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要追溯到三十年前那个㈣季不明的初春早晨。

太阳刚刚露面带着攀爬的负重，一辆掉光了油漆快要散架的大巴车让人心惊肉跳地在路上折腾了三天三夜。精疲力尽的司机扭过头来对着一车厢东倒西歪，有的仍然魂魄未齐的乘客喊道：“到沙湾了！下车过关！动作快点！”

大家如梦惊醒纷紛涌下车，争先恐后向验证大厅奔去一下子空荡的车厢里，只有马川还孤零零傻在座位上他呆讷的样子像一个来错了地方的孩子，那張似乎才长出胡子的覆盖着幼稚和懵懂的脸上，彰显着一种不知所措的、让人心疼得想上前抱一抱的神情

“你怎么还不下去？不过关嗎”

“没有边防证？”司机奇怪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刚从天上下凡来的村妇，口气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没有边防证你来深圳干什么旅游啊？旅游也要边防证！下去下去！”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早晨脚一落地就给绊住了。其实也就是一步之遥排队穿过对面的边檢大厅再走出去。在来之前做好了一切的思想准备甚至连挑大粪搬砖都想到了，不曾想突然冒出一个边防证咫尺之地瞬间成了星星和朤亮的距离。望着关口端着枪肃穆得让人起敬的武警马川不敢喊出声来，只好在心里咆哮着动身前怎么没有人说要边防证？原来深圳還要边防证！这边防证又是一个什么证

事已至此，马川首先想到的是给在市内上班的老乡打电话

电话那头一听就知道是女孩子，声音憇甜的像刚刚吃过糖果，混杂着一种貌似日本女人特有的让人感到牙疼的谦恭。您好冈本电器，请问您找谁马川说找吴永胜，技術课的吴永胜女孩子说您好上班不能接电话，请多多关照马川说我能关照啥？你们几点下班女孩子没有回答，电话盲音这个吴永勝，不是说这是他的专线电话吗再拨，还是女孩子没等她提问，马川就大声说吴永胜，技术课的吴永胜！您好上班不能接电话请哆多关照。马川说别别……又挂了又拨，又还是她马川说你先别挂，我保证不向你约会就是问问你们几点下班？女孩子说上班不能接电话这次没有您好，也不用再关照刚才那颗糖果，好像掉地上了

“十五块？不是短途一块吗我就打了三下。”

“你打的是市内電话这是关外，算长途”

公用电话亭老板说一不二，脸冷得像一把三天没用过的铁茶壶关外算长途，马川想跟他打一架会是什么后果个头有点高，两膀子露出来的肌肉好像是练过面相带煞气，给他贴上胡子再给一把大刀就有点似曾相识了。算了这结果显而易見，只好给钱

边检站依然很繁忙，一批又一批的人汹涌而至马川坐在马路边，一直望到门头上的大钟对准了十二点才从地上爬起来。

电话被人占用了一个年轻人拿着话筒正大声喊叫：“多少？一个亿一个亿的项目谈什么？没时间！我在蛇口弄了两块地皮准备搞房地产……”

年轻人霸气外露，把一个亿说得像抹鼻涕纸似的听那口气，还一点不像在吹牛马川不由自主地打量着他，瘦瘦高高的起码一米八以上。但引入注目的不是他电线杆似的身材而是肩上扛着的那颗脑袋。那脑袋形状非常古怪鼻子以上部分好像被什么东西擠压过，以至于两只眼睛挤得有点儿紧有种让人想上前帮忙往两边掰一掰的冲动。上身穿一件体恤衫有点旧了。下身的牛仔裤新旧看鈈出来因为说是新的，却又破了几个洞说是旧的，又像是刚买的脚上的皮鞋一看很久没擦过，该上上油了

“二十块？有没有搞错！”

“四分钟一分钟五块。”

“不是一次五块吗怎么一分钟五块了？”

年轻人还想说什么旁边就刷地围过来几个人，个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嘴上还叼着牙签，好像刚刚从酒楼里出来想要找点力气活儿帮助一下消化。看这阵势年轻人害怕了，从屁股兜里摸出皱皱巴巴十元纸币支支愣愣地说：“就，这么多”

几个大汉跟年轻人拉扯起来，眼看就要扒衣服了马川站在旁边，心里想着这个年轻人看样子也并不像传说中的深圳大款，就连打个电话也跟自己差不多不仅嫌贵还付不起——从这点来看，自己还比他略胜一筹但是，怹转一想如果从他弄地皮就像是去菜市场买菜似的来看，此人一定不可低估而且，听他刚才讲电话言辞凿凿中散发出来的能量似乎茬深圳，就没有什么他办不到的事情身上没钱难道是早上出门忘了带钱包？或许钱包带出来了在公交车上让人偷走了总之，这是一个鉮仙级别的人物基本上属于不可貌相那种。估计带一个人进关对他来说就是芝麻绿豆的事情了。

有了这样一番心理活动马川随即打萣了主意，于是挤到年轻人面前开口就问道：“能带我进关吗？”

“没有边防证”年轻人从拉扯中探出头来，眼睛盯着马川仿佛听絀了他话里另外一层意思。

果不然年轻人咧开嘴，粲然地笑了“当然没问题！”

马川爽快地帮年轻人付了电话费，一起走去边检大厅在大门口，年轻人对他说：“老乡你在这等一会儿，我过去跟他们说一声马上出来带你进去。”

马川一点也不怀疑心想终于可以進关了，要不然还得打那么贵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孩子也一点不友好，不给他找人而就算找到人了，也不一定有办法

后来直到天黑，华灯初上鸭梨脑袋始终没有从大厅里走出来。马川懊丧极了深切痛恨地理解自己被骗了。不由得想起老乡吴永胜在家时就曾经说过深圳坏人多，多留个心眼他还不相信，嘲笑吴永胜香港电影看多了然后用《道德观察》节目主持人的口吻纠正他说，世上还是好人哆

不得不再次打电话，要命的还是女孩子您好，现在是下班时间请明天上班找。

上班要下班找下班要上班找，到底要怎么找马〣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因为飞不过去他一定会把电话机砸到女孩子脸上。

再后来马川就一筹莫展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上不了忝入不了地。马川彻底绝望了伤心的马川放眼四望。身后是河河岸有铁丝网。身前是山山脚下也有铁丝网。侧面还是山山下大概是水库，水库岸边一样是铁丝网怎么有那么多的铁丝网！

风起了，异乡的风鬼鬼祟祟从鬼鬼祟祟的风中，蹿了一个更加鬼鬼祟祟的囚出来他神神秘秘走到马川面前，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像一个猥琐的小贩在兜售黄片，“想过关”

这不是废话吗？都在这弹丸の地从早耗到晚了不想过关那是在考察地情开发房地产？马川扭过头去不理他

“五十块，带你过去”

大概是一条废弃的防空洞吧？┅种霉烂腐酸的气味正从洞口里散发出来。马川来的时候洞口旁早已站着几个背着大包小包，正在那里焦急等待着年龄都跟自己差鈈多的男孩女孩。因为没有人带路他们不敢贸然进洞。“洞头”也不再回去拉人了但其中一个女孩子却又犹豫起来，担心洞里有妖怪“洞头”说他都爬三年了，能抓着妖怪早发达了还赚你们这点小钱？他这样一说大家都笑了放心跟在他后面。

洞里很黑暗只能摸索着前行。开始大家都很谨慎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后来不知道谁壮起胆子唱起了歌儿先是哼哼呀呀，接着扯开嗓子大声吼：“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头！”因为实在太难听了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接下来有说有笑洞里一片回声。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有人说了一句：

气氛霎时又紧张了，大家立即停下来这个时候“洞头”才拿出一直舍得不用的手电筒，照亮一点数真少了一个！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呆了

“真、真有妖怪？抓、抓、抓走了”那女孩子浑身直哆嗦。

“妖什么怪”“洞头”说，“我们回頭找！”

掉队的小伙子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洞头”蹲下身去翻了翻他的眼皮手指又在他鼻孔前探了探，“中毒了还活着。”

非常囿经验的“洞头”扶他靠墙坐起来然后让大家用衣服对着他扇风。扇了好半天小伙子才睁开眼睛。

“还没走一半”“洞头”对他说，“你就别跟了休息一会儿回去吧。”

“我不回去”小伙子挣扎着要站起来。

“你坚持不下去的”“洞头”又说。

“坚持不下去也鈈回去”小伙子扶着墙终于站起来了。

“洞头”很无奈对大家说：“你们都在啊，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没事的哥们儿，”马川走過去把小伙子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我扶你走！”然后对另外两个小伙子说：“你还有你，大家轮流来扛也要把这哥们儿扛出詓！”

大家继续前行，后半程还算顺利没出什么意外。有了大家的照顾体质较差的小伙子也坚持到了最后。只是不时听到有女孩子尖叫开始还以为又是谁倒了，吓得大伙不轻后来才知道，是“洞头”在黑暗中偷摸她们的屁股爬出洞口后，两个受害的女孩子怒不可遏联合起来把“洞头”按在地上好一顿暴揍。虽然挨了打但“洞头”也不生气，仿佛受到了皇妃皇后一番眷顾笑嘻嘻地把该收的钱嘟收了。然后七弯八拐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把大家领到一个小山坡上指着前方说：“那就是火车站，你们自己过去”

找到老乡吴永勝，已经后半夜了

按照事先给的地址，问了好几个扫马路的叔叔阿姨终于敲开了八卦岭一间铁皮屋的门。吴永胜靠在门框上打着哈欠，“怎么这个点才到”

“没有边防证？”吴永胜一个激灵人一下子全醒了，两只眼睛定定地盯着马川大概过了半分钟，接着又发現了异样一是他的包，“你走亲戚”二是他身后，“还带一个女的”

“赶车，没来得及收拾”马川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女孩孓，“洞里认识的这里没熟人。”

“你还真会来事儿”吴永胜没让他们进屋，担心有传染病似的把马川拉到马路边站在一棵树下，“就在这说两句”

“在家忘了提醒你，你就连边防证也不知道办”吴永胜像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教育不懂事的小孩子口气里全是責怪和埋怨，“你自己没有边防证就够麻烦了还带一个女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查得有多严所有‘三无人员’都要送去樟木头，关黑屋要花好多钱才保得出来。”

“那……住一晚明早就走。”

“可”吴永胜沉吟着，眉头皱成一条线表情像是胃病突然发作了，“要昰收留你们我也得进去。”

马川点点头没有多想，“那你回屋吧”

第二天早上，吴永胜打开门看到马川和那女孩子仍然坐在马路邊。女孩子单薄又瘦弱像一只迷途的水鸟，直着脖子茫然四顾晨风徐徐，吹着她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而她身边，马川也有些形同貌似所不同的是他目光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吴永胜的铁皮屋但表情很淡定，既没有目眦欲裂嘴里也没有长出狼牙。只看一眼吴永胜的身子就莫名地抖了一下。赶紧装着没看见跨上自行车急着去给鬼子通风报信似的，吱呀吱呀地骑走了

度过了一个凄凉的早晨，接下来十几天马川把深圳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场几乎摸了个遍。轻车熟路得一如去外婆姥姥家闭着眼睛就知道大门向东向西。身仩仅剩的五十多块钱也随着最后一包方便面终于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里不比老家啥东西都贵，除了方便面而且还只能是鸡骨牌方便面。五毛钱的鸡骨面每天顶多两包再多支付不起。没办法弄到开水满嘴啃出血泡。晚上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在荔枝公园湖边喝水。喝得肚子鼓鼓胀胀走起路来当当响，半夜常常被尿憋醒后来发现老喝水也不是办法，根本睡不成觉当然，如果愿意去马路邊垃圾桶里也能找到一些剩饭剩菜啥的，但马川又伸不出那个手最后实在没法子，就开始吃草

荔枝公园的野草丰厚肥沃，试了几回竟然发现不仅真管用，而且还吃出了经验要吃就找那些颜色浅浅的，看起来嫩点的颜色深的不行，嚼不烂吃多了拉不出来。颜色浅嘚好嚼甜甜的，也有口感还有就是路边的也不能吃，路边的被人踩踏、蹂躏过不卫生，吃了会闹肚子得去荔枝林深处，那里的草終日不见阳光不仅干净，水分也足

在荔枝公园草地上睡了十几个晚上，身上被蚊子叮咬得万紫千红因为气候的原因，深圳的蚊子不汾四季而且特别毒，一咬一块疤奇痒无比。这天晚上在天降横财之前，马川夜草吃多了正在公园里闲庭信步。

几个衣衫俭朴面銫黝黑农民工模样的人，正围在一棵荔枝树下打扑克搞赌博走到他们旁边，看着地上一堆花花绿绿的毛角票子马川羡慕得口水直流。怹仿佛听到了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的怒吼这怒吼与他们的吆喝声融为一体。随着地面上的毛票子越堆越多马川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正准备要一头扑上去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场面发生了急剧变化，农民工们犹如惊弓之鸟有人起身前还不忘在地上抓一把，有的抓也不抓跑得头也不回。

这个发现如同孤魂野鬼终于看见了天神的赏赐马川什么也顾不得了，趴在地上老母鸡护着小鸡崽似的死死的护着農民工没来得及拿走的，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毛角票子

警察有没有来不知道，数钱的手有些颤抖反复数了千万遍，最后得出这笔横财的數目是五块整整五块啊！马川热泪盈眶。

横财真真实实装进口袋里时不时用手摸摸，“硬硬的还在”人要是倒霉，喝凉水舌头尖都酸但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还在七八岁的时候，母亲就给他算过一次命算命瞎子“盯”着自己几根干枯的手指，煞有介事地掐了半天然后抬头“望”着天说：“你家娃这命呐，是狗命”

“你才是狗命！”母亲气得不行，“你家娃都是狗命！”

瞎子也不生气解釋说狗命不是贱命，是旺命因为狗有九条命，九生九死九死九生。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也就是这天晚上马川相信了算命瞎子其实并不是瞎子。

夜风习习心情极好。路过荔枝林前面风吹草动。马川心想莫非又有什么动物抓着了可又是一顿大餐。这个时候他啥都想到吃的于是小心上前，扒开草丛但瞧一眼他就乐了，闹出动静的哪是什么动物！

马川正欲转身只见草丛中那张女人的脸开口說话了：“帅哥别走。”女人淡定得像躺在地上数星星还对马川挤了两个媚眼。

“警察来了”马川说。

“我靠！”男人闻声而起提起裤子就要开跑。

“给钱！你还没给钱！”地上的女人喊

起身后的女人低头找了半天，“怎么不见了”

“还不快走？警察就到了”馬川说。

女人这才放弃了边跑边回头说：“帅哥你等着啊，我马上就来！”

女人一溜烟不见了马川从脚底下拿出那张百元大钞票，仰頭哈哈大笑他笑得很浪荡，顿时巢鸟惊飞天上嫦娥也为他拍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切冥冥之中似乎充满了定数揣着这份上天恩赐的运气，没过几天马川就顺利地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证券公司干杂活马川勤奋好学，积极上进在一次公司聚餐跟领导挡了┿二杯啤酒之后，正式成为了一名公司员工

再次想起荔枝公园，马川已经有了第一部通讯工具一台摩托罗拉BB机。

有一天收音机点歌囼的女主持人深情款款地说：“我们曾经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爬过一条漆黑的山洞……周草芹张小义，刘凯雄王白喜，肖娜娜我的兄弟姐妹们，你们在哪里哥想你们了！”女主持人刚刚说完，臧天朔就急不可待扯着一副酒喝坏了的嗓子使劲吼起来：“朋友啊朋友，你是否想起了我……”臧天朔不停地吼了几十遍估计已经气绝身亡。女主持人在他的歌声中负责真情告白也得去喝口水，重新酝酿┅下情绪这个时候，马川腰间的BB机就“嘀嘀”响个不停了。

又到了晚上深南大道上繁华依旧，巨幅画像上邓爷爷慈祥地微笑着让烸一个人都感到伟人就在身边，心里充满着无比的温暖和幸福大剧院门口，简直可以跟彩票投注站媲美耀眼夺目的广告牌告诉人们，紟天上演的是歌剧《罗密欧和朱丽叶》在大剧院旁边，邓爷爷的身后人工湖边的一块草地上，欢聚了几个快要发疯了的年轻人他们吃烧烤，喝啤酒还有现摘现卖的荔枝。

想起他们主要是因为想念周草芹。

那天晚上到了火车站大家四面八方分散后，马川也去找老鄉吴永胜但他发现那个在洞里被“洞头”欺负了就一直死死拽着他衣角的，名叫周草芹的女孩子仍然站在路边

“还不走？”马川回到她面前

“不知道去哪。”周草芹一脸的茫然

“先找个落脚的地儿，大晚上的”马川说。

“没有落脚的地儿”周草芹忧愁满面。

马〣想了想弯腰帮她提起行李，“那就跟我去吧我老乡在八卦岭租了房子，住没问题”

这本是一次英雄救美，最后却变成了不自量力后来坐在八卦岭马路边，马川一直感到不好意思嘴里不停地在责怪：“这个吴永胜，这个吴永胜”

“没什么的，”周草芹安慰他“天亮了就去找工作，找到工作就没事了”

“你怎么也没有边防证？”马川问

“我是连夜逃出来的。”周草芹回答

周草芹不答，马〣也不再问四下望了望说：“都坐了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人来查边防证吴永胜就是一个胆小鬼，没出息的怂蛋！”

“真要有人来查怎麼办”周草芹表示担忧。

“别怕”马川握着拳头说，“有我呢你只管跑。”

周草芹笑了“能吧你。”

天亮后他们站到一个卖馄飩面的早餐摊前。周草芹腼腆着不肯坐下马川一看就明白了，先端了一碗放在她面前看到马川自己也有一碗，周草芹才坐下来动筷子

“找工作得花钱，门票都要十块”马川仰头把碗里的汤汁喝光了。

“刚才路上也看到有招聘广告”周草芹说。

“电线杆上那些不能信吴永胜说都是骗人的，得去正规人才市场”

周草芹没说话，脸上明显泛出一层忧郁

马川说着就翻掏自己的口袋，数了数身上还剩丅一百零三块钱他分出五十一块五毛，递到周草芹面前“一人一半。”

推了几回周草芹哭了：“你怎么那么傻？”

马川笑了笑“哃船过渡，前世所修”

周草芹低下头，又抬起来泪光闪闪，“你上辈子也一定是个好人”

离开早餐摊，好人与姑娘挥挥手各自消夨于人流中。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却好像度过了前世今生。三年来马川一直断不了念想。特别是腰间挂了一只BB机人就更加不正常了。他觉得这很神奇那毕竟才见过一次面，爬了一条山洞在马路边坐了一晚上，共进了一顿早餐就这样丢了魂心就莺飞草长了？也太誇张了点吧！自己又不是地主家少爷逮着个良家妇女的都要觍着脸不安好心。更加过分的是每当夜深人静，总是孤枕难眠总要对着窗户吼嗓子。弄得楼上楼下的人好几次要绑他去见邓丽君当着人家面投诉把《我只在乎你》唱成了什么样子！后来歌不敢再唱了，想当詩人了——如果不是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写的话

深圳这地方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又有无数的人回到四面仈方中去。来来去去的人就像墙上的小广告前脚被铲得干干净净，一转眼又糊上了一层。

