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要去爱岛,请问在哪里可以跟温哥华岛大学留学生群朋友一起租房子

原标题:行李︱许崧:传统教育如果崩溃,新的样本可能就在大理

这是我们和作家许崧“大理三部曲”的第三部:两年前和一年前,他分别讲述了,以及在,这两点都是基于大理新移民的背景。但检验新移民的丰富生活是否真的可靠,还有一个关键点:第二代的教育。许崧刚从上海迁去大理时,女儿月亮才1岁,8年过去,月亮已经是大理新教育流派里著名的猫猫果儿小学的四年级学生了。于是有了这次“三部曲”的第三部。

我们继续约在“海盗酒堡”的山上店,同样由大理新移民老王和Tina创建的餐厅“海盗酒堡”,一直是许崧和他的大理街坊们重要的聚集点,以前酒堡在山下古城,他们就聚在古城,后来搬来了山上,他们就聚在山上,现在Tina又在下关开了新店,他们就常去下关。

那天同时在海盗酒堡的,有著名导演张杨,跑步界的女神珊瑚。张杨刚刚以猫猫果儿的考试为素材,拍了一部电影《猫猫果儿考试日记》,珊瑚则为猫猫果儿的孩子们上过越野课。海盗酒堡的创始人老王和Tina,也是猫猫果儿的家长。这就是许崧说的“社区”、“街坊”。

许崧是骑着摩托车酷酷的飞驰而来的,和我聊完,他就会骑上摩托车飞驰到下关的海盗酒堡去,今晚Tina生日,街坊们和猫猫果儿的孩子们,会在那里热闹一下。

行李:你一直在讲大理的社区,教育是社区里很重要的一环。前两天刚刚拜访了猫猫果儿学校的创始人、老师和几个家长,我知道你一方面是猫猫果儿的家长,是亲历者;一方面又有作家的旁观视角和学者的研究视角,所以今天想请你系统聊一聊,包括猫猫果儿在内的大理的新教育。

许崧:大理的新教育,就像大理社区一样,没人有上帝视角,把它系统梳理一遍,因为这里的教育流派非常多,中国能够提得起来的新教育尝试,在大理大概都有。

行李:按理说,大理这样一个小地方,人口也不多,怎么会形成这种现象?是因为人的多元性吗?

许崧:这个问题可以从另一个方式来思考:为什么在北京、上海不会有这种现象?这跟人的构成有关系,在北京、上海,或者其他大城市,父母们会天然认为体制化的教育是当仁不让的选择,也看到有很多缺陷,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模式。

人是和环境互动的,我们因为环境的不同做出不同的反应。在那样的环境下,你进入体制内的学校就是最顺理成章的结果,不需要思考,因为所有人都这样,新教育几乎没有机会起来,阿里在杭州做了一个云谷学校,已经算是非常大胆的尝试。

而在大理这样的多样化环境里,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因为离开了北京上海那样的环境,在这里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碰到教育的问题,又没有现成解决方案,才开始亲自动手尝试新教育。猫猫果儿是当中之一,这个“之一”很宝贵的地方,是它鼓励大家思考,鼓励家长们一起讨论,当然这里有很多争执,我不觉得有很多人同意我的看法,但我自认为想得越来越仔细。在这个时代,我们正好站在一个节骨眼上,已有的传统教育形态可能很快被推翻,也许不是Revolution(革命),而是Evolution(进化)。

行李:月亮是在哪里出生的?

行李:她什么时候来大理的?

行李:你们来的时候没有想过教育问题吗?互联网时代,虽然看上去可以离开大城市,去到任何地方生活,但在医疗和教育上,对大城市还是会有所依赖。

许崧:我们刚来的时候,家里的老人也会说,将来月亮上学怎么办?但我们家的做事风格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反正3岁才能进幼儿园,6岁才能进小学,到时候再说。后来月亮成为猫猫果儿幼儿园最早的几个孩子之一,结果一路走到现在,她已经上四年级了。现在世界上有两件事情对她来讲是最重要的,第一件事情叫爸爸妈妈在一起,第二件事情叫做要在猫猫果儿读书。

行李:你刚才讲想得越来越仔细,对教育的思考,是一直都有,还是有孩子后才开始的?

