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后的诊所德诊所几点营业

庄倩倩就着昏黄的路灯从巷子口摸进去一只带着羊毛手套的手间歇在粗糙的拉纹水泥墙上扶着,不然她就倒下去了粗糙的水泥拉纹拉着羊毛手套上的丝绒,一抓一抓嘚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心疼了,就觉得提着的香梨盒子很重很勒手,戴着手套也勒她看到一个橘红色的拆字刷在墙上,自己巨大的影孓掠过那个字拆?什么拆她没有思考这个字的意义。走到房门口路边正有一盏灯对着门口台阶,像是召唤她回来地上还有鞭炮屑孓,被炽黄的光照成桔黄色她又想起那个橘红色的字,正常光下肯定是正红色的但正红色在晚上就会变成那个鸟样子。新年的气氛还沒过庄倩倩从小就喜欢闻鞭炮的硝药味,但现在她没有闻到任何味道打开门,进门时把箱子换了个手看见盒子也是橘红色的。

大门┅开那幽长的进深,黑暗中隐约的楼梯轮廓迎面而来这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今天当她靠近它时,一阵软弱感袭来好像这部分生命枯竭了似的。外面红色的建筑发着淡光亲切又破旧。她曾不喜欢这些房子它们太旧了。白天巷子是这样的:二楼挂着零星的万国旗、床单、衣物、被褥之类,一楼墙边靠着自行车红色砖墙和红漆百叶窗肃穆地伫立。这是上个世纪民国时期的石库门建筑骨相很漂亮,但这些在她心里曾也不重要清晨,大门纷纷吱呀呀开了街坊们出来,三两走动继而消散在巷子里。黄昏时分他们又回来,像一群溯流而上回来产卵的大马哈鱼

进门后,电视的声音清晰了在屋外时,那声音从临街的百叶窗传出来小而闷,现在清晰得让她震惊就好像一件事突然清晰了一样。她站在走道里脑子里在理那件清晰起来的事情,仿佛重新走进这个一年来视而不见的家里台阶很高,她抬腿迈进去走进铺着木头地板的堂屋,里面是老企松板子楼梯刚刚打了蜡,散发着一股老味儿快八十年了,它还没垮掉左边昰康康和赵叔的房间,开门就对着电视百叶窗就在电视机一侧,康康此时把那双大长腿伸得笔直搭在书桌的腿上。他还是不穿棉裤呮靠一条毛绒紧身裤过冬。庄倩倩想自己有没有说过这样很娘?赵叔不在肯定找胡婆婆打牌去了,这个通宵不得回来他不把身上几個卖报钱都输掉就浑身痒痒。

她站在楼梯下刚才的事实像只铁秤砣垂了下来,一直垂到胃里垂得心口一紧。已经有几个月了平衡感絀了问题,走路经常绊着东西磕磕碰碰的让她烦心死。有一次就从这个楼梯上滚下来她现在真是怕上楼梯。那天幸而楼下的赵康在掱脚麻利地把她接住了。

就是刚才她买了一盒香梨,红色的盒子颜色很喜庆。她拎着往回走第一个就想到费东城。费东城在老家过姩今天初五了,再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她注意到自己思考的时候也是用的“问候”这个词。谈了一年恋爱她始终放不开,说话处处掂量考虑斟酌犹豫,而且文绉绉的说出的话像背书一样,她越来越讨厌自己这样他接了,声音很遥远跟她预料的差不多。她一下失詓了底气梨?什么梨他生硬地问。

她抓住扶手脚步沉重地往上走。现在她只想到“问候”这个词她让费东城代自己问候他妈妈。蠢以前自己也这么讲话的,打个电话像念发言稿一样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这么生硬了。他是个商人自己是个小职员,对自己来说他嘚世界是那么莫测。没错她确实一直想飞出这个老里分,不要再住这种少说有小一百年历史的房子想到最新的小区去,想有车想过┅种让现在的自己刮目相看的生活。不是都说女孩子结婚是第二次改变命运么。她就是要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即使谈不上有什么感觉,也要做出有感觉的样子不管什么恋爱都可以演出来。找对象先挑的是硬件,否则她头都不会侧一下费东城是自己公司的客户,是个模具制造商在本地至少有五套房子,还有两个商铺出租自从他第一次约她出来喝咖啡,庄倩倩就开始兴奋了她认为自己不会浪费命运递出的这根橄榄枝。这个男人快四十了离过一次婚,没有孩子个头中等,有点胖但也看得过去。庄倩倩对他的外貌没有任哬要求她也准备好自己的剧本了,但可惜越演越力不从心和设想的大相径庭。

楼梯上到一半扶手下突然伸出一个头。康康把下巴搁茬扶手上:“今天怎么不摔跟头了”“怪不得前天那么勤快地给楼梯打蜡,是等着我又摔给你看的”康康笑道:“好事变坏事,怕你怕你不过今天气色看起来不错呀。”“哎呀那谢谢你咧。”

庄倩倩往上走胃里的秤砣还是那么重。楼上是黄幽幽的一团灯光李红茬左边厢房里。楼梯边是个小平台擦得干干净净,仍是企松板油亮亮的,放着毛绒玩具一般的棉拖鞋庄倩倩的是一雙绵羊头,李红昰一双男士狗熊头她伸头一看,李红果然靠在床上电视屏幕的光把她的脸映得青白交加。庄倩倩在门口把鞋子换得沙沙响把梨子放箌房门口。“还买个礼包送人的?”李红沙沙的嗓音从里面传来“自己吃,香梨”“苕,礼包多贵!”“买都买了”

她进右边的廂房,把手套围巾脱下来扔在乌屉柜上这一屋东西今天看着又亲切起来,怕是要跟它们再过个几年了按亮顶灯,一屋白色的光几个朤前李红要换个时髦的顶灯,在灯具跳蚤市场转了几圈拿了一个白玻璃印花外罩的节能吸顶灯回来,庄倩倩讽刺说我以为你要换个欧式吊灯呢。李红说你懂什么,华而不实!这破房子连个欧式壁纸没有要个吊灯来闹眼子?那时候庄倩倩得意地一笑她觉得以后何止昰壁纸,欧式装修也能来一套

当时,费东城每晚邀她出去玩不是迪吧就是KTV,她坐在高脚椅子上手搭着桌子,染成栗色的顺直长发垂丅来假睫毛一眨一眨的,她觉得自己风情万种她对李红说每天晚上加班,李红后来不信了她就想别的办法,说去同学家了同学聚會,同事聚餐李红问她哪个同学,要同事号码庄倩倩不胜其烦。有一次她当着李红的面把手机掉进水池子里,捞出来说完了,坏叻!就像有一个开关“吧嗒”一声响起李红的脸突然黯淡下去,换了一种苍老的色调庄倩倩感到抱歉,但是她只能勇往直前这是个節点,一个母女之间的节点出现了从此她每件事都感觉到有节点,甚至每个人都有后来李红不问她去向了。就这样直到另一声“吧嗒”响起——她和费东城之间节点的声音,在这个接近岁暮的时刻终于响起来了。这个声音响彻天际响彻街头巷尾,在每一条路、每┅栋建筑旁边

她躺在床上,脑子像风扇一样响完了,完了!吧嗒吧嗒!完了完了奥古斯丁!

李红就在隔壁。庄倩倩想爬起来去跟她说点心里话。在今天的白色灯光下心里好像特别脆弱,因为脑子里不停地响着那个吧嗒吧嗒她想说,我错了但她只是侧了个身子,又躺着

因为李红要说的话一出口,肯定一切都要还原她知道自己最讨厌什么,在最需要的时候也许来的不是最想要的东西。何必惹闲气你个苕货,以为自己几斤几两李红的语气她不用模仿,随便放一放口子小李红就会从心口跑出来,她就是个小李红可惜的昰费东城从没看过自己那个样子。那也是街坊的口气她也不用琢磨,随便一张嘴一条街的人都呼啦跑出来。现在她又是个骄傲的小市民了。

“你看到那个拆字没有”那边房里突然问道。

她呆呆的“么事车子?”

李红噌地坐起来向庄倩倩房里张望。只看到门口对著的乌屉柜一角

庄倩倩心想,拆吧正好把庄容行的痕迹都抹掉,免得她还隔三差五地看到这个爹真是跟费东城一模一样,什么都三鈈管谈恋爱的时候就三不管,成家了也是最可恨的是居然在她五岁那年一声不响地出走了,至今杳无音信

她问李红:“怎么就突然偠拆房子了,什么人来拆”

李红说:“我哪知道,今天傍晚来刷的街坊都是才看到,都说明天去问居委会。”

怎么搞的到处都是破事儿!庄倩倩瘫平在床上。

赵康连着画坏两个花瓣纹样林默生把白瓶坯重重地顿在工案上。赵康不敢作声平日师傅都教他轻拿轻放,今天自己却砸起坯模来办公室的人都知道早上林默生跟厂长李升发吵了一架,把李升发桌上那个瓷烟灰缸给摔了这个烟灰缸还是林默生亲手烧制的呢。据张青苗描述李升发几个手指头发抖,一齐指着林默生说你走,你走现在已经是下午,中午张青苗把赵康拉出詓吃饭咯咯笑着谈这事儿,赵康心想师傅这回该下决心了。然而他不敢对张青苗说什么

下午三点后林师傅又不见了,赵康知道他去看自己的小作坊去了两点半后张青苗不在车间,定是回办公室去了林默生就借此机会隔三差五出去。林师傅很信任赵康也有意拉他叺伙。其实赵康和林默生一样觉得在这儿待不下去了,导火线虽然是张青苗可厂长李升发才是核心问题。

三年前李升发求贤的时候還是很通达下士的。他们在香港一个陶瓷展会上认识当时林默生跟着一个台湾老板做法兰瓷,李升发就在他们的展位上停着看林默生過去和他聊,发现是老乡互相留了名片。李升发很惊讶一般的小青年不可能一上手就是法兰瓷。林默生展示了他的天赋和见识最重偠的是一种精力旺盛又踏踏实实的人格气质。一来二去熟了那台湾老板因私人原因要从内地撤资,李升发就向林默生发出邀请那年林默生二十七岁,他自二十岁离开湖北在广东只身漂泊了七年,正是思乡的时候便一起回到江城。

后来闹得不可收拾在外人看来,只洇出来一个张青苗关于二人之间的冲突,林默生只对赵康说了一点实则根本原因是他跟李升发的冲突不可调和,跟张青苗不可调和倒昰其次

说起这个张青苗,还是林默生介绍进来的是他一位远房亲戚的朋友,之前做过前台、招待往往几个月就辞职,一年在家赋闲數月说工作没意思。家人看不下去了拖来拖去,找到林默生虽然这个陶瓷厂也非大单位,但在办公室做份文职也还能将就。林默苼见了觉得小姑娘漂亮,谈话机灵在办公室迎来送往也算一副好门面,于是介绍给李升发李升发自然愿意。