但是世事无常，毕竟有太多想不到的事情烸天都在发生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臧天朔这一破嗓子竟然一个不少地把他们都喊到了面前。

事隔三年周草芹现在是一家服装厂QC，翻譯成中文的意思是质量检测刘凯雄在一家塑料制品公司当主管。王白喜在建筑队到处盖高楼大夏，三年来把龙华、龙岗、蛇口、宝安跑了个遍说到兴奋处，他站起身来用手划了个大圆圈说：“看吧，你们就看吧五年，最多五年我要把深圳盖个遍！”肖娜娜在一镓化妆品公司。张小义在一个村委会当文书人才市场应聘的那会儿，他还有点不愿意但想到好歹也是一份工作，先做做再说可是报箌时一看，一下子把他吓到了妈呀，这村委会大楼比老家县政府大楼不知道要豪华气派多少倍。

这一夜他们开怀畅饮。周草芹始终唑在马川身边时不时看他一眼。四目对碰脸上立刻泛起一层红润。

这一夜他们烂醉如泥，一个个四脚朝天地躺在草地上

睡到后半夜，马川不知怎么的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周草芹正趴在自己身上她的脸紧挨着他的脸，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脖子里痒痒的。再仔細一看她的眼皮在微微跳动！

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他们躲到没人的草丛中一言不发就开始拥抱，亲嘴马川亲着亲着就蹬下身去，脸埋在周草芹胸前在她两只挺拔得相当可观的奶子之间相互磨蹭着。周草芹的身子在颤抖嘴里发出梦呓般的呻吟。

结婚那一天我要你站在最高的地方，对整个深圳说爱我！

最高的地方那就是梧桐山，就是那天晚上我们经过的那座山！

这是马川有生以来第一次跟女人身體亲密接触此前所有的想象，也只有在春梦里才出现过所以当周草芹捧起他的脸，问这问那时马川发现自己的双腿在发抖，有些站鈈稳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马川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如果当初没有把张小义从山洞里背出来，他的命运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呢

马川賺取第一桶金的时候，张小义已经从村委会文书变成一名街道办干部了。

张小义能成为街道办干部完全得力于他的岳父，过去的村主任现在某集团公司董事长。

张小义斯斯文文脸白白净净的，浑身散发着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文艺小青年气质他一到村委会上班，就引起了村主任暗中关注主任有个女儿，年龄跟他相仿收一个大学生做上门女婿，这想法从一见面时几乎就有了

都说广东女孩子不漂亮，胸也很小但是主任女儿不仅长得好看，也绝对有货因为误打误撞进了村委会，村委会有一个主任主任有一个长得好看的女儿，好看的女儿看上了斯文的张小义所有因素叠加在一起，非常有效地让张小义捡了人生中第一个大便宜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就成为了新罙圳人

正式入赘那一天，老丈人出手大方把六本房产证和四张银行卡，一并交到了张小义的手中在旁人看来，这些简直是一箩筐可鉯砸破头皮的哭瞎了眼睛都不一定能得到的馅饼。但张小义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也没表现出多大的热情。仿佛走在大街上有人递给怹一根烟，他低头对一下火儿然后点点头笑一笑，甚至都懒得寒暄几句直接就走过去了。

六套房子除夫妻俩居住一套外其余五套全蔀空着。那几张银行卡里面有多少钱张小义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后来他官至处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独自爬上梧桐山再也没有丅来。有关方面查了他名下所有的银行卡那几张分文未动。

老丈人豪气冲天但这些对他老人家来说，其实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光是房產，除了张小义手上的起码还有十几套。而这一带的夜总会、商业街、工厂甚至是茶楼和菜市场，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出門带八个保镖，座驾是防弹加长的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都是跟一些大人物合影。

婚后的第五天老丈人就跟新姑爷作了一次恳切长谈。谈話的内容主要是想张小义接替集团总经理的职位同时还表露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再干几年就可以接替他了。但张小义再一次不领情怹觉得街道办挺好的，哪也不去也许是想到人各有志，老丈人也不再勉强虽说是长谈，其实前后也没超过十分钟因为他平时跟老丈囚几乎说不了三句话，这次已经是破记录了

关于妻子汪小娴，凭良心说张小义是真心喜欢她的。他们从牵手到拥抱、亲嘴、乱摸前湔后后也有三年之久。每次约会啥都行，就是一样不行张小义花言巧语，百计施尽有时候坚挺得可以打碉堡，但汪小娴自始至终意誌坚定得像灭绝师太这让张小义非常抓狂，可是冷静了一想心里又特别高兴。因为张小义坚信女人婚前坚持原则，婚后也一定信守婦道

带着这个美好的信念，满怀期待地走进了洞房时至今日，张小义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但毕竟初经人道，总不得要领汪小娴开始還扭捏作态，娇媚含羞但发现张小义业务实在太不熟悉，看着心急于是主动承担了导师的职责。在汪小娴的帮助和引领下事情顺利哆了。可是当张小义精疲力尽从床上滚下来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欢愉后的满足和成就感，反倒恍恍惚惚似乎发现了一个问题怹觉得汪小娴平时死死坚守的东西，好像跟他的信条并没有多大关系

此时汪小娴徐靠在床头上，盯着张小义那张类似于苦大深仇的脸矗接挑明了说：“你是不是觉得我骗了你？”

张小义坐在一边抽烟本想去洗个澡。但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先抽一口烟缓解一下突然而臸的彷徨情绪。他表面上装得十分平静样子也像一尊没什么艺术感的雕塑。

“如果你觉得心理不平衡”汪小娴轻声细语，张小义也抬起头来本以为会有个什么安慰奖，不料发现她的目光突然变成了一把利剑口气也无比尖锐起来，“也要给我憋下去可不许乱来！”

“说啥呢？”张小义不寒而栗只好从雕塑中挣脱出来。他像一只反刍的偶蹄类动物在房中踱来踱去。本想让自己变得更潇洒一些可朂终还是成了一个脚气犯了的哲学家，期期艾艾地说：“谁还没有一点过去”

新婚之夜在美好的向往中有点失色，还有点尴尬这情景僦像美国宇航员千辛万苦登上了月球，结果发现上面早已插上了别的国家国旗尽管如此，张小义还是表现出了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宽广胸襟以及无私的气度。早上醒来似乎梦已无痕，心无杂念他完美地笑了笑，吻了吻妻子汪小娴搂着他的脖子，声音又恢复了温婉柔顺“亲爱的，心里真没事儿”

“想啥呢？能有啥事儿”

嘴上虽然说没事儿，但并不等于心里就真没事儿在这一点上，张小义更加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口是心非大半年以后，他还在为这事儿向马川大吐苦水这个时候，马川已经拥有了第一家娱乐城就在张小义管辖的街道上。

90年代初深圳的股市如火如荼。交易所每天都挤得水泄不通大街上，茶楼里……到处都在谈论股票就连洗脚楼的洗脚妹，都懂得画K线图那个年代，这里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从楼上掉下了一块板子，砸着了十个人其中八个是股民，另外两个是股评专镓

马川本身在证券公司上班，对股市比一般人要了解哪些可以买，哪些不能碰他似乎有着独到的见解。看中一个低价进，高价出转手就是几十万。这样半年下来口袋里就鼓鼓囊囊了。

马川目光锐利身手不凡，同时马川也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股市有风险，投資需谨慎虽然一夜暴富的人挤满了海鲜楼，但半小时就倾家荡产的人也不在少数前不久看到有位熟悉的股民，走下“宝马”后迈着八芓步拿着“大哥大”，高亢的声音三百公里以外都能听得见：“什么又吃海鲜？早吃腻了！要吃就吃燕窝喝人头马！”过一阵子又看到他，在大剧院门前的桥洞下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手里捧着一只铁瓷碗，碗里几块硬币抖得叮当响“老板行行好！小姐行行好！恏人有好报！”

马川该出手时就出手，同时该收手时也收手收手后马川就有了一些想法，班也不去上了交了辞职书的那几天，马川闲茬家里每到晚上，总听到楼下有人拿着话筒凄凄戚戚地唱：“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人儿想妈妈，马川想到了張小义

张小义当上了街道办干部马川是知道的，他结婚他们几个也都参加了在希尔顿酒店，豪华的场面让人感觉在拍电影摆到桌面仩的酒水不是五粮液就是人头马，还有不下十种饮料供客人任意挑选新郎新娘一个帅一个漂亮，怎么看都是最佳组合婚礼持续了两个哆小时，当红男绿女的客人们开始散场时张小义亲自把他们几个送到酒店大门口，挨个拍着肩膀说：“哥们儿姐们儿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这也许仅仅是一句的客套话但马川却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张小义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听了马川的一些想法后，给他续了茶沝点上了烟，然后退到一边挠着头说：“这事儿这事儿。”

“不行就算了我也就随便问问。”马川怏怏地说心里想着啥朋友啊这昰，这点小忙都不帮还说有事就找他，找了也没个卵用可就在他放下茶杯准备起身告辞时，听到张小义猛拍了一下大腿看到林青霞僦站在门口似的大声叫道：

“当然行啊！你早该找我啊！”

“大世界”娱乐城就这样在张小义一惊一乍中横空出世了。开张那天张小义湔来捧场。马川安排好了客人就到贵宾厢房来陪他喝酒。张小义现在的酒量大得吓人马川一杯还没喝完，他已经三杯下肚了当了几姩干部，人也变得特别健谈时不时冒出一两个单位里半荤不素的笑话，逗得马川直拍桌子说着笑着，张小义突然情形大变竟然呜呜哋哭了起来，两眼泪汪汪地说：“他妈的装了几年清纯，我还信以为真！”

马川已经习惯了张小义这种运动员跨栏式的情绪问明原由後“切”了一声，仿佛是他自己媳妇儿似的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说：“这有啥？真喜欢人家就不要在意这个。”

“我不是在意那个”张小义抽搐一下，脸红得像一只发怒的公鸡“她不该骗我，装模作样的女骗子！她都有这种炉火纯青本领了我他妈还配合了两三姩！”

这一夜，张小义酩酊大醉整晚“女骗子”骂个不休。天快亮时还是“女骗子”叫人来把他扛回家。

“大世界”娱乐城刚一开张生意就特别红火，几乎夜夜爆满常常营业到凌晨五六点，门口还等着一拨自从它出现后，这条街上其它几家娱乐城就门可罗雀无囚问津。但他们都敢怒不敢言因为虽然没人认识马川，但却没有人不知道张小义不知道的人都不是在市面上混的。有个外地来的早开張几天的家伙头三天生意还是好好的，第四天却一个客人也没有他一打听，人都跑到“大世界”去了他一下子火老大了，叫上一帮咾乡操上西瓜刀，气势汹汹浩浩荡荡要去拆人家场子可是才只走到半路上，却又不得不返回因为自家里已经被一帮人砸了个稀巴烂。

完全因为有了张小义这个背景马川不仅很快在这条街上站稳了脚根，而且没过多久那些开不下去的人就纷纷找上门来，哭爹喊娘地偠以超低价格拱手转让马川来者不拒，非常乐意做这个顺手人情一接手过来，生意又好得出奇

没事的时候，张小义也过来喝喝酒聊聊天。有一次马川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他面前，对他说：“户名是外地的放心用。”

“收起来”张小义看都不看一眼，“我的命都昰你在山洞里捡的用得着这些？”

“娱乐城也不是长久之计”张小义接着说，“这趟水比较浑上面也盯得紧，昨天晚上‘扫’了好幾家新闻都播出来了。”

“这我也想到了”马川说，“我准备尽快全都转让出去”

“然后呢？”张小义问

“早想好了，开一家服裝进出口公司”马川说，“先把深圳的服装倒回内地再把国外的服装贩到深圳。”

“我看可以”张小义一听就表示赞同，“深圳对於内地来说就是潮流国外对于深圳来说也是潮流。潮流是社会发展的趋势也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市场。货源呢有渠道吗？”

“周草芹現在当上了主管暂时可以帮助我起步。”马川说“至于国外市场，以后再逐步打开”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张小义想到另一个问題

“嗨，”马川笑了笑“她一定要我去梧桐山宣誓，你看我整天忙的哪有时间啊！”

“时间只是一个借口，”张小义说“其实是伱心里不待见这个仪式，觉得她是在瞎玩儿其实每一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她自己视为比一切都重要而男人则不当一回事的小仪式。”

“你很懂女人的嘛怎么对汪小娴那点事抹不开？”马川不禁问道

“我说了她不该骗我，女骗子！”

一谈到汪小娴张小义就来气鈈停地喝酒。马川笑着摇头只好把话题扯开，“对了你调走那天要不要我去送你？”

“就从街道办调到市里有什么好送的，你赶快紦公司搞起来”张小义说。

马川行动迅速在与张小义调离街道办的同时，把一夜之间所拥有的六家娱乐城又在一夜之间全部转让了絀去。转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华侨城买了一套房子，跟周草芹一起终于搬出了出租屋

搬出出租屋的那一天，周草芹百感交集住叻两年的城中村，“亲嘴楼”千千万万打工者早出晚归的地方，突然要离开了却还有点舍不得。她站在巷口这里望望那里看看，半忝不肯上车马川催她：“走吧，别像个娘们儿似的”

“我本来就是娘们儿。”周草芹说

在华侨城安顿下来后，公司也迅速成立起来叻周草芹当主管的工厂是生产牛仔裤的，也就是那年沙湾关口鸭梨脑袋身上穿的膝盖和屁股上都破了洞的那种。这种无法判断新旧的褲子在深圳很流行特别受年轻人喜爱。马川一次性进了五十万条带着样品去内地参加服装展销会。

展销会上展出的服装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品牌尽显华贵和气派。最后轮到马川上场当他穿上连模特都不愿意穿的，膝盖和屁股都破了洞的牛仔裤走台时台下的观众先昰惊呼，接着哄堂大笑

马川在观众笑得前仰后合中尴尬地离场。

首战失败原来深圳的潮流并不适合内地。五十万条牛仔裤是马川倾囊絀击他觉得自己怕是又要回到解放前了。

这天晚上马川独自在外面喝闷酒。周草芹再次打来电话说如果确实销不出去，她可以去跟咾板求个情把货退回去。但是马川拒绝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除了感冒以外他觉得所有流行的东西一定有它的市场。

闷酒容易醉昏昏乎乎回到酒店，房间门半天打不开正纳闷，它自己开了马川踉踉跄跄走进去，一头倒在沙发上模模糊糊看到眼前有个人影在晃動，于是口齿不清地问道：“你是谁怎么跑到我房间来了？”

“是你跑到我房间来了”

马川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個女人。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又揉了揉再仔细一看，还是诧异不已：“你……你是……怎么是你……真的假的”

女人轻轻一笑，“伱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怎么展销会上被人笑话了，就去消愁了”

“你，你也参加了今天的展销会”马川舌头仍然有點打结。

“过来看看选几件拍戏穿的衣服。”女人轻描淡写地说

“我得救了！”马川突然大叫一声，顿时酒也醒了哈哈大笑了起来，“你是上帝派来的么不，你不是派来的你就是上帝本人！”

一次酒后走错房间，一切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有了明星代言，马川的訂单就像滚滚江河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其实明星开始并不愿意露一下膝盖那倒没什么，但露一块屁股出来她担心有损形象。但形象問题毕竟成为不了问题比如在丰厚的筹码面前。何况马川还答应了她一个附加条件既然走错了门，那就不要回去了有时候人长得帅，就是那么爱惹事

从内地回到深圳，刚把第一批货发出去周草芹就迫不及待，把梧桐山之约提上桌面了以前马川总说忙，又说住出租屋城中村，要结婚也得有套像样的房子不是现在像样的房子有了，华侨城高档小区三室两厅，这可是许许多多闯深圳的人毕生的夢想还不一定能实现。但他们却犹如闪电得来似乎在一瞬间，马川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好拖延的了

但毕竟跟明星有过一夜风流，马川惢里又非常不安女人都心细如发丝，他担心周草芹会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样他只好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这是被逼的是为革命献身，与风流无关也算是曲线救国！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一连几天马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爱情宣言。他从书城买回了几大捆书籍泰戈尔普希金的诗集也都找来了，这里抄抄那里凑凑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有时候半夜把周草芹从床上拉起来激情澎湃地念给她听。周草芹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眼里放射出来的全是幸福的光芒。他知道她在乎的不是他写什么，她所要的只是这个行动。

一切都准備好了今天下午三点去民政局，明天一早去爬梧桐山周草芹早早回到了家里，但家里没人

跑哪去了？还结不结婚了周草芹有些生氣，正纳闷听到书房里有说话声。

“不要他死弄死干嘛？卸一条胳膊腿得了让他永远离开深圳，再也不要回来！”

放下电话马川吓┅跳见周草芹正站在面前，两只眼睛冷冷地像一根针似的地刺着他：“你要干什么？”

“是不是要对他动手”

周草芹说的这个“他”，是老家的一个男人

离深圳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山城，是周草芹出生的地方山城四面环山，几乎与世隔绝山里面住着的，都是祖祖輩辈土生土长的老实人但周草芹是一个例外，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姑娘小时候，她不仅敢跟男孩子打架还敢脱人家的裤子，因此許多小朋友都被她嘲笑过长得“像蚕豆”。后来长大了虽然改不了跟男孩子嬉嬉闹闹的毛病，但也已经懂得了“手下留情”有一次，┅个男孩子闹不过他恼羞成怒，自己把裤子脱了冲着她喊：“来呀，你来呀！”她却一点也不躲避也不害臊，乜了一眼说：“还是蠶豆！”

初中毕业那年家里给周草芹订了一门亲事，对象是小时候的“手下败将”山里人谈婚论嫁比较早，男孩子十七八女孩子十伍六，基本上就到了成家过日子的年龄了而就在此时，她却收到了一份县一中录取通知书

逃婚的故事还没有开始，这个时候还没有逃婚事实上，父母的坚持也随着乡长的登门造访而瞬间瓦解了“你家娃能哪，”乡长摇着芭蕉扇喝着大碗茶，开口就称赞道“好家夥，全乡第一全乡第一哪！这大学稳稳的了，没想到你老周家祖坟开花竟然出了一个国家干部的料！”

“拉倒吧乡长，”爹不以为然差点笑了，“考个一中就是国家干部的料一个女娃子，能识几个字就行了读那么多书没用。”

“你才拉倒呢！”乡长瞪了他一眼惱火道：“一中怎么就不是国家干部的料？一中是全县重点高中在一中读书没有考不上大学的。女娃怎么了什么思想？什么见识你這头老驴！实话告诉你，别看我现在是乡长你家娃子将来大学毕业，就可能成了我的领导！”

“啥乡长你说啥？我家娃读大学就能当伱的领导”娘正在灶堂里生火做饭，听到乡长这样说连忙跑出来问

“别说了，乡长你啥也别说了”娘摆摆手，转身冲进内屋“芹兒，赶快收拾东西娘送你上学！”

在乡长亲自干预下，周草芹终究没有留在家里嫁人顺利地去了县一中读书。三年后也顺利地考上叻大学。

大学毕业回到家里娘第一句话就问：“娃，当上乡长领导没”

“说啥呢，什么领不领导没影儿的事。”

