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兄台是去了哪家有名的方案公司,在下也在另择良木。

亲,棺木前哭得死去活来,一阵黑风吹过,瓷盆里的纸灰吹了满脸,与泪水掺和在一起,头发火燎了一半全然不知。几声闷雷响过,一阵通天接地的黑旋风席卷了灵堂,烧纸漫天飞舞,唢呐鼓匠停止了呜咽,接着豆大的雨点倾泻而来。人们仓皇逃离,闭门长叹:“纯平娃的命真硬!”
连阴雨下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也不见有停的意思。
破土房叮叮当当的漏着雨水,父亲躺在炕上的墙角旮旯,打着哈欠流着泪,烟瘾又来了。自从母亲去世,父亲抽起了大烟,常常因为烟瘾向小纯平发脾气,打骂孩子,只要烟瘾来了,不管天有多冷,大雪天还是大雨天,总要硬逼小纯平拿家里的东西换大烟。烟越抽越上瘾,越抽越离不开。小纯平挨打受骂成了家常便饭。
这年小纯平刚满十岁。
小纯平跪在灶火前生火做饭,柴草潮湿青烟呛的人喘不过气来,小纯平两眼生泪拼命吹火,弄得满脸黑灰。
“别生火了,赶快拿皮袄换烟去哇!”父亲又发脾气了。
小纯平抱着皮袄走在街上,此时雨也停了。
一溜马队呼啸而来,土匪来了!
张纯平来不及躲避,被土匪抓了个正着。匪首杨猴小命人抢了他的皮袄,又让他去遛马。
土匪们抓鸡逮羊把个小村子搞的鸡飞狗跳。一个时辰过去,匪徒们累了,把抢来的大包小包扔在了院子里,杨猴小等人烟瘾来了,于是把张纯平吊在树上,用皮鞭抽打。
“谁家有大烟?”
“不知道,我也没有大烟……”张纯平嘴角的鲜血滴在了地上。
接着,鞭挂风声,又是一阵抽打。
过了一会,张纯平被放了下来,匪徒们再次逼问,结果还是如前所说,便再次吊起来毒打一顿。
土匪打累了,把他放了下来,让他进屋做饭。后院十三岁的鲜桃姐姐被土匪们提着手脚扔在了炕上。烟瘾的杨猴小马上来了精神,除去了自己的裤子又把鲜桃的衣服撕了个稀烂,在鲜桃惨叫哭喊声中强暴了她,土匪们奸笑着强迫张纯平看他们的兽行。九个土匪轮番强奸,鲜桃的鲜血染红了破席片和土炕。
凄雨又来,少女哀号不断……
娘亲的坟头在和风中荒草瑟瑟,坟树没有存活,败枝早已落尽。张纯平跪倒在坟前,呜呜地哭泣:
“娘啊!我在家里实在生活不下去了,我要走了,儿子对不起您,以后再不能给您烧纸填坟了……。”
张纯平12岁开始过起了流浪生活,走过了许多村庄,也去过萨县、厚和、包头……走饿了要口饭吃,天黑了就在破房炕洞、瓜庵过夜。
“手把锄头锄野草,
锄去野草好长苗。
呀咳伊呀咳,
锄去野草好长苗
保尔哈少的名言小学操场上,孩子们在唱歌。那些孩子与纯平年龄差不多。张纯平连续三天,都要爬在学校的土墙上向里观看,上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让张纯平羡慕死了!
张纯平正看得入神,一双大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张纯平一惊,原来是姑夫找到了他。
姑夫把张纯平带回家中,姑姑见到他又黑又瘦,衣衫褴褛,便哭得象泪人一样。
姑姑卖掉了手镯,给张纯平缝补了衣服,就这样他开始上学了。
学校实行陶行知教育方法,国语和算术按课本教授,其它如地理、历史、自然,则结合学生寅会(晨会)进行。
全校有十多名老师。张纯平的老师姓刘,名琠,字洪雄。他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身体很瘦,与他的名字大不相称,扁平的脸盘上,两道很重的眉毛总是紧锁着,走路有时象个文人,慢慢地踱着方步;有时又象个军人,气度很是轩昂。讲课时,除书本之外,还讲农民、工人、地主、资本家这些不同的阶级、阶层,讲穷人是怎样穷的,富人是如何富的,还讲做人的道理。
“张纯平,你为啥叫纯平?是不是长大以后,做人处事,都要不偏不倚,主持公道?可你要主持公道,就成不了地主……”
刘洪雄点名叫起了张纯平。
那时,村里人都恨地主,张纯平不知刘老师为何要这样说,过了几天才清楚,是因为自己羡慕过地主老财的吃穿,老师才这样“教训”他。
后来,大人们在背地里悄悄议论,刘洪雄老师是归绥县腾家营子村人,年轻时到山西读书,是山西“学兵团”学生,书没念完就当了兵,参加了国民党,还是个大团长呢,因吃了败仗,才跑到这里教书。
绥远省是国民党的天下。保尔哈少驻有国民党兵。他们常常抓老百姓的鸡鸭做食,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因此,学生家长对刘洪雄也是敬而远之。可学生与他却很亲近。
课余时间,孩子们常常围在刘老师身边,缠着他给讲打仗的故事。刘洪雄讲时显得很谨慎,开始只讲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李逵大闹忠义堂等;还有关羽大意失荆州,诸葛亮的空城计。后来才讲儿童团员捉汉奸,贫苦农民斗地主。
一次,为了证实人们议论的真伪,孩子们待他讲完故事问道:
“刘老师,你打过仗吗?”
他审视了众人老半天,谨慎地回答:
“打过。”
“还是个大团长呢,是不是?”
“团长那么大的官不当,为啥到这里教我们?”
“是呀,团长官很大,而且带兵打仗,‘冲呀!杀呀!’很痛快。可是团长得有兵呀。我的兵都被人家打散了,我也险些当了俘虏,因此,也只好到这里来教你们,当你们的团长。”
由此断定,大人们背后议论是真的。
共产党残忍杀人如割草,
无论贫富皆难逃
国民党兵每天都唱这首歌,听得多了,孩子们也学会了。
“谁叫你们唱这首歌的”刘洪雄很生气。“以后谁也不准唱!”
背地里,刘老师对张纯平等几个同学说:“共产党只杀剥削穷人的富人,干坏事的坏人,侵略咱们的日本兵。不杀象你们这样的穷人、好人,穷人好人拥护他们。”接着,便教他们另一支歌,叫他们放学路上唱:
日本人呀不讲理,
杀我同胞夺我地。
小朋友呀快快来,
打倒日本出口气。
我做小兵气汹汹,
一直跑到东三省,
我可不怕日本凶
因为刘洪雄常讲地主剥削农民,还教孩子们唱这支歌,家长们对他亲近多了。可众人又很奇怪:他既是国民党的一个大团长,为啥不说国民党的好话,而说共产党的好话呢?
1936年,日本人羽山进了归绥市,并设立了“羽山公馆”,因此,刘老师教的《我做小兵气汹汹》再也不让唱了。“九一八”事变后,归绥城的“九一八纪念堂”也改成了“公共会堂”,烈士公园建起的“抗日将士纪念碑”也改成了“长城阵亡纪念碑。”
刘洪雄的心情倍显沉重,双眉终日紧锁,且很少与人说话。
“日本人打人骂人,共产党杀人放火,共产共妻,所以宁叫日本人来,也不叫共产党来。”说话的是年轻的历史老师卜锦绣。几位老师正在校园里议论时事。
“你见过共产党?”刘洪雄走出教室,质问卜锦绣。
“没有。”
“那你咋说共产党杀人放火,共产共妻呢!”
“报纸上说的呗。”
“谁家的报纸?”
“国民党的报纸呀。”
“国民党报纸上说城里‘九一八纪念堂’上的那几个字是被大风刮掉的,才改成‘公共会堂’,这你也相信吗?‘九一八纪念堂’那几个字是刻在水泥上的,纪念堂砖没有刮掉一块,瓦没掀一片,一场风咋会偏偏把这几个字刮掉呢?这显然是骗人,报纸说谎话……”
“我见过共产党,也和共产党打过交道,共产党是讲理的。‘杀人放火’,‘共产共妻’纯属欺骗宣传。你甘当亡国奴,宁可叫日本人来,那好,你去问问马志标,他是东北人,可离乡背井来到大西北,还不是因为无法忍受日本人的欺压?在一座桥上,他给日本人让路迟了点,日本人打他,且把他扔在桥下,日本人要他的头,他才跑到这里……”
刘洪雄的这番话,说得卜锦绣无言以对,从而也深深地印在了张纯平及其同学的心里。
事后,刘洪雄带着张纯平等几个同学,走访了到侄儿家避难的马志标,马志标哭诉了他背井离乡的原因和日寇在东北杀人放火,蹂躏我同胞的种种罪行,通过这次访问,不仅增进了师生情谊,也加深了孩子们对日寇侵略者的仇恨。
不久,当地国民党兵说要打日本,在大青山构筑工事,到各村抓民夫,砍老百姓的树,一些人不愿砍走树木,被吊起来殴打。一天,乘国民党兵出村之后,刘洪雄把几个同学叫到一起说:“你们告诉村里头的人,把凡已成材的树都砍到,埋起来。让年轻力壮的村民出去躲一躲,叫他们的工事修不成。”
“你不是说我们不当亡国奴吗,他们修工事、打日本,这有什么不好?”张纯平不解的问。
刘洪雄双目盯着张纯平的双目道:“你受骗了。你想想,他们既打日本人,为啥不叫你唱《我做小兵气汹汹》这首歌呢。日本人在城里住,他们为啥不在城里修工事,而到我们大青山去修工事?共产党已经到了陕北,他们怕大青山里有共产党游击队,修工事是为了打共产党。”
国民党兵的预谋没有得逞,对老百姓更是打骂欺凌不断。
1936年夏,名言小学的张纯平等同学将要毕业,在张纯平到刘老师办公室交作业之际,刘洪雄问道:
“你毕业之后,继续念中学,还是回家种地?”
“我继续念中学。”答得很顾虑。
“你家里穷,没有钱,又供不起你上中学,是不是?”刘洪雄沉吟良久,意味深长地说:“咱们这里能象列宁、斯大林领导的俄国那样,打倒地主老财,那你不仅能念中学,还可以念大学呢。”
是年张纯平17岁,第一次听到列宁、斯大林的名字。
1936年春,国民党派兵到保尔哈少抓捕共产党,刘洪雄及校长李政芳,教师王英杰也在抓捕之列。因此,这些老师就不能在名言小学教书了。
“七七事变”后,日军大规模侵略中国,绥远省立归绥师范怕日本飞机轰炸而解散,张纯平在此上学不到半年便无奈回家务农。
劳动两个月,刘洪雄的话不时响在耳际,“不能当亡国奴”。
同班同学杨培林,比张纯平大两岁。读书时最听刘洪雄的话,《我是小兵气汹汹》的歌唱得最响,每次考试成绩全班第一。张纯平凡是都要与他商量。
深秋,天已很冷,场上的粮食也已打完了。
“走,咱们去找刘老师,是念书,是劳动,还是去打日本,叫他给出出主意。”杨培林象是早已打定了主意。
俩人连晚饭都没吃,待太阳落山,就向腾家营子村出发了。
惨淡的月光洒在身上,天已很冷,俩人却穿着夹衣,但二十里路走得满身是汗。到了腾家营刘老师家,不巧,刘老师出远门了。当师娘得知他俩是刘洪雄的学生,看出年轻人焦灼的心情后,才说:
“在白塔村的二油楞家。”
翻涩地又走了七里多路程,高高的万部华严经塔在月色中展现在他们面前。
万部华严经塔俗称白塔,白塔村座落其下。该塔始建于辽代,为古丰州城西北隅佛教的藏经塔,巍峨壮观,耸光云表。堪称古塔精英,边陲胜迹。七级八角,通高五十五米六。宝刹灵光闪耀,出檐展翅欲飞。平座横出,梯道通达。四方户牖畅曦,八面莲花舒仰。须弥紧衬台明,护坡芳草如茵。清风吹来,风铃叮咚,玲玲盈耳。
张纯平、杨培林久闻白塔壮美,但他们不敢流连,很快就找到了二油楞的住处。
这家人家座落在白塔村东,里外间的正房。刘洪雄从套间走到外屋,鬓发白了许多,下巴刚毅了许多。他热情地和他的学生寒暄,问吃过饭没有。此时已是半夜,俩人只说是吃过饭了。
“说说吧,你俩找我干啥?”刘洪雄开门见山。
“我们在家心烦得慌,请老师给出出主意。”
“咋,不想在家劳动了?那你们想去念书,还是想去打日本?”