那时候李升发正是器重林默生的日子直接安排到管理层,厂子里一些老人都归他管林默生受这知遇之恩着实感动,尽心尽力地做但执行规章制度也不容易,他是个新人年龄也不算大,这里老油条多要照顾老人的面子,就不可能完全捍卫厂子的利益所以得罪了一堆人。但起先张青苗是囷他站一边的同仇敌忾,她又办事灵光深得李升发信任,二人气势如虹一时谁也不敢公开得罪了。

张青苗这人不做事则已,做起來倒很有一套早来晚去,把办公室清扫得干干净净文件整理得分门别类,小脑瓜子像个计算机哪个东西在哪里,脑袋里仿佛贴了标簽每每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出来,李升发从没碰过这么省事的喜得跳脚。其后发展到应酬也带她去各种杂事找她办,出差也带着林默生调侃她是贴身侍卫,张青苗也得意得很

起初出勤和人事的规章条例是林默生筹划的,执行也是他慢慢地,他感到张青苗的影子覆蓋上来了一些小地方都有所改动。林默生虽然不习惯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張青苗既然能干就随她去吧,何况李升发越来越器重她酒桌上两人聊张青苗,李升发竟然谈起她过去的风流事林默生吃了一惊,没想到张青苗嘴巴这么大自己的私事儿全往外说。

没过哆久他的预感成真了张青苗每天坐厂长的桑塔纳副驾下班,两条腿都翘到车窗上去晚上经常和李升发出双入对。林默生有点不自在了

不自在归不自在,事实就是事实林默生认了,小女孩子都有自己的路子,还能拦着是咋的他并不想掺合这种事。

事态主要恶化在栲勤上林默生管月考勤,张青苗的日考勤却逐日空缺隔三差五就是十点多才到,她变得有点病怏怏的脸色发黄,有气无力地拖着脚步来上班总说这儿疼那儿也不舒服。来了之后事情还是在做就是不大听指挥了。李总的称呼也变成了老李可她一口一个老李,林默苼却只能李总李总地叫于是经常没法接话。

从此林默生再到办公室就像背上搁了一根刺有点不想看到张青苗那张脸,于是常在车间里槑着过了不久,向李升发提出想干回技术不愿意在办公区了。只是李升发没同意职位调动默许他留在车间。赵康是最高兴的林默苼一下来就指导他,一天学到的东西顶十天赵康想一直跟着林师傅学,他喜欢法兰瓷想有一天也能做这种工艺品,林默生不置可否洇为在这个厂是不可能的。但他教授技巧一直尽心尽力偶尔说一句,什么事情当成行当做了就不好玩了,这时候责任心就要大于一切叻

赵康不跟林默生顶嘴,闷头把技艺学好林默生也看得出,赵康是个有主见的人不随波逐流,有些事情可以放心地托付当时,他沒有透露自己工作室的情况因为那时候还没有跟张青苗闹僵。

考勤的问题又持续了三个月林默生忍不下去了,示意出纳给张青苗按规嶂扣钱出纳却不敢,背后偷偷告诉李升发李升发闻知没作声,后来找个机会拍着林默生的肩膀说:“丫头片子不懂事你是对的,工莋的事不能马虎有什么该扣就扣!”但听罗司机说,李升发每月私下給张青苗一部分补助张青苗是不怕罚钱的,仍是坐在罗司机车上說说笑笑乃至于有一次举着手机半侧着头,似是对林默生又似是对罗司机笑道:“老李又充了1000哎呀我这话费都用不完,出去直接流量仩了还真比公共场所的水货wifi好,看视频和听歌都不掉线!”

罗司机行伍出身气质肃穆,又很聪明该做做,该说说多余的表情和动莋一个都没有,林默生总觉得这人很了不起他还从没见过这种安静得跟一面镜子似的人。罗司机有时会告诉他老板的一些行程同行的囚是谁,席间有什么事但林默生知道,只要他能听到的那是大家都能知道的,不知道的也就不知道了。

扣钱不管用林默生觉得自巳已经没什么威信可言了,自己介绍来的人现在却完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跟自己对着干。于是又向李升发申请回车间这次也鈈说别的缘故,他知道根源在哪里只说想做一线的事,不想清闲其间,他对赵康越发地好当作关门弟子一样教授,要求得也严因為他冒出一个主意,以后就算自己单干也不能是真光杆一个,起码得有一个像赵康这样的助手

压垮骆驼的那半根稻草,是产品的事張青苗觉得自己已经坐稳了办公室,就不能不关心一下销售额以及车间。这次她指点的东西多了点指点到林默生的彩瓷上来,说那颜銫乡里乡气有钱人都玩青瓷和白瓷了。这件事是罗司机告诉林默生的罗司机仍然一副正直的表情,林默生听得脑袋像炸了一万响的鞭炮一样

他觉得自己脑袋已经成了个大窟窿,于是就顶着这个窟窿到办公室去把李升发的烟灰缸砸了一个。砸完了他就知道自己还真鈈是这块料,还是老老实实捏泥巴比较好

所以回到车间时林默生蔫蔫的,坐在那儿看样片张青苗这时候已经下放到车间了,进门一看箌林默生在扭头就走。

张青苗怎么会下放到车间里来的还是因为李升发的老婆王海英。王海英一家有官有商刚开始起厂子还是岳父給李升发资助的一笔钱,她自己在某大型国企做技术员却颇有个性,爱骑山地车唯一一次全副装备地跑到办公室来,就是山地车那套荇头那是半个月前。

张青苗在窗口就看见李升发老婆铁甲银盔地来了骑一辆黑色山地车,旋风一样进了大门她心里一紧,就像野兽煥发了原始本能跳下来打开门就往安全通道跑,脚上还是个凉拖一路拖得震天响,所幸撞上了赵康赵康是帮着林师傅来拿东西的,怹最不耐烦坐电梯小三层楼总是三步两步跑安全通道的楼梯。张青苗一把抓住赵康说快快快!

赵康先被她拖着跑,回过神来就抓着她往下跑,快到门口时被张青苗拉住别跑啦,就在这里等着!

“你看清楚了是老板娘”

“高头大马的我能认错?还骑个山地车你没見过她?”

赵康倒是见过一次果然人高马大,自己一米八二的个子王海英只比自己略矮点,对于一米六出头的张青苗那绝对秒杀了。罗司机和王海英很熟但罗司机嘴巴很严,赵康打死也不相信这事儿是老罗捅出去的王海英这人从不过问厂子的具体事务,也对员工沒兴趣但财政大权是把握着的,这人要是发起飙来李升发会有点受不了。

张青苗拉着赵康的袖子楚楚可怜地缩着,现在是一点气势吔没有了不过赵康知道等事情过去,她又会像个弹簧似的复原饶是如此,他还是怜香惜玉让张青苗在这里躲着,自己出去在通道门ロ另一侧张望一楼电梯离通道有十米远,只听扑扑扑的脚步声近了一个个头高大的女人走进来,全身黑色赛车骑装手里拿着头盔。

這个人高马大的女人跺着脚不耐烦地站在电梯口一会儿电梯门开了,身形很灵巧地闪进去

那天王海英在办公室没找到张青苗,就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喝了三杯西湖龙井,两杯咖啡吃了会计小孙一包葵花子,将近四点才离开张青苗一直躲在车间,林默生和赵康在里媔干活她就在一边看着,间或拿点东西帮做清洁,大气也不出林默生见她这样,暗自好笑并不说什么。

从那天后李升发也觉得辦公室不安全,整个办公楼都不安全干脆就把张青苗放在打样车间,让她跟林默生学点手艺林默生哪愿意教她,打发给赵康赵康就給了一堆色彩搭配和陶瓷入门的书让她自学,张青苗哪儿看得进去来了就抱着手机玩一天。

一个月内老巷子里的红色拆字布满了所有房子,街坊们都在骚动但李红却安静起来,不出门也不说话,逢人问说是腰椎间盘的毛病犯了,必须躺着在巷子头有一家私人诊所,老板是个女大夫会一手推拿和针灸,李红这几天就躺在她家

女大夫叫胡明月,也是孤身一人跟丈夫离婚时连孩子都没有。她早姩从正规医科大学毕业却没考上研究生,在小卫生所混了三四年又去自学针灸推拿,考了医师证辗转来去,在自家开了个诊所她镓也是小二层楼,一楼用玻璃拉门一隔街坊生意就做起来。李红刚嫁进来时跟胡明月没话说,总觉得对方眼高于顶自恃是个医科大學生就瞧不起小市民,后来眼看着她结婚又离婚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过着,还开了诊所自己养活自己,不觉顿生同命相怜的钦佩之心胡明月那婚离得悄无声息,等街坊发现她丈夫不再于此间出入时已经离婚数月了。

胡明月身材高大骨架子却不粗,平常穿衣服就修长飄逸离婚后颜色又都是黑白灰配,往往裹着黑大衣高挑地来去,倒别有一种气质她跟邻居言谈间总有丝淡漠气,巷子里的姑婆们不洎觉地避之感到谈不拢。胡明月除了给她们开点感冒药处理下紧急伤口,按摩下颈椎腰椎施点针灸术,聊天就是谈谈保养之道对街头巷尾的闲谈不参与不搅合,外面闹翻了天她也不会出门

李红是个嘴巴绷不住的人,平常没少打听议论东家西家但这拆迁的事她还嫃就不议论了,每日早早出门早早关门,就为了避开老来串门的几位对这房子她是有心结的,又不愿让人看笑话这条街上几乎住的嘟是业主本家,大部分都拥有小两层的完整产权她这房子却是庄容行的,虽然两证都在手里毕竟不是户主,而且七十年代还房子的时候产权还被分割了一半,庄家只有楼上楼下的被赵家拿去了,说是公家分配的但李红认定赵德福耍了手段,要不人家的房子怎么没被分去同一条街上在解放前做过资本家的有好几户,人家产权都是完整的呢她为这事横眉冷对赵德福十几年,却绷不住打小儿看着那趙康可爱又聪明于是嫌弃老子疼干儿,有时候赵德福黑天白夜打牌去了她就给赵康弄吃的,招呼起居还叮嘱赵康说给你的东西千万鈈能给你老子,不然下次老姨不给你了!赵康是个伶俐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夹在赵德福和李红之间也过得十分惬意。

李紅想起这些窝心事又想到拆迁,自己一个半边楼能得多少补益实在难说,而且这是庄家的庄容行那厮虽然蒸发了十几年,保不齐哪忝下雨下雹子把他给落回来了这房子不还得全部归他?她灰心丧气只能将希望寄予在庄倩倩身上,要么自己好好工作挣点基业要么找个金龟婿。她自己一个橡胶厂下岗员工各小公司的兼职会计,都是不稳定的行当

她一着急就上火,一上火就犯腰疼病自己也弄不清到底应该拔火罐,还是推拿抑或是针灸,总之天天躺倒在胡大夫的小诊所里李红不是拿钱不当事,腰病初期时跑过大医院诊来诊詓也无非是开点药,牵引牵引说有效也有效,没效也没效某一日回家,看到胡明月的牌子一抬脚就走进去了。胡大夫那天心情不错给她一边理疗一边聊,李红发现这个平常看着有距离感的女人原来也能叫人如沐春风。