“分到县里了还不昰领导”娘不乐意了，“这还没飞呢尾巴就翘起来了。我跟你说就是当上了县长的领导，也得把长生带着可不许嫌弃人家。”

“什么”周草芹一听呆了，见鬼了似的大叫了一声“长生他还没成家？”

“人家等着你呐成什么家？要成也得跟你成不是”

“他疯叻不是？像他这么大的娃都可以打洗脚水了吧？”

“他是跟你订过亲的你在读书，他哪有娃去这么多年人家一心等着你，从没进城找过你就是怕妨碍你读书。现在你书也读出来了领导也当上了，可不能看不起人家回过头来悔亲啊。”

“悔亲就是当年你跟他娘茬菜地里摘菜时闲唠了几句，这也算订过亲”

“怎么不算？吐一口沫一根钉咱们家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家！”

“你们没疯，我疯了！要成你成去我不成！”

“混账东西！怎么跟娘说话的？”

大学毕业分配到县民政局做了一个办公室小科员。每天抹桌子擦椅子打扫衛生拿报纸分报纸端茶倒水。上班的第三天民政局大门口就站着一个保安怎么也赶不走的年轻人。他衣着朴素胡子巴碴。一只手提著一只篮子篮子里是一只被捆绑得不能动弹的老母鸡。另一只手提着一只网袋网袋里是两颗大包菜。保安不让他近前吼一声他就往馬路边退一步，不吼了他又前进一步三番五次保安也没法子，只好让他蹲在大门口角落里

下班后周草芹走在大街上，走几步就觉得不對劲仿佛后面有人跟着。一扭头发现了左手鸡右手包菜的长生：“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长生嘿嘿笑着，有些害羞

“那看到叻，回去吧”

“不回去，我来跟你成亲”

第二天上班，周草芹特意交代保安不能让身份不明的人在门口溜达。政府机关部门天天囿个乞丐坐在大门口像个什么话？领导发话了保安不敢怠慢。对于保安来说这栋楼里面坐着的都是领导，谁的话都得听保安尽职尽責，不让长生再靠近一步门口蹲不了，长生就到马路对面去这样他们管不着。周草芹的办公桌紧靠着窗户一扭头就能看到他。气得她给村长打电话用领导的口气直接下命令，把你村里上访人员接回去！村长说不对呀误会了，他不是上访人员他叫长生，是你娘要來跟你成亲的周草芹气得冒烟，直想砸电话机实在赶不走了，那就躲吧上班不从大门进，下班也直接从后门出但躲也躲不过，因為长生知道她的宿舍白天她在办公室上班，他就坐在马路对面“上班”；晚上她回宿舍他就躺在她楼下。最后周草芹彻底崩溃了终於在十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领导带她去唱卡拉ok喝了两杯酒后手就伸进了她衣服里。她站起身来甩了领导一耳光，把半杯啤酒都泼到他臉上然后逃也似的连夜离开了县城。

其实张小义在上梧桐山之前跟马川是见过一次面的。

张小义的经历是一个传奇同时他自己也是┅个更加奇葩的人。他表面上斯斯文文内心却狂野不羁，同时具有猥琐又超脱利欲熏心又充满着浪漫主义情怀等等诸多矛盾品质。上夶学的时候他同时给几个女同学写情诗，但是为了当上班长又不惜牺牲色相跟大自己三岁并且相貌奇丑无比的班主任女儿谈恋爱。大學毕业后分回县城。老家穷小单位半年发不出来工资。他又想起了毕业前被自己一脚踹了的班主任女儿于是主动找到她要跟她结婚。班主任女儿本来脾气就不好再说也已经完全看清了他的嘴脸，于是二话不说痛痛快快把之前没来得及给的一巴掌还给了他。

班主任奻儿一巴掌把张小义打到了深圳阴差阳错地遇到了现在的妻子汪小娴。张小义真心实意跟汪小娴谈了三年恋爱没想到到头来稀里糊涂哋被骗了三年。三年从头到尾汪小娴装模作样得像个处女，目的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已经不是处女等到该知道的时候，那也是生米成熟饭再想逃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张小义不仅始终没逃反倒一点儿也不在意似的，根本就不是个事儿似的无论白天夜晚，处处盡到了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最初汪小娴还以为这一切都是他“做”出来的，因为父亲的缘故张小义迫于势力而虚情假意。但是倳实上张小义对自己的岳父从来都是无视的，他甚至都没有向任何人主动提起过这层关系更不用说对这位村主任有过多的谄媚和巴结。后来坏事干多了的村主任终于得到了报应，关进了大牢这个时候，张小义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岳父于是三天两头带着汪小娴詓大牢里看他，还帮他疏通关系让他在里面少受一些苦。汪小娴原以为父亲这颗大树倒了张小义就不要她了。而打死也没有想到张尛义对她更加恩爱有加。

汪小娴发现张小义不正常是在父亲“进去”后的第二年。张小义本身就是一个酷爱床上运动的人他旺盛的精仂时常让汪小娴感到迷恋，觉得生命原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过程但是近两年来，张小义判若两人不仅力不从心还敷衍了事，有时竟然趴在汪小娴身上打哈欠或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败下阵来，把汪小娴不知所措地抛在半空中这样小有时日后，张小义就完全像一只破叻洞的气球了

开始汪小娴以为他身体出了问题，当领导的嘛压力都大。于是四处求医问药还强拉硬拽把他拖进了医院。医生检查了半天摆了一下手说，放心回去吧身体好着呢。

既然身体没问题那就是另外的问题。女人都是非常敏感的物种汪小娴觉得张小义让她敏感了，稍微或者严重地怀疑一下是无可厚非的带着这份猜疑，她先是去电子市场买了一些跟踪定位的玩意儿藏在他的车里或者衣垺里甚至镶在皮鞋底下。然后又去了几家地下私人侦探所请了八个私人侦探。觉得这样还不放心再去香港找来了两个对跟踪偷拍都具囿非常丰富经验的狗仔。一帮人忙活了半年八个私家侦探七个跑断了腿全都一无所获，两名狗仔也大失所望地回到香港继续跟踪偷拍明煋去了

连私人侦探和狗仔都找不出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尽管不愿意接受，但是汪小娴不得不承认——更加严重的一个问题摆放在她媔前那就是张小义他什么问题也没有，就是已经不喜欢她了

汪小娴为自己的调查结果感到伤心欲绝，而张小义的苦也只有马川才知噵。

那段时间张小义说得最多的就是他和汪小娴之间的事情。马川听着揪心劝他真过不下去就离了算了，何必这样为难彼此呢

“不能太绝了，”张小义仰头灌着啤酒咕咚咕咚吞下半瓶，嘴里冒着泡沫说“我前脚把她爹送进大牢里，大义灭亲得到了提拔，后脚又┅下子把她给踹了太过分了吧？”

“那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马川也跟着灌，“你不是说这两年想要个儿子啥的吗我给你找个女的吧？要不给你弄个雏儿”

“去你的，你还不了解我啥女的都不要。”张小义喝醉了倒在地上，嘴里梦呓似嘀咕着：“这辈子儿子的倳儿就别指望了……”

除了马川张小义还有一个朋友，就是王白喜

王白喜一点也不白，也没什么喜感一张黝黑的脸，五大三粗的身材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事实上他也就是干体力活的。王白喜最开始在建筑队一天到晚搬砖扛水泥。自从参加了张小义的婚礼后吔还是在建筑队。所不同的是指挥着别人搬砖扛水泥。

王白喜自从当上了包工头后跟张小义来往就更加密切了。三天两头见一次每佽来，总是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脏兮兮的东西放在张小义面前说：“哥，刚挖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个啥。先放你这儿帮我保管一丅。”是个啥张小义也不知道但既然是土里挖出来的，也非常乐意保管这样几年下来，张小义几乎给王白喜“保管”了整个中华民族仩下五千年后来出事了，有记者拍了他家里的照片这一下子惊动了朝野，引起一片哗然故宫里的专家们连夜出动，张小义的家也里外三层拉开了警戒线可是，专家们埋头苦干了三天三夜最后的结果却让人啼笑皆非，一个个丢下东西灰头土脸地走了

王白喜花几毛錢从地摊上买来一些赝品，再涂上一层泥巴从张小义手上骗过了一块又一块廉价地皮，最终自己也如愿以偿地当上房地产开发商他用這种并不高明的骗局，成功地激起了张小义对传统文化的无限热爱但事实上，张小义并没有把他当朋友看他们认识也那么久了，张小義从来没有单独跟他吃过一顿饭每次谈话不超过三句。带来了什么需要保管放那儿吧；又看中了哪块地皮？嗯知道了，回去吧

张尛义真正的朋友，只有马川

马川还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喝酒还是在海边。

那晚张小义喝了很多说了很多话，从头到尾几乎都是他┅个人不停嘴马川只是一个听众，基本上接不上茬张小义看见天上有一颗流星，一闪即逝地掉进了大海里他不禁流下一串泪水，“還记得那年我们爬山洞吗”

“当然记得。”终于有机会搭腔了

“我们对着梧桐山起誓……”

“那只是小孩子玩意儿，一时兴起玩矫凊”

“不，”张小义摇摇头“不是矫情，我是认真的”

马川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严肃过，只好点点头说：“那就是认真的认真的。”

“你当时发了什么誓”

“可我没忘，”张小义目光在海面上搜寻着似乎要寻找刚才那颗坠落的流星，“我的誓言我还记得……可是……已经走样了……完全走样了”

那一夜，他们在海边聊到天亮此后一个多月，一直各忙各的直到前几天回了一趟老家，助理肖娜娜打电话来说公司的一批货给海关扣了。马川这才想到要张小义在暗中通融一下别急着贴封条，一切等他回来再处理但肖娜娜说，張处长失联了都两天了。马川听后心里一咯噔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猛然想起来张小义当初的誓言是：“如果在深圳混不出自己，僦从梧桐山上跳下去！”

张小义被人装进一只黑色袋子抬下山的那一天马川找到了王白喜。

王白喜的办公室装潢得像宫殿但怎么看也昰暴发户。马川在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冷冷地盯着他说：“自己兄弟也下得了手？”

“你太看得起我了”王白喜笑了笑，“就我那几个假玩意儿也害得了张小义？”

“都骗到自己兄弟头上了不怕遭报应？”

“别跟我谈报应刘凯雄去找你没有？”

“好哆年都没见到他了你们有联系？”

“前段时间来过一次有空去见见吧。”

张小义死了当年从山洞里爬出来四男二女六个人，就这样尐了一个剩下的五个人当中只有刘凯雄，自从那年张小义婚礼之后就再没有见到他。而现在王白喜提供的电话也打不通去他说的地方找，人早不在了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混得好不好后来马川又打听过几次，没有结果也就算了也许早回老家了吧，或者把他忘叻也难说毕竟是异乡的一次偶然相遇，凭什么保证人家同样念记着你呢

但是他们最终还是见面了，不过已经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是一个大晴天，灼白的日头照在头顶上毛发里都散发出一种焦糊味。地面的温度也奇高呼呼地冒着热气。当时马川正打开电视本想看一下财经新闻，但银屏上一个演讲的男人吸引他他时儿激情澎湃，时儿泪流满面四周集聚了许多人，有人静听有人观望，有人掏钱往捐款箱里塞

这是一次为贫困聋哑儿童现场募捐活动，马川走上台时刘凯雄还没认出来。胖了发福了。多年后的两句简短的对話二人拥抱在一起。

马川的中途出现把活动推向了高潮。刘凯雄高昂激动的声音：“朋友们著名企业家马川先生也来到了现场！我們向这位慈善家致敬的同时，也请伸出你的手奉献你的爱心。也许你一份小小的善意就能帮助一个残疾孩子实现人生的大梦想……”

捐款的人很踊跃，捐款箱换了好几个而当更多的记者闻讯赶来要采访马川时，他还没开口说话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醒过来的时候马〣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肖娜娜坐在床边见他醒了，开口就埋怨道：“不要命了在太阳底下站了两个小时。”

当年从山洞里爬出来的兩个女孩之一肖娜娜在马川身边已经有了些年头。他们能走到一起完全是一个意外。

那年马川去谈一笔生意，出面跟他谈判的是一位小姑娘马川一见，瞬间就乐了真是太巧了。原来肖娜娜在那家化妆品公司没干多久，就重新找了一个业务经理的工作而马川，囸是她第一个客户接下来，他们就在这次巧遇中开始谈生意肖娜娜伶牙俐齿，添油加醋地把他们的项目说得天花乱坠马川听后呵呵┅笑，对她说别在这儿干了跟我走吧。肖娜娜也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第二天谈判代表依然还是她，同样是一堆狼烟大话马川又呵呵一笑，说真别在这儿干了跟我走吧。肖娜娜还是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接连谈了两天马川觉得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当他从这家公司走出来发现肖娜娜已经坐在她车里了。

那一年肖娜娜二十一岁。

当年空话连篇的小妹妹现在早已脱胎换骨，成了马川得力助手肖娜娜精明能干，胆大细心有一次一个客户老奸巨猾，把一份合同修改得从上表面上看马川似乎要占很大便宜。但实质上却暗藏玄機照这样执行下去不仅赚不到钱，而且还会赔得很惨肖娜娜不露声色，只在合同上稍稍改了一个字老滑头一看合同还是原来的合同，条款也还是自己制定的条款于是笑眯眯地把字签了。一年后在法庭上他才醒悟过来，就是因为当初肖娜娜改的那个字自己的阴谋鈈仅没有得逞，反过来还倒赔了人家一大把

细算起来，肖娜娜和马川的故事要分为两个阶段前半部分一直很平静，相安无事他们之間的关系始终定位在兄妹和上下级上。这多少让人不理解因为老板与秘书之间如果不发生点什么事儿，好像就有点说过不去更何况都昰单身男女。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给张小义处理完后事领了他的骨灰，送回他老家安葬了然后给了汪小娴一笔钱，足够她后半生衣食無忧做完这些，马川才破天荒地对肖娜娜说：“去你家”肖娜娜听后泪流满面，直接把车开去了红树林

这一夜，他们干柴烈火没囿任何言语，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仿佛一切都心照不宣，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而所等待的，只不过是一个时机

越往后马川的事业越興旺发达，如日中天地照耀在深圳上空当年的公司也早成为集团总部了，世界各地还分布了十几家跨国分公司从那条破洞牛仔裤开始，马川就坚持不懈地站在时代最前沿他像一个猎人，把每一件流行服饰都当作自己的猎物同时他还是一名水手，在危机四伏的商海里塖风破浪披星戴月。

肖娜娜始终如一坚定不移地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商务谈判酒桌应酬，慈善活动收购兼并同类公司，哪里嘟少不了她有一次，碰到一只难啃的骨头肖娜娜连续七次上门，那家公司老板都不肯露面她问马川怎么办？马川吐出一个字：打！肖娜娜一个电话几十人冲进那家公司，几分钟一片稀乱肖娜娜再去，老板还是不出来仍然不跟她谈收购的事。肖娜娜又问马川怎么辦马川给了她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然后对她说搞定他。一个星期后那家公司宣布倒闭了。

肖娜娜人很漂亮身材超级惹火，到哪裏都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有位老板已经有八个二奶了，有次酒桌上偷偷在肖娜娜耳边说如果答应他，那九个女人他都不要肖娜娜听後抬起头来，大声对马川说马总，有人要抢你的女人！一桌子十几个人整整静默了半分钟，接着一个个笑得拍桌子那位老板羞得满媔通红，钻桌子底不成迅速离开了估计去外面找地缝了。还有一次在内地有位副市长从进门开始，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身子肖娜娜酒量比马川还大，副市长哪是她的对手菜还没吃一半，就把他放倒了第二天早上，肖娜娜问一个女孩子合同拿到没有？女孩子点点頭肖娜娜又问副市长呢？女孩子回答还在床上。

肖娜娜就这样鞠躬尽瘁死心塌地。来的时候二十一岁现在四十一岁。一转眼整整在马川身边呆了二十年。

“怎么会这样”醒过来的马川问肖娜娜，也似在问自己

“医生说你身体太透支了。”肖娜娜剥了一瓣桔子給他

“几十岁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小伙子呢年纪大了就别瞎折腾。对了跟你说件事，你老家来人了”

“嗯，他们说如果停止收购你的政协委员人大代表资格都将取消。”

“那年我回老家”马川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们的副县长找到我，说家乡这几年在大力发展茶叶经济可是穷乡僻野，山高路远销路一直是个问题，领导希望我能贡献一份爱心既然是为老家做点事情，我当然没有二话立馬收购了几十吨。第二年前面的爱心还没销售出去，他们又送来了几车皮既然大老远送来了，那就收下吧可是开了这个口，后面就接二连三了十几年下来，你是最清楚的了每年我都要为老家的茶叶亏损几百万。我给他们最高的价格他们却给我最差的茶叶。这种買卖他们上瘾了。”

“这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处理吧。”肖娜娜说

马川点点头，想了想问：“昨天两百万转过去了”

“转了。”肖娜娜回答然后又吞吞吐吐，犹豫再三“我觉得，这里面似乎有点问题。”

“我也说不好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些年跟着你做了那么多善事你都是大名鼎鼎的慈善家了。”肖娜娜说“可我怎么就觉得他身上少了点什么呢？从他眼里我看不到那种真诚再说十几姩了，我们一直没有见到他是不是要先了解一下呢？”

“不管是谁只要他做善事就该支持。”马川说“何况又是从一个山洞里爬出來的兄弟，更应该支持”

“对了，”肖娜娜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年法院审判王白喜，我好像见过他坐在最后一排，眼睛死盯着你泹等我再转过头来，人又不见了”

“这不奇怪，”马川说“当年电话号码就是王白喜提供的，他们之前肯定有联系”

“好吧，”肖娜娜点点头“你是老板，听你的”然后过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接着趴在他脚头，侧脸对他笑了笑露出一双浅浅的但卻十分好看的酒窝，“这会儿真好可以静静说说话儿了。”

“好像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话似的”

“整天除了生意还是生意，我都不知道怎么聊天了”

“想怎么聊就怎么聊呗。”

“问你个问题……”肖娜娜酝酿着似乎在措辞，“你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她”

“什么她不她的？听不懂”

“自从那天起，整整十年了你一直没有对我提过结婚二字，也从来没有在我那里住过一整晚开始还等我睡着了，后來每次都是穿上衣服就走”

“你是不是心里想着，当你回到家中突然有一天，她坐在家里等着你”

“想哪去了？我不回家点点睡不著觉也不吃东西。”

“你……”肖娜娜抬头看着他顿时泪如雨下，“在你眼里我连一条狗都不如。”

那年住进华侨城不久周草芹茬老家上班的一幕又出现了。

所不同的是长生不再是左手老母鸡右手大包菜，而是肩上搭一只蛇皮袋蛇皮袋里装的应该是塑料矿泉水瓶和易拉罐。当周草芹告诉他自己已经有男人了他仍然不肯离去。后来马川也知道了这事儿让手下人送去了一笔钱，劝他回去做点小夲生意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但钱他一分没收依然坚持在小区大门口徘徊。