张纯平想等杨培林回答,可杨不吭声。张其实很想继续读书,可又不好开口,只好说:“老师说吧,看我们干甚好。”
“跟我去当兵,打日本,怎样?”
“当……当国民党兵?”
“不,共产党的兵,当八路军。”
刘洪雄说着,又爽朗地笑了:“哈哈哈,你们还记着我是国民党的团长吧,是不是?你们现在长大了,我可以对你们讲实话了,我原来在冯玉祥、吉鸿昌将军所建的察绥抗日同盟军当团长。我没有打过共产党,我的军队也不是共产党打败的,而是国民党和日寇打败的。因为我们打日本,国民党才和日本人前后夹击打我们。我原来在学校和你们说的那番话,一是为了宣传红军,宣传共产党,二是避免国民党找我麻烦。这后一条则是主要的……”
俩人恍然大悟,用敬佩的目光望着眼前的老师,这时才真正了解了老师,老师的形象似乎不再瘦小,而且突然变得高大!
当兵,当共产党,打日本,说实在话,张纯平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便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杨培林,杨培林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刘洪雄见他们犹豫,又把他们领进了里屋。
里屋通盘大炕上坐了八九个人。除名言小学校长李政芳、老师王英杰两人外,其他人都不认识。这几个人有的拿着长枪,有的背着短枪。背短枪的人三十多岁,有一种长者的威严。另一人更引人注目,此人器宇轩昂,身材魁梧。身穿破棉袄,腰缠烂麻绳,腰里别着一对盒子枪,脚踏一双绥远城里有名的“老三顺”靸鞋。虽说是鞋号够大,但因他的脚大,只得把鞋口铰开一绽。这两人前者是杨植霖,后者是高凤英。只是张纯平与杨培林不知情罢了。
“这些同志都是抗日的,可以说是八路军,也可以说是游击队。”刘洪雄说,“我们正在研究打日本人的事。你们如果不愿当亡国奴,想打日本侵略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让这位杨老师给你们好好讲讲。”
杨植霖说话很和蔼,叫他俩坐在身边,问过了姓名,了解了来意,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你们念过书,有文化,懂道理,不愿再过苦日子,不愿当亡国奴,这很好,很对。”杨植霖抚摸着张纯平的肩膀,“但过好日子,不当亡国奴,就得起来和日本侵略者干,要干,要打日本侵略者,就得靠共产党,靠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共产党的最终目标,就是在全中国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民当家作主的新社会。现在,民族压迫是主要的,我们必须打击日本侵略者,把他们赶回老家去。当然,这不会一帆风顺,要吃点苦头,受点罪,有时还可能遭受挫折和失败,但这不要紧,只要定准章程,看准目标,失败了再干,就一定会胜利。远的不说,就说你们刘老师吧,开始打日本失败了,可他没有气馁,在这几年他一直在教育、号召、动员人们打日本,现在又积极参加进来,原因是他认为共产党的大目标一定能实现,一定会胜利……好啦,你们到外屋休息,想好了,决定参军,明天早晨告诉我。”
杨培林和张纯平对这些话都感到非常新鲜。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想这些道理,脑子里象是开了两扇门敞亮多了。鸡鸣三遍,俩人商量之后,就对杨植霖说:
“老师,我们决定了,去参军打日本。”
“好,”杨植霖很高兴,“从今天起,你俩就算参加革命了。现在已经秋凉,部队冬装一时解决不了,你俩回家,把棉衣拿上,明天到黑土凹村找我或刘老师。”
第二天,在黑土凹村,张纯平和杨培林找到了抗日开路先锋队,支部书记刘洪雄,组织委员王建功,高凤英担任宣传委员。他们同奎壁、杨植霖等人进行秘密的横向联系。
接着,他们又提出了一个“双抢”方针,一是抢收庄稼,二是从散兵中抢枪。刘洪雄负责动员各校师生及家长抢收庄稼,高凤英负责在白塔车站两侧的公路上“劳军”。张纯平和杨培林的任务是“双抢”过程中传递信息,做交通员。
第二章 左争锋
与其说是公路,其实是一条宽一些的大路。大路忽南忽北,与铁路并不平行。这段公路北有一片树林,树林北面是一片高粱地,高粱叶子已败,高粱穗已红红地熟透。阵风吹过,黄叶沙沙作响。
公路边搭建了一个席棚,席棚里摆了两张炕桌,炕桌四周是土坯垫起的“小凳”。棚外砌了一个简陋的灶火,一个大烧锅架在了土灶上,土灶里木柴火噼噼啪啪地吐着火舌,烧的正旺,锅里的山药蛋已熟,有的已经破肚,一股股熟食的清香冒了出来,让饥饿的人馋涎欲滴。
棚眉上高悬了“劳军”二字,棚内备有用柳条油漆卡子盛装的两大卡子好酒。
一位壮实高大的汉子棚里棚外忙着张罗碗筷,此人身穿老蓝布大襟棉袄棉裤,戴了一顶毡帽,一双“老三顺”大靸鞋因脚大而铰开了一个口子,此人正是高凤英。灶旁蹲着一位伙夫,黑脸重眉,环眼大耳,三十多岁年纪。此人便是白塔村的二油楞。还有两位年轻小伙子在洗山药,一个是张纯平,另一个是杨培林。
“叮咚咚、叮咚咚”,一个面孔奇瘦,眉毛奇长的小货郎自西而来,此人手摇拨浪鼓,见人便吆喝道:
“针头线脑顶针子,
头绳蓖梳剃头刀。
七尺布条裹小脚,
五尺花布做小袄。
灌馅麻糖圪料料,
琉璃圪板儿哄小小
此人操山西口音,棚外放下担子,毫不客气地坐在棚内道:
“掌柜的,俺出门在外不容易,能不能卖给点吃的喝的?”
“行,客人请自便,马上给你端过来。”高凤英道。
此时,公路上一拨散兵退了下来。有的士气沮丧,没精打采倒背着枪,有的脑袋胳膊缠了绷带,一瘸一拐地颠簸着,还有的拖着枪被军官们赶着仓仓惶惶地逃跑。一些达官显贵用汽车、骡子载着皮箱什物和姨太太儿女,横冲直闯鞭挞着沿路的溃军和难民,一溜烟朝西去了。
东面和西面还有几个“劳军”的茶棚,散兵们开始聚集在各个摊点上。
天已正午,路上的尘土被踏起阵阵白烟,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
“老总,快坐下歇一歇吧!”
高凤英对一个挂盒子枪的小头目说。
小头目大咧咧地迈进了席棚,坐在了桌前:
“有甚好的尽量给爷上!”
四五十号疲兵见状,不等小头目说话,纷纷用手捞了锅里的山药兜在衣襟上,跑到树荫下横躺竖卧倒了一地,枪支扔得到处都是。又见小货郎吃酒吃的正在高兴,于是众人又来抢了粗瓷大碗,盛酒跑进了小树林畅饮。
“老总,俺们这里穷村背舍,没甚好东西孝敬您,让俺敬你一碗酒吧!”高凤英把酒给小头目倒上,自己也盛了一碗。小头目吃了败仗下来,心情沮丧堵塞,今天难得见了好酒,又被高凤英的豪爽感染,接过酒来,与高凤英碰了碗,咕咚咕咚地与高凤英同时喝下。
小头目脸红的象猪肝,双目奇涩难当,一会便趴在了炕桌上……
正在烧火的二油楞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四处拣枪。
“你要干啥!”一个年长的老兵立马警觉。
“老总们慢慢地喝酒,俺怕你们的枪丢了,走了火更是了不得,我这才给你们集中集中!”
老兵正在狐疑,东面战马长嘶,尘烟飞扬,两位军官疾驰而来。
“崔副官、田副官来啦,快走哇”有的散兵大惊道。
此时,呼哨一声,高凤英迅速将小头目的手枪夺取在手。二油楞和张纯平、杨培林将大枪快速背在身上。树林后又跑出几位庄稼汉模样的汉子,一起夺枪而去,各个茶棚的“劳军”者也同时行动,夺枪奔向青纱帐……
马上的崔副官、田副官见局势有变,迅速向高凤英开枪。
高凤英目退且打,崔副官的耳朵被打穿,鲜血满脸都是。
现场乱作一团,只有小货郎处乱不惊,仍旧品着好酒。
夺枪者很快不见了踪影,崔副官龇牙咧嘴地喊疼,田副官气急败坏地把大锅一脚磴翻在地,抽出马鞭,向醉酒的小头目和散兵劈头盖脸地抽打……
“没到河曲,就发生了这等大事,你说咱们该咋样向李维业师长交待……”剧疼过后,崔副官想到了更大的后果,便向喘着气,打乏了的田副官问计。
田副官扔掉马鞭,蹲在地上咳声叹气不说话。
“嘿嘿嘿!”席棚里传出了一阵冷笑。
“笑个求!”田副官怒火中烧,拾起马鞭向山西货郎怒道。
“俺笑你们有勇无谋!”
崔田二人见货郎脸上掠过一丝阴险,出言不凡,便问道:
“你有办法?”
“你们进棚来!”货郎以命令的口气对崔田道。
崔田面面相觑,满腹狐疑地走进席棚。
货郎让二人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崔田点头称是。
甫建抗日队伍,就赢得了大胜仗,抢收粮食的刘洪雄、杨植霖听到捷报后亦异常高兴。高凤英带领队员们把缴获的枪支弹药藏在了德胜沟,在山里呆了两天,乘天色黄昏悄然回到白塔附近的腾家营子村刘洪雄家里。
“操你祖祖的,到哪‘刮野鬼’去来,叫爷等了你们一天?”
刚推门进屋,里面的骂声让众人大吃一惊。
“咦!小财哥,老李森,我说咋山里的狐子都在乱叫唤,原来是李老人家来啦”
高凤英等人挨此人骂娘,显得异常高兴。
此人名叫李森,黑瘦且精神,老枯树般的手里端一根大烟袋。长玉嘴,铜烟挠。吞云吐雾时还误不住骂人。李森小名叫金小财,土默特旗西马群人氏,蒙古族。1929年受共产党派遣到蒙古国学习,回国后在蒙古军“老一团”部队里做地下工作。今日来腾家营子村是由张家口出发回包头“老一团”而路过的。
二油楞看见李森坐在炕上,高兴地夺过他的大烟袋,把烟锅中的余火磕在炕沿上,又从荷包里挖了新烟叶,而后翻转烟锅,从炕沿上把余火安在烟锅里,惬意地吸了一口,吐罢烟圈,给李森讲智取枪支的事情。
“小子们,真的发财了?那手枪呢?拿出来给爷看看。”李森装出一副贪婪相。
“埋了!”
“埋了?埋哪了?”
“山里头。”
“你们这些活鬼,有好处总不想着爷,爷今儿个给你们带来财运,冲你们枪的事就不告诉你们!”
“啥好事?”高凤英来了兴趣。
“就不说!”李森活脱脱是一个老顽童。
“你不是老说‘山狍野鹿打住伙吃’么,今天咋小气了?”二油楞说。
“那你拿枪来,让你和爷伙吃一回!”
说归说,骂归骂,谈起正事来李森却严肃的很,此时他说出了这次来的目的:
“我途经土牧尔台,有一队国民党散兵抢了老乡的马匹和粮食,驮子上取出了现洋和大烟板子,象是一块肥肉,发财后机会到了,不知道你们干不干?”