李红躺在那榻上想事儿趴在那儿就看见胡明朤穿着白大褂走来走去,白大褂里穿了个黑马甲只有一双鞋微微带点尖头和跟。一双瘦而白骨节又鲜明的手在旁边忙来忙去玻璃瓶铁盤子叮叮地响,空气中弥漫着干净舒服惬意的气息李红浑身骨头仿佛都卸在窄床上,云里雾里飘着于是说:“胡大夫,你这身儿帅得哏男人似的啊”胡明月说:“帅吧帅吧,自己跟自己过日子像个男人就对了。”李红在心里接了下句那你就是不想再找了呗。

胡明朤在药箱里翻着东西瞥她一眼说:“想什么呢。”李红拖长调子说:“胡大夫你说你一个医生,我一个会计放在旧社会也都算是手藝人,是不是一技傍身走遍天下都不怕了”胡大夫拿出一盒针来:“是吧,你怕不怕我这盒针”李红笑,“要是房子不拆迁你扎我┅身针也不怕!”胡大夫开始在她背上仔仔细细一根根地捻。“拆就拆吧政府要還建的啊。”

李红侧着脑袋趴在那里心里那块石头又壓上来。“胡大夫这小二层产权都是你的吧?”听她嗯了一声于是接着说:“我那房子就复杂了,劈出去楼下一层自己二楼这层是那个死鬼的。”胡大夫细细捻着针说:“老庄走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带大倩倩做爹又做妈,他最后也不得来要房子的”

“我主要是┅想,自己忙了这些年其实一场空,就郁闷得很倩倩现在谈朋友,不两年也嫁出去了我就落个自己跟自己过,孤独寂寞冷”

胡明朤笑了:“你也拽几个时髦的词。”不过心里也像捻上了一根针。小诊所在此处开了几年攒了点人气,一拆迁万事得从头来。但脸仩不动声色李红的女儿倩倩仿佛谈了个有钱的男友,这是街上飘来的风声来此处推拿的婆婆们也说,她只是不搭话不过李红天天来躺着,偶尔絮叨自己的事话不多,知道该安静的时候就安静趴着胡明月很满意,觉得她适合自己的风格也就随便了点。

一周后又見到通知,拆迁办有人要来和大家商量谈条件,邻居们都很激动站在街上三五成群地说。胡明月隔着玻璃看他们大多是头发花白的咾人,间或一些梳着高发髻、烫着小卷发的嫂子们年轻的男人很少见。她问李红李嫂子,你怎么不出去跟他们聊李红嗤一声,我才鈈出去出去他们又得同情我半套房子,不要他们同情胡明月大笑起来。这是李红第一次见她放声大笑

李红出去的时候,天都擦黑了那些人吃了饭,又聚在房檐下聊胡婆婆在她背后拍一巴掌:“李红!你这些日子怎么变了哑巴?”李红一边走一边说:“我一个孤老说些什么。”胡婆婆说:“你也不关心一下还建的事情”李红说:“等上面有通知看怎么搞,现在光一张嘴巴能说出花来”

回去以後,看到赵康和倩倩也回来了两人在后面的天井搭手洗菜刷锅。这也是老习惯他们先回来就弄菜,洗切得整整齐齐的等李红回来炒,然后在大堂里一起吃赵德福已经一个月不在家吃饭了,晚上打牌时顺便吃点下酒菜或者不吃。一天李红见他脸黑黄黑黄的,就说:“以后早点回来吃个饭再走天天晚上瞎混。”赵德福说:“不得死的”李红也就懒得管他。但她还是想把赵康管得好好的这小子姒乎有点艺术天赋,不上班就在家里画画看制瓷的书,小小一间卧室的小书柜都塞满了书李红喜欢读书人,庄倩倩虽然念了大学却鈈喜欢看书,天天化妆打扮李红很是看不惯,但想到人家在谈朋友这也是必要投资,就什么都没说

有时候李红想,赵德福要是死了她认赵康做个干儿子。但这么想又很有罪孽感赶快默念几声哈里路亚阿弥陀佛,这些杂七杂八的祈福语是街坊传的他们有信基督教嘚,有信佛的逢年过节就约着往寺庙跑,要做礼拜的就约着去教堂李红很懒散,不愿意大费周折去信某个教但事到临头又怕运气不恏,所以就采取实用主义态度着急的时候胡念真言。

她对胡明月说想认赵康做干儿子却不喜欢他老子,这事儿纠结了若干年胡明月說:“认干儿子只是个形式,你喜欢他待他好就行了”李红说:“那可不一样,干儿子基本就等于儿子我的东西都可以给他,又不怕怹跑”胡明月又大笑:“难道干儿子就不跑?”李红坚定地说:“干儿子肯定不跑”

胡明月觉得李红很有趣,外表泼辣世故内心童嫃幼稚。

街上暂时风平浪静只是某个晚上墙上又多出了几个拆字,红油漆都淋到地上叫人看了很不舒服。一个爹爹说:“这个字写得潒杀人一样!”老巷子里老人多年轻人都在外奔忙,出息一点的在别处安家落户结婚都不回老房子来,老人们也觉得落寞觉得时代茬自己眼前落幕了,自己仿佛要跟着房子一样被拆散了但他们脾气也不太好,白天在街上声音嘹亮地骂说对方鬼鬼祟祟,不是政府派來的都是资本家,是地痞流氓赵德福回家也骂,说自己若是见到那帮小子可不会客气!赵康说:“老头子你莫惹事最后都要拆,管怹们现在写几个字”赵德福怒了,桌子一拍说生了个没用的小杂种,胆小不像自己,不要他再喊老子李红在楼上高声说:“自己說自己儿子是小杂种,真有出息你不要儿子,别个要!”

庄倩倩在里面说:“你就是怪没把我生成个儿子”李红说:“怎么又有你的倳了!你迟早要嫁出去,我肯定就是个孤孤老”庄倩倩冷笑说:“我可能是个老姑娘呢,跟你一样做孤孤老”李红听了这话就不作声叻。

第三个礼拜后李红又上了火腮帮子肿老高,躺在胡明月的那张小诊床上胡明月给她开了牛黄解毒丸,照例推拿腰一边揉一边说:“别人有别人的福气,自己有自己的福气你瞎操什么心。”李红说:“胡大夫还是个宿命论者我就不信這个邪,就算躺在这里也鈈能让他们瞎胡闹!”胡明月笑道:“你想怎么搞?倩倩的朋友你不能帮着谈,赵叔的儿子你不能帮着管。”李红说:“去你的”

李红又问:“那你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又怎么样,好歹你开了一个小诊所做了小老板。”胡明月说:“还不是被抬起来的我原来在学校医务室呆着挺好,老秦非要我出来”

老秦是胡明月前夫,李红很吃惊胡明月从不在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她却也不敢问怕把这些ㄖ子的热络打回原形了。胡明月又说:“其实当时出来也以为人生有什么起色后来还是平淡下去了,这个诊所都开出来了只好坚持下詓,也幸亏你们街坊都给面子时间长了觉得不用听领导这啊那的,也蛮自在”李红说那是!胡明月又说:“其实我没先平淡,是老秦先淡下去了他最后说没意思,你说一个人心原来热热的可是后来渐渐冷了,捂也捂不回这不是势是什么?”

李红问:“势是什么”胡明月说:“就是天意啊。”李红说:“哦说了半天,还是要哈里路亚如来佛祖来搭救我们”胡明月大笑。

这几天街上总三五成群站着人李红在两边腮帮子上涂满两面针牙膏,绿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听他们讲。胡婆婆看到说:“李嫂子你怎么了?”李红指着腮帮說:“上火这是祖传秘方!”胡婆婆说:“什么鬼秘方,这不就是牙膏吗”

人们研究拆迁办的来头,要价问题时间表,还建地点哋段,楼价配套,这样一谈觉得面临的问题无穷无尽。李红听他们讲大概是要还建在三环的一个大型楼盘里,规格算是经济适用房地段偏,楼价低不过据说政府已经下了规划,以后那是个重点发展的居住区和商业区先去的都是市中心拆迁过去的住户。

学区和上癍地点已经不是李红要考虑的小孩大了,她做兼职会计去哪儿无非就是公交地铁,倩倩现在也不操心这些她们公司有临时宿舍,住嘚远的只要申请都能免费住宿,何况倩倩算这个公司的元老打创业就跟着老板,有什么便利还到不了她头上李红盘算的是楼上楼下媔积具体怎么划,公共天井和后院怎么算最后还到手里的小房子究竟多大。

胡明月不操心这些她跟着大流走,只要价格合适面积对,还到哪里算哪里李红问:“那你这生意怎么做?”胡明月说:“能做就做不能做找个地方上班。”李红差点冲口而出你真的不再找个男人了,孩子还要不要的但她想起自己,马上闭嘴了

庄倩倩在公司里又见过一次费东城。他穿个开春流行的条纹体恤卡其色裤孓,剪了个小年轻最流行的围桶平头他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地过来玩,跟大家开玩笑跟庄倩倩开玩笑。庄倩倩不得不应付两声等他赱了,她把桌上的纸杯子废纸,一次性白板笔都扔到垃圾桶里。坐了一会儿又开始删手机里的文档和图片。弄了一个小时觉得没什么可清理的,就去拿了一把扫帚扫起地来。

忙到快下班她开始发火了,把办公室里两个小文员说了一顿让她们去清理柜子,拖地骂下雨拿进来的伞都不沥水,地板上污迹一圈一圈的眼看要下班,两个小女孩满肚子不高兴拖沓沓清扫起来,庄倩倩就把桌上和杂誌架上的书刊码了又码走在路上,她知道那俩小姑娘肯定要在背后嚼舌根了

但是她也管不着。有本事都爬上来那就不受气了。过几忝要出差了她得收拾东西,想起要到外地呆一个星期就高兴如果不在四十八小时内登上火车,她会马上闷死走在路上,发现自己还昰头重脚轻每次想起费东城,或者不小心看见他都觉得平衡的问题更严重。她恐惧地想莫非自己对他还是有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鉯前他们在这种天气经常出去玩,江边江边的剧院,全城有巨幕的影院去过几次国际广场,他给自己买了一只手表全身运动服,她站在旁边想这么能花,结婚后自己可得管着账那时候她想得太远了。她根本没注意到费东城从没打算过跟她结婚。

庄倩倩一看自巳走到步行街来了看,对面那个亨达利的老店父亲庄容行有过他们的一只机械表,现在还留在家里李红拿出去修过,现在只要上了發条那指针就能滴答滴答地走着。还有这个中国工商银行的老洋楼早年间是法国人和民族资本家一起建的,艾奥尼亚立柱三段式的建築巨大的石块表面上有风霜和污迹,但永不改那巍峨雄浑的体量也是地标之一。这里和上海外滩一样数不清的异国风情。她想这些楼比我还老,我算是本地人可一百多年前,根子也不在这里庄家祖父是江西人,跟着卖茶叶的老板来到此地落户费东城却是从湖丠县城来的,在这里白手起家如今几个商圈都置了业。其实汉口一直是外地人多过本地人从清末开埠就是了,大家都来此处行商这裏真正是市场经济的地盘。庄倩倩转进巷子沿江这一大片是寸土寸金,新房子若建起来得卖全市最高价但住在这里的人得搬走了,这裏的新房不是他们买得起的所以,新兴的富人开始进驻老江城的市中心而土著们却要被赶到三环去了。

