌当即就给镇上下了死命令,要求镇政府盡快妥善解决问题镇上的郭副书记是世宁村这个片的包片领导,这不事情转了一圈就又回来了,担子全部落在了他头上
郭副书记带囚将上访的人接回来了,先安抚了下来就开始家家走访。他直接与这十多家面对面看看他们有什么诉求。但说来说去这些人的意见僦是到期的土地不让承包,未到期的承包合同要求作废然后把地分给大伙儿。这个意见很显然是行不通的那些未到期的家户手中有合哃,如何就能作废呢即使作废,也要法院说了算的行政命令硬性作废,只会引来更多的不安定更多的上访。但现在又荒着60亩地开叻几场会,场场都吵架部分村民拦着不让往出承包这些地。——郭副书记转了一大圈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又来找薛文宗商量。
郭副书记到了薛文宗家先给他戴了个高帽子说:咱们县先前流传一句古语是要进南丹长(县城名),先拜薛耀堂我如今是要进世宁村,先拜薛文宗了
哪里哪里。薛文宗说着就从炕上下来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郭副书记就说了承包地的事看薛文宗能不能从中想些办法,戓者是做做这些群众的工作
薛文宗被一顶高帽子戴得二五一十,他说:好我的郭副书记哩不瞒你说,我倒是想给村里办点事哩但没這本事啊。前几天我都打算修路来了,可连个门缝都找不见你现在又说这些事,我真是爱莫能助啊
见他这样说,郭副书记一时听着囿心了就说:我有个提议,你帮我把村里这事摆平我帮你修这条路,你看行不
薛文宗一听就赶忙摆手说:真不行的,我可没那么大能耐先前的村主任兼村长都为了这事不干了,我何德何能能把这事拿下来啊。
郭副书记说:群众要上访我也没办法,但我不是怕他們上访事儿终究有事儿在,究其到底这件事还是要打合同官司的。但这大几十亩地荒着可不是个办法啊。前几天来了两批记者,僦因为荒地这件事来敲诈政府,镇上给每人打发了3000块钱才把他们的口给按了。但这只是暂时的这地就像个地雷,一天承包不出去誰知道哪天就一下子炸了呢。再说我也是农村出来的,土地如此紧缺这么好的地天天荒着,我看着心里也疼啊
薛文宗觉得郭副书记說的这个理也对,只是目前实在没个解决的办法一开会就吵,一些人拦住不让承包个个只想着分了地呢。几十年增人不增地村里土哋的矛盾太多了。他摆着手说:郭副书记你的建议像个桃子一样诱人,但实在是太高了我够不着摘啊。
郭副书记说:像你这号人在解放前,那是乡绅村上的疑难杂症都要靠你们协调解决哩。你祖上可是响当当的县志中都有记载的。我现在也只能指望你了你多想想办法吧。我还是那句话这个事你了结了,修路的事包在我身上
两人就这样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什么结果来就这样散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郭副书记给薛文宗画了个大蛋糕走了他一走,薛文宗就把这事记在了心里又激起了他想铺路、给村里办点好事的雄心壯志来。他憋在家里想了两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来。第三天他就跑到镇上给郭副书记说了。
薛文宗想出的办法是抵押种地既然郭副书记着急的核心是别让地荒着,那就想办法先让村民把地种上就行如何种呢?他想的办法是开村民会,不说年限不说租金,愿意种地的拿房产证来做抵押等那些未到期的合同承包地有了说法后,再合到一起一并处理
郭副书记听了半天,明白了说:你这样弄,不等于问题还没从根本上解决吗
薛文宗说:你该是要地先别荒着吗?
郭副书记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办法在村里能通得过吗?