“干!”二油楞磕掉烟灰,马上兴奋起来。
高凤英沉吟良久,决定与刘洪雄和杨植霖商量。
中午,地下党毕力格巴图尔派归绥旧城南柴禾市肉铺的小伙计送来一封鸡毛信,信中说一队马驮散兵已到了白塔村东。马33匹,驮子上全是抢掠来的钱财什物。
又过了一个时辰,张纯平回来报告,溃军已到了黑土洼,停下来打尖不走了。
高凤英、刘洪雄、杨植霖一致决定,吃掉这块肥肉。
三十多名队员迅速出动,从高粱地里慢慢地向溃军靠近。
一声口哨,在高凤英、刘洪雄、杨植霖的带领下,众人一窝蜂地扑向溃军。
散兵手中的枪在惊慌中打响了。
此时,在黑土洼的南、西、东三面响起了喊杀声,高凤英等人知道中了敌人的埋伏,立即命令队员撤退,撤过高粱地,发现敌人已向北面迂回包抄,高凤英不慌不忙,将北面包抄的敌人一个个击毙,由杨植霖、刘洪雄在后面掩护。快速地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奋力向山里撤退。
后面,敌人紧追不舍,途中队员王计蝉腿部中枪,刘洪雄便背着他跑,戈壁滩上一牧民正在放马,遂将自己的带缰坐骑让给了刘洪雄,刘洪雄将王计蝉放上马背,飞身上马首先疾驰进了山中。
夜幕降临时,队伍在山中约定地点汇合,清点人数,失踪三人,一人负伤。
崔副官、田副官用计成功,使抗日开路先锋队受挫,对小货郎更是刮目相看。动员小货郎做他们的军师,小货郎道:
“军师倒是大可不必,你们的前途可是大事。”
崔田被他吊起了胃口,“请先生给我们指条明路。”
小货郎道:“傅作义一败涂地,只好退守河曲;李维业一蹶不振,不思进取。你二人又丢枪丢马丢人,回去正好做替罪羊。此所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为今之计不如投靠满洲帝国,保你二人前途无量!”
崔副官和田副官点头称是,言听计从。
在小货郎的引领下,经归绥城特务机构“羽山公馆”出面,崔副官崔有福,田副官田云生带领所部五百余人马叛变国民政府,日本人把他们编为宪兵队,驻陶卜齐到太平庄一带。
崔有福、田云生叛变投敌,引起了本部一部分人的不满,二连连长胡汉生就是其中的一个。
胡汉生系傅作义部李维业师长的妻外甥。投敌后郁郁寡欢。这天,他走进了归绥城的麦香村饭馆,要了几个小菜,咳声叹气地喝闷酒。
此时,张纯平经麦香村股东张占山引见,正在这里当店小二。
“客官,您请!”此时,门外进来一位头戴礼帽,身穿长袍马褂的客商,后面跟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随从。张纯平殷勤地迎客,将主仆二人让在胡汉生的桌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张纯平的老师王英杰和同学杨培林。
张纯平一边抹着桌子,一边客气地问道,“先生吃点什么?”
王英杰指指对方道,“这位军爷点的菜就合我的口味,每样来一个,另加一条鲜鱼,来一碟花生豆,大盛魁的老酒来上三壶。”
“好勒儿!”张纯平给三位斟满茶后,一溜烟跟回后堂。
胡汉生面色沉重,不看来者一眼,自斟自饮。
很快,王英杰的菜上齐了!
王英杰和杨培林端起酒来,举杯对胡汉生道,“结拜,咱干一杯。”
胡汉生木然端杯,碰了,倒入口中。
“结拜似乎心事很重,不妨说说。”宋英杰一口干了,杨培林却辣得直吐舌头。
“当兵的到处刮野鬼,形同行尸走肉,不说也罢!”
“话可不能这样说,古人云天生我才必有用,兄台不一定哪天走上正路,东山再起未尝不可。”
“正路?”胡汉生迅速睁大眼睛,“先生料我现在是在走邪路吗?”
“正亦邪,邪亦正,正邪古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要不兄台为何长吁短叹呢?”
“先生高人,请问先生能否为我指点迷津?”
“不敢,不敢,我见先生一身正气,心里仰慕,故想说说心里话。”
“不瞒先生,我正走在十字路口,何去何从心里没有方寸。哎!人生不易呀!”吱,胡汉生又是一口。
王英杰亲自给胡汉生倒上,“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男子汉大丈夫择良君而事,择良木而栖,兄台若相信我的话,明天去归绥城财神庙大长老那里占上一卦,那里的麻衣相一向很灵……”
胡汉生点了点头。
“英雄相惜,不妨咱们干了这壶中酒吧!”
这时,张纯平拿来两个大碗,杨培林将四个酒壶中的酒倒入碗中,王英杰和胡汉生一饮而尽。
王英杰与杨培林起身告辞,胡汉生送出门口,回来结账时,店小二张纯平道:
“那位客官命随从的后生结了。”
蒙疆道教会是一个宗教组织,总堂设在归绥市财神庙内。该教清末尚在反清复明,后为革命党所用。总舵主下设分舵主,分舵主下设长老。叶懋(原名宁德清)受分舵主王老道指使,他是归绥地下党的主要成员。
叶长老手托拂尘,正在聚精会神地打坐念经。就见胡汉生一副绅士打扮,进庙来焚香、敬纸、作揖、叩头罢,谦诚道:
“大长老在上,请为我指点迷津。”
“香主抬起头来!”
叶懋对胡汉生端详良久道:
“香主火药味太重,因而阴气缠身,阳气不扬。印堂发暗,主一月内有血光之灾!”
胡汉生激灵打了一个冷颤,忙道:
“道长救我!”
“香主若想避此一劫,可觅佛气最重之地于8月28日谦心焚香跪拜一晚,方可化难成祥,那时有贵人相助,切记切记!”
“去罢!”胡汉生还想说些什么,叶长老已甩了拂尘,闭目不语。
“万部华严经塔”建于辽,金大定二年(公元1162年)奉敕重修;藏典集上万部,为佛教圣地,也就是当地人称佛气最重之地。胡汉生从日落西山一直跪拜到凌晨鸡啼三遍。此时,有一位拾粪的老农担着箩筐,提着粪铲走到近前道:
“后生,村里有人请你去一下,说是有要事相商。”
胡汉生表示同意,跟老者走进村里,不管犬吠狗叫,走进了一家人家。
屋里坐了三个人:杨植霖、刘洪雄、高凤英。他们开门见山地作了自我介绍,宣传了共产党决意抗战的主张,并讲毛泽东先生已派代表来到归绥,希望胡汉生能弃暗投明,以民族利益为重,参加大青山线抗日队伍。胡汉生说要面见‘代表’,刘洪雄便拿出王英杰刻制的“大青山线抗日司令部”的关防大印,说代表本人不便出面,刘洪雄就充当了毛泽东先生代表的代表。
旧历8月底,胡汉生把他的连队拉上了山。胡汉生继续任连长。高凤英将这支伪军调整改编,开展游击活动,他们活动在哈拉沁沟魏家窑、冯家窑一带。
胡汉生的连队有一挺机枪,可惜机枪上缺一个枪弹板,高凤英想通过城里的关系解决这个问题。
春初,高凤英乔装打扮下山了。他脱下打游击的破棉袄,解下腰里缠的烂麻绳,穿上老蓝布大襟棉袄棉裤,戴一顶毡帽,是一个进城赶集的庄户人打扮,因脚大鞋缺,继续穿那双绥远城有名的“老三顺”靸鞋,鞋口仍然是铰开的。
高凤英携妻子从什兰岱出发,领孩子进了归绥城,大街上“仁丹”、“大东亚新秩序”等巨幅招贴和标语让妻子莲莲母子觉得眼花缭乱,到了归绥旧城九龙湾的绱鞋铺,高凤英打开包裹,将包里大人小孩的鞋底鞋帮交代给了掌柜,而后走出鞋铺,此时已是大半前晌了。
旧城北面的和合桥焙子铺,是奎壁驻守的地下联络站。高凤英尚未到达目的地,突然三个穿便衣的警察横在当道,瞪着眼睛,枪顶着高凤英不由分说将他五花大绑,推推搡搡地将他抓走了。
妻子莲莲人生地疏遭此变故,急得哭喊不休,无奈,只得背着孩子回去了。领妻儿进城高凤英的本意是为了掩护自己,找到奎壁,通过地下工作人员买铜叶子,这样就可以做枪弹板了。现在被抓,计划便落空了。
高凤英被抓到附近的一个警察署,未经审讯就被送进日本宪兵队。日本宪兵队设在东顺城街路北的一所狭长院子里。院子分三进。前院门没挂牌子,荷枪跨刀的鬼子出出进进,腿后跟着嗜血成性、耷拉舌头的大洋狗。沿甬道,穿牌楼,走到里院,是一座起脊瓦兽的楼阁,一看便知,这就是要害机关。再往里面,便是一个小院,靠墙一溜都是囚室,窗口挂满铁丝网。此大院清朝年间曾做过蒙古军营盘。日寇侵占归绥后,里院设宪兵司令部。宪兵头子何野就住在这里。
这里是“厚和”最大的警察宪兵机构,里面的刑具应有尽有,除吊、打、捆、钉竹杆子外,还有灌、电烙、坐老虎凳等许多“东洋文明”的刑罚。夜晚行刑,附近居民闻之战栗,小孩都不敢大哭。
开庭审问了,高凤英拒不承认自己是山里的游击队,一口咬定是奉公守法的庄户人。
“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何野脸上的肌肉不停地跳动。
“太君,您心明眼亮,不要听人道听途说,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哪!”
翻译官马云经过翻译,何野略有疑惑!