许崧:我是在月亮上学这几年慢慢思考、讨论,形成自己的观点的,若不是在大理,若不是因为猫猫果儿,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想这些问题,这是环境对我的影响。

更具体一点说,是从月亮进小学一年级后开始的,幼儿园阶段,玩得开心就好,不用担心学习。进小学后,我开始思考:她必然按照原来我受教育那样的道路去走吗?以前的教育不能被质疑吗?再去找它的根源。

东方也好,西方也好,在工业革命前,我们现在这样的教育形式是不存在的,那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认为国民教育是国家应该承担的责任,是值当从国库中掏出纳税人的钱所做的事情。教育以前就是特权,是你家里有钱,或者你家里对教育有意识,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私塾去读书,而在整个欧洲的教育体系里,很长一段时间是靠修道院一类的宗教组织来做教育的。

进入工业革命后,需要大量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现在我们教育结构里的排序,还是按照那个时代的重要性来排的:科学家、工程师排第一,人们认为他们对社会最有贡献,排序最高,而艺术科系,大家认为更多是满足个人追求,即使有贡献,但是怎么能跟工程师比啊!

行李:到我上学时,还是成绩好的当工程师,成绩差的就去学画画这样的逻辑。

许崧:对。这一整套教育体系是从德国开始的,大概1872年前后,晚清政府有了第一批公费留美学童。从隋唐时代的科举开始,教育体系都是为了十年寒窗考取功名,然后进入国家的吏治体系,对这个社会做一点贡献。到了晚清,科举制废除了,所以才有公费派遣留学生的事。

当时政府要在全国招募学生,竟然找不到,因为没有好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一个蛮夷之地,也不知道学的是什么,而且学出来也考不了功名。结果找了一些家世还算清白,家境不是很好的孩子去留美,中间有些留辫子的老人家还反悔了,把孩子中途叫回来。你想想,搁在今天,这件事情是不可思议的,政府出面组织公派留美,没有人去!但是这些人中后来出了多少人才,出了工程师詹天佑,出了教育者严复,出了大学者辜鸿铭……新教育在中国是这么开始的。

我说今天我们站在一个节骨眼上,是因为今天非常像那个时候:有一条船要去美国,大家胆战心惊地想,我该不该把自己的孩子放到那条船上?还是就安稳一点,继续念私塾吧?既然大部分人都是念私塾的。

行李:体制教育就像当年的私塾,新教育就像当年去美国留学。

许崧:是的。传统教育为什么必须要改变?因为过去工业时代设计的这种教育模式,是为了追求效率,一个人讲、40个人听,然后找一个时间节点来评估你学到的知识漏洞,考试。你有没有学好,学扎实,是靠考试把它暴露出来,然后回去补。到最后,这种教育依靠标准化的考试,形成一个标准化的排名,它的竞争体系就出来了。

这个竞争体系在原来非常管用,这个社会要的就是1%的精英,10%的优秀,落在最后的30%就是螺丝钉,这个社会有的是岗位给你们。一直走到今天,忽然不灵了,现在有多少受过大学教育的人也是一无所长?

这样一个教育形式,尤其是教改后,把教育当买卖干,扩招,越来越多的人可以接受大学教育,但是这个大学教育的质量我们心理都有数。我曾经有过一个说法:我们正在变得越来越无能。你想想看,当年一个詹天佑,他可以一个人带领团队把京张铁路干下来,现在哪个人可以?当时没有计算机,没有现在我们用的所有辅助器材,那时候的人多能干!

我去过卡纳维拉尔角空军基地看过“阿波罗计划”的指挥室,整个房间的器材加起来,都顶不上现在一个手机的运算能力,而那时的科学家就是靠计算尺,靠在黑板上写一板一板的公式、一板一板的运算,就可以把人送到月球上去,而现在呢?

这个教育体系显现出越来越高的淘汰率,不是文凭的淘汰率,是能力的淘汰率。它正在慢慢失去生命力,这使像猫猫果儿一类的学校开始做另一个方向的探讨:当人工智能正在取代你我,那学习是为了什么?