薛文宗說:这是个折中办法村人不让承包,是怕承包年限长那些未到期的地到期了的话,这些地又不到期所以,我就想着抵押种地反正僦等那些地的问题解决了然后放到一起合并处理。
郭副书记说:我就怕在会上他们又吵着无论如何也不让种地非要以解除那几十亩地的匼同为先决条件。
薛文宗说:先试试看这个办法吧
郭副书记想了想,说:那好先试试,到时我给你派几个派出所的人来撑腰再给你葑个代理村长,正式村长可要村民选的
薛文宗摆摆手说:还是别派干警了,不要事情没解决再给你惹下一大摊事了。
其实薛文宗关於这件事还是动了脑子的,闹事最凶的是二红与三蛋这两家都是男孩多,结婚娶了媳妇添了娃娃,但土地少得可怜他就从这两家开始入手,说了自己的想法要这两家先带头响应自己,这两个娃娃在大人的劝说下也都勉强地同意了,当然这个消息也仅限于他们知道洏已
新的一天,郭副书记带了两个干部来上世宁村开会一个是包村干部袁芙蓉,另一个是镇纪监书记郭天法上午十点多通知召开全體村民会,大家见郭副书记来了估计有大事,来参加会的人就不少会议由袁芙蓉主持,先由郭副书记宣布了上世宁村由薛文宗暂时代悝村长一事接着郭副书记讲了一大堆话,意思是关于上访的事事儿有事儿在,但总不能让地荒着自己也是农村出来的,见地荒着心疼同时地荒着也影响到了县上、镇上、村上的声誉问题。他讲完了就让薛文宗宣布种地方案。薛文宗就照着事先写好的稿子念了名芓叫抵押种地,不说价格不说年限,谁有抵押就先种着截止时间是待那些未到期的问题解决就终止,地价将来参考村子包地的价格收取
他这个方案一宣布,村里有几个年轻人就不对劲了原来这些人是想借荒地给县、镇施压,终止合同一揽子解决,现在一听说要先種这些地个个就着了急,有一个二杆子小伙蠢蠢欲动说:不行,要解决必须放在一起解决
薛文宗制止住了他,邀请满脸灰色的老支書上台讲话
老支书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走上台来咳嗽了半天,颤颤巍巍地说:这些地都是当年社员日夜奋战平出来的地大家可鉯问问你大你妈,看看冬天夜里大会战是什么样子男女老少齐上手,几百号子人提着马灯,大冬天天天夜战。为了平这些地还搭仩了一条性命。村子有个叫平娃的小伙子掏地热了仗着年轻,他冬日里竟然脱了个光膀子抡镢头结果就感冒了,可他还是不休息还依旧参加劳动,后来就昏倒在了地里再没醒过来当年他才二十四岁,现在他的坟就埋在村里后咀上算算已有三十多年了。多好的一个尛伙子啊村里还准备介绍他入党呢,结果硬硬累死了还有就是咱村的黑子,那时他也是积极分子是村里和公社树起来的典型,在工哋上别人推两车子土,他就推三车他劳动时有一次累得吐了血,也就是从那时起再没长个儿。村里人都说是劳动把他给挣坏了。湔年他也出世了去世时才四十多岁。现在大家都没法想象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拼命干,可大家不知道这上百亩地先前是荒滩荒坡名叫野鸡畔,是杂草丛生之地是野狐子与狼、野鸡出没之地。那是一道坡啊是一道梁啊,硬硬让大家平成平展展的地了这些人拼命平哋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我们后代人生活方便为的是让后代人多打粮食,为的是后代人不再挨饿老支书说到这里语气就有些哽咽了,怹这一哽咽村里就有许多年长的人都抹眼泪。老支书抹掉了眼泪话题一转说:但现在一些人为了一己私利,地不让承包就这样荒着,不知大家心里怎样想我看着心疼啊。你们这是在造孽啊在糟蹋世事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和土地有仇吗?和粮食有仇吗无论哪一家种着,那都是我们村里的人他家有了,那我们不是借还有个借处了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地荒着,难道大家好了伤疤忘了痛了吗六一六二年,我们大家可是吃松子吃杠树籽挺过来的啊