“太君,小人断定此人必是山里的游击队,瞧他的手便是拿过枪的,”保尔哈少的地痞混混二锅扣投靠了日本人,是何野手下最勤快的狗。为了邀功,总是屁颠屁颠地跑个不停。他不相信马云翻译官对何野的翻译说的是真话。可自己又无法解释,急得他猴脸变色,“小红鞋”给他额头留下的马掌印更是血红见光。
马云马翻译道:“此人的手虽然像拿过枪的,却必是拿镰刀锄头的样子,憨头憨脑的哪像个游击队。”
“我对天发誓,他要不是游击队,我就天打五雷轰。何况外面有证人做证。”二锅扣一点也不松口。
何野命证人来见。高凤英一眼认出,这人便是操山西口音,手拿拨浪鼓的挑担小货郎。小货郎叙述了高凤英智取枪支的事,并指着那双铰开口子的鞋说,此鞋就是山上穿过的。
翻译官马云将小贩子的话简单地译给了何野,抢枪的事只字不提。
“不打不招,要实话就得动刑”二锅扣急了。这回何野听懂了,于是令人动刑。
几个鬼子将高凤英押进刑讯室,拖倒在地,首先是一顿毒打,高凤英没有口供;接着,用桶把洗澡水灌倒他嘴里,还是没有口供;鬼子大为生气,又用煤油辣椒水灌他,待肚子胀得敲打如鼓,几只大脚就在上面踩来踩去,高凤英的五脏六腑给踩翻了,煤油辣椒水和洗澡水从嘴里,鼻子里漾了出来。问他口供,还是没有。然后又打,又灌,死过去,再喷过来,这样几经折腾,高凤英一直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游击队。鬼子没了办法,给他加了一副沉重的铁镣。
一连审问几天,高凤英始终说的是两句话,“我是庄户人”;“是土默特旗总管衙门常科长的外甥”。陪审官有一姓童的科长,他看到高凤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便动了恻隐之心,就让妻子把话传给了常科长。此时,莲莲也急得不得了,城外到城里往返无数次找常科长想办法。常科长是高凤英堂兄德克进的舅舅,抗战中为共产党的地下工作置办了不少事情,此次当然少不得从中周旋。只是二锅扣仍然在出坏水,对高凤英相当不利。这天晚上,二锅扣到其姘头二凤凤家过夜,刚想敲门,从门楼上飘下一个人来,借月色二锅扣认出,此人正是“小红鞋”。急忙拔枪迎敌,孰料自己刚摸枪柄,手背麻疼,枪已到了女鼓匠小红鞋手里,小红鞋的脚掌再次踢在了二锅扣的额上,二锅扣忙跪倒在地,磕头似鸡啄米一般,“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
小红鞋低声道:“以后你再掺和高凤英的案子,小心你的狗命!”瞬间功夫,小红鞋跳上院墙,沿屋脊很快消失了。
三十天过去了,何野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常科长又托人求情,送上绸缎等礼物,案子渐渐松懈下来了。
小货郎不敢泄露自己“羽山公馆”的真实身份,便召集了七、八个所谓的知情者,到宪兵队门前围攻,等候开庭。门首的几个伪蒙古兵不懂汉话,听马云说这些人是来闹事的,于是上去一阵拳打脚踢枪托子撞,这些泼皮只好逃走。小货郎也只好收场。
第三十五天,高凤英出狱。手腕、脚腕已经化脓,腿肿的老粗,连步都迈不开了。
妻子莲莲为他而难受,洗伤敷药精心护养。这天上午,几个宪兵突然进村,被高凤英的叔伯侄女看见,小姑娘一转身跑了回去:“三叔三叔,兵来了,兵来了!”高凤英急忙拖着病腿,越西墙,翻过好几家院子,最后逃入山中。
来抓人的宪兵不是别人,正是丢枪的副官崔有福、田云生。伪宪兵找不到高凤英,就用皮鞭抽打莲莲,并在钱上打鬼主意,讹诈莲莲说,高凤英的人没收了他们的皮衣,里面有钱和贵重之物,非得出八百元钱赔偿费不可。高凤英只好跟进山商量的弟弟说:“把那两峰骆驼卖了吧。”于是,弟弟又向亲戚借钱凑数,才把这事了结。
山里环境艰苦,杨植霖决定把高凤英送到土默特旗善岱村养伤。
善岱的文善堂(又称北药堂)是地下党的联络点,座堂中医杨修渠系奎璧的私塾老师,为了建立抗日救国会,奎璧以学徒为掩护,携家眷住在了文善堂。
文善堂的门首赫然写着“天波遗风,显扬文善”八个大字,杨修渠是五代残唐在河东刘王驾下称臣的杨衮40代嫡孙。杨衮系大宋池州火塘寨人氏,其子杨继业因战功卓著被宋王封为金刀令公。杨家行医济世,重义修文。先人随边民经杀虎口出口外后定居。杨修渠于1861年(咸丰十一年)始设私塾,且行医。奎璧是杨得意门生。
杨植霖将高凤英星夜送到文善堂杨家令其养伤。而后连夜赶回大青山,住在东沟村的老威召(大名张占山)家。
第三章 右残殇
东沟村四面都是山坡,到村子周围坡度减缓。村南只有一条路通向山外的察素齐镇。村南路侧有一座山神庙,山神庙北侧是一处一夫当关万夫难开的石门,叫南天门,进入南天门就是东沟村了。
东沟村整个村子是一个如同母鸡在草堆里构筑的锅形窝草一样的凹地,坡上沟底都住了人家。此时晨雾已全然散去,太阳已爬上了山顶,村西的沟壑里时而听到两声煤窑里的爆破声,如同闷雷一般。从山外来的木轮铁瓦拉煤车车轮敲打着石头山路,轮轴少了轴油,吱吱地不停干响。村里的公驴受了异性的挑逗,呜哇呜哇叫个不停,鸡犬也跟着凑热闹,奏响了多声部的和弦乐章,家家的烟囱里吐放着浓烟,还有谁家的女人粗着嗓子叫自家的猪,并且还夹杂着粗野的骂猪声,也许是狗抢了猪食,接着又是狗被打的尖叫声。
杨植霖走了几家人家。做鞋的妇女们便亲热地向他打招呼,杨队长长,杨队长短地叫个不停,有的纳鞋底,有的纳鞋帮,女人们穿针引线做得飞快,身边放着针线笸箩,小孩在拿着线蛋来回翻滚地玩。
部队的鞋快要完工了。
“信号树倒啦!”突然山梁上有人示警,于是全村的人紧急动员,背着大包小包、抱着小孩扶着老人,有章有序地向村北的老虎沟撤去。
刚才还是世外桃源的东沟村,很快便成了是非之地。
村民们紧急撤离,五名游击队员护送,乡亲们来到五里以外的大梁上,眼看北面山凹里的蓿泥板村就在眼前,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众人发现,不见了杨植霖和他的警卫员小郝。
鬼子在南天门架起了机枪,过往行人只能进不能出。
整个村子翻了个底朝天,鬼子一无所获。
最后,鬼子的大洋狗摇着尾巴,跑到村西的老窑口不停地转圈。
汉奸狗腿子干豌豆冲着煤窑里喊:“出来吧,皇军请你们出来呢。”
里面没有人答应。
“快点给爷出来,不出来就点火熏黄耗子啦。”干豌豆又喊。
这时,特务白骨衬果然弄来了柴禾,将火点着,抬来了扇粮的扇车向里面吹烟。
这时,里面才有人应到:“不要点火,我们全都出来了。”
“呼哧,呼哧。”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了窑工出来时的喘气声。
一个,两个……窑工们全身漆黑,每个人只看见白眼球,看不见他们的面容。他们手提窑灯,因怕阳光刺眼,一个个捂着眼睛。一共出来9个人。
“都出来了没?”干豌豆道。
“都出来了!”
鬼子命窑工们洗去黑脸,白骨衬和干豌豆一个个辨认。
“没有!”
“你的下去!”鬼子对白骨衬说。
白骨衬不敢不下去,只爬进窑里十几米,见有岔道,便在那里蹲着不敢进去了。
过了许久,白骨衬往脸上摸了一把煤黑,慢慢地爬出洞来。
“太君,里头没有人。”
此时,杨植霖和警卫员正躲在煤窑的掌子面深处。
白骨衬不敢进去,向鬼子撒了谎,正好保护了杨植霖二人。
“你的,说的是真话?”鬼子知道白骨衬贪生怕死。
“太君,真的没有!”
无奈,鬼子撤了。但留下一个连人马继续守候。
村民撤退时,杨植霖为掩护群众藏匿给养迟了一步,藏在了老威召张占山家的山药窖里,后见收得紧躲进了煤窖。
天晚时,几户胆大的村民们返回村里,烧火做饭。
鬼子围了三天不退,村民们有的陆续回村,这天晚上,刘家院里响起了嚎啕大哭的声音,说是刘根栓的爹刘老秀才死了,正在入殓。
第二天,村里的财主老威召张占山主持丧礼,指挥窑工村民起灵出殡,在一阵哀哭声中,棺木在众人的抬扶下直奔南天门而来。
南天门口,白骨衬把出殡队伍拦下了。
干豌豆斜着嘴眼,一一辨认,还是没有找到杨植霖。
白骨衬用一根松树干敲敲棺材道:“这里有人吧!”
“有,是俺爹!”刘根栓含泪说道。
“撬开棺材看看,”白骨衬道。
“宝龙,不能啊,那可是断子绝孙的事呀!”本村白骨衬的老姑见侄孙要开棺,急忙拦阻。宝龙是白骨衬的真名。
“老姑是怕你出事呀,刘秀才死于麻风病,你要是开棺,染上‘传头子’怎办?话又说回来,棺材凿了银钉,有活人也捂成死人了!”本地人称传染病叫“传头子”。
白骨衬一时没了主意,干豌豆怕“传头子”毒死,便道:“走,走,让走吧!”
鬼子守了5天,搜查了5天,没有见到杨植霖的踪影。鬼子得到游击队里的内线“野狼”的确信,满怀信心要抓杨植霖,却扑了个空。
“‘野狼’的情报是准确的”白骨衬道:“事有蹊跷,干脆挖坟验尸!”
老秀才的坟挖开了,却是空棺一个。
鬼子又进村抓人,村里人已逃了一个精光。
于是,鬼子便放火烧房。南片儿十几户人家的房子火光一片,老秀才的房子连墙垣都被推倒了。村民们站在后梁上虽8里远,却看得清清楚楚,女人们哭成一片。
杨植霖在棺材里逃出了东沟村,辗转进入察素齐,住在了由西北边防自卫军二、三团合编的防共自治军第二师(简称防共二师)师长韩伍(时人称王潘伍)的府上。
防共二师官兵800多人,受日寇驻厚和市的巴彦塔拉军顾问铃木佐吉和厚和警察局长刘建华统辖,其主要任务是配合日军共同防卫国民党军队的反攻,并切断中国共产党与苏联、蒙古国方面的国际联系。防共二师驻防察素齐、毕克齐一带地区,活动在厚和至包头之间的京绥铁路沿线。
第四章 几路豪强
是日,山上的国民党绥远民众抗日自卫军四路长官于存灏派兵送来一封信云:
潘伍兄台:
久闻兄台威名远震蒙疆,憾不得相晤。今有中央军军校四期俊材鄂友山者慕兄台英雄美名,前往拜谒,希待之如弟也!
拙弟:于存灏书
读罢来信,韩伍对杨植霖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以你之计当如何处之。”杨植霖道:“鄂友山是萨县耶稣堂鄂牧师养大的,读书至高中,1934年入黄埔军校九期,曾受军校教育长张治中器重。潘秀仁、于存灏建立绥远民众自卫军时,请参谋长王有功物色指挥人才,经黄埔四期归绥人李政材推荐,参加了于存灏部,于存灏初会鄂友山,并不把他看在眼里,鄂友山向于存灏讲述山区开展游击战和反扫荡策略以及对国际形势的分析,于皆不以为然。只因于存灏乃一介书生,不谙军事,且又身染烟瘾,懒得行动,故借鄂友山“中央军校”这块金字招牌,替自己耍刀弄枪做保镖而已。为今之计,可以江湖规矩试他一试,看此人能力如何,意欲何为。”
鄂友山甫到大青山,正值各村大烟开刀季节,日伪防共二师师长韩伍与团长毕占海并未将自卫军放在眼里,双方因征收烟税争夺地盘屡结梁子,鄂友山多谋善计,屡胜韩伍、毕占海,韩伍此次遇上了对手。今见鄂友山主动来会,似有不把他当回事的感觉,韩伍对毕占海道:
“这回定要杀杀他的威风!”
是日晚,鄂友山来会韩伍。鄂友山来到韩府,门首高悬两盏气死风的大灯笼,两名壮汉抱臂坦胸立于门侧,大门洞开,两侧枪械森然。30名士兵高矮有致,明晃晃的枪刺架成一条封闭的甬道。房檐下,东西两棵大树分别挂着两盏马灯,两盏马灯下,一边烧开了油锅,另一边烧旺了放着烙铁的火盆。正房的台阶下,韩伍居中坐在太师椅上,手把茶盏,冷冷地望着走进来的鄂友山。毕占海的脑袋剃的锃亮,右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对鄂友山看都不看一眼,在韩伍的右侧不停地来回走动。
鄂友山头罩白色羊肚毛巾,身穿深蓝色短打便衣,脚蹬白袜黑布鞋,手提一根带杈的打狗棒。赤红胸膛,黄褐头发,三角眼皮,淡黄眼球,高颧通鼻,嘴巴无髯,下颌微尖,身高一米八零。
鄂友山并未止步,昂首挺胸走向架起的枪刺,所到之处,士兵皆急忙收回武器,待走出枪刺,毕占海骤然转身,“啪”的一声,手中的自来敌已经开火,与此同时,鄂友山的羊肚毛巾打开了结,毛巾仍然耷拉在头上,遮了一半脸面。
突然的枪响,惊呆了两排士兵。鄂友山手中的打狗棒疾出,轻点身边左侧士兵持枪右手的虎口,“哎呦”一声,未等士兵醒过神来,长枪已落在鄂友山手中,鄂友山左手单手持枪扣动扳机,“啪!啪!”两枪响过,只见东边大榆树上的马灯一边掉落,一边被打得粉碎。灯火掉入油锅,腾的一声,锅中骤然扑起火柱,将大院照得一片通明。接着,长枪随手抛毕,枪带已套在了士兵的脖子上,这一连串的动作,仅在分秒之间完成,然鄂友山的右手棒始终没有离手。
韩伍看罢瞪大了双目。在火光的映照下,白皙的面皮上肌肉颤动了几下,毕占海不由地暗暗赞叹鄂友山好枪法,但又不满鄂友山既是来客却又如此狂妄,“绑了”,一声令下,士兵一拥而上,将鄂友山五花大绑。
“哈、哈、哈、哈……”鄂友山仰天大笑。
“笑你妈个屁,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毕二棒毕占海宰人乃家常便饭,自卫军于存灏部郭玉林团刘子林连四十余人就是被毕占海诱歼于哈素村的。
鄂友山不理毕二棒,高声道:
“王潘伍,可惜你1922年离家出走闯荡江湖;1932年夺取傅作义一排兵力上山劫富济贫;1934年智取国库;1936年百灵庙举义造反。堂堂‘阴山苍狼’,其实虚有其名,昭昭‘百灵义士’欺世盗名!外受日本铃木佐吉使唤,内受伪警刘建华统辖,先前又受德王德穆楚克栋鲁普玩弄阴使,虽七尺男儿,又与三国吕奉先有什么两样,这难道不是值得可笑吗?今日我鄂友山来此拜会,本是慕王潘伍大名而来,不料王潘伍鼠肚鸡肠,不能容人。我更笑自己有眼无珠,不能识人……”
“啪”,韩伍手拍八仙桌,霍然站立起来。韩伍平日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云长自此,今日鄂友山却以三姓家奴吕布嘲讽他,他岂有不怒之礼,他手指鄂友山道:“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身为黄埔学生,不在国军中央寻求更大的发展,却回乡投什么自卫军,可见你没有什么雄心大志,多会儿能成气候?”言外之意你鄂友山没有跟我谈论天下大事的资格。
鄂友山嘿嘿冷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攀龙附凤去西部寻求高就又能怎样,打日本还须一枪一炮地来。昔日刘玄德若不犯事,守在献帝身边当皇权,又何以能鱼游大海,虎入深山,有日后的作为,我鄂友山虽没有多大的能耐,但我懂得要想赶走小日本,就得刀兵相见,让其不得安生,躲在安生地方指手划脚多会儿也成不了大器。”
“说得好,是条汉子!”毕占海是一个一条肠子的人,在与于存灏部的几次交锋中,早就一一领教过鄂友山的能耐,今日列阵一试,更觉鄂友山非一般人可比。于是,从八仙桌上倒了两碗酒,晃着光头来到鄂友山面前,将两碗一碰道:“来,喝了这碗!”遂自己先干了,并将另一碗倒入鄂友山的口中,鄂友山畅然而饮。
韩伍站起身形,来到鄂友山身边,说道:“友山,你的作为上符天心,下合民意,今天才让我了解了你的为人,原谅我以江湖礼节待你。”
遂亲手解开鄂友山身上的绳索,令士兵添酒布菜,邀鄂友山入坐。
于是,韩伍与鄂友山好似惺惺相惜一般,恳谈国事,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慨。酒至畅酣,韩伍、毕占海、鄂友山撤了酒席,摆上香案,磕头结拜成为异姓兄弟。还称此举为“桃园三结义。”……
鄂友山回山后,潜伏在杨植霖游击队的日本特务“野狼”传来密报:
鄂参谋长,闻先生与韩伍结义三日,杨植霖亦在韩伍府上,只是未露面而已。先生走后,韩伍赠杨植霖棉布16匹,长枪13支,大烟1袋,劝君莫以王潘伍为心腹,从长计议!