我们这一代人往往会自暴自弃说:我们就算了。那我们的孩子呢?他们要怎么面对未来?这个社会进步的速度之快,尤其最近十年的技术爆炸,对我们生活形态的改变之快!现在有多少工作岗位已经轮为慈善性岗位?你看高速公路口那些收费员,取代他们真是一秒钟的事。上高速公路摁个钮,吐出一张卡来,再摁个钮进去,拿支付宝微信扫一扫就把钱付了。支付宝还在山东做试点,把支付宝帐号跟车牌捆在一起,只要进出高速公路,系统自动采集信息,就知道你几点几分进来,几点几分走,再没有排队付钱、找钱、拿发票这一说了。你想想,高速公路这个系统有多少慈善性岗位呢?

随着技术的发展,可能三年、五年、十年后,这些慈善性岗位都会消失,大量的工作都会转为人工智能,那学习是为什么呢?

过去工业时代的学习逻辑是非常清晰的:你好好读书,获得一张文凭,如果是一张牛逼学校的文凭,就可以在社会上取得一份体面工作,你对社会做出贡献,这个社会就用荣誉和钱来保障你的幸福生活。这个逻辑听起来没问题,而今天,这个逻辑崩溃了,但还有千军万马挤在这条路上,如果有一天幻灭了呢?现在有一些家庭就是幻灭的,孩子去读研,读博,只是为了推迟工作,推迟进入社会跟人竞争的时间,有一些孩子读完就在家里宅起来。上海杀人案那个小伙子,他学建筑出身,本科,找不到工作,后来在路上杀人。过去找不到工作这样的事只会发生在民工身上。我们过去认为应该一直这样下去的社会正在分崩离析,新秩序怎么建立起来?

许崧:不不,我一直对明天有所期待,并且为之努力,而使得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点点。截止到目前为止,虽然人类的文明史是锯齿型的,但总方向还是进步的,这是我作为天生的乐观主义分子一直坚信的,所以我不认为这就是末日,必然会有一种取代过去那一套的新教育出现,它是什么呢?这就是在大理广泛做教育实验的最大意义。

猫猫果儿一年发春夏秋冬四个学期,也因此有四个假期,在刚刚结束的夏假里,许崧和夫人带着女儿月亮在加拿大和美国做了一趟长途旅行:从温哥华到班夫国家公园到黄石国家公园,再经波特兰回温哥华。往返几千多公里,许崧在路上尝试着和月亮讲了二战简史、美国杂谈,并“东拉西扯说书法”。用他自己的话说,“把正史的西瓜和野史的芝麻混在一起说,并不是要告诉她这个世界的真相,只是希望她的探索能因此兴致盎然些,对世界的好奇多一点。”

各种新教育流派能在大理得到实践,离不开大理社区里,许崧这样的家长的支持。

行李:大理这么多新教育流派,当年你把月亮送进猫猫果儿的时候,没有别的选择吗?

许崧:这对我来讲倒是太顺理成章的事,因为陈钢和我一样是杭州人,是哥们,把自己的孩子交给朋友去照顾,很放心。而且我们把孩子放进幼儿园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要得到一个最好的教育,我们希望她在一个健康的环境中成长,能够被人关照、被人照顾,月亮那时候是一个性格上很弱的女孩,有这一点我就安心了。

也因为是朋友的生意,把孩子送进去,照顾朋友的生意,这是社区环境中很顺理成章的事,社区里也有商业,这个不用否认,但社区商业跟一般商业不同,纯粹的社会商业,消费者和卖家之间的关系可能是博弈关系,我从你这里多得到就是你损失,而在社区商业中,一定是附加人情的,使得博弈变成了合作。

行李:这种人情,使你不断往下关店的海岛酒堡跑吗?虽然远了些。

许崧:今天去下关是因为今晚Tina生日,但有了下关店,我们也的确去得比较多。下关店晚上很热闹,白天是空的,我们就可以在那里折腾了,Tina把什么都配制好了,人也都在那,这里就有边际成本,基本接近零。

这个时代出现了一个新的概念:数码游民。包括你我在内,只要带一台电脑,有网络,在世界任何地方都可以办公,可以在巴塞罗那,可以在清迈,也可以在下关Tina的店里,我们的生活形态正在一点一点变得跟过去不一样。

行李:在我们自以为对抗时代的时候,早已经成为它的一部分。

许崧:当然是。这个新时代跟过去最大的不同在于,整个工业时代,我们是先设定好一个目标,然后为这个目标做计划,组织资源,一步一步推进,最后完成那个目标。这一套方法论是我们熟悉到像本能一样的东西,而互联网时代颠覆了它。