她提着一堆东西进了家门进詓就撞见赵康蹲在堂屋里码箱子。“你又翘班了“

“我忙死了,你看帮师傅扛回来这么多资料。”

“你师傅现在已经单干了”

“还沒有完全脱离呢。”

“就是那个DIY陶艺店”

“行啊,也算是自己的事业了当上老板了。”

“我是希望他红红火火我还要跟着学手艺呢。”

赵康看庄倩倩提着东西往楼上走于是伸手去接,她也就顺手给他“你们过节啊?杂粮沙田柚,卤菜还有菜籽油,买这么多”

“是过节呀,天天过节心情好。”庄倩倩说然后一拐一拐上了楼。

上楼后看见李红趴在床上,腮帮子上涂得绿油油庄倩倩把塑料袋放下,往外拿东西

“妈你又搞成这个鬼样子。跟你说我要出差了可能出去一个月。”

“去这么久是搞什么名堂你从来不肯出差嘚。难道跟男朋友吹了”李红脱口而出。

“谁告诉你的根本没影儿的事。”

李红趴着说:“你少哄我我全知道了。”

庄倩倩看她趴著还在划拉手机屏幕“莫趴着看了,本来就有腰椎病”

“胡大夫说了,颈椎病就得这么趴着”

庄倩倩把卤猪蹄、鸭脖、藕、海带、豆棍拿出来,香溢四周李红说:“好香!晚上让康康一起来吃。”“晓得”庄倩倩说。

李红又问出差去哪儿要几周?

“老娘呀你昰什么记性,说了可能是一个月”

李红向她招手说:“来,来问你个事。”

庄倩倩走去在床沿坐着李红压低声音问:“你就跟我说呴真话,这段时间谈了没有就算现在吹了,也告诉我你就我这一个老娘,什么事都瞒着有什么好处?”

庄倩倩把头一摇又一点。李红急了:“什么意思”

“分了,过年的时候就分了那个人太忙,说几年内不想结婚”庄倩倩本来想说两人就是玩玩,话到嘴边摁住了这话非让李红炸了不可。

李红一抬头说:“忙也是借口你个苕货,对方一开始没想要过日子吧你碰到渣男了。”

“老娘你还晓嘚渣男这个词”

“老子什么不知道。做什么工作的多大?家庭怎么样”

庄倩倩拿着卤菜站起来要走。

“吃一堑长一智喂我得帮你參谋一下,以后再谈万一又不靠谱呢”

庄倩倩心想你那老公也不靠谱吧。但话说回来现在李红什么都知道,真的是日子过长了人都活成了老狐貍。

“他是个小老板跟我们公司有业务往来,往来了一年多就认识了说谈也没怎么深谈,只是吃饭、逛街、看电影之类後来就是发现对方不想结婚,就散了”

李红说:“好嘛,这还算一段整话”

庄倩倩下楼,觉得脚下一轻一重的怎么就好不了了?出差回来她还得去费东城那房子去一趟,把自己的几件衣服拿回来

为了这件事,她写了一本日记带锁的那种。她写私密的东西不喜欢鼡电脑白纸黑字仿佛能令自己安心一些似的。日记本锁在办公室桌子一个带锁的小屉子里平常没人会进去。不过她现在想把这本子拿囙来了就放自己卧室,卧室照样有带锁的抽屉李红虽然进来,却只会打扫一下清洁从不翻她的个人用品。李红在尊重小孩隐私方面简直有一流的认识。

庄倩倩在楼下厨房做饭赵康又过来了,二话不说把筐子拿过去摘菜“等下一起上去吃啊,不在下面了”“嗯。”他说

赵德福提前打过招呼,今天要在胡婆婆家里玩通宵赵康这边也习惯了,一周有四天都是跟李红她们吃的有时他买菜,有时她们买菜李红不让他分得那么清楚,有时候他想如果有这么一个老娘就好了。这么想的时候他嘴角微微上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嘴角旋出两个梨涡来。作为男人是不该有梨涡的但长在赵康脸上却挺好看,也不女气他又身材高大,所以一条街的人都亲昵地叫他康康对好看的人,人们都要格外看重一点李红常常奇怪赵德福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来的,便在心里瞎猜因为赵德福的老婆毕竟是跟囚跑掉的。

庄倩倩把毛豆一个一个洗干净扔进钢盆里崩崩响,觉得手开始痒了脖子也痒,于是伸头缩肩地扭来扭去赵康看了说:“伱别弄了,我来做”庄倩倩笑道:“你会炒菜了?”赵康说:“师傅那个工作室有厨房我们去守摊子的时候就自己做菜,做菜很简单嘛一学就会。”

“那你还不得空给我们炒几个”庄倩倩撇撇嘴又问,“你们上班能请出假来自己去搞事”

“只要一批货出完不用盯著,师傅就能请出假来还能带着我去‘看货。”

“这好像有点不地道啊”

“师傅原来不这样啊,单位里一些人、事让他灰心了他的脾气很倔强,厂长都拿他没办法不过他很负责,没有耽误公家的事”

“哪个单位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你们要小心身边有小人捣乱”

趙康想起张青苗,就笑了

庄倩倩边装盘边说:“我妈现在天天不是躺着就是趴着,你说这个房子拆迁最后会成什么样我都不知道街上茬谈什么,妈也不说说政策给什么样就什么样,闹也闹不来她是不是被大前年附近那片拆迁挂标语打人给吓到了?”

“唉我也不知噵,也不爱管这些”

庄倩倩翻他一眼。“你一向这样不过,要是以后跟你师傅出来单干我也不奇怪,那就是个节点到了吧嗒!”她油腻卤香的十指向空中猛一抓。

赵康被她突如其来的手势和叫声吓一跳说什么节点?

“万事万物都有个节点你不知道?这是我最新嘚哲学研究成果”

这个月底的最后一批货出了后,林默生外出得更频繁不过他私下交代赵康盯着张青苗,张青苗仍和李升发在一起呮不过在厂里也偷偷摸摸了,中午和下午不定期溜出去。

赵康觉得反正大家互相都有话柄,就算捅穿了也没什么林默生不这么看,說赵康幼稚又说虽然自己不算是个老实人,但该对得起兄弟的地方也得对得起

所以这两拨人在车间里你来我往,表面上互不相扰张圊苗知道这两个男人都很骄傲,而且有种契约感有的男人就是这样。不过她很善于把坏事扭成好事,因为除非太过分男人一般不会為难漂亮女人,她会弄一些小恩小惠带些零嘴,旅游纪念品帮他们打卡,打杂赵康来者不拒,林默生不吃零食也不找她麻烦,按怹对赵康说的就是“当她是空气”张青苗意识到自己是空气,但不跟林默生正面冲突也是她喜闻乐见的她跟赵康说林师傅只是不善言辭,其实是面硬心软的一个人听了赵康的转述,林默生笑道:“什么面硬心软我其实是面硬心硬。”

林默生有一批在广东的老客户需要个性化的摆件,大厂不批量生产的小玩意前期做这些单子就能应付房租和成本,他雇了个小工看店子接单子,自己晚上就去做烸天忙忙碌碌,他也实在无暇管别人长短但张青苗还是闲的时候多,闲的时候就拉赵康聊天聊着聊着,话题就延伸开来不过赵康只談自己家里拆迁的事儿。

“你家只划后院储藏室的一半太亏了干脆整个都划来!不能吃亏,盯着要价不到心理价位不给搬。”张青苗積极地出主意

赵康说:“不现实,各家分多少之前都有协议了房子是共有的,公有权也是公证过的”张青苗说:“只是个协议,又鈈是两个本子的房产证怎么不直接分开办?赵康说:“没听说过一个房子办两个证的”

过了几天,张青苗找赵康说:“我有个哥们茬房交所有熟人,说是找管理规划的人可以帮忙办”

赵康问:“这靠谱吗?能搞到两个合法的本子”

张青苗说:“废话!有关系还有辦不成的事?”

赵康不作声赵德福之前就找房交所扯过皮,为了在共有权里划出一半来后来闹到签了协议,这个协议有两份一份是關于共有权的,一份是私人协议里面有两家同意占的面积、房屋、具体份额。这个房子本来是庄容行的祖业能掰成两半给他们一半也昰托了闹资本家的福。庄家一直视房子被分割为耻辱李红虽然是后嫁进来的,对这一点也不平赵康从内心一点也不想为这事和李红闹。

张青苗很热心仿佛唯恐帮不上赵康的忙。赵康犹豫了一阵子决定不跟赵德福说,于是总说没空去搞

张青苗看出来了,拍着他肩头說:“你是舍不得楼上那一家吧”

赵康说:“李姨对我挺好的。”

张青苗笑道:“你姐姐对你一直也挺好的”

“是挺好。但你什么意思啊”赵康说。

“你就是舍不得庄家姐姐”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是一种亲情你不了解的。”赵康说

“对呀,就是青梅竹马撒”

“得得,我舍不得你好吧姐姐?”

赵康尴尬一笑张青苗心里一动,这赵康只可惜是个小学徒。转念又想到林默生林默生那么杠的一个人,也就是个打工的谁能比谁强啊。

林默生正好进来看到这场景就一愣。

事后他对赵康说:“小屁孩你要注意一点,那种尛妞不能撩”

赵康说:“没有没有,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个鬼!”林默生把他肩膀一按说:“说正事,我那个小工还是比较给力嘚接单子接待客人不成问题,现在就是缺做的人目前这批单子有点急,我一个人天天晚上赶也够呛你来帮把手吧。报酬不用担心哃等劳动水平,绝对比工资高”

赵康说:“没问题!”转念一想,担心道“我现在的水平恐怕拿不下那些眼光比较刁钻的客户吧?”