鄂友山只以为此会韩伍收获颇丰,岂料阵势虽大,却是没有真正得到好处,于是心中醋意大发,气得牙根都在发痒。
第五章 凄雨卷情长
火烧东沟村未能捕获杨植霖,鬼子为此训诫了宪兵头子何野,何野挨了耳光,“八格、八格”地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土默特旗日寇总顾问横野春一甚至提出“膺征傅作义,活捉杨植霖”的口号。
干豌豆盯上了杨植霖的老家什报齐。钉盘碗的、磨刀剪的、赶毡子的、卖针头线脑的、讨吃算卦的“红会”特务经常活动在杨家的房前房后。国民党队伍也经常进村里查看。
杨植霖的妻子杜鸣新(小名杜安桃)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干豌豆怕杜鸣新溜走,准备把她抓起来。
鬼子何野不同意。他听了白骨衬的计谋:放长线钓大鱼,一举抓获杨植霖。
杜鸣新在村里的环境越来越危险。于是,组织上派与高凤英一起夺枪时负过伤的王计蝉护送杜鸣新与女儿杨秀清进山。
杜鸣新以回娘家为名,首先来到苏盖营子沟苏盖营子村。回到娘家稍事休息,杜鸣新便绕道清水沟前往井儿沟游击队根据地。父亲不放心女儿,远远跟在后边接应。
杜鸣新骑一头小毛炉,挺着大肚子,穿一件月白色大襟上衣,黑单裤,梳个很大的盘髻头。小秀清坐在鞍前,双手紧抓着驴鬃。王计蝉头戴大草帽,草帽上系两条宽飘带,上身穿一件漂白的士布对襟衫,下身穿黑丝绸宽口单裤,尖口皮底黑色礼服呢鞋,手摇大折扇,看上去风流潇洒,且能言善辩。过坝口子时,有伪军守候,王计蝉敬烟点火,嘻嘻哈哈,说自己是走后草地的旅蒙商人,接姐姐走亲戚路过此关。关卡的伪军很巴结他,还说“咱弟兄们好说话,以后多照应。”上了岭,过了梁,又过了几道关卡,杜鸣新和王计蝉都庆幸今天顺利过关。这是一个美丽的黄昏,牛羊的肚子吃得滚圆,悠闲自在地回村了。天边的晚霞灿烂夺目,鸟雀正在归巢,一位小后生正在玩小松鼠。看见他们三人,忙从墙头上跳下来,庄重地向杜鸣新点点头表示问候,伸手将小秀清抱下来,说:“给你玩,专给你捉的。”回头向房里喊:“来啦,嫂子接回来啦。”村里的姑娘们、媳妇们立刻围了上来,问长问短,都不见外,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山里的女人们开起玩笑真不含糊,笑得前仰后合。婶子大娘们脚小走得慢,来迟了一步,不甘落后,立刻摆出权威的架势:“没规矩,人家走了远路,担惊受怕的,身子又重,你们没点颜色行事,就这么迎接亲人呀?快去准备。”眨眼间,红糖、鸡蛋,自己孩子穿过的小衣服、草纸、小米,生孩子用的各种物品摆了半炕。贺家奶奶毛遂自荐要给杜鸣新接生。李家老奶奶挤进妇女人群对杜鸣新说:“她婶子,听说你也是有能耐的人。我大儿子给游击队送信叫日本人捉住给杀了,二儿子参加游击队打仗牺牲了。我又把三儿子送到咱游击队,给他哥们报仇,就跟上你哇,早晚有个照应。你妇道人家,带着个小娃娃不容易,若有闪失乡亲们对不住你,三娃子要跟上你,我这心就放下了。”
杨植霖感动地看着乡亲们。
杜鸣新亲切地对李三娃说:“好兄弟,跟着我你要受累。”李老爹说:“他嫂子,你指拨他学点打鬼子的本事,咱中国人不能白死,得多多消灭日本鬼子,收下他吧!”三娃就是送小松鼠给杨秀清的小后生。杨植霖一直没机会说话,这时笑着点点头说:“我想留个孩子照顾你们二老,三兄弟整天跟着游击队,只是队上太苦了。”三娃说:“我不怕苦。”
三娃年仅17岁,浓眉环眼,眼睛又亮又圆,膀粗腰壮,虎虎有生气。三娃将杨秀清托在手上打“能能”,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夜深了,老人们赶走依依不舍的年轻人离去。杜鸣新的父亲和乡亲们见过面后已经到前柜上本家侄子家去住。王计蝉汇报完工作便离去了。
久别重逢,杨植霖与妻子都非常高兴,待女儿睡去,便拥抱在一起热吻起来。
小秀清刚懂事,杜鸣新就训练孩子三件事:注意见过的人,记住他们的相貌特点,动作习惯,穿着打扮;记住自己已走过的地方,注意环境,方向特点;注意周围的气味,声音,睡着也要睁一只眼,不要睡死了。战争年代,每时每刻精神都很紧张。小秀清养成了不枕枕头的习惯,睡觉时头枕炕沿或睡在地上,耳朵直接接地,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到。
杨植霖问:“你们一路上没碰到什么情况吗?有没有发现生人?最近风声很紧,特务四处乱窜找游击队……”
“我们一路小心,没见尾巴。”
小秀清梦中插话说:“进村后,我在墙上玩松鼠,看见两个身穿白衫黑裤的人,窜庄稼地走了。”杜鸣新生气地说:“你怎不早说?”
“我还当是咱游击队的人哩。后来总也不见露面,是不是出去办事?”
杨植霖不等孩子说完,道:“可能是敌人放出的探子,准备转移!你和孩子跟老百姓一起走!”
全家立刻准备停当。哨兵报告有情况。杨植霖骑马带队首先抢上西窑子的最高山顶,此时此刻枪声大作:人喊、马嘶、枪响,乱成一片,震撼着山谷,回声不断。李三娃不知从哪儿走来,背起秀清,架着杜鸣新的胳膊说:“嫂子,快跟上我。”
他们在黑夜里冲撞在乱石杂草丛中,借着天上的星光和子弹的火光,进到一个窑洞。三娃说:“嫂子,你和娃儿在这里,我出去打探消息,弄点吃的就回来。”三娃走出去不放心,又回来嘱咐“千万别动地方,鬼子找不见这地方。”枪声噼噼啪啪响了大半夜,从身边呼啸穿过,小秀清吓得胆颤心惊,后来麻木了,反而不害怕了。突然的平静,因不明真相,心里没底,反而不安:敌人是否退去?游击队在哪儿?乡亲们怎样?母女俩刚到井儿沟不熟悉,又不敢冒然出去,越等越心焦。太阳初升,大雾迷漫,什么也看不清,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吓。好不容易挨到半前晌雾才散去。杜鸣新好几次低声地呻吟,叫小秀清守在洞口,观察外面动静。透过乱草缝隙往外看,后窑子的坡上有一块平坦的空地,立着拴马桩。村子里无人走动。村对面山坡上鬼子挥着闪光的刺刀把老百姓从东赶到西,又从西赶到东追杀。一个鬼子跑上前抓住一位妇女,从她怀里抢过一个与小秀清一样大的小女孩,指手划脚地问什么,妇女摇摇头,鬼子两手抓住小女孩,头从下脚从上立撇了。那母亲痛女惨死发了疯,满山乱跑,大喊:“巧女!巧女!”她是来走亲戚的,有人叫她兰姐,有人唤她兰嫂。她性格爽朗,热情活泼,快人快语。昨天杜鸣新刚来时,兰嫂与杜鸣新一见如故;她非常喜欢秀清,要秀清做她干女儿。还对杜鸣新说:“嫂子,你这小女子多袭人,让我的巧女沾她点灵气,小姐妹拜个干亲吧,也让我沾你点胆气,鬼子来了我跟狗们拼呀!”杜鸣新立刻让秀清在炕头上给兰妈磕头,兰妈送秀清一双虎头鞋,并认真地说:“
穿上虎头鞋,爬大青山好走路,逼邪的。”杜鸣新送给巧女一顶绣花小帽。巧女比秀清小两个月,长得很秀气,现在小巧女惨死了。兰妈发疯了,鬼子的暴行目不忍睹。秀清一边哆嗦,用双手捂住脸,从指缝中向外观看这杀人的惨景。杜鸣新说:“别哭出来,仇恨要记在心上。游击队会给乡亲们报仇的。”正当鬼子大肆屠杀得意忘形的时候,游击队突然冲杀而来。
游击队只有几十人。老百姓有游击队撑腰,不再逃跑也围了过去。鬼子不知底细,狼狈逃窜,不辨方向乱跑。壮了胆子的乡亲们有的用石头打,有的用柴刀劈,有的用棍棒打。有一位黑脸汉子手提一把铡刀片,将鬼子的带刺刀长枪一刀磕飞,当头将鬼子劈为两半,他是来接兰嫂的巧女父亲。几个妇女围上一个鬼子连咬带打,揪胳膊按腿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游击队员喊话:“缴枪不杀。”老百姓喊:“拿命来!”还有人喊:“跪下,快投降!”