过去那样一个形态,大家投入的很大一部分精力是防止意外的发生,因为所有的意外都影响到效率,而我要多快好省的完成目标。互联网时代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像扎克伯格,他在哈佛大学做美女排行榜的时候,完全没想到最后会弄出Facebook这么大一摊子,这不是他计划中的事,当时还有一大堆跟它差不多性质的产品出现,是在生长的过程中慢慢变成这样的。它像不像一个生态?就像一个山坡上,有一些花草,有一些灌木,有一些树,长着长着这个不行了,但是不重要,因为在不断生长的过程中,自然有强大的出来,这就是互联网时代。阿里、腾讯、Facebook,都是在生态中长成的。

这些企业都是平台级企业,马云自己不开淘宝店,他只是做了一个平台,他就像一个生态土壤,因为这个土壤做得好,大家愿意在这个土壤上扎根,结果发芽了,开花了,结果了。平台不会对土壤上任何一棵种子的存活负责任,他做的只有两件事情:设定规则,提供服务。有一天我在手机上搜:我想要买一匹马。淘宝上真有卖马的。我向你保证,马云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淘宝里有人在卖马。

所以在这个生态中,没有人能扮演上帝的角色。生态的做法是,我们有一块土壤,来看看气侯怎么样,是不是有合适的养分,适合这块土地的种子就在这里成长下来,生长的过程中有死有活不要紧,最后一片繁荣。

行李:猫猫果儿如何变成这样一片土壤呢?

许崧:大理的社区就是土壤。在过去,信息流是垂直的,下面的信息往上,上面的决策往下,在基层执行时会有好多不可思议的变形。工业体系中最了不起的学问之一,叫管理,就是因为信息流在上传下达的垂直系统中太容易变形了。而谷歌、Facebook、腾讯、阿里,它的信息流是在平面上流动,比如马云做淘宝,他在这个平台上只能做一些微调,觉得出现了哪个不好的趋势,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制约他,而不能直接命令他不许。过去的Leaders(领导者)变成了Enabler(推动者),这也是猫猫果儿的教育跟过去传统教育本质上的不同。

过去的教育是什么?到了6岁,父母认为我到了入学年龄,应该进学校了,就上学。应该学什么?我不用操心,老师自然会教我,学习的主权不在我,父母把这样的权力让渡给学校。学校委派一个叫班主任的角色,给他搭一套教育班子,那套班共同来教育我,然后有一大堆类似“把手放好”的规矩,再考试……而猫猫果儿认为,未来的教育主权应该在孩子本身,这是一个革命性的变化。

行李:怎样来让孩子掌握主动权?

许崧:“教育”这个词过去是自上而下的姿态:我教你,我育你。而在新教育中,没有教育,只有学习,教育主权发生了一次转移。这个转移的重要性在哪里?过去工业时代要求大家学一样的东西,学了一样的东西才能用标准化的考试把有用的人摘出来,然后填补到社会各个需要的地方去。在这个过程中造成很大的学习损耗,有很多人在学着他不一定喜欢,甚至是厌恶的东西,但追求效率就一定是忽视个体的。一个班的孩子,入学的时候年龄可以相差12个月,对6岁的孩子来讲,年龄相差12个月意味着大脑发育的程度有很大差距,但老师必须要对这些孩子有一个统一标准,就高还是就低?不管就哪个,就得放弃别的。一个孩子只是因为入学年纪比人家小,因为大脑的发育还没有到那样的程度,他就是学不好,但是被逼着在这个体系中混下去,混到三年级,他自己、父母、老师同学,都认为他笨,这样的自我认知形成后,他果然就变笨了。

行李:那猫猫果儿是如何分年级的?

许崧:现在猫猫果儿的一二三年级还是按照年龄分成不同年级,也还是有识字、数学这些课程,这是受过去教育的影响,还没有办法这么激烈的抛弃过去,但是到了四年级,就可以混龄混班。我们未来的教育中没有年级,没有班级,应该是学习主题、兴趣小组。

行李:猫猫果儿现在还没有初中,月亮小学结束后将去向何处?