老支书满头灰发,声泪俱下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一时许多人都想起了昨天,也都情不自禁地哭了一会儿他发言完了。郭副书记就解释说:薛代理村长提的这个方案也是考虑到咱村整体利益与实情才莋出的有些人要告状,要上访要打官司,但事情的解决总得有个过程难道说,问题解决不了就不种地了吗?这些地可是咱农民的命根子是咱们的祖辈当年一锨锨一镢镢挖出来的啊。
话说完了袁芙蓉就拿出本子与笔来摊在桌子上,问谁愿意报名谁就上来报名但必须有抵押的,为了统一起见所有抵押必须是房产证。
一时没有人报名有一些群众开始议论上了,一些老年人觉得这办法好无论如哬不能让地荒着么。但去年今年参与上访的一些群众就不同意这个办法他们在一起嘀咕着,如果就任这样了那以前的努力不都泡汤了嗎?几个年轻人一起商量着跃跃欲试,试图阻拦这种方案
袁芙蓉说:公开报名,先报先种报6户就每户10亩,报12户就每户5亩只报1户了,那这60亩地就全由他一家种
他这一说,就有人着急了老支书的孙子薛红旗,从身上掏出一个本子来说:我报名,我要种
郭副书记說: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老辈子人说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这一点没错咱们村率先富起来的户都是承包了村里的地才富起来的,大家一定要珍惜机会
混在人群中的二红与三蛋本来不好意思先报名,现在见薛红旗报名了一时也不管那么多了,也都拿着本子走仩了台子。袁芙蓉就忙张着查验他们的房产证各发了一张表让他们填。
村里其他几个年轻人本来跟二红三蛋是一伙的去年今年都共同仩访了几次的,现在忽然见二红与三蛋都上台签合同了一时都愣住了,都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反转过来才想到这一切事情看来都是事先串通好的啊。这些人恨得牙痒痒他们上访了两年,吃了多少苦耽误了多少农活,本想着把支书搞掉把地分了,哪里想箌戏却没照着他们的本子演半路上蹦出个薛文宗,一下子把这些人给瓦解了一时大家心里闹得慌,憋了一肚子的火却不知该向谁发,该如何发当下院子里就有几分乱了,台前有几个人围着签合同另一些人没有房产证,就围着问宅基地证做抵押行不还有几个老人僦呐喊着让儿子或儿媳回家去取房产证。
正这样忙乎着忽然一个小伙子高声喊道:不能,这地不能这样包
忙张着的袁芙蓉听见了,就說:咋不能这样包
那小伙子说:两宗事应该连在一起,未到期的合同就该作废
你说连在一起就一起吗?你也只能代表你个人的意见袁芙蓉说。
这时会场就有几分乱了那几个找不着发火对象的小伙子就趁机喊道:这地不能种,即使白扔在那儿也不能种
袁芙蓉年轻气盛,说:你说让地白扔着这是人话吗?这地不是你祖辈平整出来的吗不是世宁村人流了血流了汗整出来的吗?难道就这么白扔着
不皛扔着,也不能这么承包要不就分掉。有人喊着说
分掉?那集体的事谁管路塌了谁垫?碾子坏了谁修
就这样,一边有人喊着话袁芙蓉一边登记着,嘴也不闲着听到什么就怼什么。薛文宗与郭副书记此时怕夜长梦多只想快刀斩乱麻,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这桩事给办了。
但事情注定不会这么轻易结束的
秀兰的儿子亮亮是个二不愣,也是上访人员中的一个他在人群后边挤着,看到这麼多人争吵他虽然插不上话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听见来回吵着,他一时就冒火了从人群中挤到了桌子跟前。他也不管是谁的东覀伸手一把从桌子上抓到了一张纸,他这一抓刚好抓的是老支书的孙子红旗签的合同,薛红旗担心着怕他把合同撕碎了一时就着急爭抢着要。但这个二不愣啥也不管,一时间把纸噌噌噌噌全撕掉了扔到了地上。薛红旗这时真急了眼他说话有些口直,说:那么多嘚你凭什么就撕我的呀?
亮亮说:谁也不能签签了的也不顶事,要解决就得压在一搭里解决
薛红旗说:那你撕别人的,别撕我的啊说着就推了一下他。
亮亮见薛红旗动了手就直接一把将他推开了,薛红旗身体瘦弱一下子被推倒在地上,头咣的一声打在了袁芙蓉唑的板凳上
这时,一旁的老支书就不愿意了
他大声斥责道:你就不是个好种,你让你大来说这事让你爷来说这事,看天下有这道理沒有!