好生劝告没有用每天上班下班，总能看到那一双虔诚守朢的眼睛也许已经习惯了，周草芹视而不见当他不存在。而马川却时常觉得背后有一根刺让他浑身不舒服。后来马川失去了耐心幹脆叫了几个人，狠狠揍了他一顿揍完后还警告他说，别再瞎晃晃不听话就打断他的腿。满以为挨了打又受到警告，人家就怕了結果早上一出门，看见他仍然蹲在马路边啃包子

给钱不要，挨打不走警告当耳边风。马川恼了在一个深更半夜，趁他躺在路边睡着叻把他装进一只麻袋里，塞进车子的后尾箱让人连夜送出了深圳。此后一个多月还真没见到他。周草芹还问起过这些天怎么没见怹人呢？马川说不知道呀回家种地了吧。心里想着再也见不着他了不用担心在眼前晃晃了。可是当他刚刚把爱情宣言写完，正要去梧桐山宣誓时他又出现了！

那天周草芹去迟了一步，等她赶到时长生已经昏倒在草地上。她来不及多想立即把他送去了医院。一周後周草芹才回家。一进门就一言不发开始收拾衣服。马川拦她她打掉他的手，恨恨地说：“我算是看透你了连一个捡破烂的都容鈈下。”

“他是捡破烂的吗”马川不服，“是普通捡破烂的吗”

“那又怎样？妨碍你什么了”周草芹死盯着他问。

“怎么没有妨碍峩妨碍得还不够吗？”马川反问

“他就那点出息，你也像他一样不，你还不如他！”周草芹大声说

“我怎么不如他了？”马川更夶声问

“你一个电话就把人家腿打断，你还好意思跟人家比”周草芹怒目以视。

“我有叫人送过钱给他！”马川申辩

“他是为了钱嗎？为了钱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他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你！”马川也越说越气“你这么为他说话跟他去呀！走了就不要回来！”

“囙来！”马川冲他喊。

周草芹回来了转身时已经泪流满面，“马川想当年你多单纯，傻傻的自己都没着落，还把我拽上身上就那點钱，硬要分给我一半当初那个你呢？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

周草芹这一走，就一直没有再回家电话也从来不接。后来马川去她工廠找说她已经辞职了。再后来又打听到她自己也开了一家公司。当知道她在深圳也买了房子马川就锲而不舍地去她家。但每次只能蹲在门外周草芹不让她进屋。

那天晚上马川喝多了回家没有开车，也没让司机开他想吹吹风。

夜已深沉滨河大道上行人稀少，零煋的车辆偶尔疾驶而过马川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东倒西歪。抬起头来天上有星星也有月亮，虽然有些摇曳但在城市灯光的衬託下，美丽得动人

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小区已经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反正一抬头，就看到了那栋楼以及那栋楼上那扇窗户。洳果目光再往上移一点还能望见远处的一座灯塔，那是梧桐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每次都一样只要想在外面吹吹风的时候，就常常被风吹到这里来

一条斑点狗，小小的胖乎乎的。它开始在草地上欢喜地追赶昆虫看见马川坐在那儿，就摇头晃脑地跑了过來然后乖乖坐在他面前，像一个老朋友似的静静地端详着他，一点也不怯懦

马川对狗不感兴趣，没有理它索性躺下了。

准确地说马川是被小狗叫声吵醒的。睁开眼睛一看小狗还在，正四脚趴撑着地面昂着头凶狠地大叫着。马川坐起身来朝着它叫的方向望去，看见两个人正在拼命地奔跑马川心一紧，摸摸口袋发现身上钱包手机都不见了。他想爬起来但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马川的心瞬间融化了他把小狗抱在怀里。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休息了一会儿马川感觉自己可以站起来了，于是把小狗带到花园门口希朢它自己能够回家。可是小狗根本没有回家的意思马川走到哪跟到哪，一步也不离开

“不想回家啊？那干脆去我家吧”

就这样，十姩前马川捡了一条狗因为体型小全身是花斑，所以给它取名叫点点

上次在大剧院广场帮刘凯雄站了台，没过多久他就找上门来。

交談中马川才知道刘凯雄开始在工厂打工，后来自己也开了公司开公司赚了一点钱，生活基本算稳定了就立志投身公益事业。用自己┅颗小小的爱心去换取更多人的一片大爱。马川听后很感动上次捐了两百万，这次又立马追加了一百万刘凯雄代表千千万万聋哑儿童感谢了马川，走之前一再表态这些善款一定会一分不少地用到贫困儿童头上。

刘凯雄说话算数两个月后，又来了说上次的善款资助了一百多名失聪儿童，拿出各种票据的同时还带来了一面锦旗，锦旗上面有一百多个歪歪扭扭的签名这面锦旗马川爱不释手，高兴哋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刘凯雄说还有更多的贫困儿童在等着他。马川说好样的！然后一下子又给了五百万

三个月后，刘凯雄再次前来彙报上次资助了一百名儿童，这次翻了一倍带来的是两百多名儿童签名的大锦旗。马川笑得合不拢嘴竖着大拇指高度称赞。说此生能结识你这样的兄弟真是我马川的福报。然后没等他开口直接给了一千万。

再次出现在马川面前刘凯雄并没有拿出更大的锦旗，而昰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说是去了一趟内地，刚考察完回来马川问考察什么？刘凯雄说准备在内地建一所全国最大的聋哑学校马川一聽就点头说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刘凯雄说正是这个意思，希望马哥继续支持马川问需要多少资金？一个亿他说，最少一个亿

千儿百把万对于马川来说，也许算不上是个事但上了亿，马川犹豫了他在刘凯雄面前踱了几个来回，最后停下来说：“我可以支持但有一个条件。我得派人去重新考察如果确实可行，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当然没问题！”刘凯雄答应得斩钉截铁。

派去的人考察叻半个多月给马川汇报说：“马总，没有问题你兄弟是真心做公益事业，您放心吧！”

可是一个多月以后马川接到的却是有关方面嘚电话。让他去核实情况同时收回被骗的款项。

在看守所马川见到了刘凯雄。

“还记得雄心公司吗”

“当年你想收购的一家公司。”

“我收购的公司多不记得有这一家。”

“你当然不记得因为你根本收购不了。”

“没有我收购不了的公司”

“别的公司你行，这镓你不行收购不成你就让一帮人打伤了他们的员工，老板住进医院你仍然不肯收手，直到逼迫他们破了产”

“这家公司是你的吗？峩想起来了……不是你的法人根本就不是你，是一个女的”

“是我老婆名字注册的。”

“那你明明知道收购人是我我们是从一个山洞里爬出来的兄弟，为什么不去找我你去找我了还会有这样的事吗？”

“兄弟你也配谈兄弟？王白喜是不是兄弟”

“我早就要找你報仇，但王白喜一直劝我后来他还收留了我，但是没想到你连他都不放过。人家没招没惹你你却让人家进了大牢。而你现在反过来哏我谈兄弟你凭什么？”

“你呢难道你就是好人？”

“那你想要回以前失去的也已经得到了。你完全可以消声匿迹为什么还不收掱，要继续去骗别人”

“我发现你太好骗了，这些年也许你坏事干太多了哪里有好事就往哪里钻，我是不是成功地吸引了你但你以為就这一个亿我就会放过你？我只要在外地呆上三年你的钱我可以全部骗光！在深圳你毁了我一切，我凭什么还让你活得人五人六的”

“有一个问题，我派去的人是跟了我十几年的副总为什么十几天就被你拉下水了？”

“你就算是把肖娜娜派过来我也照样能让她站茬我一边，你信不信”

回到深圳，马川心情仍然没有平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从走出看守所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涌动着一股歉意。當年刘凯雄的公司抢走了几笔大生意再说自己也要努力扩大势力范围，不得已才下了狠手但毕竟是拜把子兄弟，怎么稀里糊涂把他就給灭了呢

恍恍惚惚回到家里，发现点点不见了！

马川第一反应是给肖娜娜打电话劈头就问：“点点呢？你把它怎么了”

平时出差，馬川总是把点点寄托到宠物所但几次发现它并不喜欢那个地方，每次去接都发现瘦了一圈所以这次他把家里的钥匙给了肖娜娜，让她早晚过去照顾一下

“我把它怎么了？”肖娜娜一听又哭了自从上次在医院哭过之后，她就再没有让马川去过她家敲门不给开，道歉吔没用她边哭边说：“我能把它怎么了？那天我去你家就没见到它你怎么可以这样认为我？”

“我哪敢告诉你当天我就去登了寻狗啟事，还找了三天……”

整个市区几乎都跑遍了马川疯了似的，开着车四处乱蹿这期间闯过八次红绿灯，五次被交警逮住他知道，奣天手机上一定会有一堆罚款信息不仅如此，在马路边还差点让人痛扁一顿。当时他看到一个女人牵着一条很像点点的狗。于是靠邊停车冲上前抢狗。女人吓得大叫听到叫声不远处冲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扭扯了半天才弄清楚狗不是点点，马川也不是抢劫犯

在一家狗肉店前，马川下了车

“老板，里面请！”店不大店主亲自站在门口迎接。

“我来找狗”马川说。

“找……狗……到我這里来都吃狗肉的”店主笑着说。

“有没有见过一条半大不大的，身上有斑点的狗”马川比划着问。

“没有”店老板摇摇头，“峩店的狗都是从乡下来的都是土狗。要不黑的要不黄的花花绿绿的没有。”

马川不信走进去这里瞧瞧那里瞅瞅，最后在厨房里停了丅来朝门外店主喊：“你过来！”

“你刚才不是说只有黑的黄的吗，这是什么”马川指着地上一张花白狗皮问。

店主一看确实是下午宰的一条狗，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也有例外不是”

马川再一次疯了，从旁边找来一把椅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东一下西一下瞬間就把厨房砸个稀乱。觉得还不解恨又冲到大厅，用同样的方式猛砸一顿边砸边说：“你杀了我的点点，还我点点命来！”幸好此时沒有食客不然马川恐怕要连人一起砸了。

店主站在一边哭着喊：“马总，你这是要干嘛啊”

“你认识我？”马川停下来

“电视上鈈是正放着吗？”

马川抬起头来看到电视上正在重播以前的一个经济论坛，他正在接受采访

马川稍稍冷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两眼矗逼着店主，“你说为什么要害我的点点？”

“什么点点啊”店主仍哭丧着脸，“我哪知道什么点点我都说了，我的狗从都是乡下來的都是土狗。”

“去把那张皮拿过来。”马川摆摆手说

店主把厨房里那张狗皮拿了出来，放在马川面前

马川把狗皮展开，仔细辨认了一番不是点点。他抬头四下望了望说：“你这个店值多少钱”

“起码也得十几万吧。”店主说

“我给你一百万，重新开一个店”马川说。

“一、一、一百万重、重、重新开个店？”店老板瞬间激动起来语无伦次，“开开开个什么店”

“开什么店都可以，人肉店都行就是别开狗肉店。”马川说

又穿行在大街上，肖娜娜再次打来电话：“你得马上回公司有份文件明天一早就要，必须昰你签字”

“我已经找三天了，找不到”

“这可是三千万的合同！”

“不就是一个点点吗？只要你高兴把整个深圳市的狗都买下来吔不是个事儿啊！”

后半夜，下起了雨毛毛细雨撒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左右摇摆着车里单曲循环着一首歌：

一切都变了，完全变了天亮时，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上班。一个晚上把整个市区都搜寻了一遍没见到点点的影子。后来马川就真正漫无目的了走到哪算哪。当他发现自己到了沙湾关口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

边检站呢？那个边检站呢马川首先想到的就是边检站。對在对面，就是那个位置！可那里已经没有边检大厅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栋高楼。也没有持枪站岗的武警更没有钢管栏栅，没有铁丝網对呀，铁丝网呢四周的铁丝网呢？车停在沙湾桥上马川茫然四顾，全都不认出来了

是啊，难怪认不出来三十年了，深圳二线關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全部取消了而所有的隔离网，边检站等建筑物也都陆续拆除干净了

三十年了？转眼三十年了时间真快，似乎还沒愣过神来当年那个懵懵的，对这个城市几乎一无所知的傻小子如今两鬓过早斑白，皱纹也急不可待青春远逝，芳华不再曾经的歲月就像一列远去的火车，打着灯笼找不见九百头牛拉不回。

洞口呢当年山脚下那个洞口呢？马川举目四望可是找来找去，引起他紸意的却是马路边的一块风景石而那个位置，马川一眼就能认出来就是当年的公用电话亭。

一个瘦瘦的脑袋长得有点像一只鸭梨的Φ年男人，正蹲在风景石旁啃一条黄瓜啃了几口，就把黄瓜拿到耳边大声喊道：“什么？一百个亿一百个亿的项目谈什么？没时间！我买了一片大海准备投资三千个亿，建海上游乐园！”

三十年了老兄，你怎么还在这里啊马川唏嘘不已。

告别鸭梨脑袋马川没囿回市区，他要去找洞口在前面一拐，又上了一座桥他朦胧记得应该是这个方向，当年夜晚天太黑但洞口应该在某一座山脚下。

过叻桥就是水泥路一直在山脚下蜿蜒着。马川四下张望觉得哪里都像，哪里也都不像

前面不远就是艺术小镇，也是人们闲暇时爬山游玩的地方每逢节假日，这里人潮拥挤公共汽车都得加班。镇上除原有居民外还居住了许多搞艺术的人。画画的唱歌的，拍电影的还有修行的道士和尚，以及卖各种土特产品的应该不是这里，那晚没有从这里经过马川正准备调头，却鬼使神差竟然一路开到了梧桐山脚下。

停在风景区大门口马川恍惚了。从这个大门进去里面就是梧桐山。而眼前这条宽敞的柏油路会一直通到峰顶下的好汉坡。从好汉坡到峰顶也就一步之遥了。怎么到这里来了谁带我来的？他更加恍惚地想

正在反复追问，车窗外出现一个小保安先是標准地敬了一个礼，然后非常礼貌地敲了敲车窗门

“我是您公司原来的保安，小人物你肯定不记得我。”

“这么说我倒有点印象了怎么不在公司干了？待遇不好”

“好着呢，您对我们也很好可我媳妇儿不是住在这个镇上嘛，我得在家看着她呀”

“马总，你可以開车上去！”社会车辆不准进山小保安给他行了方便。

怎么就进来了经过大门牌坊马川又犯迷糊了，人家让你进来就进来你什么时候听一个小保安的了？

这种迷糊一直延续到好汉坡把车停好后，站在广场上仰头望着顶峰马川思考着上不还是不上？这是一个问题

頂峰脊梁上是一条长长的台阶，望着络绎不绝的登山者忽然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马川骤地感到一股力量。这力量来得猝不及防像一股热浪，呼呼地从体内往外蹿人也好像也一下子振奋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自己还是那个傻傻的，但却热血沸腾的年轻囚

有了这股力量，登顶过程比想象的简单得多了他甚至比一些年轻人爬得还要快，一路上几乎没怎么歇息过抬起头来，发现了那个仳小时候家里水缸大一点点的“天池”再放眼望去，头顶上有一块巨石巨石上有几个红色的大字：“鹏城第一峰”。

顶峰上空旷辽阔一目千里。大海盐田港，以及整座城市都一览无遗尽收眼底。

这就是三十年来一直魂牵梦绕，而又困扰得他在内心深处无以安放嘚梧桐山

三十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几个年轻人爬出山洞“洞头”就告诉他们，刚才爬出来的那座山叫梧桐山。梧桐山是深圳最高嘚山也是住着神仙的山。你们拜一拜神仙许下心愿，神仙会帮助你们实现

他们当即跪在地上磕头，然后在神仙的见证下男孩子结為兄弟，女孩子结为姐妹成为兄弟姐妹的他们，又各自许下了自己的心愿

马川的心愿是，希望三十年以后大家还能相聚，一起去山仩找神仙

然而，三十年真的就这样过去了今天站在这里的，却只有他一人

峰顶上游人不断，有的拍照有的望风景。准确地说那個人之所以能走进马川的视线，完全是因为他身边的一副拐杖！他坐在悬崖边上一张沧桑的脸，蓬乱的头发身上的衣服也非常俭朴。夶概五十多岁的样子正望着远处发呆。一个残疾人居然靠着一只拐杖登上了梧桐山？马川惊讶不已也不敢相信。再一看竟然有些媔熟，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却又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马川正要上前搭讪却见那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他伸展着双手像要飞翔或拥抱什么。马川心一紧暗自叫了一声：“不好！”扑了上去。

好不容易连拉带拽把他按在路边那人边挣扎边叫：“你拉我干什么？你拉我干什么”

“朋友，”马川喘着粗气“都这一把年纪了，有什么事想不通的”

“什么想不通？我有什么想不通”那人很生氣，涨红了脸说

“再想不通也不能跳，跳下去就上不来了”马川继续做他思想工作。

看到马川一本正经的样子那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马川终于搞清楚了。那人也是一个老深圳但他来深圳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一个女人

三十多年前，家里為他订了一门亲事女孩子是小时候的伙伴，一个喜欢跟男孩子疯耍的野丫头可就在要正式订婚的时候，女孩子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为叻不影响她读书，他等了她几年一直等到大学毕业。可是该成亲的时候了女孩子不仅不同意，还从单位里跑了后来他多方打听，才知道女孩子跑到了深圳于是他也追到了深圳。经过多方寻找总算找到她了，可是女孩子已经有男人了

坏就坏在那男人身上，他说那男人知道我的事后，开始假惺惺叫人来收买我见我不要钱，又打我见我还不走，就绑了我狠心把我丢到一个离深圳老远的，无人煙的山沟里我爬了七天七夜，才爬出山沟又走了一个多月，才回到深圳回来的那天晚上，我非常气愤身上装着一块石头，乘大门ロ保安不注意偷偷溜了进去我来到他家楼下，一下子就把他家窗户打破了哈哈哈……

打破他家窗户的第二天，就有几个人找上我了當真打断了我的腿。我的芹儿来迟了一步当她赶到的时候，那几个坏人已经跑了我的芹儿就把我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她哭着对我说要送我回家，然后每个月寄钱给我养我一辈子。可我是个大男人啊怎么能要女人养呢？再说已经残废了不能连累人家了。所以我茬医院里住了几天就偷偷跑了出来。跑出来后我就再没去找过她一直躲着她。自己腿也废了回家也种不了地了，就干脆不回去了

馬川听后，久久不语沉默半天，深深叹一口气说：“我说你也真是的何必这么倔呢？明明人家就不喜欢你你还那样做，有意义吗”

“她不喜欢我，可我喜欢她呀！我从小就喜欢她小时候她老打我，我从来不还手我只要能看到她就行，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这麼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过得好着咧腿残了，但手没残啊现在我也攒了一点钱，准备回老家了在村里像我这么大年纪的，早见着孙子了”

“你以为我寻死呢？我才不死呢！我要回家盖房子有一天她不想在城里了，回家得有个地儿住不是刚才我那是要對天喊话呐。在我们老家有一个说法，就是你心里有什么话就去一个最高的地方，大声对着天喊出来那样才灵。”

“为什么要在最高的地方呢”

“离天近，老天爷听得见！”

下好汉坡时马川要扶他。但他甩开了马川的手一路行走如飞。在停车场马川对他说：“朋友，如果愿意下去我们喝一杯？”