许崧:无数人问这个问题,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们先来设想一下一个可能的未来。去年我们曾经做过一次讨论,这个讨论的结果可能很多人不愿意接受,我们认为文凭大概在十年后会崩溃。文凭的本质只是一个评估体系,当一个机构、一个企业或者政府机关招募新员工的时候,他用文凭设定一个门槛,不是认为门槛下的人没有用,只是因为把你筛选出来的成本太高,这还是工业体系的思路,工业体系是不顾及个人的,它只是要一个大数据,在文凭之上的那些人,就可以再面试、试用,最后进入新单位。

行李:文凭会消失我是同意也认可的,但为什么是十年?

许崧:非常简单,AI人工智能再发展十年,就可以做到这些。将来有一天,你是雇主,我来求职,可能首先被淘汰的就是毕业季的招生会,我申请职位时只是很简单的填一张电子表单,包含我个人的基础信息以及电子签名。电子签名就把我某一部分权力让度给你,就是我从小到大在所有电子媒体上的露出,我在人人网、微博、微信、知乎、天涯论坛任何场所说的那些话,只要我想求职,这个电子签名把这部分信息让度给你。你会委托给一家第三方的AI公司,用这些信息把我抄底一遍,最后把一个人相对完整地呈现出来,而且不会作假,一个人从7岁开始造假(那时就有电子签名),是不可思议的,我认为没有人能做得到。

等到AI用这样的大数据一计算,我会知道这个人的专业能力、兴趣特长、性格、社会关系……在这样一套评估体系中,没有文凭的位置,文凭是不必要的存在。如果一个教育体系最后不需要给出来一张文凭,大家会怎么看待这个教育?还会有这么多人心心念念去哈佛吗?

行李:感觉整个世界需要被重新建立。

许崧:所以这又回到最根本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而学?刚才讲工业时代有它自己的逻辑,文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可以说十年寒窗就是为了它。过去一直强调学以致用,是用非常功利化的方式看待学习,学了就是要用,用了之后换来饭票,保障生活。这个逻辑马上就要崩溃。

许崧女儿月亮所在的猫猫果儿小学,课程包括插秧、露营、徒步等,即便是在教室内的课程,也是以这样的姿态上课的(最后一图),比起传统教育方式,她们看上去不那么“规矩”,但是专注力和享受度,也是传统教育里鲜见的。

行李:为什么而学,你思考后的答案是什么呢?

许崧:我个人的答案是:为了使我们欣赏这个世界更多的可能性。从人生这个维度来看,你怎么样拥有一个丰富的、幸福的人生,需要具备欣赏世界更多可能性的能力。这些能力不具备,我的世界就比人家黑白了一点。

行李:在大理,在猫猫果儿,因为居住人群的丰富性,孩子们的确有更多可能性看到世界的丰富性,可是过去的教育,老师们也在很大程度上向学生们呈现了世界的美好,语文老师呈现了文学的美好,物理老师呈现了科学的美好,只是渠道少一些而已。

许崧:这里有一点不同:教育主权在谁。

行李:猫猫果儿的孩子们是如何掌握教育主权的?

许崧:4岁开始,到6岁为止,差不多在这两三年时间里,他会问你十万个为什么。以前的家长会很粗暴地灭杀所有提问的兴趣,而我们会比较有耐心的去回答他,有一些为什么太古怪、太刁钻,我们还会重新学习,这是共同成长的过程。他在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困扰、疑惑,通过这十万个为什么拼起来。

行李:月亮抛出十万个为什么时,你是如何面对的?

许崧:我把这个过程变成讲故事,因为她好喜欢听故事,她现在也还蛮能写故事的。

行李:那是因为你擅长讲故事。

许崧:是,但是每个人有自己讲故事的方法,有自己的特长,和跟孩子沟通的方式,总能找到一种。我最基本的底线是:只要不拒绝他,什么都是对的。你不用保证自己一直是正确的,因为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她自己会来纠错的。

行李:你为什么会相信一个孩子能够根据十万个为什么的答案拼凑出自己的世界,而不会被十万个问题弄崩溃?