鬼子军官举起东洋刀,只见他甩出军衣,铜纽扣飞出老远,刀尖对准自己的肚子,往里一插,哇呀一声惨叫,肠子和血都流了出来,但仍然拄刀站立不动。乡亲们大喊:“开枪,打死他!”几位游击队员同时开枪,老鬼子在坡上滚来滚去,乡亲们将石头乱雨般地投去。
敌人退去后,打扫战场,游击队也有伤亡。奔波了一夜半天,乡亲们都精疲力竭了,三三两两结伴回村,游击队员也回村做饭吃。秀清也想回村去。杜鸣新说:“我不能走动了,要等人来再说,不明外边真实情况,万一回村敌人又杀回马枪就撤不出来了。”天气闷热得喘不过气来,又渴又饿。杜鸣新说:“要下大雨了。”
突然枪声又起,乡亲们又奔跑逃命,游击队迅速抢占高地。夜里的日本鬼子二十多个,游击队比鬼子人多,地形熟,硬打了一仗。二次来的敌人可多得多,游击队撤出了战斗。杜鸣新问女儿:“听枪声零零乱乱,不像是鬼子部队,从哪个方向来的?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小秀清观察了一会儿:“是从后沟开来的一伙人,数不清有多少,穿什么衣裳的都有,有骑马的,有步行的,有拿长枪的,有拿短枪的,还有空手的。”此时乡亲们进家刚点火冒烟,有的尚未进村,正在坡上走着,又都惊得四下逃脱了。只抓到一个白发老婆婆,脚上头下被吊在后窑子的栓马桩上,一边拷打一边逼问:“八路婆在你们村生娃娃,别人都跑了,你咋不跑?是不是留下来给她接生的?快说!八路婆在哪里?她跑不了啦。不说打烂你这老骨头!”老婆婆的头发银丝一般,长长的飘散开来,她只是哎呦不说话。杜鸣新母女从窑洞口看拴马桩的场景清清楚楚。敌人的叫骂、拷打听得真真切切。老人说:“你们别打了,你们一来,全村人都吓得跑光了,你们走到哪哇不吃饭?没人给你们做饭吃甚呀?”拿鞭子的官白骨衬说:“先记下你这老不死的一条命,快给老子烙油饼炒鸡蛋。他妈的,我白骨衬什么时候吃过空城计?快给老子搜!见鸡杀鸡,见猪杀猪,老子保护你们连个慰劳的人影都没有。”老婆婆说:“老总,日本鬼子进村来糟害,你们咋不打?”此时白骨衬懒得理她。匪兵用马鞭这儿捅捅,那儿敲敲。鬼子烧过的房子无人救火,仍在冒烟。干豌豆亲自下令:“家有人不砸锅,家无人砸锅,有几口砸几口。”并把此话用锅底黑写在墙上。顽军们用从地窖里、山墙石缝里搜出来的白面、猪肉、粉条、胡麻油、活鸡等分开做饭。婆婆侍候干豌豆、白骨衬饭食,其他人自己做。饭罢又开始搜山。婆婆几次想逃都被捉回去看管起来。
敌人怕游击队埋伏,鬼头鬼脑地搜索,眼看向杜鸣新藏身地来了,吓得小秀清心惊胆颤,嘴里发苦。
正在万分危急的时刻,杜鸣新阵痛一次紧似一次。西窑子方向又传来枪声,敌人又往那边扑去,杜鸣新问道:“影儿几时了?”小秀清道:“不知道甚是影儿?”杜鸣新有气无力地说:“看太阳在哪个方向,看草影子在哪边。”秀清看看天:“太阳正在当头顶,哪棵草都没影子。”杜鸣新唉了一声:“时当正午,这孩子‘命硬’,一生下来就多灾多难。”她坐在草上,流了好多血,血从身底下往外流。杜鸣新不让秀清看,让她紧紧守住洞口,观察外边动静。杜鸣新又让孩子用手抓地上的浮土往血上洒,怕搜山的狗闻道血腥味。浮土用尽了,硬土挖不动,就用手抠墙上的土,墙上留下了小秀清带血的指痕,杜鸣新让孩子找块小石片切脐带,附近哪有可用的石片,全是草。沟底有石片,离得太远,不敢出去,杜鸣新取下头上别的发卡,早已磨得溜光,怎么切也切不动,急得没办法,小秀清出主意:“妈,用牙咬吧。”杜鸣新穿得白衣早已成了血衣,索性脱下来包了娃娃。她已筋疲力尽,脸色苍白,双眼深陷,一下子瘦了许多。她靠着洞壁,闭目养神,大汗淋漓,头发散开来,沾在脸上,像水洗过一样。小娃娃生下来未哭一声。活着,死了?杜鸣新无力照看婴儿。小秀清也不敢过去看她,生怕她哭出声来。窑洞比外边冷,凉飕飕的风让人背梁骨都抽搐。她们都感到舌干焦渴。又不知游击队的情况,度时如年,就这样煎熬地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小秀清迷迷糊糊睡着了。天黑得像扣了个锅。山里的穿沟风很硬,睡梦里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响,小秀清一下子醒得一清二楚,悄悄摸着妈的手,妈紧紧地搂着她,谁也不说话,大气也不敢出,只听洞外有男人的声音道:
“嫂子,我是贺家的兄弟,我妈答应给你接生的,叫干豌豆拉走做了人质。”杜鸣新让他进洞来说话,“游击队转移了,乡亲们还不敢回村。李三娃为从这里引开敌人,在战斗中牺牲了。白天实在没办法来,我们实在不放心你这儿。”
贺家兄弟听说杜鸣新已生了小娃娃,很高兴,脱下自己穿的夹衣给杜鸣新穿上:“嫂子穿上吧,夜风大。敌人想要赶尽杀绝,咱们可要传宗接代,不管男娃女娃都是咱中国人的后代。”他从怀里拿出烙饼,熟鸡蛋,给小秀清吃,饼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杜鸣新哭了,吃不下,悲泣地说:“大兄弟,大娘为给我接生,不避难,才让敌人抓走的,只怕凶多吉少。三娃兄弟也为我舍了身。我一上山就连累了乡亲们。”贺家兄弟安慰说:“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杨队长打头领着我们拉起抗日游击队,打日本鬼子,他是为让老百姓过上安生日子,连家小也不顾,乡亲们哪能见你有难不管呢?再说敌人杀红了眼,谁落到他们手里也照样遭难。”贺家兄弟说罢悄悄地走了。
杜鸣新认为必须转移,不能老躲在一处。上哪儿去呢?村里是不能进去的。记得上山时路边有块麦地,麦子长得很高,麦地深处有一座坟地,有几颗大树,坟地里有起过坟的坑。坟坑内半墙上打了小窑,可以藏身。半夜里下起瓢泼大雨,一道道金蛇轻舞的闪电,划破黑暗的夜空,几声震动山谷的炸雷,从头顶远远地滚过,格外阴森可怕。井儿沟平时是条干沟,一下雨,就地起水,四面八方的水从山上下来,汇成山洪,立即奔腾咆哮。坟坑里的水越积越多,她们被泡在透骨寒冷的冷水里打着哆嗦。杜鸣新由于生产的疲劳和痛苦,战斗的惊吓,流血过度,一天一夜水米未沾牙,山风吹,雨水浇,开始抽风、昏迷。小秀清不知该如何是好,又不敢大声喊,只能默默地流泪。
好容易熬到天亮,雨小了。杜鸣新一手拉着小秀清,另一胳膊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挣扎着爬出坟坑。杜鸣新说死也死在光明的向阳坡吧。她们一步一滑连摔带爬好不容易来到村边。井儿沟被洗劫一空了。后窑子的两户人家被大火烧得片瓦无存;西窑子的十几户人家被大火烧的只留下半堵墙,哪里还有村庄?哪还有家?到处是石头烂石堆,冒烟的房梁木桩,烧死的猪羊断肢残骸随处可见,焦臭难闻。乡亲们有咬牙切齿咒骂的,有悲嚎啼泣的,有要跟游击队参加战斗的,有呼唤亲人的。反正躲不过敌人的蹂躏,不如和敌人拼命还能死里逃生。西窑子的后坡上还有几眼窑洞未被破坏,人们往那集中。正在过河中途,突然枪声又起,老百姓又惊吓得四散奔逃。子弹带着风嗖嗖地从头顶,身旁飞过。杜鸣新后脑勺被子弹擦过,一绺头发掉下来,血顺着脖子从后背流下来。
“妈,你流血了!”
“快走!”
来不及擦伤,杜鸣新拉着秀清在逆水中挣扎,又一飞弹射来,从杜鸣新的腰右侧穿过,衣服冒烟了,血顺着衣襟流到河里。第三颗子弹又从她的左大腿处穿过,身边的河水都被染红了,三处枪伤都未伤着骨头。河里的水位由于雨后山洪暴涨,漫到了秀清的脖子上,水流急,冲劲大,秀清的鞋在奔跑中不知丢于何时,光脚在尖利的石头上踩过,顶不住冲来的浪头,趔趔趄趄地挣扎着,左一口右一口地呛喝着水。她们抢渡过河水,挤进一条石缝里藏身。秀清说:“妈,把妹妹藏在这儿,咱们再逃得远点,等回来再抱她吧。”杜鸣新道:“她不哭、不吃,还是抱着吧。”
此时,一位老头跪倒在地朝太阳礼拜:“过往的神仙保佑她们母女平安吧!”杜鸣新见是父亲。犹如隔世相逢,伤心地哭了起来。有位年轻游击队员死在山坡上,两眼瞪得大大的,手里攥着一颗未甩出的手雷。子弹从他左脑射进,从右脑穿出。杜鸣新给他盖上了一方白手帕,拿了他的手雷,他就是李三娃。
一位失散的游击队员路过,他飞身下马来救。杜鸣新道:“先救孩子,别管我。”此人抱起秀清上马飞奔,一边跑一边开枪射击追来的敌人。突然从侧面飞来一粒子弹打准了他的腿,两人都从马上掉了下来……
雨后的夜,风格外地冷。天上的繁星远远的、淡淡的,小秀清的心里空空的。自己不知是在什么地方,闻到战马特有的气味她清醒过来,马嘴轻轻地碰她的身子。秀清从山上落马滚至山下,被架在一丛酸枣树上,头顶是悬崖峭壁,脚下是万丈深沟,看一眼,吓出一身冷汗,动一动身子,疼的钻心。附近有人轻声说:“小女女,爬到马背上,马会带你冲出去的。”秀清道:“我架在圪针上,腰疼,怕过不去呀。”那声音又说;“我是抱你上马的叔叔,姓贾,腿断了不能走,你快爬到马背上去,死死抓住马鬃,千万别松手,这是好马,一定能冲出去,叔叔另想办法。”秀清的脸、手都被划破了,身上的衣服撕成了条条,左手中指甲破碎,身上到处是血。她咬紧牙关,不知爬了多久,生怕掉下山沟去。她已筋疲力尽,昏迷几次后,都被马嘴碰醒,挣扎着抱住了马脖子。其实,马离她很近,马原来是爬着的,贾叔叔喊口令道:“冲、冲、冲!”只听耳旁的风呼呼响,快如乘风驾雾,朦胧中不知去向。一声战马嘶鸣,秀清又清醒了,很远的地方有战马遥相呼应。秀清被驮到了离井儿沟很远的桦树林里。游击队员们正在四处找秀清。没想到豹花马将她救了回来。
杨植霖见到了女儿和豹花马,听到了妻子与救女儿的贾力更的下落,于是,迅速安排队员们救人。
干豌豆没有抓到杨植霖,也没有抓到生孩子的杜鸣新。于是来到杜鸣新的娘家苏盖营子村,适逢杜鸣新的堂弟杜先明正要给杨植霖去送给养。被干豌豆逮了个正着。干豌豆命人将他的双臂绑了一根木椽,扔在了村东的河水里,河水有一人深。眼看就要被淹死。苏盖营沟东坡的樵夫将此事看的一清二楚,见干豌豆带着日本人走了,才将杜先明救了出来。此时杜先明已奄奄一息了。
第六章 孤胆炽烈惊雷起
贾力更被安排在大青山深处的孤什儿养伤,伤未痊愈,就忙于统战工作,并着手组建战地动运员委员会。动委会成立这天,为了做好统战工作,特地邀请了国民党在大青山的武归县政府代表参加,同时还邀请了伪义合乡、义庆乡乡长参加。八区的动委会主任是一位地方上的开明人士,叫王景堂,是武川天力木兔村人,杨植霖推荐并培养他入了党。副主任李琦,是总动委会随军来的干部。贾力更部署安排了这次会议。
是日,天高气爽,山岚轻绕,令人赏心悦目。国民党武川县县长、自卫军第四路副总指挥邱明星,三路总指挥李政才和副总指挥兼参谋长王有功都来了。这些人穿着狐皮大氅,戴狐皮帽,跟随护兵七八名,“酒篓子”两个,迈着方步以示不凡。同时还来了些乡长绅士,一来是抛头露面,在八路军面前显示威风,二来是想看看成立区动委会究竟是干啥名堂的。
杨植霖迎上来与王有功握手寒暄。两人心照不宣,此前,杨植霖曾两次向王有功做思想工作,劝其归附八路军抗日,王有功道:“我的官兵是每人两支枪的‘双枪将’、一支步枪一支大烟枪,吃不下八路的苦。”因此拒绝了。嗣后,杨植霖成功地拉起了抗日队伍,王有功劝杨归附第三路抗日,杨复信道:“过去我收编你你不干,今天你收编我,我更不干!”