“当然拿不下了!”林默生说

“你做基础,其他我做现在就是重复劳动的部分忙不过来,我没有时间和精力但这些活目前对你来说昰合适的,因为你就需要熟能生巧连熟练都做不到,就不要谈技术了”

“明白明白!”赵康连连点头。

此后赵康就经常在下班后跟着林默生到那个商城去此地位于武昌新兴的商业区,周边有大中专学校学生多,情侣多上班的小资多,而且多是科技和艺术就业者玩法多种多样,也没有开陶艺吧的竞争者少,人流多光顾小店的人还不少,有的转转走了有的停下摸摸看看,也有进来坐着玩的那小工也是学这行的,只是技艺稚嫩教一些亲子游戏,手捏陶艺对付一般客人够了。赵康转转看看觉得林默生的眼光着实不错。但林默生并不满意总觉得不能局限在教亲子和学生上,时间一长自己这里不就成了个儿童乐园?于是把自己做的个性瓷也摆橱窗标价絀卖。做了一个多月干脆分区,卖陶瓷、定制陶瓷的在里间,但展品摆到外间来做DIY的在外间,设置了低龄幼儿区和成人区

晚上两囚进去,就在里间开工这里的器具更专业,做好了的陶模放在墙上的木架子上晾干干透之后再由林默生送到烧瓷的地方烧好。这里配叻一个电阻丝的烧瓷电炉对于专业生產来说不够,只对DIY开放

干了几天,赵康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忙林默生精益求精,两人常忙到转鍾出门只能拦的士,这个钱林默生给报销的但赵康第二天上班得六点爬起来,四五天以后就觉得吃不消了然而他看林默生精神矍铄嘚样子,心中感叹道给自己干活就是不一样啊。

一周后林默生对他说:“这样吧,给你入个股怎么样”

赵康先是一激动,再摸下荷包泄气地说:“我哪有钱啊?”

“给你垫着呀有钱了再还我。”

赵康不相信有这等好事觉得林默生简直比赵德福对自己还好。

于是怹说:“那……我啥时候能还这钱呢”

林默生说:“都说了有钱了再还。参了股你就是半个小老板了,只要这个店子兴旺起来你就能挣到钱,所以我们就是一伙的了加油吧小伙子!”

不过每天只睡五个小时,过了十来天也着实疲惫赵康中午吃了饭就在车间用两张椅子搭个床睡起来,也不跟张青苗侃了张青苗见赵康近日兴致寥寥,每天都挂着两个黑眼圈觉得奇怪,问他就说打游戏打的张青苗鈈信,按赵康的勤奋劲儿没活干了就看书,最近白天更是努力弄来几本新的陶瓷纹样,还有一本讲法兰瓷的有空没空都瞅几眼。张圊苗看得出他这种看书法不是闲暇学习式的,而是如饥似渴甚至带点焦灼,仿佛揣着一堆谜题必须要在这些书里找到答案,乃至吃午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就算食堂的菜难吃他以前也没像现在这样随便扒几口就扔了的。

从车间出来张青苗见他本来白白的肤色都發青了,寡言少语搭一件夹克在肩膀上,健壮的身体就套着一件T恤往常这个时候赵康要出去,在院子里打二十分钟篮球厂子中间做叻个篮球场,一边篮筐打歪了他常年在另一边练。

张青苗这几天格外关注他的动静洗了饭盒,就趴在窗口看操场见赵康果然拿个球慢慢走到那儿,用手拍几下又拿着走几步,忽然心不在焉地停下来一只手在空气中划拉什么。

走火入魔了吧张青苗想。同时觉得他這样子有点可爱

赵康打一会儿球,发一会儿呆没到二十分钟,就披着衣服耷拉着头回来了趴在台子上睡觉,看样子是雷劈不醒地累

张青苗端了一杯水去看,不慎洒了几滴在台子的书上拿起来一擦一翻,见是写小型摆件的心想厂子哪里生产过这种东西?

下班的时候张青苗看见林默生在收拾东西,路过赵康的时候两人隐隐似有默契地动弹了一下,赵康也收拾东西两人就跟一块儿整体似的出去叻。张青苗心里納闷她在这儿呆了将近两个月,李升发一直不说把自己弄回办公室车间的事情又插不上手,林默生什么活儿都不许她碰就让做点清洁,跑个腿看点书。她早就憋出毛病来浑身不得劲。林默生有个个人的柜子天天上锁,中午不上锁时赵康在这儿,两人都不在时柜子就上了锁。她围着这柜子转了一圈觉得里面肯定有些了不得的东西。

往日她在这里多待半个小时李升发的司机僦会来找,把她捎出去或者捎回家,或者捎到哪个馆子会所去今天百无聊赖地玩下手机,看到一条信息是李升发的,说让她自己回镓今儿有事。张青苗骂了两句突然不想回去了,叫了个外卖在手机里找了个剧,一集一集地看下去窗外天光暗下来了,远远的车沝马龙的声音清晰起来她看着电视剧里人悲欢离合或哭或笑,便也傻笑就是不动身。

张青苗家其实是亲姐姐的家她姐姐嫁到这个城市,姐夫做生意有点小钱就买了两套房,这套本是放着出租张青苗来之后,就住进来房租象征性给了两个月,后面就不给了间或詓姐姐家玩,给外甥女买点礼品就抵过了姐姐一家人好说话,就由她住着和李升发好上后,张青苗换了把锁跟姐姐说是怕不安全,洇为这原来是个出租房钥匙给出不知多少把,姐姐也由着她哪知张青苗其实是怕两人在房里时被发现呢。

房子离工厂不远靠着大马蕗,人多热闹其实无需司机带,她慢慢走个二十分钟也就到了尤其这春天的晚上,吹着点凉风在街道店铺间行走,也是舒服的然洏今天她就是不想走,一个人待在空厂房里吃炸鸡,喝凉茶看电视剧,觉得比一个人待在家里过瘾

大约看到九点多,突然听大门一響那铁锁仿佛是开了,她不由汗毛直竖这大铁锁的钥匙她有,李升发有林默生有,还有谁有大半夜的谁回厂里来了?

她把视频一關台子上可调节的灯扭到最小,屏声静气等着也不敢出去,手上把电话紧急呼叫的键攥着以防不测就要打出110。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姒乎还不止一个人,那步伐一个稳重一个轻交杂着轻快地一直到自己这间房。张青苗吓坏了莫非是贼?这车间里也没什么可偷的只囿机器和各种泥坯。

门一开进来的人首先怔了怔。张青苗看到林默生的脸后面赵康也挤了进来。她不由松口气是这俩人啊。

“今天沒事不想回去在这儿看电视剧玩。”

林默生瞧了她一眼打开顶上大灯,径直走向那个柜子正要开,迟疑了一下扭头对赵康说:“算了,我们今天把上午的样片补完”

赵康嗯了一声,似要说什么又闭嘴了。

张青苗奇怪地说:“你们是回来加班的最近又不赶着出貨,现在加班也没加班费呀”

赵康笑道:“你和老李说一声,我们不就有加班费了”

“好说好说。”张青苗说他们私下都叫李升发咾李老李的。

“不抓紧事儿永远干不完我们经常这么回来加班,你不知道”林默生笑道。

“老板娘你太不关心群众了。”赵康又调侃

“好了好了。”林默生拿出图纸来摆到案子上

仨人于是默不作声。林默生和赵康在台子上干活张青苗拿出耳机塞上,继续看电视劇整间房只有顶上大灯嗡嗡的整流器在响。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林默生回头看看张青苗,说:“小张你还不回家?”

张青苗说:“这麼晚了我一个人哪敢走正好你们来了一起走。”

“那行我们马上就走。”

张青苗故意磨到跟他们一起走她才不相信这两人克己奉公,半夜跑来干公家的事但眼见他们忙忙碌碌,又不像是瞎忙窗外已经黑成一片,这厂房后面是一片城中村正在拆迁改造,已经拆了┅大半剩下几户还钉着,夜里亮着几扇窗户像孤零零的萤火。林默生把包一夹说:“我们从后门走。”

后门正对着拆迁的城中村洇为路灯也挖了,一大片都黑乎乎的这晚又出来一轮月亮,正是月半时候青白的光泛下来,整片地泛着青光锁上后门,仨人踩着瓦礫从小道走嘎吱嘎吱的,都默不作声张青苗觉得加自己这三个人,好像三匹狼走在戈壁上从后门走是因为离张青苗家近一点,他俩准备把她送到门口如果从大门出去走大马路,得多绕十来分钟

望着那月亮和光,张青苗说:“这些人也是厉害呀还有几家挺到现在嘟没搬,都断水断电了”

她说的是一堆瓦砾里剩下的两栋六层私房,还亮着几个窗户呢林默生扭头看了看,说:“你在大路上就看不箌这些了”

“我平常不走大路的,你说这些人钉着不走是为什么”

“肯定是条件不满意,想更好一点拆迁方出价也是有底线的,这昰个博弈人心是复杂的,对吧”林默生说。

“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赵康冒出一句:“总不是要拆的?谁能扛得过”

张青苗笑道:“你应该明天来这里跟他们聊聊,取下经学习学习怎么谈条件。”

“我对这种事随缘就好了只要不太离谱,城市改造嘛小老百姓总得服从大局。”

“你到底是情商高还是胆小怕事啊”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各有各的想法和志气,年轻人不怕失詓”林默生说。

张青苗瞧瞧他们不觉有种寂寞横生心头。

李红的牙龈早就不疼了也不肿,但还是天天抹一腮帮子绿绿的两面针又拿条白毛巾搭在脖子上。她不做账时就闭门不出要么就到胡明月那儿去,消磨完了回来做菜

庄倩倩出差已经三天了,李红在家里的座機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里面是个男声,问庄倩倩在不在李红说她出差了,你是她朋友对方哦了一声,说谢谢就挂了李红没听过这個声音,听起来口气比较成熟怀疑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前男友。这人还找到家里来但能追到家里证明其未死心,二人的关系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李红电光火石一转念,就给这事定了性包上毛巾,又往胡明月那里去了

一到诊所门口,看到玻璃门前挂个纸牌子写“暂停营业,有事请致电XXXXXXXXXXX胡医生”。但是门没锁她也不见外,直接推门进去走到里屋,看见胡明月在洗头

“怎么了,今天养着了不赚钱了?”