许崧:不会的。他为什么会问这十万个为什么?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太不完整,所以他忍不住要问,他正在把自己那幅图拼齐,到6岁的时候,他自认为拼得差不多了,所以他的为什么数量会急剧下降。

我们小时候和现在的不一样在于,信息的丰富程度不同。现在已经很少能接触到真正的文盲了,在我小时候,文盲是很多的,当然是因为这几十年以来中国教育发生巨大的变化。但是另一方面,信息的环境也不同了。放眼150年以前,一个人可以一辈子做一件事情,他不需要识字,他做一个手工匠人,做一个种地的,可能一辈子县城都没去过多少回,他的信息获取,通过在茶馆里跟人聊聊天,天下八卦就都知道了,他也没觉得有多欠缺。但是现在的孩子,你不教他,他天天玩手机,在马路上看各种广告,他怎么可能不认字呢?人是有学习能力的,我们的信息环境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4到6岁他提这么多为什么,说明每个人天然的对世界抱有好奇心,这是最基本的学习动力。

这十万个为什么,有大部分问题你给他一个答案,不管对错,只要你给,他就吸收了,好奇心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在某一些类项里,他会从你给的答案中继续提问,因为第一次给的答案并不使他的好奇心终止,而是激发出更多好奇心。

行李:他问问题的层级越来越多,兴趣就这样形成了?

许崧:对,而且兴趣可能是非常多样的。兴趣形成了,比“好奇”更高一级的学习动力就出现了:我要搞明白,我要尝试。在这个过程中,他必然会碰到困难,学习一定要走出舒适区,他在非舒适状态下的表现,决定了他的兴趣能不能迭代,能不能提升到“爱好”。这个世上有一堆可怕的人,一辈子过得索然无趣,就是因为他只有消遣,没有爱好,回溯他的童年,很有可能他的爱好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灭杀掉了,得不到正确的鼓励。

刚才说的这整个过程,都是以孩子为主导,他好奇,他提问,对某一个东西的兴趣使他反复提问,当他碰到困难还不死心,居然激发出“撞破南墙也要搞明白”的志向,他就提升到“爱好”了。

行李:这里有一个前提,我们要全然的信任孩子,信任他们的好奇心。

许崧:对。一个孩子生活在一个信息环境非常单一的环境里,和生活在大理这样社区如此多样性的环境里,肯定是后者有更大概率找到自己的兴趣和爱好。父母再能干都是有限的,大理社区的多样性之丰富,你大概也有感受。城市的孩子主要生活在一个小家庭的范围,送去爷爷奶奶家,姥姥姥爷家,然后就是幼儿园,幼儿园教的又是知识的东西,大家排排坐,上一样的课,他的信息环境必然是单薄的。

行李:我们不可以在自己所在的地方,通过更加丰富的朋友圈,来营造一个社区么?

许崧:我做社区的研究后,得出的结论是悲观的:个人很难发起一个社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行李:“社区”是你这几年一直在研究、传播的,你在大理没有起到发起社区的作用么?

许崧:没有任何人。因为教育这样一个强需求,形成了猫猫果儿,这些家长围绕着猫猫果儿,形成了猫猫果儿的社区。我们的家校关系跟一般学校不一样,一般学校的家长只是尽义务,我们这边,家长的投入程度高很多。在猫猫果儿,我是家长,阿德是家长,老王是家长,这些人之间的信息流动态,跟一般学校家长之间的信息流动态完全不一样。

行李:跟家长的品质有关么?

许崧:无关,跟社区有关,社区是一个兴趣共同体。人群是正态分布的,100个人,有精英,有疯子,有两到三个流氓,你把这两到三个流氓赶走,还有人会变成流氓填补这个空白。也就是说,你把一些人搁在一起,这些人自然就呈现了。

行李:如果城里也有100个人,不也形成这样的社区吗?为什么你说只有大理才有社区?

许崧:因为在城市里,大家交互的方式不同,当不是社区形态的人交往的时候,比如在城市里,很多交往是标签式的交往,大家有职业化的身份。

行李:在大理,你是“民科”,“民科”不是你的标签吗?

许崧:不是。没有人认为我是“民科”,这是我自己封的,我是大家的街坊,一个写字的,一个喜欢说话的人,我是月亮爸爸。但标签化的极致反映是什么?为什么在城市里有那么多人要穿正装上班?他要符合自己的职业身份和标签形象,方便大家快速识别。我没有时间跟你好好聊,来认识面具后面那个真正的人。但在社区里,我们不是靠外观识别的,是你的言行举止,你的思考方式,你的性格,决定你是谁,外表无非一个皮囊而已。为什么说城市冷漠,城市冷漠的参照物是什么?就是真正的人情。在快速交往中,大家把人情放到一边,都戴面具。快速识别系统礼貌,但是没有温度。

行李:大理这种人情,跟它的尺度关系紧密吗?