县长、总指挥来了,八路军当然要款待一番。因涉及到统战问题,并且这也是第一次有准备的集会和第一次进行谈判。因此东道主格外认真。王景堂、李琦二人亲自出面接待。众人落坐寒暄之后,王有功便张口流泪发烟瘾了。于是动委会以大烟、香烟招待来客,王有功摆开架势大抽一番,接着便是大会餐,主食馒头、副食大烩菜,并备了烧酒。
那些士兵、副官们高兴地吃酒划拳。贾力更、高凤英前来敬酒。两位“酒篓”首先来了个下马威道:“久闻二位是八路军的豪侠,阴山内外声名远震,能不能赏脸同干三碗!”贾力更道:“五碗如何?”“酒篓”更加兴奋,“五碗就五碗!”于是,粗瓷大碗摆在桌上,每人五碗,四人共计二十碗。双方次第豪饮,饮毕,贾力更、高凤英坦然坐下,两个“酒篓”却爬不起来了!
在杨植霖的主持下,王主任、李副主任同他们进行了谈判。首先讲了共产党统一战线的政策;其次,划分了部队征集粮草的区域;第三是保护百姓,不准随便跟老百姓要东西,不准打骂老百姓。并指出要互相监督,互通情况,共同抗日。他们表面上表示同意,双方达成了口头协议,各自表示愿意实施。
比酒失败,自卫军的张三娃说是要在双方长官面前献艺。张三娃是鄂友山的恩人,任鄂部连长。来时王有功向鄂借了此人来充门面。
众人走出房子,见那两个“酒篓”躺在外面,王有功骂道:“尽给老子丢脸!看老子回去咋收拾你们。”
张三娃命一士兵将三支香烟点着,一字并排立在十五丈远的石棱上,而后从腰间皮带上抽出一支德国造的二把连手枪,攥着那长把子掂了两下。而后平伸出臂,轻轻扣动扳机,忽听“砰、砰、砰”连响三声,石棱上炸开三簇火花。众人跑去一看,三支烟全被打飞,众人一片喝彩。
高凤英笑了笑,命人取来三支线香,用米碗立于十五丈远栽过香烟的地方。又从屋里拿出一个碗来,伸进灶火,在碗沿上刮了一层锅底黑,在门上托出五个圆圆的碗口印子。众人十分纳闷儿:这大个子刚比了喝酒现在又闹甚洋玩意儿呢?再仔细打量高凤英,只见他腰里插着山药蛋手枪(山西造),手里玩弄着一把一尺长的洋刀,一副鱼鳞刀鞘挂在腰间。刀把上缠着黄绸,黄绸下露出皮护手,刀刃闪亮闪亮的,发出蓝荧荧的电光。他脚穿一双红香牛皮靴子,鸡蛋头包尖,靴腰子有云子花边。靴子又宽又大,高凤英的特号脚也不显屈脚。众人见他标标正正,精精干干,心里暗暗叫好:好汉、好汉、怪不得人常说他能背二百斤柴禾,绰号人称“半挂车”,这等体格,果然名不虚传。
高凤英手指线香方向,一个鹞子翻身,手腕外翻,小洋刀闪了个银亮的圆圈,腾地一声,刀子钉在门板上的第一个圈子里,接着,他耸起肩来,侧转身子,用眼瞥了下门口,猛地从靴筒里抽出象牙饰刀,一甩手腕,“嚓”地一声,直刺门板上另一个用碗托下的圆圈中心。一片叫好声中,高凤英双脚点地,以草上飞功夫窜入屋中,门上刀已然不见,腾腾两声,坐在炕上的高凤英又将双刀钉入另两个圆圈。接着,三枪连发,子弹打向院外十五丈远的线香;高凤英一个鹞子翻身,拔刀窜在当院。铮咚的一声鸣响,两支短刀同时插入第五个圆心。
“好!好!”又是一片叫好声。
许多人跑到线香靶子处观看,线香头已被打去,可线香未断一支。来客个个看得惊奇不已。
临走时,自卫军副总指挥邱明星无意间说:“大同日军的军火库就是我们的祸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贾力更暗暗记下。
这年秋天,贾力更曾两次爆破厚和发电厂,结果都因敌人戒备森严,未能奏效。这次终于有了打算。
贾力更伤痛未愈,就前往大同侦察,终于查明,日寇企图向南进攻晋西北根据地,向西进攻伊盟,后套,进而形成对陕北苏区的钳形攻势,选择了大同作为后勤基地,并在城北的卧虎湾构筑了军火库,现在正在储运大批武器弹药。
侦察归来,贾力更迅速和地下党取得了联系并研究对策。奎璧说:“如果这些武器弹药投到战场上,必将给中国人民造成巨大的灾难,必须设法炸毁这座杀人武库。”于是,大家制定了行动的方案,组成了以贾力更为首的爆破小组,成员是阿拉腾扎布和王计蝉。
十月,爆破小组一行三人化装来到大同城,贾力更安排阿拉腾扎布和王计蝉以客商身份住在了旅店,以备策应,自己扮作乞丐继续进行侦察。几天过后,他进一步搞清了鬼子军火列车都是开到卧虎湾南边不远的岔道上卸货的,搬运军火的都是雇来的穷苦百姓,其中还有些乞丐。摸清情况后,贾力更设法与一些乞丐混在一起,当上了搬运军火的苦力。
头几天,贾力更干得十分卖劲,监工的鬼子说他是个忠顺的良民:“这个苦力大大的好!”贾力更暗中仔细地观察了军火库里弹药的堆放和警戒情况,牢记在心。一天深夜,他摸出工棚,到预定地点与阿拉腾扎布接头,取上了制作“定时炸弹”的汽油、硫酸和麻纸。
第二天,贾力更散披着烂皮袄,若无其事地去上工。鬼子见他进来,一把抓住他的皮袄领子要搜查,监工的鬼子道:“他得,良民的干活,良心大大的好!”那鬼子便没有再搜查。
贾力更的汽油、硫酸和麻纸藏在袖筒里,他有惊无险地将这些东西带入了军火库。这天,贾力更干活更卖劲,监工的鬼子几次伸出拇指夸他道:“你的,大大的好!”
太阳落山时,搬运的苦力活将要结束,鬼子戒备也松懈了。此时,贾力更背着一箱弹药钻进了弹药箱的空隙间,迅速把“定时炸弹”制作安放妥当,塞到了预备好的弹药箱之间。然后不慌不忙地出了军火库。
贾力更在蒙古国八年的学习中,按照组织安排,接受了特种技术训练,侦察、爆破样样本领出众。他所制作的这种“定时炸弹”,是把汽油和硫酸分层装在一个瓶子里,下边是汽油,上边是硫酸,中间用麻纸隔开,用以调节硫酸与汽油的接触的时间。硫酸一经穿透麻纸,与汽油接触,就会立即燃烧,将弹药引爆。
回到工棚,贾力更抓紧时间准备下一步行动。半夜时分,忽听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卧虎湾顷刻变成火海。
爆炸成功了!贾力更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与激动,快速走出工棚,轻蔑地看了看乱成一锅粥的鬼子和伪军,趁着混乱,迅速向西奔去,与阿拉腾扎布和王计蝉会合。当鬼子倾巢出动,大肆搜捕八路的时候,他们已经飞身跃上西去的列车……
贾力更智炸军火库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塞外阴山。日本侵华司令长官黑石都为之而震惊且以百万大洋悬赏贾力更的人头。鄂友山听到此讯,拳头在炕桌上擂的山响:“他妈逼的,露脸事都让共产党干了!”
于是,他苦思冥想,咋能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从而树树自己的威名。
第七章 惜红颜 残花芳
天渐渐地暖和起来了。
院子里的杏花开了,粉白粉白的;山坡上的桃花也开了,粉红粉红的。
杨树柳树也绿了,罩住了整个小村子。
村头上,大柳下拴了一头高大的毛驴,叫声“啊呜啊呜”的,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乡亲们说:“鄂毛驴”来了。
二金莲和三妹小英莲把柳条篮子里的苦菜倒进了猪圈,低头走进了自家低矮的小屋。
哥哥王兰腰里挎着盒子炮,明晃晃的大金牙露在咧开的唇间,笑嘻嘻地说:
“二妹妹,快点儿给哥哥们做饭,大家好几天没吃上安身饭了!”
炕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衣冠不整的人。有的绷带包着脑袋,有的挎着胳膊,有的抽着大烟,有的……
二金莲不由觉得恶心,扭头出门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头上。
王兰跟着出来:“妹妹,给哥哥个面子,做点莜面,大家打日本卖命,你做点饭算个甚,听我的话,众人吃了就走。”
“看你们那些人什么劲气,一个个讨吃烂鬼的没好人。人家八路军李支队也来到过,没一个像你们这样的。李支队要是有女兵,我也早就走了,懒得看见你们心烦。”
“都不是打鬼子吗,妹子,听哥的话,快点做,我们吃了就走,集合迟了鄂师长要发火了,妹,妹妹……”
二金莲很不情愿地给他们做饭。
两条细细的鱼鱼从二金莲白皙的手掌下在面案上游动出来,二金莲两条漂亮的短辫在她红红的双颊不停地摆动,丰满的胸和柔突的臀部在搓莜面的动作下不住地起伏,长长的睫毛在齐刷刷的刘海下扑楞扑楞地闪动。
“二金莲今年十几啦?”戴礼帽的蒋秀山双眼都看直了。
“十八了!”二金莲不愿回答,可王兰却说得飞快。
蒋秀山是绥远民众抗日四路军工作主任,他看着二金莲,口里的涎水便噙不住了,但见二金莲对他冷冰冰的脸,也就无可奈何地不说话了。
刚吃过饭,村头的叫驴又吼了起来,村里便响起了乱哄哄的声音,有打口哨的,有臭骂的,还有唱下流小调的:
“刮野鬼刮在个凤凰滩,
小妹妹就在哥哥肚下翻,
一翻翻到圪九峰山,
哥哥上嫖妹妹你管不管?
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摇头圪蛋沟方向响起了枪声,直到天黑下来,王兰跑了回来对父母妹妹们说,他们被日本人包围了。中午吃莜面的蒋秀山被日本人活捉了。自卫军的大部分人马都突围出来了,他们不敢进村,都躲在沟里的山洞中。
蒋秀山投敌了,并掳走自卫军参谋长赵淑普。日本人任命他为武川县乌兰不浪的伪特务队长。蒋秀山的叛变,无异于在鄂友山的头上悬了一把利剑,让他每日都寝食难安。
鄂友山时任绥远抗日自卫军师长,因其奸淫妇女无数,当地百姓称其为“鄂毛驴”。
在多次的行动中,鄂友山差点栽在蒋秀山手里。郝登贵的叛变,更让他变成了惊弓之鸟。
郝登贵系绥远省武川县人,曾任四路军时期的连长,他对鄂友山部队的官兵、家属驻地及其它情况了如指掌。郝登贵被日军俘虏,未经审讯,便坦白了身世,主动乞降,当上了日军情报队长,住在武川县大路酒馆的日军军部。
鄂部官兵对此焦虑非常,他们的家属更是恐慌不安。白天钻山躲藏,夜间偷偷回家吃饭,不敢轻易睡觉休息,深怕郝登贵领日本人突然来抓人。
鄂友山对此更是心急如焚。他认为要想翦除郝登贵,必须把工作做到郝登贵尚未为日军立功,取得信任之前。
思虑再三,鄂友山心生一计。马上书写了一封亲笔信,叠成三角形,插根鸡毛,而后让卫兵把王兰找来。
王兰是鄂友山的除奸队长,鄂友山让他去武川大路酒馆给郝登贵送信,但要求信还必须落到日本人手里。
“师——师长,我是您的除奸队长,让我去还不是有去无回吗?”
“嘿嘿,王队长是不想去喽。柴俊山!”鄂友山转了转淡黄色的眼球,冷笑一声,马上传令让柴俊山进来。
柴俊山是鄂友山的杀人侩子手。民间有一段顺口溜道:“好人遇上鄂友山,二尺麻绳把你拴,灰人遇上鄂友山,又有吃来又有穿。”王兰经常看柴俊山杀人的方法。用二尺麻绳打结成圈,双股套住汉奸的颈项,再用一个短小的木棒穿进绳环的一头只绞几下,那汉奸颈项的大动脉便供血不足,马上倒地,又在背上猛跺一脚,那汉奸便断气了。
柴俊山此时应声而到。王兰早已吓得尿在裆里,忙不迭地的说:“师长,我去、我去。”
王兰没有直接去送信,而是跑回家向父母哭诉此事。父母怕王兰有去无回,断了香烟,愁得没有一点办法,二金莲说:“我去!”