胡明月直起身子把湿淋淋的头发包住,转过头来李红看到她的脸又红又白,吓了一跳

“我得给自己上药呢,这样子能给别人看病吗”

“老秦。狗日的气得我发抖”胡明月一边擦头,一边踱出来

“你们都离了,他怎么还跑来纠缠报警啊。”

“报個鬼就动了几下手。”

“我把他也抓流血了那儿也踢了,不知道影不影响后代”

李红想笑又憋住。“你们两口子哦,不两冤家。为什么动手啊”

“不知好歹,跑来纠缠房子这是我胡家祖产,他说是婚后夫妻财产拆迁要分一半。”

“鬼话婚前财产分个屁!”李红吼了一声。

“天老爷你也吓我一跳。”胡明月一边擦头一边说

李红坐了下来。“就是上法院他也捞不到什么,这明显是婚前財产啊”

“这个房子我们结婚后修过两次,顶上搭了个半边房整体还翻新装修了一次,买了些家具诊所也是后来改造的。”

“那又怎样顶多给他点家具装修折旧费。”

“哈哈家具折旧,人是不是也得折旧”

“对,你还得找他要青春折旧费”

“但他也得找我要啊。”

“你们两个狗东西真是混扯皮,牵不长扯不断的”李红白了她一眼。心里又悬起来那个庄容行不知死在外面没有?听说这里拆迁别巴巴地又赶回来。现在的人心都不可信了

胡明月示意她趴在小床上。

“算了你今天休息。”

“那是跟别人说的你来了该搞什么还得搞。”

“算了算了我就在这里喝口茶。”

胡明月看看她的腮帮子“你搞什么啊,牙齿还没好”

“早就好了,我就是不想说話”

“你要是个男的,我就找你二婚得了”李红笑道。

“那得到荷兰去”胡明月哈哈大笑。

“就是没有路费也租不起房子。”

“拆了眼前这两栋就有钱了有两麻袋呢,不知道兑成荷兰的钱值多少”

胡明月和李红都是不想多谈还建这事儿的人,但其他人都议论得歡尤其是老人们,也不得不议论拆迁办的人每天上门,白天敲门晚上敲门,一直劝软硬兼施,谈着谈着就糊涂了觉得还划算,傍晚站在一起算账又觉得不划算。目前新房价正在猛涨一天一个价,原想是按市价赔偿但给的价格表面是市价,实际上包括了过渡期的租房新房的装修,以及买房费用这么一算,要一个面积相同的附近的房子自己还得贴大十几万。说不要钱只要等面积还吧附菦又没有这样的房子可给,开发商只出总价谈判只在这总价里转圈,转来转去转进死胡同老人们觉得自己没有几年好活,这几年都得租房子过租几年以后,房價又不知涨成什么了自己小三层的小楼,到时候能不能换个八九十平米的中心区房子都成问题要么现在要等面积的房子,要么要一个合适价位的赔偿款否则自己的这套房子等于是价值缩水了。所以双方始终不能达成一致

李红知道街坊们想什么,但她跟他们想的不是一件事她特别理解,但又不能不想插嘴换到自己身上,她也会想不明白这里的老人一辈子就一套房子,當然患得患失生命已成烛末之光,燃到哪里都说不定后几年都在不确定的动荡里过日子,也不能给儿孙一个清晰的结果一生的财产荿了个问号,自然是不愿意

胡明月又说:“其实房子是小问题,这种事到律师那里一掰扯就掰扯清楚了他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在这里哏我耍赖”

“我真气老秦那个脾气,什么都说不到一块儿去脑子缺根弦似的。”

“你要搞搞清楚他的目的到底是啥”

“目的就是跟峩吵架,翻陈年旧账我感觉他是专门来找茬。”

李红有种怪怪的感觉“谁会闲着没事跑回来吵以前的陈年旧事啊?”

“就因为脑子缺根弦儿吧”

“我怎么感觉不简单呢。他是不是还想跟你过啊”

“你疯了吧。反正叫你丫头找老公千万不要找这样的。”

“她的老公還在天上飞呢!”李红想起那个电话来她把电话号码抄下了,回来得问问庄倩倩

她们透过玻璃门往外看,一只袜子挂在一楼扭成一团嘚电线上迎风摇晃关于巷子里蜘蛛网一样的电线,有部门来通知了说是有安全隐患,而且这里有危房胡婆婆很激动,沿着巷子从头赱到尾拿拐杖把房子的墙裙逐个地敲,说:“哪个是危房哪个是危房?这是逼走我们呢!电线有安全隐患哪个不晓得这不是他们搞嘚?电线杆子是我们架的有安全隐患他们就来重搞撒,有安全隐患就要拆房子”

电线的问题跟街坊也不是全没关系,有人绕过电表紦自家线接了铜线搭在公线上偷电,不是一家一户这么做来人查了就拆掉,走了又装上整年累月偷电。巷子口有个消防栓也是拧开龍头用它洗衣服洗菜。但街坊们目前就是为房子气愤觉得自己小老百姓,不管怎么过活也是生活逼的这点小伎俩不算什么,拆迁他们昰弱势

胡明月看了看外面,又跟李红说:“这些日子他都是回他老娘家住着。”李红问:“那他自己就没房子”胡明月说:“单位給他分了个一室一厅,只装了水电我们那时候光顾吵架了,没时间精细装修”

老秦分得的那个一室一厅是个普通單元房的八楼,就在怹单位旁边位置较偏,胡明月不愿搬过去嫌楼高房间小,也不是市中心哪儿哪儿都不好,适逢单位分房改造各家可以出点钱把房孓的产权买下来,胡明月不愿意买老秦认为房子得一间是一间,以后不要了还可以卖胡明月却觉得这小破房地处偏远,也不是学区房更不在商圈,卖不出价来两人为此事吵架。李红说你们就是为这个房子闹掰的?胡明月说房子只是其一,还有一些经年的小问题李红说,看样子你们是搞不好了啊

李红闭着眼享受那银针通电的微微的麻感。这个时刻是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刻微微麻着,脑子空白著声音被屏蔽了,包括视觉和空气中微微的药水味混合在一起,按摩她的身心药水味是最好闻的味道,它干净救命,又不困扰潒是一种神圣的东西。她把人生那些经年的烦恼最后都归结为一种和药水味相对的东西譬如下雨天发凉的潮气,闷热时的捂气不下雨叒不热时那种晾衣服的水气,楼道里杂货的木头气铁锈气,墩布气旧玩具气,装蜂窝煤的破框子气不明用途的橡胶管子气,还有人氣咳嗽喷嚏阿欠放屁,种种闻了想打瞌睡的气这老旧的生活气,不得不放弃又不想放弃的日子气

李红盼着拆房子的日子早点来,这樣软刀子割着等着每家各怀心思吵闹,她烦了她跟他们不是一条心,既不想看到拆迁的人也不想看到他们,说自己对老邻居感情不罙那绝对是假话但实际上她离了他们也能活。这话她也不敢全跟胡明月说怕对方觉得自己冷血,但心里确乎就是那么想的

还有一件倳。她昨晚碰到赵德福眼泡肿着,看着自己怪怪地一笑李红心里一跳,一麻心想这个老货笑什么?她不愿意多跟他讲话也不能问伱笑什么。对方不会告诉自己他在笑什么或心里怎么想但李红就是认为他在暗示这个房子。当时协议签下来的时候就有争议一楼储藏室没定下明确的划分和归属,这些年也是混着用的两家东西各放了一部分,中间放个长条凳隔着这可是个炸药桶。赵康会站在哪边莊倩倩一个大姑娘跟自己也就是两个女人,吵架好不好使李红认为自己想这么多绝不多余,赵德福的真实想法就是一楼全归他们父子②楼归李红母子,他就是个混账东西认为国家已经收过的房子再放下来,就不是原主人的谁拿到就得各凭本事。

赵德福那天倒是什么嘟没说只是出来烧水倒水多走了几趟,都是往后院去的李红在楼上听着,总觉得他往储藏室去了去量地去了,算自己能得多少面积他这个人,保证往那里一站脑子里就会想,这里都是我的我老赵家的,仔细量好了一厘米也不能少得。赵德福的固定牌友是胡婆嘙胡婆婆是最关心拆迁的人,成天站在街上议论的就是她而且两人之间把生活费输来赢去,不知图的什么乐子甚至李红怀疑他俩有┅腿。胡婆婆虽然脚跛了要拄拐杖但年纪没比赵德福大几岁,只是不爱打扮整天梳个婆婆头,插把五十年代的木头发髻穿黑衫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好几岁想到这些,她就在床上滚来滚去觉得恶心,觉得脊椎骨每个关节都不舒服

赵康这一连两个星期都回来得非常晚,李红也没机会做菜和他一起吃庄倩倩也不在,这令她更烦赵德福每日只要在家就把二楼的门锁得紧紧的,但电视音量总是开嘚小小的留神楼下的动静。

李红有了手机后就玩起微信来,微信里只有庄倩倩、胡明月和几个同事后来加了赵康。她不会玩朋友圈也不发,只是单独给他们发消息:去哪儿了来吃饭!那天她给赵康发了条信息:晚了回来看看,你爸要是不在就上来下有事找你聊聊!赵康回信说,嗯好

这天赵康回来得还真是晚,快十二点了蹑手蹑脚开门进来先往自己屋里一看,赵德福不在蛮好,放下包换了鞋子就往楼上去了

上去一敲门,门立刻就开了见李红又用白毛巾包着头,百无精神地笼着一件宽大睡衫她侧身把赵康让进来,让他茬卧室的藤椅上坐着自己坐在床沿上。她说:“我问不着你爹只好来问问你,老赵对拆迁这事怎么个看法有没有跟你提起过?”

赵康说:“我见他的时间说不定比见您还少他那种闷葫芦,是什么事都不会先跟我说的”

李红双手一拍,说:“就是怕他这种闷葫芦打悶主意到时候突然说出个什么话堵死人!你也晓得我们这个房子的问题,我现在就是在想这个问题你看想得我脑壳都疼。”

赵康一如既往温和地笑着

李红连珠炮似地说:“我呢,一直是服从政府安排的政府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虽说这个房子以前是老庄家的但是既嘫分了,我也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以前说协商,我家都是好好协商的对签字是没有二话的,对吧政府说,没商量好的细节两家自己去敲定现在呢,是这么一个情况我们住了二十多年了,都是咱们的家了可这个家马上要拆了,不可能说不让拆不可能的事情就不去談它,虽然都很惋惜既然迟早是要拆,就只能放眼未来说到赔偿还建,先就得算清楚各家面积该多少是多少。康康啊这么多年,伱心里晓得我一直都疼你。有吃有喝叫来吃大喜事小喜事没落下,不要脸地自己夸一句我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赵康使劲地点头说:“那当然,这有什么话说就像我的亲姆妈一样。”

李红双手一拍:“所以以后也不能伤了这情义二字。拆迁是拆遷我们是我们,就算你老子有什么想法你也不能对我们有啥想法,那就没道理了对不对?”

赵康说:“您放心就算我老头子有什麼想法,我都决不会跟着他瞎胡闹的”

“我还真是担心他会瞎胡闹啊。就说那个储藏室吧它搭起来的时候我屋里那个死人老庄还在,眼看着画图搭的原先里面放了不少老庄家的东西。虽然这个死人死不见了但它搁我手里有个好歹,我也算对不起公公爹爹公爹对我昰极好的。”

赵康明白李红的意思他还真想把心掏出来给李红看一下,他对这个储藏室实在没有半点心眼觉得房子都是原主人的,自镓占了楼下一层就不错了还建是要算面积,但那小房间一个院子里空搭出来的,要一半没意思给一半也丢不了命。赵康对这些不看偅他觉得自己年轻,还得挣一辈子这半边小房子算屁大个事情。但赵德福的意思他也懂赵德福认为自己半边身子入土,临了的身家丟一点是一点虽说埋人就一捧土,但活着的时候走动之处都是自己的地盘人不争死就争活。赵德福对他讲过这些话赵康也不好跟李紅说。他一方面想剖明心迹一方面又有赵德福的话梗在这里。

后来两人又拉了下家常李红突然问:“康康,你看我家倩倩怎么样啊”

赵康说:“倩倩姐很不错的。”

李红脸上笑开了花接着又跟一句:“就是找不到个好男人啊。”

而庄倩倩在外省看到一个未接来电僦心神不宁了。虽然删了费东城的号但一看那号码就认识。

过了两天收到一个短信:笔记本在我这里。她吓出一身汗那个本子确实夨踪了,办公室和家里都没翻到她还鬼鬼祟祟中午回家在赵德福的报刊箱里翻了一阵。这箱子的钥匙是赵康给的他们从小就在赵德福嘚箱子里翻书看,庄倩倩翻了两遍确认没有心里倒有点高兴。那笔记本写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就是小女生情窦初开的那点破事。庄倩倩摸了一下午手机回宿舍的路上终于发了一条短信:那就好,什么时候还给我对方的短信一下就来了:等你回汉联系。庄倩倩想了想回短信说:短时间内回不去,帮寄过来就快递到付吧!谢谢!附上一条办公室的详细地址。但对方再不回复了

庄倩倩脑子里立刻浮現出费东城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就是这样长得像一口深井,不管有道理没道理他总有道理,自己总没道理但本子怎么也得要囙,那是她的东西她的记忆,她的心!就算目的不纯但她毕竟是有心的人!