许崧:非常紧密。我曾经说过,任何城市里的小区,如果有500个居民,假如非典又来了,政府说你们都封起来不许出门,粮食我给你送进来,有什么需要帮你们解决,但是不许出门。三个月后,再把小区的门打开,社区就产生了。

行李:所以要有一个内部相对稳定、交往相对密集的小单元存在。

许崧:对,我们自己的分析叫“小地方”。像大理这样的小地方,大家混来混去就会戳堆儿,因为大家能去的公共场所就那么几个,没有城市那么丰富。城里你去一个这样的好店可能花一个多小时,把人的关系拆散了。

大理为什么奇特?第一,它小,蔡澜先生说的,唯愿无事常相见,我们现在能够过“无事常相见”的日子,跟我们的生活半径息息相关。第二,多样化,这是大理作为社区最特别的地方。传统的社区,原来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一个村庄,也是小地方,但是多样性不足。在这些多样性里,你不断去match你的喜好,不断match的结果,你会发现珊瑚这样的户外界大腕儿(珊瑚在旁边听到这一句,微笑挥手回应)。我刚才说,没有人有上帝视角可以把社区里的所有关系全打通,就是这个道理。

行李:猫猫果儿的校长陈钢不可以吗?他“统领”所有家长。

许崧:不可以,他认为猫猫果儿是一个社区,而我认为猫猫果儿只是大理大社区中的一小部分而已。我的孩子如果跟珊瑚的孩子一起玩儿,孩子在这个过程中被激发出来的好奇心,不是我能够满足,也不需要我来满足的,他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发起者是他,而不是父母。

行李:这时父母做什么呢?

许崧:我们是帮助他的人,孩子永远在圆心当中,所有学习的发起者是他,旁边是父母,比父母更远一点的是整个社区,比社区更远一些的是互联网,人类的知识都在互联网上。所有这些力量集合起来,他就是那个刀尖尖,我们组成一把无比强大的刀把,辅助他。一个人如果做着自己喜欢、热爱的事情走过一生,又有这样一个丰富的、强大的刀把,多幸福。

在猫猫果儿之外,月亮在大理社区里参加的各种活动,比如中国少儿越野赛、骑马、攀岩,这就是许崧说的,孩子永远在圆心,所以学习的发起者都是她,但在她旁边的,还有父母,还有社区。许崧自己并不热爱运动,如果不是在大理,可能难以想象月亮会参加少儿越野赛这样的活动,这是大环境的影响,社区的产物。

行李:你讲的这些,都很有诱惑力,我比较好奇的是,猫猫果儿的这些孩子们,大理社区的孩子们,当他走出这个社区,面向更主流更广大的世界时,他该怎么办?外面的规则和这里都不一样。

许崧:我对这个问题差不多是这样回答的:我希望月亮在她发育前,能够在四个方向具备基本能力。

第一,识字。她认识一定数量的汉字就能阅读,在阅读中能够有基本的理解,这是终身需要学习的能力,即便是你我,都还在精进。

第二,数理。她不懂计算之前,要懂数学的道理,为什么要加,为什么要减,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背后的逻辑,而计算是一个附加能力。你想想,法国人是没法背九九乘法表的,你说81,他们说出来是60+21。为什么中国出那么多数学天才?因为我们在大脑中对数字的反应比他们节省了几毫秒,这些几毫秒累加起来,就跟他们拉开了差距。但是妨碍他们的生活质量吗?并没有,只是我们偏执的认为这是必须具备的能力。而思考,不就是为了解脱一切这样的偏执吗?我希望月亮明白数学的道理,明白背后的逻辑,这些逻辑是将来自我思考时很重要的武器。

第三,信息。在这个信息时代,你能找得信息吗?找到了你能够理解吗?理解了你能够应用吗?信息都在互联网上,互联网提供无数的工具来降低信息和知识的难度,现在翻译软件现在越来越强大,我相信巴别塔时代就要来了,在技术工具的辅助下,我们可以抹平语言的障碍,你如果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可以主动去搜索那些信息,找到这些知识,理解这些知识,应用这些知识。