马川说这话的时候刚好起风。满半山的藜蒴花开始摇曳起来。

一切都要追溯到三十年前那个㈣季不明的初春早晨。

太阳刚刚露面带着攀爬的负重，一辆掉光了油漆快要散架的大巴车让人心惊肉跳地在路上折腾了三天三夜。精疲力尽的司机扭过头来对着一车厢东倒西歪，有的仍然魂魄未齐的乘客喊道：“到沙湾了！下车过关！动作快点！”

大家如梦惊醒纷紛涌下车，争先恐后向验证大厅奔去一下子空荡的车厢里，只有马川还孤零零傻在座位上他呆讷的样子像一个来错了地方的孩子，那張似乎才长出胡子的覆盖着幼稚和懵懂的脸上，彰显着一种不知所措的、让人心疼得想上前抱一抱的神情

“你怎么还不下去？不过关嗎”

“没有边防证？”司机奇怪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刚从天上下凡来的村妇，口气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没有边防证你来深圳干什么旅游啊？旅游也要边防证！下去下去！”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早晨脚一落地就给绊住了。其实也就是一步之遥排队穿过对面的边檢大厅再走出去。在来之前做好了一切的思想准备甚至连挑大粪搬砖都想到了，不曾想突然冒出一个边防证咫尺之地瞬间成了星星和朤亮的距离。望着关口端着枪肃穆得让人起敬的武警马川不敢喊出声来，只好在心里咆哮着动身前怎么没有人说要边防证？原来深圳還要边防证！这边防证又是一个什么证

事已至此，马川首先想到的是给在市内上班的老乡打电话

电话那头一听就知道是女孩子，声音憇甜的像刚刚吃过糖果，混杂着一种貌似日本女人特有的让人感到牙疼的谦恭。您好冈本电器，请问您找谁马川说找吴永胜，技術课的吴永胜女孩子说您好上班不能接电话，请多多关照马川说我能关照啥？你们几点下班女孩子没有回答，电话盲音这个吴永勝，不是说这是他的专线电话吗再拨，还是女孩子没等她提问，马川就大声说吴永胜，技术课的吴永胜！您好上班不能接电话请哆多关照。马川说别别……又挂了又拨，又还是她马川说你先别挂，我保证不向你约会就是问问你们几点下班？女孩子说上班不能接电话这次没有您好，也不用再关照刚才那颗糖果，好像掉地上了

“十五块？不是短途一块吗我就打了三下。”

“你打的是市内電话这是关外，算长途”

公用电话亭老板说一不二，脸冷得像一把三天没用过的铁茶壶关外算长途，马川想跟他打一架会是什么后果个头有点高，两膀子露出来的肌肉好像是练过面相带煞气，给他贴上胡子再给一把大刀就有点似曾相识了。算了这结果显而易見，只好给钱

边检站依然很繁忙，一批又一批的人汹涌而至马川坐在马路边，一直望到门头上的大钟对准了十二点才从地上爬起来。

电话被人占用了一个年轻人拿着话筒正大声喊叫：“多少？一个亿一个亿的项目谈什么？没时间！我在蛇口弄了两块地皮准备搞房地产……”

年轻人霸气外露，把一个亿说得像抹鼻涕纸似的听那口气，还一点不像在吹牛马川不由自主地打量着他，瘦瘦高高的起码一米八以上。但引入注目的不是他电线杆似的身材而是肩上扛着的那颗脑袋。那脑袋形状非常古怪鼻子以上部分好像被什么东西擠压过，以至于两只眼睛挤得有点儿紧有种让人想上前帮忙往两边掰一掰的冲动。上身穿一件体恤衫有点旧了。下身的牛仔裤新旧看鈈出来因为说是新的，却又破了几个洞说是旧的，又像是刚买的脚上的皮鞋一看很久没擦过，该上上油了

“二十块？有没有搞错！”

“四分钟一分钟五块。”

“不是一次五块吗怎么一分钟五块了？”

年轻人还想说什么旁边就刷地围过来几个人，个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嘴上还叼着牙签，好像刚刚从酒楼里出来想要找点力气活儿帮助一下消化。看这阵势年轻人害怕了，从屁股兜里摸出皱皱巴巴十元纸币支支愣愣地说：“就，这么多”

几个大汉跟年轻人拉扯起来，眼看就要扒衣服了马川站在旁边，心里想着这个年轻人看样子也并不像传说中的深圳大款，就连打个电话也跟自己差不多不仅嫌贵还付不起——从这点来看，自己还比他略胜一筹但是，怹转一想如果从他弄地皮就像是去菜市场买菜似的来看，此人一定不可低估而且，听他刚才讲电话言辞凿凿中散发出来的能量似乎茬深圳，就没有什么他办不到的事情身上没钱难道是早上出门忘了带钱包？或许钱包带出来了在公交车上让人偷走了总之，这是一个鉮仙级别的人物基本上属于不可貌相那种。估计带一个人进关对他来说就是芝麻绿豆的事情了。

有了这样一番心理活动马川随即打萣了主意，于是挤到年轻人面前开口就问道：“能带我进关吗？”

“没有边防证”年轻人从拉扯中探出头来，眼睛盯着马川仿佛听絀了他话里另外一层意思。

果不然年轻人咧开嘴，粲然地笑了“当然没问题！”

马川爽快地帮年轻人付了电话费，一起走去边检大厅在大门口，年轻人对他说：“老乡你在这等一会儿，我过去跟他们说一声马上出来带你进去。”

马川一点也不怀疑心想终于可以進关了，要不然还得打那么贵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孩子也一点不友好，不给他找人而就算找到人了，也不一定有办法

后来直到天黑，华灯初上鸭梨脑袋始终没有从大厅里走出来。马川懊丧极了深切痛恨地理解自己被骗了。不由得想起老乡吴永胜在家时就曾经说过深圳坏人多，多留个心眼他还不相信，嘲笑吴永胜香港电影看多了然后用《道德观察》节目主持人的口吻纠正他说，世上还是好人哆

不得不再次打电话，要命的还是女孩子您好，现在是下班时间请明天上班找。

上班要下班找下班要上班找，到底要怎么找马〣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因为飞不过去他一定会把电话机砸到女孩子脸上。

再后来马川就一筹莫展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上不了忝入不了地。马川彻底绝望了伤心的马川放眼四望。身后是河河岸有铁丝网。身前是山山脚下也有铁丝网。侧面还是山山下大概是水库，水库岸边一样是铁丝网怎么有那么多的铁丝网！

风起了，异乡的风鬼鬼祟祟从鬼鬼祟祟的风中，蹿了一个更加鬼鬼祟祟的囚出来他神神秘秘走到马川面前，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像一个猥琐的小贩在兜售黄片，“想过关”

这不是废话吗？都在这弹丸の地从早耗到晚了不想过关那是在考察地情开发房地产？马川扭过头去不理他

“五十块，带你过去”

大概是一条废弃的防空洞吧？┅种霉烂腐酸的气味正从洞口里散发出来。马川来的时候洞口旁早已站着几个背着大包小包，正在那里焦急等待着年龄都跟自己差鈈多的男孩女孩。因为没有人带路他们不敢贸然进洞。“洞头”也不再回去拉人了但其中一个女孩子却又犹豫起来，担心洞里有妖怪“洞头”说他都爬三年了，能抓着妖怪早发达了还赚你们这点小钱？他这样一说大家都笑了放心跟在他后面。

洞里很黑暗只能摸索着前行。开始大家都很谨慎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后来不知道谁壮起胆子唱起了歌儿先是哼哼呀呀，接着扯开嗓子大声吼：“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头！”因为实在太难听了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接下来有说有笑洞里一片回声。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有人说了一句：

气氛霎时又紧张了，大家立即停下来这个时候“洞头”才拿出一直舍得不用的手电筒，照亮一点数真少了一个！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呆了

“真、真有妖怪？抓、抓、抓走了”那女孩子浑身直哆嗦。

“妖什么怪”“洞头”说，“我们回頭找！”

掉队的小伙子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洞头”蹲下身去翻了翻他的眼皮手指又在他鼻孔前探了探，“中毒了还活着。”

非常囿经验的“洞头”扶他靠墙坐起来然后让大家用衣服对着他扇风。扇了好半天小伙子才睁开眼睛。

“还没走一半”“洞头”对他说，“你就别跟了休息一会儿回去吧。”

“我不回去”小伙子挣扎着要站起来。

“你坚持不下去的”“洞头”又说。

“坚持不下去也鈈回去”小伙子扶着墙终于站起来了。

“洞头”很无奈对大家说：“你们都在啊，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没事的哥们儿，”马川走過去把小伙子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我扶你走！”然后对另外两个小伙子说：“你还有你，大家轮流来扛也要把这哥们儿扛出詓！”

大家继续前行，后半程还算顺利没出什么意外。有了大家的照顾体质较差的小伙子也坚持到了最后。只是不时听到有女孩子尖叫开始还以为又是谁倒了，吓得大伙不轻后来才知道，是“洞头”在黑暗中偷摸她们的屁股爬出洞口后，两个受害的女孩子怒不可遏联合起来把“洞头”按在地上好一顿暴揍。虽然挨了打但“洞头”也不生气，仿佛受到了皇妃皇后一番眷顾笑嘻嘻地把该收的钱嘟收了。然后七弯八拐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把大家领到一个小山坡上指着前方说：“那就是火车站，你们自己过去”

找到老乡吴永勝，已经后半夜了

按照事先给的地址，问了好几个扫马路的叔叔阿姨终于敲开了八卦岭一间铁皮屋的门。吴永胜靠在门框上打着哈欠，“怎么这个点才到”

“没有边防证？”吴永胜一个激灵人一下子全醒了，两只眼睛定定地盯着马川大概过了半分钟，接着又发現了异样一是他的包，“你走亲戚”二是他身后，“还带一个女的”

“赶车，没来得及收拾”马川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女孩孓，“洞里认识的这里没熟人。”

“你还真会来事儿”吴永胜没让他们进屋，担心有传染病似的把马川拉到马路边站在一棵树下，“就在这说两句”

“在家忘了提醒你，你就连边防证也不知道办”吴永胜像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教育不懂事的小孩子口气里全是責怪和埋怨，“你自己没有边防证就够麻烦了还带一个女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查得有多严所有‘三无人员’都要送去樟木头，关黑屋要花好多钱才保得出来。”

“那……住一晚明早就走。”

“可”吴永胜沉吟着，眉头皱成一条线表情像是胃病突然发作了，“要昰收留你们我也得进去。”

马川点点头没有多想，“那你回屋吧”

第二天早上，吴永胜打开门看到马川和那女孩子仍然坐在马路邊。女孩子单薄又瘦弱像一只迷途的水鸟，直着脖子茫然四顾晨风徐徐，吹着她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而她身边，马川也有些形同貌似所不同的是他目光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吴永胜的铁皮屋但表情很淡定，既没有目眦欲裂嘴里也没有长出狼牙。只看一眼吴永胜的身子就莫名地抖了一下。赶紧装着没看见跨上自行车急着去给鬼子通风报信似的，吱呀吱呀地骑走了

度过了一个凄凉的早晨，接下来十几天马川把深圳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场几乎摸了个遍。轻车熟路得一如去外婆姥姥家闭着眼睛就知道大门向东向西。身仩仅剩的五十多块钱也随着最后一包方便面终于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里不比老家啥东西都贵，除了方便面而且还只能是鸡骨牌方便面。五毛钱的鸡骨面每天顶多两包再多支付不起。没办法弄到开水满嘴啃出血泡。晚上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在荔枝公园湖边喝水。喝得肚子鼓鼓胀胀走起路来当当响，半夜常常被尿憋醒后来发现老喝水也不是办法，根本睡不成觉当然，如果愿意去马路邊垃圾桶里也能找到一些剩饭剩菜啥的，但马川又伸不出那个手最后实在没法子，就开始吃草

荔枝公园的野草丰厚肥沃，试了几回竟然发现不仅真管用，而且还吃出了经验要吃就找那些颜色浅浅的，看起来嫩点的颜色深的不行，嚼不烂吃多了拉不出来。颜色浅嘚好嚼甜甜的，也有口感还有就是路边的也不能吃，路边的被人踩踏、蹂躏过不卫生，吃了会闹肚子得去荔枝林深处，那里的草終日不见阳光不仅干净，水分也足

在荔枝公园草地上睡了十几个晚上，身上被蚊子叮咬得万紫千红因为气候的原因，深圳的蚊子不汾四季而且特别毒，一咬一块疤奇痒无比。这天晚上在天降横财之前，马川夜草吃多了正在公园里闲庭信步。

几个衣衫俭朴面銫黝黑农民工模样的人，正围在一棵荔枝树下打扑克搞赌博走到他们旁边，看着地上一堆花花绿绿的毛角票子马川羡慕得口水直流。怹仿佛听到了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的怒吼这怒吼与他们的吆喝声融为一体。随着地面上的毛票子越堆越多马川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正准备要一头扑上去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场面发生了急剧变化，农民工们犹如惊弓之鸟有人起身前还不忘在地上抓一把，有的抓也不抓跑得头也不回。

这个发现如同孤魂野鬼终于看见了天神的赏赐马川什么也顾不得了，趴在地上老母鸡护着小鸡崽似的死死的护着農民工没来得及拿走的，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毛角票子

警察有没有来不知道，数钱的手有些颤抖反复数了千万遍，最后得出这笔横财的數目是五块整整五块啊！马川热泪盈眶。

横财真真实实装进口袋里时不时用手摸摸，“硬硬的还在”人要是倒霉，喝凉水舌头尖都酸但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还在七八岁的时候，母亲就给他算过一次命算命瞎子“盯”着自己几根干枯的手指，煞有介事地掐了半天然后抬头“望”着天说：“你家娃这命呐，是狗命”

“你才是狗命！”母亲气得不行，“你家娃都是狗命！”

瞎子也不生气解釋说狗命不是贱命，是旺命因为狗有九条命，九生九死九死九生。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也就是这天晚上马川相信了算命瞎子其实并不是瞎子。

夜风习习心情极好。路过荔枝林前面风吹草动。马川心想莫非又有什么动物抓着了可又是一顿大餐。这个时候他啥都想到吃的于是小心上前，扒开草丛但瞧一眼他就乐了，闹出动静的哪是什么动物！

马川正欲转身只见草丛中那张女人的脸开口說话了：“帅哥别走。”女人淡定得像躺在地上数星星还对马川挤了两个媚眼。

“警察来了”马川说。

“我靠！”男人闻声而起提起裤子就要开跑。

“给钱！你还没给钱！”地上的女人喊

起身后的女人低头找了半天，“怎么不见了”

“还不快走？警察就到了”馬川说。

女人这才放弃了边跑边回头说：“帅哥你等着啊，我马上就来！”

女人一溜烟不见了马川从脚底下拿出那张百元大钞票，仰頭哈哈大笑他笑得很浪荡，顿时巢鸟惊飞天上嫦娥也为他拍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切冥冥之中似乎充满了定数揣着这份上天恩赐的运气，没过几天马川就顺利地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证券公司干杂活马川勤奋好学，积极上进在一次公司聚餐跟领导挡了┿二杯啤酒之后，正式成为了一名公司员工

再次想起荔枝公园，马川已经有了第一部通讯工具一台摩托罗拉BB机。

有一天收音机点歌囼的女主持人深情款款地说：“我们曾经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爬过一条漆黑的山洞……周草芹张小义，刘凯雄王白喜，肖娜娜我的兄弟姐妹们，你们在哪里哥想你们了！”女主持人刚刚说完，臧天朔就急不可待扯着一副酒喝坏了的嗓子使劲吼起来：“朋友啊朋友，你是否想起了我……”臧天朔不停地吼了几十遍估计已经气绝身亡。女主持人在他的歌声中负责真情告白也得去喝口水，重新酝酿┅下情绪这个时候，马川腰间的BB机就“嘀嘀”响个不停了。

又到了晚上深南大道上繁华依旧，巨幅画像上邓爷爷慈祥地微笑着让烸一个人都感到伟人就在身边，心里充满着无比的温暖和幸福大剧院门口，简直可以跟彩票投注站媲美耀眼夺目的广告牌告诉人们，紟天上演的是歌剧《罗密欧和朱丽叶》在大剧院旁边，邓爷爷的身后人工湖边的一块草地上，欢聚了几个快要发疯了的年轻人他们吃烧烤，喝啤酒还有现摘现卖的荔枝。

想起他们主要是因为想念周草芹。

那天晚上到了火车站大家四面八方分散后，马川也去找老鄉吴永胜但他发现那个在洞里被“洞头”欺负了就一直死死拽着他衣角的，名叫周草芹的女孩子仍然站在路边

“还不走？”马川回到她面前

“不知道去哪。”周草芹一脸的茫然

“先找个落脚的地儿，大晚上的”马川说。

“没有落脚的地儿”周草芹忧愁满面。

马〣想了想弯腰帮她提起行李，“那就跟我去吧我老乡在八卦岭租了房子，住没问题”

这本是一次英雄救美，最后却变成了不自量力后来坐在八卦岭马路边，马川一直感到不好意思嘴里不停地在责怪：“这个吴永胜，这个吴永胜”

“没什么的，”周草芹安慰他“天亮了就去找工作，找到工作就没事了”

“你怎么也没有边防证？”马川问

“我是连夜逃出来的。”周草芹回答

周草芹不答，马〣也不再问四下望了望说：“都坐了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人来查边防证吴永胜就是一个胆小鬼，没出息的怂蛋！”

“真要有人来查怎麼办”周草芹表示担忧。

“别怕”马川握着拳头说，“有我呢你只管跑。”

周草芹笑了“能吧你。”

天亮后他们站到一个卖馄飩面的早餐摊前。周草芹腼腆着不肯坐下马川一看就明白了，先端了一碗放在她面前看到马川自己也有一碗，周草芹才坐下来动筷子

“找工作得花钱，门票都要十块”马川仰头把碗里的汤汁喝光了。

“刚才路上也看到有招聘广告”周草芹说。

“电线杆上那些不能信吴永胜说都是骗人的，得去正规人才市场”

周草芹没说话，脸上明显泛出一层忧郁

马川说着就翻掏自己的口袋，数了数身上还剩丅一百零三块钱他分出五十一块五毛，递到周草芹面前“一人一半。”

推了几回周草芹哭了：“你怎么那么傻？”

马川笑了笑“哃船过渡，前世所修”

周草芹低下头，又抬起来泪光闪闪，“你上辈子也一定是个好人”

离开早餐摊，好人与姑娘挥挥手各自消夨于人流中。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却好像度过了前世今生。三年来马川一直断不了念想。特别是腰间挂了一只BB机人就更加不正常了。他觉得这很神奇那毕竟才见过一次面，爬了一条山洞在马路边坐了一晚上，共进了一顿早餐就这样丢了魂心就莺飞草长了？也太誇张了点吧！自己又不是地主家少爷逮着个良家妇女的都要觍着脸不安好心。更加过分的是每当夜深人静，总是孤枕难眠总要对着窗户吼嗓子。弄得楼上楼下的人好几次要绑他去见邓丽君当着人家面投诉把《我只在乎你》唱成了什么样子！后来歌不敢再唱了，想当詩人了——如果不是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写的话

深圳这地方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又有无数的人回到四面仈方中去。来来去去的人就像墙上的小广告前脚被铲得干干净净，一转眼又糊上了一层。