二金莲找到她的心上人二小娃将此事和他叙说之后,要求二小娃和她同去。
“不,不,那可是玩命的差事,我不去,你也不能去!”
“亏你还是个男人!让你去投八路军李支队当兵,你不去,让你送封信,你又不敢,你不去我去!”二金莲气呼呼地独自走了。
二金莲来到日军据点前,故意踟蹰不前,显出了忐忑不安的样子,引起了哨兵的怀疑,日本兵见是一位水灵标致的姑娘,更是对她拉拉扯扯,二金莲故意将小竹篮掉落在地上,鸡毛信便显露出来。日本翻译官快步上前将信拿在手里,仔细观看信上的内容,顿时大惊失色。喝退纠缠二金莲的日本兵,马上逼问信来源何处。二金莲对翻译官道:“我在路上捡到这张纸,想回家糊窗子,你们要的话,就送给你们吧。”
翻译官见她不像说谎,便相信了她的话,领她去见太君,并替她说了信的来由。太君看罢信的内容,不禁勃然大怒,心想,郝登贵主动请求为皇军效力,本来可疑,不料险些栽在这小子手里。于是,脸上横肉颤动,仁丹胡下的大嘴恨恨地吐出几个字来:
“郝登贵良心的大大地坏了,死了死了的!”
日本兵马上跑了出去。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郝登贵杀猪般的嚎叫声,可怜郝登贵尚未明白怎么回事,“砰”的一声枪响,郝登贵便因到了极乐世界而不再嚎叫了。
枪声过后,太君木无表情的脸上开始微动,继而“嘿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声笑声来,他用手来摸二金莲的脸:“花姑娘的,大大的好!”
二金莲害怕地躲开了太君的手,日本官面露愠色。
站在一侧的蒋秀山急忙拦在日本官面前道:“太君,这女子有麻风病,是哈拉哈少的,我与她很熟悉,您不能接近她。”
日本官狐疑地瞪着双眼将蒋秀山的脸看了半天,一挥手,示意蒋秀山将二金莲带走。
蒋秀山要二金莲坐他的自行车,二金莲冷脸相向,独自向前疾走,蒋秀山只好后面跟着,二金莲专拣长满小狗狗草、蒺藜草的田间小路走,不一会,蒋秀山的自行车胎就没气了。蒋秀山无奈,向着二金莲的背影喊道:“二金莲,我一定要娶你!”而后只好悻悻然地扛着自行车回去。
二金莲在村口见到了二小娃在等她,她看都不看二小娃一眼,径自向自己家走去。
王兰将除奸的全过程向鄂友山作了汇报,鄂友山高兴地将信的内容告诉了部下,其内容写道:
郝登贵主任,你曾与我约定,诈降后保证在三天之内就把日本官的人头提来见我,现在已经五天了,还不见你凯旋归来,以便接应。如果不能下手,你可借故速回,以免被日寇杀害。
鄂友山亲率
此后,善于逢迎的鄂部官兵无不拍马赞叹:“掌柜的略施小计,郝登贵人头落地。”
王兰的三个妹妹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现只有大金莲已为人妻。大金莲是绥东游击司令郭熙智的太太。二金莲正值妩媚羞花的妙龄花季,尚未出聘。蒋秀山垂涎于二金莲的美貌,便带着特务伪警多人来到了王家,向王母求婚。王母不敢自作主张,二金莲又坚决反对,蒋秀山只好扫兴而回。
蒋秀山并不甘心,再次找人从中撮合。哈拉哈少伪乡长以权保媒,一定要让蒋秀山成其好事。蒋秀山此举,亦可谓用心深远。他不仅贪婪二金莲的姿色,更主要的是再通过亲戚关系的建立,诱降郭熙智和王兰跟他当汉奸。但二金莲痛恨汉奸,绝然不从。
鄂友山听到了这个消息,认为机会难得,动员王兰说服二金莲将计就计,为国立功。此时,鄂友山部第十二团的连长许存金,已在蒋秀山的煽动下率全连一百余人,携械投降了驻乌兰不浪的日本军。
国难当头,二金莲深明大义,决定舍身除奸。
唢呐暄天,炮竹鸣放。蒋秀山把二金莲抱上了花轿。雪花慢慢地从天上飘落下来,落在了二金莲的脸上,二金莲泪眼模糊,抽泣地望着雪地里父老乡亲的脸。一阵枪声冲天鸣放之后,花轿徐徐地升起。
过了大石壶,过了南柴门,过了山神庙,远远地,二金莲看见二小娃等在路侧。
“二金莲!”二小娃不顾一切地迎了上来。
二金莲将身子探出了花轿,哭得像泪人一样,把一只镯子递给扑过来的二小娃。
二小娃被伪警用枪托子打倒在地,花轿继续前行。
“眼瞅着小妹妹上了轿,
苦喃喃唱了个爬山调。
二小娃跪在路上大声哭唱起来,花轿转过山脚,再也看不见了。
蒋秀山娶过二金莲后,可谓百般宠爱。过了一段时间,王母以探女为名,转告了王兰带回的鄂友山制订的计划:“许存金在归顺皇军前,偷存下了一部分枪支,又在夏季偷把从民间收起的大烟一千多两自己留下,没有上交鄂师长,中饱了私囊。他怕鄂师长惩办,所以才归顺皇军的,你可如此这般行事。”
二金莲心领神会,又将这些话添油加醋地在枕席间转告了蒋秀山,并催促蒋向许存金索取大烟。于是,蒋秀山以借为名,勒索了一部分大烟。其他的汉奸特务见状:“红眼病”一时复发,纷纷向许借大烟,但都碰了钉子,因而激成众怒,俱各向日本指挥官报告:“许存金在归顺皇军前,私自暗藏许多枪支弹药,其居心不忠,图谋里应外合算计皇军,如不及早铲除,恐怕又要回到鄂友山那里……”
日本指挥官信以为真,很快将许存金扣押,重刑拷打了许存金,老虎凳、吊天灯、灌辣椒水、炉锥烫等刑罚折磨得许存金死去活来。许痛苦难熬,只好如实招供,把藏着的五百多两大烟和十几条枪支悉数交出。不意日本人抓到了证据,立刻将许存金处死。全连伪兵马上反正起事,又回到了鄂友山的麾下。
蒋秀山在日本人面前立了这一大功,自觉春风得意,忘乎所以,根本没有意识到是鄂友山在通过二金莲作戏,假手于他而翦除了许存金。不久,王母又与二金莲串通,让二金莲缠着蒋秀山陪她去娘家探望母亲。蒋秀山只好应允,在几个护兵的保卫下离开了乌兰不浪。进山后刚转过山脚,突然伏兵四起,将蒋秀山与其走卒生擒。柴俊山用二尺麻绳很快地缠在了蒋秀山的颈项上,短棒只一扳,蒋秀山两眼一瞪,便了结了他罪恶的人生。
鄂友山在用计的过程中,因怕引起蒋秀山的疑心,只是让王兰回家传话,从来也没有见过王母和二金莲。惩处了蒋秀山之后,他带上了重礼,亲自去慰问和感谢这位为地方和抗日部队除去大害的巾帼英雄。但二金莲却伤心地哭了起来。鄂友山为了缓和气氛,抚慰二金莲,拍拍她的香肩,流里流气地说:“不要哭了,杀死蒋秀山,可全凭你这两扇子嫩肉呢。”
二金莲本受羞辱万分,听此言更是嗔怒地回斥道:“去你的,没成倒色的还像个当师长的?!”
鄂友山马上立正姿势站立,给二金莲敬了一个严肃的军礼:“我代表根据地的老乡和全体官兵向你致敬!”
杏花又白了,桃花又红了,村子里唢呐响起,炮竹鸣放。二金莲又再次出嫁了。
二小娃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了红花,喜气洋洋地迎娶二金莲进门。结婚第三天,他就跟着进村驻扎的八路军大青山支队参军去了。
第八章 沙场泣血恨魍魉
二小娃参加了八路军。
刚到部队,绥西地委书记、绥察行政公署主任杨植霖分配了任务:“副官福刚留在老乡李掌才家养病,现在还不能下床,你当他的警卫员吧!”
二小娃来到福岗留的住处,见床上躺着一位瘦弱的年轻副官正在看《论持久战》,他进来时此人正翻转身在书上用铅笔做标记。此人二十多岁,长得斯斯文文。方脸,戴一副圆眼镜。见二小娃进来,挣扎着坐了起来,满脸笑容道:
“你的,二小娃的是吧,你来大大的好!大大的好!”
“鬼子!鬼子!”二小娃回头奔出门外。跑得急,二小娃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原来是游击队长活地图曹文玉,后面跟着绥远党委书记白如冰,还有杨植霖也来了。“鬼子!鬼子!”二小娃一边指着屋内,一边一惊一乍地说道。
“哈!哈!哈!”几位领导同时大笑起来。
杨植霖和蔼地对二小娃道:“他虽是日本人,说日本话,可他是咱们的同志啊。”
“同志?”
“是呀,日本人也有好人,日本的穷苦人也受官府的迫害,就象我们受官府欺压一样。福岗留被他们的政府强迫参军打仗,可是他不满日本鬼子的侵略行为,投降咱们后参加了日本反战同盟,是咱们自己的人。来,我来引见你和他见面。”
走进屋里,二小娃不好意思去看福岗留的眼睛,福岗留和蔼地向他笑。杨植霖拉住了二小娃的手和福岗留的手让两人握手,道:“从今以后,你们就是生死弟兄了。”
听到弟兄二字,福岗留以为是要他和二小娃结为异姓兄弟,因为当时八路军为了军民关系,部队指战员时兴与山里的年轻人结拜。于是,爬下床来,跪在地上,二小娃见曹文玉队长向他使眼色,便跪倒在地向外面的太阳磕头道:“我王小娃愿与福岗留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而后,白如冰拿出一封日文文件,福岗留用生硬的中国话一边指手划脚的比划,一边翻译内容,并用铅笔写汉字互相递来递去地沟通内容。直至中午,大家才互相握手告辞。
福岗留的床是两块木板拼垫起来的。床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上面涂了标记。一把钩子称放在了石头上。床板一头高一头低,睡上去很不舒服。
王小娃去河槽里淘米,河边有大姑娘小媳妇在洗衣服,河水清澈见底,各色的鹅卵石在太阳的照射下更加光怪陆离地好看,女人们正在扬水嬉笑打闹,河对面操场上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歌唱声:
辛二圪堵数谁好,
杏花妹子二蛋嫂。
白泥墙上贴对子,
有红似白二妹子。
红是红来白是白,
脸蛋蛋好比果子花开。
红丹丹嘴唇白蛋蛋儿脸,
黑顶顶头发花毵毵眼。
不说你妈妈生得你好,
还说哥哥往你家跑。
远远瞭见那是个谁,
第三道扣门子打心锤。
王小娃和姑娘媳妇们看那唱歌的人,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通鼻阔口,长得标致精神。歌声悠扬,婉转,动人。
“胡连长,唱得好!让俺们艾艾姐跟你对对歌!”李恩怀的媳妇大声道。
热辣辣的温艾艾真的亮开嗓子热辣辣地唱了起来:
半斤莜面推满笼,
想哥哥想得不由人。
半碗碗红豆半碗碗米,
拿起个筷子想起个你。
想哥哥想得迷了窍,
压饸饹抱起个铡草刀。
想哥哥想成的糊涂蛋,
一翻身抱起的浆米罐。
连长胡定良还想再唱,看见组织部部长薛世英走了过来,脸色很不好看,便偷偷溜走了。
薛世英向妇女们打招呼:“妇女同志们,辛苦你们啦,这个月你们的被服生产工作完成的很好,姚喆司令员还表扬了你们!今后,还希望大家继续努力。姐妹们,我们要解放妇女,开展新生活运动,那些‘哥哥’呀‘妹妹’呀的歌就别再唱了,我教你们唱战斗的歌。”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爱国的同胞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胡定良参加革命比较早,在打仗上颇有一套。办事胆大心细,遇事机灵善变。再加上人长得倜傥潇洒,常受到人们的夸奖,竟忘了军纪。和万家沟打窑滩的一个十六七岁、外号叫“红萝卜”的闺女勾扯上了,他们的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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