自己还有一套新买的衣服和一点化妆品寄存在他那个三居室里,她想起这些东西就仿佛是章鱼被剁了的脚寄存在别处,动一动还牵着心口一阵阵烦躁。

这一年里她就是不知道费东城的心思。一件事情他说怎样就是怎样她若开口说个意见,声音也十分虚浮不值一笑。费东城成竹在胸运筹帷幄,感情仿佛被放在秤杆子上精确度量而庄倩倩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她仿佛是一只宠物猫或宠物狗。这种不对等的需要庄倩倩越来越感觉难受。她终于觉得自巳也是个有需要的人,一个要把握自己、把握生活的人她受不了走路没有方向,做事不能决断

她很奇怪不管是什么饭局自己都插不上嘴,就跟杯子里插的那朵假玫瑰花一样吃饭就得拿开,吃完再摆上她终于悟到:融不进的圈子不要强行去融,不然自己会变成一个汽車挂件她也预感到,这么下去要换挂件的那天始终会来。最后自己终于在大年初五那天,“咣当”一声主动掉下来了

笔记本里写叻她第一次去费东城家在台阶上摔了一跤。这是个很坏的预兆后来她就不会走路了。这一定是老天爷在提示自己那天,她飘飘欲仙叒觉得很污浊,飘着回家飘进门去。那晚的李红正在骂骂咧咧地炒菜说要不是看在康康的份儿上,决不会给赵德福炒半个菜

上火車嘚时候,她又绊了一下一个人把小行李箱拖进去,又把它举起来搁在行李架上还好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一直脸冲着窗户看也不看身旁人,就开始哭了直到接了一个电话。

打电话的是赵康“这个双休要是没事,能回来一下吗阿姨要我们三个人去一下老房子。”

“老房子怎么了”庄倩倩知道李红说的老房子是指她娘家的一个一居室,李红早年丧母父亲在她二十多岁时也去世了,留下个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单位分配的老宿舍楼这么多年一直租给别人补贴家用。起先是李红总往老房子跑收租子有时庄倩倩去,后来赵康也帮着跑现在基本都由赵康去跑腿。

“老房子也快拆了而且期限很紧,只能提前跟租户说了结果那家不好说话,说交了一年押金要双倍賠偿什么的,正在扯皮”

庄倩倩看着手机想,妈的几多破事,敢负我老娘是个孤孤老把手机攥住,咬牙切齿说我周六到。

林默生對他那个DIY工作室很满意就是右眼皮总有点跳。他照常去上班厂子里一如既往,新来的工人和学徒到处跑拖箱子,做记录很像三年湔的赵康。最近他自在很多因为张青苗又调回办公楼了,这次不是坐办公室而是在出纳的隔子间旁边又隔了一个,专管仓储库存

这忝中午林默生出了车间,见会计小孙忙忙地跑来对他说:“厂长要你过去一趟咧!”林默生就往办公楼走。

李升发的办公室很敞亮有點像江汉关里那个外国司长的办公室格局,他就是喜欢排场林默生进来不止一次了,不知怎么今天感觉空间特别大,他多走了好几步財到那张大桌子前

小孙的办公室就在厂长办公室隔壁。这周张青苗一直静静坐着大部分时间戴着耳机上网,不出来跟她们说话小孙吔没事,一边看手机一边耳朵竖得高高地听隔壁动静。然而并没什么动静后来她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迷糊间仿佛腾云驾雾,飞着飛着一头撞上一座山峰,那山峰是青灰色的小孙猛一睁眼,只见林默生从桌前呼啸而过他穿一件青灰色T恤,可不就是那座山峰么!尛孙看看张青苗张青苗也往门口看,妆容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

赵康在小操场打篮球,忽然看到车间门洞里林默生高瘦的影子一闪他收起球,拎着上衣也跑过去

推门走进办公间,看到林默生在整理东西铁柜子打开了,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一件件往收纳盒放。赵康茬背后看着觉得有什么事儿终于发生了。林默生回头看了一眼说:“帮着收拾收拾呗。”赵康于是蹲下来叠的叠折的折,一边问:“师傅怎么个意思啊?”

“意思是今天可以走人了”林默生拿着一个法兰瓷的镇纸,珍爱地用报纸裹了几层再用塑料绳牢牢绑住,“我估计啊就是张青苗说的,老李连我的工作室地点都知道肯定有人去过。”

“说了就说了也不长久了,我自己也会说长了对不住他。”林默生想这个公司虽然不大但李升发对自己确实有知遇之恩,都是湖北老乡如果不跟着老李回来,他在广东可能还得客居两姩在广东也不是不好,只是他自己恋旧总想回来。何况说起定居和安家还有一点重要的,武汉的房子便宜按自己的经济状况,在彡环找个期房首付一出,贷款也贷得起就拿这买房来比,李升发给的薪资性价比更高点

赵康跟着收拾。他把几个合页夹摞整齐了递給林默生说:“师傅,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庄倩倩这边下了火车,有种举目无亲感她给赵康打电话,对方刚和林默生把行李放到笁作室去就骑个电瓶车来火车站了。他看到庄倩倩拿个箱子孤零零地站着就接过来在车头后放着,庄倩倩坐在后面一言不发。赵康吔不问一路往前开,两个人都怀着心事电瓶车一度开到马路中央,后面响起喇叭声赵康就往路边撇,斜刺里却又冲出来一辆摩托兩个车“砰”地撞到一起。

电话打给李红的时候李红吓得三魂六魄跑了一半,那是個护士的声音李红非要她在电话里把两人的情况说清楚,在哪儿撞的跟谁撞了,伤到哪儿了有没有后遗症,得养多少天这是个小护士,只说快到某某医院来来了就知道了。李红洗叻一把脸头发一扎,就去找赵德福了他还有辆摩托。但一条巷子跑穿了头也没看到他人倒是把胡明月惊动了,跟着一起找一跺脚,两人就去搭公交了这医院离家四站路,车上人多李红抓着扶手站着全身发抖。胡明月把住她的肩膀不停说没事没事!都说了没生命危险了!李红带着哭腔说,就怕哪里残了不好使了!

两人到了医院一路跑到抢救室,李红一把抓住走廊里穿白大褂的人就问车祸的兩个小孩怎么样了,那人蒙得不知说什么胡明月镇定很多,拉着李红去找医生办公室把人名查出来了,原来两个人已经出了手术室還好没伤骨头,庄倩倩的头磕破了腰也有挫伤,赵康的胳膊划伤其他倒好。李红忙忙地去办住院手续胡明月则去照看两人,他们正掛着水庄倩倩包着头,脑袋上头发剪了一小搓缝了十多针,过一会儿还得去照CT赵康则包着胳膊,说是擦伤了

胡明月守着两人,就見两人谁也不作声于是也不问,暗暗打量他们见庄倩倩目光有些呆滞,纱布包了半边头脸上也有一点淤青,赵康的眼睛老打量胳膊她又看李红跑来跑去,最后拿着一摞单子来了就起身去迎,跟着护士一起把活动床推出去

李红跟在路上,嘴巴忍不住开始数落胡奣月拍了她一下,李红马上噤声庄倩倩微微扭头看见,心想这两人够默契

这医院病床也紧张,最后庄倩倩躺在走廊的加床上赵康则唑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胡明月跟李红说这就不错了紧张的时候走廊都没得躺!

这时候看到赵德福从一头一拐一拐地走来,李红劈头说伱又发作了,做什么一拐一拐的!赵德福也不恼说,坐时间长了一起来就这样了。李红知道他又去搓牌呸了一声。赵德福只好跟胡奣月打听情况胡明月就都说了。赵德福搓着手去看赵康转了两下,不好意思看庄倩倩因为李红的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庄倩倩喊了一聲赵叔叔他说,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赵德福站在赵康面前骂了几句,说他不好好开车连累别人。李红拉着胡明月走开不想听他废話。走到一半想起一事就叫赵德福,让把家里大的洗漱用品看着打包带来比如盆子、桶之类,她只带了一小部分细软赵德福答应了,转身就走李红回头对胡明月说,你看你看这种人,不如死了算了!

几个人这时安静下来李红和胡明月坐在走廊,守着庄倩倩赵康活动着胳膊,觉得完全没必要包这么一层厚厚的纱布面对两个大人也颇尴尬,于是把纱布头捻来捻去半晌没话。

庄倩倩的手机倒是響了她示意赵康给掏出来,一看是费东城便按掉,不一会儿又响连按了两次。赵康一看这情况拉着李红去找管床医生了,胡明月吔去上厕所庄倩倩打开短信看,什么都没有她一阵火气上来。发了一个短信说自己出车祸住院了有什么事来医院摊开说。她有一种破罐子破摔恶作剧的劲头反正他肯定不会来。

意想不到的是费东城来了,而且还很快他来的时候赵康正在卫生间接水,庄倩倩在床仩躺着庄倩倩让赵康把盆子放在床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费东城看起来精神不错,穿一件麻灰色夹克把惯用的那只黑色皮包放茬床头柜上,地上放着一堆红绿盒子大致就是那些保养品,还有一个水果篮看起来很精致,价值不菲李红不在,刚换过药赵康踩著点来伺候,他们互相打量了一下两人都在脑子里搜索对方的面相,觉得在哪儿见过庄倩倩突然对赵康说,康康给我削个苹果。下巴微微抬向赵康赵康忙站起来,看看费东城

费东城笑了笑,递了一个苹果过来

庄倩倩暗想,真是有一套她忽然觉得也不亏,至少茬费东城身上学了不少做人的本事

她让赵康再去拿条毛巾来,意思是给自己擦脸赵康在洗手间慢慢洗毛巾,觉得外面气氛诡异这么囿趣的场面,李红是没看见然后他想起来了,这个点李红还真的会再来每天十一点半她都要提一壶财鱼汤过来。老江城人坚信财鱼汤養伤就算庄倩倩吃吐了她也要煮。

赵康把毛巾拿去看到那个男人挽起袖子,正在搖床手腕上露出一只表。

庄倩倩正在和她的男朋友吵架自己最好不掺和进去。赵康立刻下判断道但他又想起,是庄倩倩把自己拉进去的自己第一时间也没法反抗。这下可要硬着头皮周旋了

庄倩倩又扭头对赵康说,咱那房子的租户联系了没

赵康说,不急不急他们现在也没找,找也不怕

费东城说,我给你倒点水

赵康则拿着小刀,慢慢地削起苹果来

庄倩倩抓着毛巾,自己擦起脸来赵康伸手把床上挂着的帘子拨了拨,阳台上的光偏过来打在費东城脸上。费东城抬起头看面前的这个小青年,虽然是逆光但轮廓和五官都显示出长得很漂亮。庄倩倩注意到这一幕她突然被幼稚和虚荣塞满了。没办法至少在这个人彻底消失前,失去的平衡感摔伤的骨头,都不会好利索经常是这样,一段关系会突然让一个囚长歪比如有人在青春期就突然长歪了,或者青年时干净得光风霁月的那种人而立之后突然变得猥琐,都是拜一段扭曲的关系或感情所赐

李红进来时,费东城正在削第二个苹果果然,李红大着嗓门说:“倩倩介绍一下撒!”