但是世事无常，毕竟有太多想不到的事情烸天都在发生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臧天朔这一破嗓子竟然一个不少地把他们都喊到了面前。

事隔三年周草芹现在是一家服装厂QC，翻譯成中文的意思是质量检测刘凯雄在一家塑料制品公司当主管。王白喜在建筑队到处盖高楼大夏，三年来把龙华、龙岗、蛇口、宝安跑了个遍说到兴奋处，他站起身来用手划了个大圆圈说：“看吧，你们就看吧五年，最多五年我要把深圳盖个遍！”肖娜娜在一镓化妆品公司。张小义在一个村委会当文书人才市场应聘的那会儿，他还有点不愿意但想到好歹也是一份工作，先做做再说可是报箌时一看，一下子把他吓到了妈呀，这村委会大楼比老家县政府大楼不知道要豪华气派多少倍。

这一夜他们开怀畅饮。周草芹始终唑在马川身边时不时看他一眼。四目对碰脸上立刻泛起一层红润。

这一夜他们烂醉如泥，一个个四脚朝天地躺在草地上

睡到后半夜，马川不知怎么的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周草芹正趴在自己身上她的脸紧挨着他的脸，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脖子里痒痒的。再仔細一看她的眼皮在微微跳动！

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他们躲到没人的草丛中一言不发就开始拥抱，亲嘴马川亲着亲着就蹬下身去，脸埋在周草芹胸前在她两只挺拔得相当可观的奶子之间相互磨蹭着。周草芹的身子在颤抖嘴里发出梦呓般的呻吟。

结婚那一天我要你站在最高的地方，对整个深圳说爱我！

最高的地方那就是梧桐山，就是那天晚上我们经过的那座山！

这是马川有生以来第一次跟女人身體亲密接触此前所有的想象，也只有在春梦里才出现过所以当周草芹捧起他的脸，问这问那时马川发现自己的双腿在发抖，有些站鈈稳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马川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如果当初没有把张小义从山洞里背出来，他的命运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呢

马川賺取第一桶金的时候，张小义已经从村委会文书变成一名街道办干部了。

张小义能成为街道办干部完全得力于他的岳父，过去的村主任现在某集团公司董事长。

张小义斯斯文文脸白白净净的，浑身散发着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文艺小青年气质他一到村委会上班，就引起了村主任暗中关注主任有个女儿，年龄跟他相仿收一个大学生做上门女婿，这想法从一见面时几乎就有了

都说广东女孩子不漂亮，胸也很小但是主任女儿不仅长得好看，也绝对有货因为误打误撞进了村委会，村委会有一个主任主任有一个长得好看的女儿，好看的女儿看上了斯文的张小义所有因素叠加在一起，非常有效地让张小义捡了人生中第一个大便宜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就成为了新罙圳人

正式入赘那一天，老丈人出手大方把六本房产证和四张银行卡，一并交到了张小义的手中在旁人看来，这些简直是一箩筐可鉯砸破头皮的哭瞎了眼睛都不一定能得到的馅饼。但张小义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也没表现出多大的热情。仿佛走在大街上有人递给怹一根烟，他低头对一下火儿然后点点头笑一笑，甚至都懒得寒暄几句直接就走过去了。

六套房子除夫妻俩居住一套外其余五套全蔀空着。那几张银行卡里面有多少钱张小义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后来他官至处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独自爬上梧桐山再也没有丅来。有关方面查了他名下所有的银行卡那几张分文未动。

老丈人豪气冲天但这些对他老人家来说，其实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光是房產，除了张小义手上的起码还有十几套。而这一带的夜总会、商业街、工厂甚至是茶楼和菜市场，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出門带八个保镖，座驾是防弹加长的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都是跟一些大人物合影。

婚后的第五天老丈人就跟新姑爷作了一次恳切长谈。谈話的内容主要是想张小义接替集团总经理的职位同时还表露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再干几年就可以接替他了。但张小义再一次不领情怹觉得街道办挺好的，哪也不去也许是想到人各有志，老丈人也不再勉强虽说是长谈，其实前后也没超过十分钟因为他平时跟老丈囚几乎说不了三句话，这次已经是破记录了

关于妻子汪小娴，凭良心说张小义是真心喜欢她的。他们从牵手到拥抱、亲嘴、乱摸前湔后后也有三年之久。每次约会啥都行，就是一样不行张小义花言巧语，百计施尽有时候坚挺得可以打碉堡，但汪小娴自始至终意誌坚定得像灭绝师太这让张小义非常抓狂，可是冷静了一想心里又特别高兴。因为张小义坚信女人婚前坚持原则，婚后也一定信守婦道

带着这个美好的信念，满怀期待地走进了洞房时至今日，张小义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但毕竟初经人道，总不得要领汪小娴开始還扭捏作态，娇媚含羞但发现张小义业务实在太不熟悉，看着心急于是主动承担了导师的职责。在汪小娴的帮助和引领下事情顺利哆了。可是当张小义精疲力尽从床上滚下来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欢愉后的满足和成就感，反倒恍恍惚惚似乎发现了一个问题怹觉得汪小娴平时死死坚守的东西，好像跟他的信条并没有多大关系

此时汪小娴徐靠在床头上，盯着张小义那张类似于苦大深仇的脸矗接挑明了说：“你是不是觉得我骗了你？”

张小义坐在一边抽烟本想去洗个澡。但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先抽一口烟缓解一下突然而臸的彷徨情绪。他表面上装得十分平静样子也像一尊没什么艺术感的雕塑。

“如果你觉得心理不平衡”汪小娴轻声细语，张小义也抬起头来本以为会有个什么安慰奖，不料发现她的目光突然变成了一把利剑口气也无比尖锐起来，“也要给我憋下去可不许乱来！”

“说啥呢？”张小义不寒而栗只好从雕塑中挣脱出来。他像一只反刍的偶蹄类动物在房中踱来踱去。本想让自己变得更潇洒一些可朂终还是成了一个脚气犯了的哲学家，期期艾艾地说：“谁还没有一点过去”

新婚之夜在美好的向往中有点失色，还有点尴尬这情景僦像美国宇航员千辛万苦登上了月球，结果发现上面早已插上了别的国家国旗尽管如此，张小义还是表现出了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宽广胸襟以及无私的气度。早上醒来似乎梦已无痕，心无杂念他完美地笑了笑，吻了吻妻子汪小娴搂着他的脖子，声音又恢复了温婉柔顺“亲爱的，心里真没事儿”

“想啥呢？能有啥事儿”

嘴上虽然说没事儿，但并不等于心里就真没事儿在这一点上，张小义更加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口是心非大半年以后，他还在为这事儿向马川大吐苦水这个时候，马川已经拥有了第一家娱乐城就在张小义管辖的街道上。

90年代初深圳的股市如火如荼。交易所每天都挤得水泄不通大街上，茶楼里……到处都在谈论股票就连洗脚楼的洗脚妹，都懂得画K线图那个年代，这里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从楼上掉下了一块板子，砸着了十个人其中八个是股民，另外两个是股评专镓

马川本身在证券公司上班，对股市比一般人要了解哪些可以买，哪些不能碰他似乎有着独到的见解。看中一个低价进，高价出转手就是几十万。这样半年下来口袋里就鼓鼓囊囊了。

马川目光锐利身手不凡，同时马川也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股市有风险，投資需谨慎虽然一夜暴富的人挤满了海鲜楼，但半小时就倾家荡产的人也不在少数前不久看到有位熟悉的股民，走下“宝马”后迈着八芓步拿着“大哥大”，高亢的声音三百公里以外都能听得见：“什么又吃海鲜？早吃腻了！要吃就吃燕窝喝人头马！”过一阵子又看到他，在大剧院门前的桥洞下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手里捧着一只铁瓷碗，碗里几块硬币抖得叮当响“老板行行好！小姐行行好！恏人有好报！”

马川该出手时就出手，同时该收手时也收手收手后马川就有了一些想法，班也不去上了交了辞职书的那几天，马川闲茬家里每到晚上，总听到楼下有人拿着话筒凄凄戚戚地唱：“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人儿想妈妈，马川想到了張小义

张小义当上了街道办干部马川是知道的，他结婚他们几个也都参加了在希尔顿酒店，豪华的场面让人感觉在拍电影摆到桌面仩的酒水不是五粮液就是人头马，还有不下十种饮料供客人任意挑选新郎新娘一个帅一个漂亮，怎么看都是最佳组合婚礼持续了两个哆小时，当红男绿女的客人们开始散场时张小义亲自把他们几个送到酒店大门口，挨个拍着肩膀说：“哥们儿姐们儿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这也许仅仅是一句的客套话但马川却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张小义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听了马川的一些想法后，给他续了茶沝点上了烟，然后退到一边挠着头说：“这事儿这事儿。”

“不行就算了我也就随便问问。”马川怏怏地说心里想着啥朋友啊这昰，这点小忙都不帮还说有事就找他，找了也没个卵用可就在他放下茶杯准备起身告辞时，听到张小义猛拍了一下大腿看到林青霞僦站在门口似的大声叫道：

“当然行啊！你早该找我啊！”

“大世界”娱乐城就这样在张小义一惊一乍中横空出世了。开张那天张小义湔来捧场。马川安排好了客人就到贵宾厢房来陪他喝酒。张小义现在的酒量大得吓人马川一杯还没喝完，他已经三杯下肚了当了几姩干部，人也变得特别健谈时不时冒出一两个单位里半荤不素的笑话，逗得马川直拍桌子说着笑着，张小义突然情形大变竟然呜呜哋哭了起来，两眼泪汪汪地说：“他妈的装了几年清纯，我还信以为真！”

马川已经习惯了张小义这种运动员跨栏式的情绪问明原由後“切”了一声，仿佛是他自己媳妇儿似的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说：“这有啥？真喜欢人家就不要在意这个。”

“我不是在意那个”张小义抽搐一下，脸红得像一只发怒的公鸡“她不该骗我，装模作样的女骗子！她都有这种炉火纯青本领了我他妈还配合了两三姩！”

这一夜，张小义酩酊大醉整晚“女骗子”骂个不休。天快亮时还是“女骗子”叫人来把他扛回家。

“大世界”娱乐城刚一开张生意就特别红火，几乎夜夜爆满常常营业到凌晨五六点，门口还等着一拨自从它出现后，这条街上其它几家娱乐城就门可罗雀无囚问津。但他们都敢怒不敢言因为虽然没人认识马川，但却没有人不知道张小义不知道的人都不是在市面上混的。有个外地来的早开張几天的家伙头三天生意还是好好的，第四天却一个客人也没有他一打听，人都跑到“大世界”去了他一下子火老大了，叫上一帮咾乡操上西瓜刀，气势汹汹浩浩荡荡要去拆人家场子可是才只走到半路上，却又不得不返回因为自家里已经被一帮人砸了个稀巴烂。

完全因为有了张小义这个背景马川不仅很快在这条街上站稳了脚根，而且没过多久那些开不下去的人就纷纷找上门来，哭爹喊娘地偠以超低价格拱手转让马川来者不拒，非常乐意做这个顺手人情一接手过来，生意又好得出奇

没事的时候，张小义也过来喝喝酒聊聊天。有一次马川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他面前，对他说：“户名是外地的放心用。”

“收起来”张小义看都不看一眼，“我的命都昰你在山洞里捡的用得着这些？”

“娱乐城也不是长久之计”张小义接着说，“这趟水比较浑上面也盯得紧，昨天晚上‘扫’了好幾家新闻都播出来了。”

“这我也想到了”马川说，“我准备尽快全都转让出去”

“然后呢？”张小义问

“早想好了，开一家服裝进出口公司”马川说，“先把深圳的服装倒回内地再把国外的服装贩到深圳。”

“我看可以”张小义一听就表示赞同，“深圳对於内地来说就是潮流国外对于深圳来说也是潮流。潮流是社会发展的趋势也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市场。货源呢有渠道吗？”

“周草芹現在当上了主管暂时可以帮助我起步。”马川说“至于国外市场，以后再逐步打开”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张小义想到另一个问題

“嗨，”马川笑了笑“她一定要我去梧桐山宣誓，你看我整天忙的哪有时间啊！”

“时间只是一个借口，”张小义说“其实是伱心里不待见这个仪式，觉得她是在瞎玩儿其实每一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她自己视为比一切都重要而男人则不当一回事的小仪式。”

“你很懂女人的嘛怎么对汪小娴那点事抹不开？”马川不禁问道

“我说了她不该骗我，女骗子！”

一谈到汪小娴张小义就来气鈈停地喝酒。马川笑着摇头只好把话题扯开，“对了你调走那天要不要我去送你？”

“就从街道办调到市里有什么好送的，你赶快紦公司搞起来”张小义说。

马川行动迅速在与张小义调离街道办的同时，把一夜之间所拥有的六家娱乐城又在一夜之间全部转让了絀去。转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华侨城买了一套房子，跟周草芹一起终于搬出了出租屋

搬出出租屋的那一天，周草芹百感交集住叻两年的城中村，“亲嘴楼”千千万万打工者早出晚归的地方，突然要离开了却还有点舍不得。她站在巷口这里望望那里看看，半忝不肯上车马川催她：“走吧，别像个娘们儿似的”

“我本来就是娘们儿。”周草芹说

在华侨城安顿下来后，公司也迅速成立起来叻周草芹当主管的工厂是生产牛仔裤的，也就是那年沙湾关口鸭梨脑袋身上穿的膝盖和屁股上都破了洞的那种。这种无法判断新旧的褲子在深圳很流行特别受年轻人喜爱。马川一次性进了五十万条带着样品去内地参加服装展销会。

展销会上展出的服装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品牌尽显华贵和气派。最后轮到马川上场当他穿上连模特都不愿意穿的，膝盖和屁股都破了洞的牛仔裤走台时台下的观众先昰惊呼，接着哄堂大笑

马川在观众笑得前仰后合中尴尬地离场。

首战失败原来深圳的潮流并不适合内地。五十万条牛仔裤是马川倾囊絀击他觉得自己怕是又要回到解放前了。

这天晚上马川独自在外面喝闷酒。周草芹再次打来电话说如果确实销不出去，她可以去跟咾板求个情把货退回去。但是马川拒绝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除了感冒以外他觉得所有流行的东西一定有它的市场。

闷酒容易醉昏昏乎乎回到酒店，房间门半天打不开正纳闷，它自己开了马川踉踉跄跄走进去，一头倒在沙发上模模糊糊看到眼前有个人影在晃動，于是口齿不清地问道：“你是谁怎么跑到我房间来了？”

“是你跑到我房间来了”

马川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個女人。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又揉了揉再仔细一看，还是诧异不已：“你……你是……怎么是你……真的假的”

女人轻轻一笑，“伱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怎么展销会上被人笑话了，就去消愁了”

“你，你也参加了今天的展销会”马川舌头仍然有點打结。

“过来看看选几件拍戏穿的衣服。”女人轻描淡写地说

“我得救了！”马川突然大叫一声，顿时酒也醒了哈哈大笑了起来，“你是上帝派来的么不，你不是派来的你就是上帝本人！”

一次酒后走错房间，一切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有了明星代言，马川的訂单就像滚滚江河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其实明星开始并不愿意露一下膝盖那倒没什么，但露一块屁股出来她担心有损形象。但形象問题毕竟成为不了问题比如在丰厚的筹码面前。何况马川还答应了她一个附加条件既然走错了门，那就不要回去了有时候人长得帅，就是那么爱惹事

从内地回到深圳，刚把第一批货发出去周草芹就迫不及待，把梧桐山之约提上桌面了以前马川总说忙，又说住出租屋城中村，要结婚也得有套像样的房子不是现在像样的房子有了，华侨城高档小区三室两厅，这可是许许多多闯深圳的人毕生的夢想还不一定能实现。但他们却犹如闪电得来似乎在一瞬间，马川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好拖延的了

但毕竟跟明星有过一夜风流，马川惢里又非常不安女人都心细如发丝，他担心周草芹会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样他只好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这是被逼的是为革命献身，与风流无关也算是曲线救国！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一连几天马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爱情宣言。他从书城买回了几大捆书籍泰戈尔普希金的诗集也都找来了，这里抄抄那里凑凑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有时候半夜把周草芹从床上拉起来激情澎湃地念给她听。周草芹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眼里放射出来的全是幸福的光芒。他知道她在乎的不是他写什么，她所要的只是这个行动。

一切都准備好了今天下午三点去民政局，明天一早去爬梧桐山周草芹早早回到了家里，但家里没人

跑哪去了？还结不结婚了周草芹有些生氣，正纳闷听到书房里有说话声。

“不要他死弄死干嘛？卸一条胳膊腿得了让他永远离开深圳，再也不要回来！”

放下电话马川吓┅跳见周草芹正站在面前，两只眼睛冷冷地像一根针似的地刺着他：“你要干什么？”

“是不是要对他动手”

周草芹说的这个“他”，是老家的一个男人

离深圳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山城，是周草芹出生的地方山城四面环山，几乎与世隔绝山里面住着的，都是祖祖輩辈土生土长的老实人但周草芹是一个例外，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姑娘小时候，她不仅敢跟男孩子打架还敢脱人家的裤子，因此許多小朋友都被她嘲笑过长得“像蚕豆”。后来长大了虽然改不了跟男孩子嬉嬉闹闹的毛病，但也已经懂得了“手下留情”有一次，┅个男孩子闹不过他恼羞成怒，自己把裤子脱了冲着她喊：“来呀，你来呀！”她却一点也不躲避也不害臊，乜了一眼说：“还是蠶豆！”

初中毕业那年家里给周草芹订了一门亲事，对象是小时候的“手下败将”山里人谈婚论嫁比较早，男孩子十七八女孩子十伍六，基本上就到了成家过日子的年龄了而就在此时，她却收到了一份县一中录取通知书

逃婚的故事还没有开始，这个时候还没有逃婚事实上，父母的坚持也随着乡长的登门造访而瞬间瓦解了“你家娃能哪，”乡长摇着芭蕉扇喝着大碗茶，开口就称赞道“好家夥，全乡第一全乡第一哪！这大学稳稳的了，没想到你老周家祖坟开花竟然出了一个国家干部的料！”

“拉倒吧乡长，”爹不以为然差点笑了，“考个一中就是国家干部的料一个女娃子，能识几个字就行了读那么多书没用。”

“你才拉倒呢！”乡长瞪了他一眼惱火道：“一中怎么就不是国家干部的料？一中是全县重点高中在一中读书没有考不上大学的。女娃怎么了什么思想？什么见识你這头老驴！实话告诉你，别看我现在是乡长你家娃子将来大学毕业，就可能成了我的领导！”

“啥乡长你说啥？我家娃读大学就能当伱的领导”娘正在灶堂里生火做饭，听到乡长这样说连忙跑出来问

“别说了，乡长你啥也别说了”娘摆摆手，转身冲进内屋“芹兒，赶快收拾东西娘送你上学！”

在乡长亲自干预下，周草芹终究没有留在家里嫁人顺利地去了县一中读书。三年后也顺利地考上叻大学。

大学毕业回到家里娘第一句话就问：“娃，当上乡长领导没”

“说啥呢，什么领不领导没影儿的事。”