第四,社交。与人打交道,在打交道的过程中如何呈现自己,接受对方,相互之间如何来约定,而不是规定,如何变成生态共同体中和谐的一分子。

在她发育之前,能够在这四个方向获得基本的能力,使得她可以自我学习,因为最终学习者是她,不是我们。当一个人具备了这四种能力,他可以适应任何环境,没有“只能生活在大理,去到外面就不行”的说法。他可以在新环境中学习,学习怎么跟人相处,学习怎么获取知识。父母能够为孩子做的大概就是这些东西,其他都是越界。

行李:使她具备感知幸福的能力。

许崧:是。这样的学习方式继续进行下去,会顶出下一个方式:新时代的师徒制。我是写字的,等到这些孩子到了十二三岁,我很愿意教他们写作,写作是一个技术活,思考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技术我可以教你。如果有一个孩子愿意跟我学一年,我可以把一个本科的内容都讲完。以前大学里很多混日子的,如果是在热情、欲望的推动下学习,就没有混日子这一说,我学的是我喜欢的,天底下哪有比这个更好的学习呢?这是我认为的未来的学习。猫猫果儿现在也在探索达成这样一个学习路径,它并不完美,实际上也不需要完美。

行李:大理这样的“小地方”的确很美好,我们自己两年前也从北京退回到成都,成都大概是介于北京和大理之间的一类城市。两年生活下来,感受到小尺度的重要性,但是今年五月,我们去上海,邀请复旦的三位老师,分别带我们走一条和他们的研究及兴趣相关的线路。其中一条是请复旦中文系的傅杰老师带我们夜访上海法租界的旧书店,6家书店,全部藏在很难找的角落里,书店逼仄、窘迫,但每一位老板都是诗人,而去买书的全是上海最厉害的学者、作家、专家。记得每走到一家书店,书店老板就会朗诵一首自己写的诗……听说上海有8000家书店,这些旧书店虽然不阔绰,但也能生存下来。那晚很感慨,大城市毕竟有大城市的气度,有小城市没有的好。

许崧:上海是有社区的,以前上海那帮文艺骨干老炮们,他们组成的社区在哪里?在租界,有多少人一辈子生活在租界、工作在租界,不离开租界,他们像大理人一样,去的都是熟人的店,一进去老板都是认识的,大家过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

我如果还想在国内某一个地方生活,只能到上海的租界去,我当然买不起租界的房子,只能租一个公寓。但我让度自己的生活质量,也一定要生活在这样的社区中,因为我知道如果离开了社区的生活环境,我损失的是什么。

但我对那样的地方有一点不满足的是,那里的职业属性或者兴趣属性过强,比如租界多是一帮文艺人士,因为有大量的出版社和文化单位集中在那里,但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你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接触珊瑚,对我来讲还是缺失多样性。

行李:同质感强,多样性就会牺牲一点。

许崧:对。所以在新教育里,多样性环境是那么重要,因为多样性环境的欠缺,孩子就丧失了接触某一个领域的机会。

行李:刚才的问题还没直接回答呢,等月亮上完小学,她要去哪里?

许崧:按照我刚才的逻辑,就没有这样的问题。她六年级之后,可能就变成教育社区中一个学习者,在她13岁、14岁的时候也开始教一些小同学、小朋友,然后有她自己的热爱推动,可能在某一个方向上拜师,我们这些邻居,有这么多领域的高手。我讲的四个能力,不断相互支撑着成长,不用为她的未来操心,我们安安心心做她的支持者就好了。

行李:这四个能力是你和猫猫果儿社区的共识吗?

许崧:不是,只是我的总结。

行李:应该把它推而广之。

许崧:如果有机会推而广之,大家能够吸收,我当然乐见其成。这就是社区奇妙的一点,我们大家都不会越界,我不能代替陈钢,他才是真正的教育者,说到底,只是关于我自己家孩子的一点思考。

月亮的作业本。在教育的节骨眼上,从新教育里成长起来的月亮,未来会长成什么样子呢?我们乐见其成。

更多关于大理社区、教育的访谈,详见: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日本德岛大学排名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