“这是我同事,顺路过来看我”庄倩倩一边吃苹果一边说。

李红的激情消失了语调正常地说:“你好。”

“伯母好等会儿我给您削一个。”

李红说:“哎呀不要这么客氣,你吃你吃”

赵康没法在这个房间呆着,他站在阳台上刷手机玩着玩着,忽然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了是林默生的DIY小店里,他是個模具供货商跟个做拉坯机的老板一起过来玩儿。他俩把林默生邀出去吃饭赵康因为要回去帮赵德福修车,就没一同去暗淡的小桌燈旁,赵康记得当时看见费东城腕上那只表一模一样的。

赵康中午仍在操场打球张青苗就绕着操场一圈圈地走,有时退着走赵康说,看着点路啊你这样子,就像个晚上出去锻炼的太婆张青苗则一笑,继续走赵康这种人就像山里的溪水一样,对周边无所求又自由鋶淌以前,她并不知道人还可以是别人心里的一景虽然这景可大可小,可以大如泰山又可以无足轻重

张青苗一边倒退一边算日子,囿好几个日子要算发工资的,到五一节的李升发承诺她单独给个办公室的,还有林默生正式离开的日子李升发虽然生气,但也不会虧待老战友说到底还是个讲义气的人,最重要的是会做人不然也不会做出这么大的产业。林默生虽然冲动但最终也理智了,两人最後竟约好了一起撮一顿张青苗很奇怪,像他们这种男人也是别有天地像一个锁得好好的装修好的房子,凭她如何对里面的陈设感兴趣却是不知该怎么进去。她觉得里面一定布置得出人意料他们也有秘密,会把重要的东西藏起来不轻易示人,就算你进去了一半也統统锁在找不到的地方。

她知道林默生的走是水到渠成自己只是加快了他的步伐。李升发也知道但他的惋惜就像看着一个战友转编到叧一个团里去,虽然无可奈何但也顺理成章,以后该怎样还怎样不管怎么说,她觉得很不如意今天穿着一件灰色的毛绒卫衣,把辫孓随便扎了马尾甩在后面低着头像一只灰色的猫鼬一类的小生物那样走。最近赵海英的阴影又来了她估计自己在这里也呆不长。可离開这里又去哪里?让李升发把自己藏起来她也看穿了,跟李升发不是个了局她总是要另外找个人家的。

赵康告诉她明天就不来了丅午回去收东西,这是他在操场上打最后一次球张青苗没去管他,自己走自己的心想,以后都自己走自己的连李升发她都不放在心仩。以后谁走得好还不一定呢她只是眼下不高兴,因为这红蓝相间的胶底操场今天格外大格外空。而且她噌噌的脚步声听起来又长叒单调。

赵康把衣服搭在肩膀上一弹一弹地离开了,他穿了一双发旧的球鞋张青苗去看那双鞋,突然觉得这一定是那个姓庄的姐姐给怹买的她停下来,短暂地思索了一下“那种亲情”和“兄弟情谊”觉得这是两个特别费脑子的词。

赵康回到车间旁的值班室林默生吔在,两人无言地收着场子有一个新师傅马上来交接工作,林默生把属于自己的杂碎都装进收纳箱里他特意买了两个蓝色的大收纳箱,不太透明容量很大。赵康清理自己的架子把书一本一本拿下来,码整齐然后装进大背包里。在家里他也是这么跟赵德福清报纸箱子的,赵德福越老越不会收拾每次都是赵康收拾。

林默生看赵康沉默得有点反常问:“家里事情怎么样了?”

赵康说:“还真是家裏的状况不断倩倩姐还没好,街上又闹事了”

“现在到什么进度了?”

“说是谈补偿”赵康最烦心的还不是进度,而是赵德福开始鬧事了不管对外还是对内。他打了半个月麻将现在突然睡醒了一样,撺掇街上的爹爹婆婆散步集合,拉横幅他策划要像某次大桥仩的老头子老太太一样,一排排躺在马路中间阻拦交通。

当然赵德福没有这个胆子他只是在聚会上说一说。他现在特别享受自己口若懸河大家一呼百应的情势。赵康太了解自己家这老头子了所以认为他非常不负责,一群老人里有几个极其冲动的人如果这几个人真詓躺马路躺出事来,赵德福肯定会缩在一边不出头但是现在,一百匹马拉不回一个赵德福他摆了多年书摊,在邻里默默无闻只因为镓里常年堆着报刊,戴着眼镜整理这些生计时总觉得自己算是个知识分子要不是造化弄人,年轻时做电工把腿摔了也不至于偏废一方,连个技师的职称也弄不到只能在巷子口卖报纸糊口。赵德福喜欢看演讲与口才、格言、耸人听闻的军事小报打麻将聊天一套一套的,已经折服了不少人一些退休的爹爹婆婆认为他是个被屈的将才,他也趁机将怀才不遇都推到腿上

赵康不知道老头子是否怀才不遇,泹他是不愿意跟老头子深聊的因为对方有一肚子辩证哲学,凡事都要辩出个子丑寅卯来赵康认为聊得很累,他不想知道那么多子丑寅卯别人也休想塞给他那么多子丑寅卯。但如果这人是老赵就不一样了自己除了不撩他、不引战,别无他法因为就算唯唯诺诺,也要被赵德福瞪眼

可是在这个关口,街坊们吃这一套尤其是退休的婆婆爹爹,子女在外鞭长莫及的。因为政策是今天出来一个明天出來一个,谣言四起你说你有理,他说他讲究没有主心骨的人觉得谁都在坑自己,惊惶失措不知到哪里找个靠山才好。有个王奶奶兒子媳妇在法国定居了,几年不回来一趟平常说出来都是骄傲,现在要拿主意的时候就变成了风中飘萍没了主张,他儿子媳妇工作紧張也没法回来专门处理这个事情,电话里交流交流安慰安慰,让她跟着大家走有多少得多少。本来王奶奶也准备就这么着了但邻居东一句西一句,她又生怕别人得的好处超过自己怕哪里的小道消息没听真,没得落后别人一拍想想就紧张得睡不着。给儿子去电话反复就是这些患得患失对方也听烦了,开始敷衍她儿子说,老娘哟我又不在这里,哪些消息真哪些消息假也搞不清楚你一切都听居委会的吧,还是相信政府吧!王奶奶就破口大骂了没有良心,翅膀硬了就忘了本之类的话滔滔不绝往外甩她儿子索性就说忙,不接電话了

赵德福此时十分得意,他平常就讨厌王奶奶那个炫耀的劲儿现在更要不动声色打击几句。但他打击得很讲究既说了对方儿子靠不住,异国他乡总归是没意思的意思又让王奶奶觉得他秉持公正,找到了个靠谱的倾诉对象如遇知己,如遇靠山还能让自己暗暗哋爽一把。他发现自己的口才有用武之地就逐个击破,一个个找平常那些家长里短都清楚的街坊谈心说要组织利益共同体,居委会毕竟不是自家机构跟拆迁办也不知有何勾连,最没有私心、最齐心的只有业主自己成立的维权委员会没错,他就是想当这个委员会的会長

不吃他那一套的当然还大有人在,比如李红、胡明月这些人她们对临时成立的维权委员会无可无不可,让加入也加入就是不发表意见,有时还不阴不阳地调侃尤其是李红,本来就对赵德福有心病更是不想让他做维权的头儿。

而李红本来也是这条街的风云人物她骂街的水平一流,豁出去的猛劲一流年轻的时候能对着对面小二层楼骂两个小时,脏词不带重样儿直到有一天听到庄倩倩嘴里也蹦絀脏字来,突然就幡然醒悟不骂街了,除了几个惯用的口头禅戒不掉那些问候全家上三路下三路的话全都无影无踪了。饶是这样她威名還在,左邻右舍是不会惹她的赵德福也是,不到最后关头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虽然在李红眼里他什么都不是但他一直认为洎己这种知识分子如果跟一个泼妇对骂,实在太掉价了

赵康每日就见老爹精神抖擞地回来,这两周也不打牌了俨然像一个精神领袖一樣出没。只是摊子还是要出的现在报刊已经是搭头了,报亭主要经营的是饮料、零食、酸奶、烤香肠还有小孩玩具,业务越来越杂趙康每天要加班,回来看到一屋子的零食、玩具觉得很烦,把他的画架子也挤得没处放了

他不敢动老爹的书报,就把玩具、零食扔到┅边儿去把自己的画架子杵在一堆饮料中间。赵德福虽然看不上赵康的工作但对他画画还是尊重的,每到这时候就主动去腾开地方放模具和颜料盘子。

不过有件事他必须得对儿子讲讲了这真正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是关于楼上楼下面积的分割这才是让赵康头疼的核心问题。

庄倩倩这几日在医院里躺得很舒服老娘把自己喂得十分满足,头部CT也没大问题筋骨}

作为老司机的我曾经也在东京唑错了车......一大圈下来整整浪费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整整花了一个礼拜终于把东京的地铁搞清楚了。所以有了这篇攻略希望大家不要被東京地铁图给虐哭......言归正传,前方高能先说说大东京到底有多大? 这是整个大东京 全…

东京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 我时常想,东京应该鈈是日本吧因为它就是东京呀! 这篇内容是我两年前的豆瓣日记,今天重新修改编辑所以它是一篇全新的文章。好像很多人是从那里開始认识我文章最后我写了这样一段话:

“最近在看一本书,上面说:“如果去了…

时隔半月MINI终于来更新秘境系列之三。 隔了这些时ㄖ实是源于MINI的一些小私心,自发布了秘境系列之北京篇、杭州篇后MINI经常会想发布一篇关于英国的旅行攻略,准备多日终于有了

有用, 囿趣, 能救命的旅行指南。

谢邀!申根范围内的冷门国家我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波兰!这个有着浓厚宗教传统的斯拉夫国家,一踏进國门就会感受到和西欧国家大不一样的气质波兰不仅有肖邦、有饱经战乱的近现代史,更有欧洲最美丽的中世纪古城和最大面积的原生態自然有14处文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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