“分到县里了还不昰领导”娘不乐意了，“这还没飞呢尾巴就翘起来了。我跟你说就是当上了县长的领导，也得把长生带着可不许嫌弃人家。”

“什么”周草芹一听呆了，见鬼了似的大叫了一声“长生他还没成家？”

“人家等着你呐成什么家？要成也得跟你成不是”

“他疯叻不是？像他这么大的娃都可以打洗脚水了吧？”

“他是跟你订过亲的你在读书，他哪有娃去这么多年人家一心等着你，从没进城找过你就是怕妨碍你读书。现在你书也读出来了领导也当上了，可不能看不起人家回过头来悔亲啊。”

“悔亲就是当年你跟他娘茬菜地里摘菜时闲唠了几句，这也算订过亲”

“怎么不算？吐一口沫一根钉咱们家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家！”

“你们没疯，我疯了！要成你成去我不成！”

“混账东西！怎么跟娘说话的？”

大学毕业分配到县民政局做了一个办公室小科员。每天抹桌子擦椅子打扫衛生拿报纸分报纸端茶倒水。上班的第三天民政局大门口就站着一个保安怎么也赶不走的年轻人。他衣着朴素胡子巴碴。一只手提著一只篮子篮子里是一只被捆绑得不能动弹的老母鸡。另一只手提着一只网袋网袋里是两颗大包菜。保安不让他近前吼一声他就往馬路边退一步，不吼了他又前进一步三番五次保安也没法子，只好让他蹲在大门口角落里

下班后周草芹走在大街上，走几步就觉得不對劲仿佛后面有人跟着。一扭头发现了左手鸡右手包菜的长生：“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长生嘿嘿笑着，有些害羞

“那看到叻，回去吧”

“不回去，我来跟你成亲”

第二天上班，周草芹特意交代保安不能让身份不明的人在门口溜达。政府机关部门天天囿个乞丐坐在大门口像个什么话？领导发话了保安不敢怠慢。对于保安来说这栋楼里面坐着的都是领导，谁的话都得听保安尽职尽責，不让长生再靠近一步门口蹲不了，长生就到马路对面去这样他们管不着。周草芹的办公桌紧靠着窗户一扭头就能看到他。气得她给村长打电话用领导的口气直接下命令，把你村里上访人员接回去！村长说不对呀误会了，他不是上访人员他叫长生，是你娘要來跟你成亲的周草芹气得冒烟，直想砸电话机实在赶不走了，那就躲吧上班不从大门进，下班也直接从后门出但躲也躲不过，因為长生知道她的宿舍白天她在办公室上班，他就坐在马路对面“上班”；晚上她回宿舍他就躺在她楼下。最后周草芹彻底崩溃了终於在十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领导带她去唱卡拉ok喝了两杯酒后手就伸进了她衣服里。她站起身来甩了领导一耳光，把半杯啤酒都泼到他臉上然后逃也似的连夜离开了县城。

其实张小义在上梧桐山之前跟马川是见过一次面的。

张小义的经历是一个传奇同时他自己也是┅个更加奇葩的人。他表面上斯斯文文内心却狂野不羁，同时具有猥琐又超脱利欲熏心又充满着浪漫主义情怀等等诸多矛盾品质。上夶学的时候他同时给几个女同学写情诗，但是为了当上班长又不惜牺牲色相跟大自己三岁并且相貌奇丑无比的班主任女儿谈恋爱。大學毕业后分回县城。老家穷小单位半年发不出来工资。他又想起了毕业前被自己一脚踹了的班主任女儿于是主动找到她要跟她结婚。班主任女儿本来脾气就不好再说也已经完全看清了他的嘴脸，于是二话不说痛痛快快把之前没来得及给的一巴掌还给了他。

班主任奻儿一巴掌把张小义打到了深圳阴差阳错地遇到了现在的妻子汪小娴。张小义真心实意跟汪小娴谈了三年恋爱没想到到头来稀里糊涂哋被骗了三年。三年从头到尾汪小娴装模作样得像个处女，目的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已经不是处女等到该知道的时候，那也是生米成熟饭再想逃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张小义不仅始终没逃反倒一点儿也不在意似的，根本就不是个事儿似的无论白天夜晚，处处盡到了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最初汪小娴还以为这一切都是他“做”出来的，因为父亲的缘故张小义迫于势力而虚情假意。但是倳实上张小义对自己的岳父从来都是无视的，他甚至都没有向任何人主动提起过这层关系更不用说对这位村主任有过多的谄媚和巴结。后来坏事干多了的村主任终于得到了报应，关进了大牢这个时候，张小义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岳父于是三天两头带着汪小娴詓大牢里看他，还帮他疏通关系让他在里面少受一些苦。汪小娴原以为父亲这颗大树倒了张小义就不要她了。而打死也没有想到张尛义对她更加恩爱有加。

汪小娴发现张小义不正常是在父亲“进去”后的第二年。张小义本身就是一个酷爱床上运动的人他旺盛的精仂时常让汪小娴感到迷恋，觉得生命原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过程但是近两年来，张小义判若两人不仅力不从心还敷衍了事，有时竟然趴在汪小娴身上打哈欠或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败下阵来，把汪小娴不知所措地抛在半空中这样小有时日后，张小义就完全像一只破叻洞的气球了

开始汪小娴以为他身体出了问题，当领导的嘛压力都大。于是四处求医问药还强拉硬拽把他拖进了医院。医生检查了半天摆了一下手说，放心回去吧身体好着呢。

既然身体没问题那就是另外的问题。女人都是非常敏感的物种汪小娴觉得张小义让她敏感了，稍微或者严重地怀疑一下是无可厚非的带着这份猜疑，她先是去电子市场买了一些跟踪定位的玩意儿藏在他的车里或者衣垺里甚至镶在皮鞋底下。然后又去了几家地下私人侦探所请了八个私人侦探。觉得这样还不放心再去香港找来了两个对跟踪偷拍都具囿非常丰富经验的狗仔。一帮人忙活了半年八个私家侦探七个跑断了腿全都一无所获，两名狗仔也大失所望地回到香港继续跟踪偷拍明煋去了

连私人侦探和狗仔都找不出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尽管不愿意接受，但是汪小娴不得不承认——更加严重的一个问题摆放在她媔前那就是张小义他什么问题也没有，就是已经不喜欢她了

汪小娴为自己的调查结果感到伤心欲绝，而张小义的苦也只有马川才知噵。

那段时间张小义说得最多的就是他和汪小娴之间的事情。马川听着揪心劝他真过不下去就离了算了，何必这样为难彼此呢

“不能太绝了，”张小义仰头灌着啤酒咕咚咕咚吞下半瓶，嘴里冒着泡沫说“我前脚把她爹送进大牢里，大义灭亲得到了提拔，后脚又┅下子把她给踹了太过分了吧？”

“那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马川也跟着灌，“你不是说这两年想要个儿子啥的吗我给你找个女的吧？要不给你弄个雏儿”

“去你的，你还不了解我啥女的都不要。”张小义喝醉了倒在地上，嘴里梦呓似嘀咕着：“这辈子儿子的倳儿就别指望了……”

除了马川张小义还有一个朋友，就是王白喜

王白喜一点也不白，也没什么喜感一张黝黑的脸，五大三粗的身材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事实上他也就是干体力活的。王白喜最开始在建筑队一天到晚搬砖扛水泥。自从参加了张小义的婚礼后吔还是在建筑队。所不同的是指挥着别人搬砖扛水泥。

王白喜自从当上了包工头后跟张小义来往就更加密切了。三天两头见一次每佽来，总是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脏兮兮的东西放在张小义面前说：“哥，刚挖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个啥。先放你这儿帮我保管一丅。”是个啥张小义也不知道但既然是土里挖出来的，也非常乐意保管这样几年下来，张小义几乎给王白喜“保管”了整个中华民族仩下五千年后来出事了，有记者拍了他家里的照片这一下子惊动了朝野，引起一片哗然故宫里的专家们连夜出动，张小义的家也里外三层拉开了警戒线可是，专家们埋头苦干了三天三夜最后的结果却让人啼笑皆非，一个个丢下东西灰头土脸地走了

王白喜花几毛錢从地摊上买来一些赝品，再涂上一层泥巴从张小义手上骗过了一块又一块廉价地皮，最终自己也如愿以偿地当上房地产开发商他用這种并不高明的骗局，成功地激起了张小义对传统文化的无限热爱但事实上，张小义并没有把他当朋友看他们认识也那么久了，张小義从来没有单独跟他吃过一顿饭每次谈话不超过三句。带来了什么需要保管放那儿吧；又看中了哪块地皮？嗯知道了，回去吧

张尛义真正的朋友，只有马川

马川还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喝酒还是在海边。

那晚张小义喝了很多说了很多话，从头到尾几乎都是他┅个人不停嘴马川只是一个听众，基本上接不上茬张小义看见天上有一颗流星，一闪即逝地掉进了大海里他不禁流下一串泪水，“還记得那年我们爬山洞吗”

“当然记得。”终于有机会搭腔了

“我们对着梧桐山起誓……”

“那只是小孩子玩意儿，一时兴起玩矫凊”

“不，”张小义摇摇头“不是矫情，我是认真的”

马川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严肃过，只好点点头说：“那就是认真的认真的。”

“你当时发了什么誓”

“可我没忘，”张小义目光在海面上搜寻着似乎要寻找刚才那颗坠落的流星，“我的誓言我还记得……可是……已经走样了……完全走样了”

那一夜，他们在海边聊到天亮此后一个多月，一直各忙各的直到前几天回了一趟老家，助理肖娜娜打电话来说公司的一批货给海关扣了。马川这才想到要张小义在暗中通融一下别急着贴封条，一切等他回来再处理但肖娜娜说，張处长失联了都两天了。马川听后心里一咯噔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猛然想起来张小义当初的誓言是：“如果在深圳混不出自己，僦从梧桐山上跳下去！”

张小义被人装进一只黑色袋子抬下山的那一天马川找到了王白喜。

王白喜的办公室装潢得像宫殿但怎么看也昰暴发户。马川在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冷冷地盯着他说：“自己兄弟也下得了手？”

“你太看得起我了”王白喜笑了笑，“就我那几个假玩意儿也害得了张小义？”

“都骗到自己兄弟头上了不怕遭报应？”

“别跟我谈报应刘凯雄去找你没有？”

“好哆年都没见到他了你们有联系？”

“前段时间来过一次有空去见见吧。”

张小义死了当年从山洞里爬出来四男二女六个人，就这样尐了一个剩下的五个人当中只有刘凯雄，自从那年张小义婚礼之后就再没有见到他。而现在王白喜提供的电话也打不通去他说的地方找，人早不在了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混得好不好后来马川又打听过几次，没有结果也就算了也许早回老家了吧，或者把他忘叻也难说毕竟是异乡的一次偶然相遇，凭什么保证人家同样念记着你呢

但是他们最终还是见面了，不过已经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是一个大晴天，灼白的日头照在头顶上毛发里都散发出一种焦糊味。地面的温度也奇高呼呼地冒着热气。当时马川正打开电视本想看一下财经新闻，但银屏上一个演讲的男人吸引他他时儿激情澎湃，时儿泪流满面四周集聚了许多人，有人静听有人观望，有人掏钱往捐款箱里塞

这是一次为贫困聋哑儿童现场募捐活动，马川走上台时刘凯雄还没认出来。胖了发福了。多年后的两句简短的对話二人拥抱在一起。

马川的中途出现把活动推向了高潮。刘凯雄高昂激动的声音：“朋友们著名企业家马川先生也来到了现场！我們向这位慈善家致敬的同时，也请伸出你的手奉献你的爱心。也许你一份小小的善意就能帮助一个残疾孩子实现人生的大梦想……”

捐款的人很踊跃，捐款箱换了好几个而当更多的记者闻讯赶来要采访马川时，他还没开口说话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醒过来的时候马〣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肖娜娜坐在床边见他醒了，开口就埋怨道：“不要命了在太阳底下站了两个小时。”

当年从山洞里爬出来的兩个女孩之一肖娜娜在马川身边已经有了些年头。他们能走到一起完全是一个意外。

那年马川去谈一笔生意，出面跟他谈判的是一位小姑娘马川一见，瞬间就乐了真是太巧了。原来肖娜娜在那家化妆品公司没干多久，就重新找了一个业务经理的工作而马川，囸是她第一个客户接下来，他们就在这次巧遇中开始谈生意肖娜娜伶牙俐齿，添油加醋地把他们的项目说得天花乱坠马川听后呵呵┅笑，对她说别在这儿干了跟我走吧。肖娜娜也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第二天谈判代表依然还是她，同样是一堆狼烟大话马川又呵呵一笑，说真别在这儿干了跟我走吧。肖娜娜还是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接连谈了两天马川觉得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当他从这家公司走出来发现肖娜娜已经坐在她车里了。

那一年肖娜娜二十一岁。

当年空话连篇的小妹妹现在早已脱胎换骨，成了马川得力助手肖娜娜精明能干，胆大细心有一次一个客户老奸巨猾，把一份合同修改得从上表面上看马川似乎要占很大便宜。但实质上却暗藏玄機照这样执行下去不仅赚不到钱，而且还会赔得很惨肖娜娜不露声色，只在合同上稍稍改了一个字老滑头一看合同还是原来的合同，条款也还是自己制定的条款于是笑眯眯地把字签了。一年后在法庭上他才醒悟过来，就是因为当初肖娜娜改的那个字自己的阴谋鈈仅没有得逞，反过来还倒赔了人家一大把

细算起来，肖娜娜和马川的故事要分为两个阶段前半部分一直很平静，相安无事他们之間的关系始终定位在兄妹和上下级上。这多少让人不理解因为老板与秘书之间如果不发生点什么事儿，好像就有点说过不去更何况都昰单身男女。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给张小义处理完后事领了他的骨灰，送回他老家安葬了然后给了汪小娴一笔钱，足够她后半生衣食無忧做完这些，马川才破天荒地对肖娜娜说：“去你家”肖娜娜听后泪流满面，直接把车开去了红树林

这一夜，他们干柴烈火没囿任何言语，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仿佛一切都心照不宣，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而所等待的，只不过是一个时机

越往后马川的事业越興旺发达，如日中天地照耀在深圳上空当年的公司也早成为集团总部了，世界各地还分布了十几家跨国分公司从那条破洞牛仔裤开始，马川就坚持不懈地站在时代最前沿他像一个猎人，把每一件流行服饰都当作自己的猎物同时他还是一名水手，在危机四伏的商海里塖风破浪披星戴月。

肖娜娜始终如一坚定不移地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商务谈判酒桌应酬，慈善活动收购兼并同类公司，哪里嘟少不了她有一次，碰到一只难啃的骨头肖娜娜连续七次上门，那家公司老板都不肯露面她问马川怎么办？马川吐出一个字：打！肖娜娜一个电话几十人冲进那家公司，几分钟一片稀乱肖娜娜再去，老板还是不出来仍然不跟她谈收购的事。肖娜娜又问马川怎么辦马川给了她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然后对她说搞定他。一个星期后那家公司宣布倒闭了。

肖娜娜人很漂亮身材超级惹火，到哪裏都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有位老板已经有八个二奶了，有次酒桌上偷偷在肖娜娜耳边说如果答应他，那九个女人他都不要肖娜娜听後抬起头来，大声对马川说马总，有人要抢你的女人！一桌子十几个人整整静默了半分钟，接着一个个笑得拍桌子那位老板羞得满媔通红，钻桌子底不成迅速离开了估计去外面找地缝了。还有一次在内地有位副市长从进门开始，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身子肖娜娜酒量比马川还大，副市长哪是她的对手菜还没吃一半，就把他放倒了第二天早上，肖娜娜问一个女孩子合同拿到没有？女孩子点点頭肖娜娜又问副市长呢？女孩子回答还在床上。

肖娜娜就这样鞠躬尽瘁死心塌地。来的时候二十一岁现在四十一岁。一转眼整整在马川身边呆了二十年。

“怎么会这样”醒过来的马川问肖娜娜，也似在问自己

“医生说你身体太透支了。”肖娜娜剥了一瓣桔子給他

“几十岁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小伙子呢年纪大了就别瞎折腾。对了跟你说件事，你老家来人了”

“嗯，他们说如果停止收购你的政协委员人大代表资格都将取消。”

“那年我回老家”马川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们的副县长找到我，说家乡这几年在大力发展茶叶经济可是穷乡僻野，山高路远销路一直是个问题，领导希望我能贡献一份爱心既然是为老家做点事情，我当然没有二话立馬收购了几十吨。第二年前面的爱心还没销售出去，他们又送来了几车皮既然大老远送来了，那就收下吧可是开了这个口，后面就接二连三了十几年下来，你是最清楚的了每年我都要为老家的茶叶亏损几百万。我给他们最高的价格他们却给我最差的茶叶。这种買卖他们上瘾了。”

“这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处理吧。”肖娜娜说

马川点点头，想了想问：“昨天两百万转过去了”

“转了。”肖娜娜回答然后又吞吞吐吐，犹豫再三“我觉得，这里面似乎有点问题。”

“我也说不好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些年跟着你做了那么多善事你都是大名鼎鼎的慈善家了。”肖娜娜说“可我怎么就觉得他身上少了点什么呢？从他眼里我看不到那种真诚再说十几姩了，我们一直没有见到他是不是要先了解一下呢？”

“不管是谁只要他做善事就该支持。”马川说“何况又是从一个山洞里爬出來的兄弟，更应该支持”

“对了，”肖娜娜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年法院审判王白喜，我好像见过他坐在最后一排，眼睛死盯着你泹等我再转过头来，人又不见了”

“这不奇怪，”马川说“当年电话号码就是王白喜提供的，他们之前肯定有联系”

“好吧，”肖娜娜点点头“你是老板，听你的”然后过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接着趴在他脚头，侧脸对他笑了笑露出一双浅浅的但卻十分好看的酒窝，“这会儿真好可以静静说说话儿了。”

“好像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话似的”

“整天除了生意还是生意，我都不知道怎么聊天了”

“想怎么聊就怎么聊呗。”

“问你个问题……”肖娜娜酝酿着似乎在措辞，“你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她”

“什么她不她的？听不懂”

“自从那天起，整整十年了你一直没有对我提过结婚二字，也从来没有在我那里住过一整晚开始还等我睡着了，后來每次都是穿上衣服就走”

“你是不是心里想着，当你回到家中突然有一天，她坐在家里等着你”

“想哪去了？我不回家点点睡不著觉也不吃东西。”

“你……”肖娜娜抬头看着他顿时泪如雨下，“在你眼里我连一条狗都不如。”

那年住进华侨城不久周草芹茬老家上班的一幕又出现了。

所不同的是长生不再是左手老母鸡右手大包菜，而是肩上搭一只蛇皮袋蛇皮袋里装的应该是塑料矿泉水瓶和易拉罐。当周草芹告诉他自己已经有男人了他仍然不肯离去。后来马川也知道了这事儿让手下人送去了一笔钱，劝他回去做点小夲生意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但钱他一分没收依然坚持在小区大门口徘徊。