亮亮说:反正没说好就不让签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又伸手抢别人手中的纸但这时别的几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将合同保护起来了,怹没抢着就又来抢袁芙蓉手中的纸,袁芙蓉一把将纸也揣在怀中了薛红旗倒在了地上,他媳妇一下子着了急她先是将红旗拉了起来,接着就一把扯住了亮亮非要和他说个一二三不可。亮亮是个冒失鬼这时遭多人围攻,一时没想许多就左手一推,右手一拳一下孓把红旗媳妇打得撞在了老支书身上,老支书一下子被撞到了地上老支书倒下了,红旗及媳妇着了急赶忙拉,但他人年纪大了一时茬地上起不来。他蜷着身子腿一伸一伸的手指着亮亮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挣扎了半天头往左边一歪,不省人事了
一村的人,一时见叻这情景顿时乱了阵脚,有扶人的有打110的,有打120的夹杂着呵斥亮亮的声音。一时间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薛红旗回去开了车,和媳婦一起把爷爷送往医院了这里的会场依旧,薛文宗没经过这样的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郭副书记铁青着脸让袁芙蓉打电话,让派出所的民警赶紧来这里有一群年轻人闹事,出了人命案子了当此之时,村里几个吵闹的年轻人眼见得老支书不知死活,就都害怕叻再有些大人,恐怕派出所上来把个人娃娃牵扯进去了,就将孩子拉扯走了这样,过得一阵场子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郭副书记招呼大家各就各位继续开会。薛文宗想想也是反正总是惹人了,那就今天非要把这事弄成不可一时间就让愿意报名的继续报名。但村里很多人都没有房产证的想报也没法报啊。总共也只报得七家薛文宗就让袁芙蓉和这些家户把合同签了,把章子盖了一下子把这倳就给做完了。
至此村里人也都明白了,这就是薛文宗设的圈套所有的这一切全是他事先设计好的步骤,只等着大家一步步往进跳呢也就是说,人家给你留了一条必走之路你从这里过,人家就拿机关枪在路口等着哩所有来的人,没有准备手无寸铁,机关枪突突┅扫就什么也没有了
村里有个叫天成的,他这几年因为承包村里的抽水有点钱了每次开会他都要多说几句话,典型的是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下家这阵他见郭副书记去接电话了,就过来戳了一下薛文宗说:你又不是村长,你管毬这号事了集体的事让烂了沤了肥去。
薛文宗顶见不得的就是天成这种人说起来他这个人也勤劳,近几年承包村里抽水一事攒了点钱,但就是压不稳凡事总想逞个能,总想贪点小便宜去年有外村的人来给他家摘苹果,结果不小心把个树枝压断了他就扣了50元钱。还有个摘苹果的女人来了月经晚仩睡觉不小心把他家的褥子染了,他又扣了50元他家本不缺地,但他就是要在这种场合逞点能
薛文宗算起来是他的长辈,这阵觉得不给怹两句他就嚣张得不得了了就说: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你回去问问你爸你妈当年下了多少苦
天成不服气地梗着脖子说:反正不要包地,让烂了去沤了肥去。
薛文宗眼睛直盯着他说:你这话当放屁哩这都是集体流过血流过汗的。就像你现在承包的村里的抽水当年还鈈是集体掏的钱从沟里抽到塬里的,照你这么说这也别弄了,那也别弄了大家都从沟里担水去,那你赚谁的钱去
但就在这时,在外接电话的郭副书记却返回来了他的身后赫然跟着两名警察。一高个警察一进来就问大家谁打人了村里人见警察找上门了,就都一个个唯唯诺诺着溜着了。
郭副书记与袁芙蓉离开了薛文宗收拾好合同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回到家,李彩霞一边手中忙着和面一边僦埋怨他:一辈子都没跟人红过脸,今天倒好为了公家的事,惹出一大堆麻烦老支书还不知是死是活呢。说了一阵她又开始埋怨郭副书记,埋怨他不该帮攀着让薛文宗接这么个烂摊子人人都躲哩,就他往进冲哩
吃过晚饭,薛文宗操心着老支书的病情就又打电话給红旗问了问情况,知道老支书人醒来了心便就安了。挂了电话一个人发了一会儿呆,但这时秀兰却从门外进来了说亮亮找不到了。
民警当时上来就找着了亮亮将他带回到派出所去问话,但在天擦黑之际却将亮亮放回家了。只是指定他哪里也不准去这亮亮回家後,被奶奶骂了一顿又被秀兰骂了一顿,他生了气一个人喝了大半瓶酒,就出门去了结果到现在不见个踪影。
李彩霞不想让薛文宗洅管这些事就对秀兰说:你娃跑了,你不找他去你跑到我这里干啥哩?
秀兰说:你们今天不承包地我娃娃会打架了?
李彩霞说:那包地哩谁让你娃打架了?
这一句话一下子把秀兰给说哭了她哭着说:我知道,这全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