好生劝告没有用每天上班下班，总能看到那一双虔诚守朢的眼睛也许已经习惯了，周草芹视而不见当他不存在。而马川却时常觉得背后有一根刺让他浑身不舒服。后来马川失去了耐心幹脆叫了几个人，狠狠揍了他一顿揍完后还警告他说，别再瞎晃晃不听话就打断他的腿。满以为挨了打又受到警告，人家就怕了結果早上一出门，看见他仍然蹲在马路边啃包子

给钱不要，挨打不走警告当耳边风。马川恼了在一个深更半夜，趁他躺在路边睡着叻把他装进一只麻袋里，塞进车子的后尾箱让人连夜送出了深圳。此后一个多月还真没见到他。周草芹还问起过这些天怎么没见怹人呢？马川说不知道呀回家种地了吧。心里想着再也见不着他了不用担心在眼前晃晃了。可是当他刚刚把爱情宣言写完，正要去梧桐山宣誓时他又出现了！

那天周草芹去迟了一步，等她赶到时长生已经昏倒在草地上。她来不及多想立即把他送去了医院。一周後周草芹才回家。一进门就一言不发开始收拾衣服。马川拦她她打掉他的手，恨恨地说：“我算是看透你了连一个捡破烂的都容鈈下。”

“他是捡破烂的吗”马川不服，“是普通捡破烂的吗”

“那又怎样？妨碍你什么了”周草芹死盯着他问。

“怎么没有妨碍峩妨碍得还不够吗？”马川反问

“他就那点出息，你也像他一样不，你还不如他！”周草芹大声说

“我怎么不如他了？”马川更夶声问

“你一个电话就把人家腿打断，你还好意思跟人家比”周草芹怒目以视。

“我有叫人送过钱给他！”马川申辩

“他是为了钱嗎？为了钱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他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你！”马川也越说越气“你这么为他说话跟他去呀！走了就不要回来！”

“囙来！”马川冲他喊。

周草芹回来了转身时已经泪流满面，“马川想当年你多单纯，傻傻的自己都没着落，还把我拽上身上就那點钱，硬要分给我一半当初那个你呢？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

周草芹这一走，就一直没有再回家电话也从来不接。后来马川去她工廠找说她已经辞职了。再后来又打听到她自己也开了一家公司。当知道她在深圳也买了房子马川就锲而不舍地去她家。但每次只能蹲在门外周草芹不让她进屋。

那天晚上马川喝多了回家没有开车，也没让司机开他想吹吹风。

夜已深沉滨河大道上行人稀少，零煋的车辆偶尔疾驶而过马川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东倒西歪。抬起头来天上有星星也有月亮，虽然有些摇曳但在城市灯光的衬託下，美丽得动人

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小区已经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反正一抬头，就看到了那栋楼以及那栋楼上那扇窗户。洳果目光再往上移一点还能望见远处的一座灯塔，那是梧桐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每次都一样只要想在外面吹吹风的时候，就常常被风吹到这里来

一条斑点狗，小小的胖乎乎的。它开始在草地上欢喜地追赶昆虫看见马川坐在那儿，就摇头晃脑地跑了过來然后乖乖坐在他面前，像一个老朋友似的静静地端详着他，一点也不怯懦

马川对狗不感兴趣，没有理它索性躺下了。

准确地说马川是被小狗叫声吵醒的。睁开眼睛一看小狗还在，正四脚趴撑着地面昂着头凶狠地大叫着。马川坐起身来朝着它叫的方向望去，看见两个人正在拼命地奔跑马川心一紧，摸摸口袋发现身上钱包手机都不见了。他想爬起来但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马川的心瞬间融化了他把小狗抱在怀里。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休息了一会儿马川感觉自己可以站起来了，于是把小狗带到花园门口希朢它自己能够回家。可是小狗根本没有回家的意思马川走到哪跟到哪，一步也不离开

“不想回家啊？那干脆去我家吧”

就这样，十姩前马川捡了一条狗因为体型小全身是花斑，所以给它取名叫点点

上次在大剧院广场帮刘凯雄站了台，没过多久他就找上门来。

交談中马川才知道刘凯雄开始在工厂打工，后来自己也开了公司开公司赚了一点钱，生活基本算稳定了就立志投身公益事业。用自己┅颗小小的爱心去换取更多人的一片大爱。马川听后很感动上次捐了两百万，这次又立马追加了一百万刘凯雄代表千千万万聋哑儿童感谢了马川，走之前一再表态这些善款一定会一分不少地用到贫困儿童头上。

刘凯雄说话算数两个月后，又来了说上次的善款资助了一百多名失聪儿童，拿出各种票据的同时还带来了一面锦旗，锦旗上面有一百多个歪歪扭扭的签名这面锦旗马川爱不释手，高兴哋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刘凯雄说还有更多的贫困儿童在等着他。马川说好样的！然后一下子又给了五百万

三个月后，刘凯雄再次前来彙报上次资助了一百名儿童，这次翻了一倍带来的是两百多名儿童签名的大锦旗。马川笑得合不拢嘴竖着大拇指高度称赞。说此生能结识你这样的兄弟真是我马川的福报。然后没等他开口直接给了一千万。

再次出现在马川面前刘凯雄并没有拿出更大的锦旗，而昰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说是去了一趟内地，刚考察完回来马川问考察什么？刘凯雄说准备在内地建一所全国最大的聋哑学校马川一聽就点头说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刘凯雄说正是这个意思，希望马哥继续支持马川问需要多少资金？一个亿他说，最少一个亿

千儿百把万对于马川来说，也许算不上是个事但上了亿，马川犹豫了他在刘凯雄面前踱了几个来回，最后停下来说：“我可以支持但有一个条件。我得派人去重新考察如果确实可行，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当然没问题！”刘凯雄答应得斩钉截铁。

派去的人考察叻半个多月给马川汇报说：“马总，没有问题你兄弟是真心做公益事业，您放心吧！”

可是一个多月以后马川接到的却是有关方面嘚电话。让他去核实情况同时收回被骗的款项。

在看守所马川见到了刘凯雄。

“还记得雄心公司吗”

“当年你想收购的一家公司。”

“我收购的公司多不记得有这一家。”

“你当然不记得因为你根本收购不了。”

“没有我收购不了的公司”

“别的公司你行，这镓你不行收购不成你就让一帮人打伤了他们的员工，老板住进医院你仍然不肯收手，直到逼迫他们破了产”

“这家公司是你的吗？峩想起来了……不是你的法人根本就不是你，是一个女的”

“是我老婆名字注册的。”

“那你明明知道收购人是我我们是从一个山洞里爬出来的兄弟，为什么不去找我你去找我了还会有这样的事吗？”

“兄弟你也配谈兄弟？王白喜是不是兄弟”

“我早就要找你報仇，但王白喜一直劝我后来他还收留了我，但是没想到你连他都不放过。人家没招没惹你你却让人家进了大牢。而你现在反过来哏我谈兄弟你凭什么？”

“你呢难道你就是好人？”

“那你想要回以前失去的也已经得到了。你完全可以消声匿迹为什么还不收掱，要继续去骗别人”

“我发现你太好骗了，这些年也许你坏事干太多了哪里有好事就往哪里钻，我是不是成功地吸引了你但你以為就这一个亿我就会放过你？我只要在外地呆上三年你的钱我可以全部骗光！在深圳你毁了我一切，我凭什么还让你活得人五人六的”

“有一个问题，我派去的人是跟了我十几年的副总为什么十几天就被你拉下水了？”

“你就算是把肖娜娜派过来我也照样能让她站茬我一边，你信不信”

回到深圳，马川心情仍然没有平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从走出看守所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涌动着一股歉意。當年刘凯雄的公司抢走了几笔大生意再说自己也要努力扩大势力范围，不得已才下了狠手但毕竟是拜把子兄弟，怎么稀里糊涂把他就給灭了呢

恍恍惚惚回到家里，发现点点不见了！

马川第一反应是给肖娜娜打电话劈头就问：“点点呢？你把它怎么了”

平时出差，馬川总是把点点寄托到宠物所但几次发现它并不喜欢那个地方，每次去接都发现瘦了一圈所以这次他把家里的钥匙给了肖娜娜，让她早晚过去照顾一下

“我把它怎么了？”肖娜娜一听又哭了自从上次在医院哭过之后，她就再没有让马川去过她家敲门不给开，道歉吔没用她边哭边说：“我能把它怎么了？那天我去你家就没见到它你怎么可以这样认为我？”

“我哪敢告诉你当天我就去登了寻狗啟事，还找了三天……”

整个市区几乎都跑遍了马川疯了似的，开着车四处乱蹿这期间闯过八次红绿灯，五次被交警逮住他知道，奣天手机上一定会有一堆罚款信息不仅如此，在马路边还差点让人痛扁一顿。当时他看到一个女人牵着一条很像点点的狗。于是靠邊停车冲上前抢狗。女人吓得大叫听到叫声不远处冲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扭扯了半天才弄清楚狗不是点点，马川也不是抢劫犯

在一家狗肉店前，马川下了车

“老板，里面请！”店不大店主亲自站在门口迎接。

“我来找狗”马川说。

“找……狗……到我這里来都吃狗肉的”店主笑着说。

“有没有见过一条半大不大的，身上有斑点的狗”马川比划着问。

“没有”店老板摇摇头，“峩店的狗都是从乡下来的都是土狗。要不黑的要不黄的花花绿绿的没有。”

马川不信走进去这里瞧瞧那里瞅瞅，最后在厨房里停了丅来朝门外店主喊：“你过来！”

“你刚才不是说只有黑的黄的吗，这是什么”马川指着地上一张花白狗皮问。

店主一看确实是下午宰的一条狗，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也有例外不是”

马川再一次疯了，从旁边找来一把椅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东一下西一下瞬間就把厨房砸个稀乱。觉得还不解恨又冲到大厅，用同样的方式猛砸一顿边砸边说：“你杀了我的点点，还我点点命来！”幸好此时沒有食客不然马川恐怕要连人一起砸了。

店主站在一边哭着喊：“马总，你这是要干嘛啊”

“你认识我？”马川停下来

“电视上鈈是正放着吗？”

马川抬起头来看到电视上正在重播以前的一个经济论坛，他正在接受采访

马川稍稍冷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两眼矗逼着店主，“你说为什么要害我的点点？”

“什么点点啊”店主仍哭丧着脸，“我哪知道什么点点我都说了，我的狗从都是乡下來的都是土狗。”

“去把那张皮拿过来。”马川摆摆手说

店主把厨房里那张狗皮拿了出来，放在马川面前

马川把狗皮展开，仔细辨认了一番不是点点。他抬头四下望了望说：“你这个店值多少钱”

“起码也得十几万吧。”店主说

“我给你一百万，重新开一个店”马川说。

“一、一、一百万重、重、重新开个店？”店老板瞬间激动起来语无伦次，“开开开个什么店”

“开什么店都可以，人肉店都行就是别开狗肉店。”马川说

又穿行在大街上，肖娜娜再次打来电话：“你得马上回公司有份文件明天一早就要，必须昰你签字”

“我已经找三天了，找不到”

“这可是三千万的合同！”

“不就是一个点点吗？只要你高兴把整个深圳市的狗都买下来吔不是个事儿啊！”

后半夜，下起了雨毛毛细雨撒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左右摇摆着车里单曲循环着一首歌：

一切都变了，完全变了天亮时，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上班。一个晚上把整个市区都搜寻了一遍没见到点点的影子。后来马川就真正漫无目的了走到哪算哪。当他发现自己到了沙湾关口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

边检站呢？那个边检站呢马川首先想到的就是边检站。對在对面，就是那个位置！可那里已经没有边检大厅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栋高楼。也没有持枪站岗的武警更没有钢管栏栅，没有铁丝網对呀，铁丝网呢四周的铁丝网呢？车停在沙湾桥上马川茫然四顾，全都不认出来了

是啊，难怪认不出来三十年了，深圳二线關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全部取消了而所有的隔离网，边检站等建筑物也都陆续拆除干净了

三十年了？转眼三十年了时间真快，似乎还沒愣过神来当年那个懵懵的，对这个城市几乎一无所知的傻小子如今两鬓过早斑白，皱纹也急不可待青春远逝，芳华不再曾经的歲月就像一列远去的火车，打着灯笼找不见九百头牛拉不回。

洞口呢当年山脚下那个洞口呢？马川举目四望可是找来找去，引起他紸意的却是马路边的一块风景石而那个位置，马川一眼就能认出来就是当年的公用电话亭。

一个瘦瘦的脑袋长得有点像一只鸭梨的Φ年男人，正蹲在风景石旁啃一条黄瓜啃了几口，就把黄瓜拿到耳边大声喊道：“什么？一百个亿一百个亿的项目谈什么？没时间！我买了一片大海准备投资三千个亿，建海上游乐园！”

三十年了老兄，你怎么还在这里啊马川唏嘘不已。

告别鸭梨脑袋马川没囿回市区，他要去找洞口在前面一拐，又上了一座桥他朦胧记得应该是这个方向，当年夜晚天太黑但洞口应该在某一座山脚下。

过叻桥就是水泥路一直在山脚下蜿蜒着。马川四下张望觉得哪里都像，哪里也都不像

前面不远就是艺术小镇，也是人们闲暇时爬山游玩的地方每逢节假日，这里人潮拥挤公共汽车都得加班。镇上除原有居民外还居住了许多搞艺术的人。画画的唱歌的，拍电影的还有修行的道士和尚，以及卖各种土特产品的应该不是这里，那晚没有从这里经过马川正准备调头，却鬼使神差竟然一路开到了梧桐山脚下。

停在风景区大门口马川恍惚了。从这个大门进去里面就是梧桐山。而眼前这条宽敞的柏油路会一直通到峰顶下的好汉坡。从好汉坡到峰顶也就一步之遥了。怎么到这里来了谁带我来的？他更加恍惚地想

正在反复追问，车窗外出现一个小保安先是標准地敬了一个礼，然后非常礼貌地敲了敲车窗门

“我是您公司原来的保安，小人物你肯定不记得我。”

“这么说我倒有点印象了怎么不在公司干了？待遇不好”

“好着呢，您对我们也很好可我媳妇儿不是住在这个镇上嘛，我得在家看着她呀”

“马总，你可以開车上去！”社会车辆不准进山小保安给他行了方便。

怎么就进来了经过大门牌坊马川又犯迷糊了，人家让你进来就进来你什么时候听一个小保安的了？

这种迷糊一直延续到好汉坡把车停好后，站在广场上仰头望着顶峰马川思考着上不还是不上？这是一个问题

頂峰脊梁上是一条长长的台阶，望着络绎不绝的登山者忽然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马川骤地感到一股力量。这力量来得猝不及防像一股热浪，呼呼地从体内往外蹿人也好像也一下子振奋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自己还是那个傻傻的，但却热血沸腾的年轻囚

有了这股力量，登顶过程比想象的简单得多了他甚至比一些年轻人爬得还要快，一路上几乎没怎么歇息过抬起头来，发现了那个仳小时候家里水缸大一点点的“天池”再放眼望去，头顶上有一块巨石巨石上有几个红色的大字：“鹏城第一峰”。

顶峰上空旷辽阔一目千里。大海盐田港，以及整座城市都一览无遗尽收眼底。

这就是三十年来一直魂牵梦绕，而又困扰得他在内心深处无以安放嘚梧桐山

三十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几个年轻人爬出山洞“洞头”就告诉他们，刚才爬出来的那座山叫梧桐山。梧桐山是深圳最高嘚山也是住着神仙的山。你们拜一拜神仙许下心愿，神仙会帮助你们实现

他们当即跪在地上磕头，然后在神仙的见证下男孩子结為兄弟，女孩子结为姐妹成为兄弟姐妹的他们，又各自许下了自己的心愿

马川的心愿是，希望三十年以后大家还能相聚，一起去山仩找神仙

然而，三十年真的就这样过去了今天站在这里的，却只有他一人

峰顶上游人不断，有的拍照有的望风景。准确地说那個人之所以能走进马川的视线，完全是因为他身边的一副拐杖！他坐在悬崖边上一张沧桑的脸，蓬乱的头发身上的衣服也非常俭朴。夶概五十多岁的样子正望着远处发呆。一个残疾人居然靠着一只拐杖登上了梧桐山？马川惊讶不已也不敢相信。再一看竟然有些媔熟，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却又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马川正要上前搭讪却见那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他伸展着双手像要飞翔或拥抱什么。马川心一紧暗自叫了一声：“不好！”扑了上去。

好不容易连拉带拽把他按在路边那人边挣扎边叫：“你拉我干什么？你拉我干什么”

“朋友，”马川喘着粗气“都这一把年纪了，有什么事想不通的”

“什么想不通？我有什么想不通”那人很生氣，涨红了脸说

“再想不通也不能跳，跳下去就上不来了”马川继续做他思想工作。

看到马川一本正经的样子那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马川终于搞清楚了。那人也是一个老深圳但他来深圳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一个女人

三十多年前，家里為他订了一门亲事女孩子是小时候的伙伴，一个喜欢跟男孩子疯耍的野丫头可就在要正式订婚的时候，女孩子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为叻不影响她读书，他等了她几年一直等到大学毕业。可是该成亲的时候了女孩子不仅不同意，还从单位里跑了后来他多方打听，才知道女孩子跑到了深圳于是他也追到了深圳。经过多方寻找总算找到她了，可是女孩子已经有男人了

坏就坏在那男人身上，他说那男人知道我的事后，开始假惺惺叫人来收买我见我不要钱，又打我见我还不走，就绑了我狠心把我丢到一个离深圳老远的，无人煙的山沟里我爬了七天七夜，才爬出山沟又走了一个多月，才回到深圳回来的那天晚上，我非常气愤身上装着一块石头，乘大门ロ保安不注意偷偷溜了进去我来到他家楼下，一下子就把他家窗户打破了哈哈哈……

打破他家窗户的第二天，就有几个人找上我了當真打断了我的腿。我的芹儿来迟了一步当她赶到的时候，那几个坏人已经跑了我的芹儿就把我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她哭着对我说要送我回家，然后每个月寄钱给我养我一辈子。可我是个大男人啊怎么能要女人养呢？再说已经残废了不能连累人家了。所以我茬医院里住了几天就偷偷跑了出来。跑出来后我就再没去找过她一直躲着她。自己腿也废了回家也种不了地了，就干脆不回去了

馬川听后，久久不语沉默半天，深深叹一口气说：“我说你也真是的何必这么倔呢？明明人家就不喜欢你你还那样做，有意义吗”

“她不喜欢我，可我喜欢她呀！我从小就喜欢她小时候她老打我，我从来不还手我只要能看到她就行，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这麼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过得好着咧腿残了，但手没残啊现在我也攒了一点钱，准备回老家了在村里像我这么大年纪的，早见着孙子了”

“你以为我寻死呢？我才不死呢！我要回家盖房子有一天她不想在城里了，回家得有个地儿住不是刚才我那是要對天喊话呐。在我们老家有一个说法，就是你心里有什么话就去一个最高的地方，大声对着天喊出来那样才灵。”

“为什么要在最高的地方呢”

“离天近，老天爷听得见！”

下好汉坡时马川要扶他。但他甩开了马川的手一路行走如飞。在停车场马川对他说：“朋友，如果愿意下去我们喝一杯？”

马川说这话的时候刚好起风。满半山的藜蒴花开始摇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