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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连锁酒店(天津中信广场店)#经济房和自主大床房有什么区别?只是房间大小不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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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房的窗户比自主的小一些,其他没区别
#7天连锁酒店(天津中信广场店)#经济房和自主大床房有什么区别?只是房间大小不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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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吧签到人数:0可签7级以上的吧50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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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是一种境界》作者:阿七
第一章      禾子季,单名一个腾。   是叫这个名吧?      阴阳道的论罪厅,翡为阶,翠做台,金晶串帘,奢靡中透着凛冽之气。   邢修端坐帘后,织锦蒙眼的侍从正在提调行刑之人,那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这个名字。自天地初开便执掌阴阳道,专司罪刑恶神厉鬼,漫长的时间里不知见过多少狰狞妄佞之徒,为何偏偏记得这个名字?   邢修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季腾是个衰人。      那日邢修刚好心闲,正在十门殿外走动,徒得听到一个偏门的小小判厅竟然出了笑声,阴沉着脸走了进去,就看到判官正一边指着跪在地上的罪人,一边擂桌大笑,完全失了平日谨言慎行的作风。   当日,跪在地上的罪人就是季腾。   季腾那时,自也不知进来的人是邢修,更不知道邢修何许人也,只诚惶诚恐伏在光洁如镜的地上,从倒影里看偷看来人。   侍从鱼贯而入,云霞织锦,金银为线,闪花了他的眼,其中簇拥一人。此人紫衣玉带,容貌确实玉质金相,奢华之极。只是周身那凌厉的杀戮戾气,压得人头也太不起来,身体也不敢动弹,就连指尖都在哆嗦。   本来高高在上的判官,更吓得连滚带爬下了位来,和季腾跪在一起,磕头磕得比季腾还带劲。   季腾看到判官那惊惧的样子,更惊惧,又想着判官都磕头如捣蒜,自己怎么能怠慢,连忙以更快的频率磕起头来。这一来刺激到了判官,对方加快了速度,季腾一想不对,谁知道这地方是什么规矩,该不是谁磕得慢谁要获罪吧?   于是偌大的罚厅里,两个头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砰砰砰地PK起来。      虽然在阴阳道魂魄实体化,季腾也只是个凡人,磕着磕着就开始头昏,速度自然就慢下来,他偷眼看了看判官,对方也正在瞟他,两个都撞得不轻的人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眼神交汇的意思是这个:   “痛不痛?”   “痛痛痛!”   “怎么办?”   “一起停!”   两人刚露出协议达成的一笑,突然感觉背上有两道凌厉的视线扫了过来,缓慢地,一寸一寸在他们的背上移动,就像锋利的刀尖,慢慢挑开背部肌肤一般,带来叫人心寒的肌肤触感。   季腾和判官相交的视线顿时呆滞,“不能停,停了就会死!”刚刚寂静下来的罚厅里,磕头声再响,此起彼伏,无穷无尽。      三个时辰下来,判官活活磕晕了过去。季腾虽然年轻力壮,头壳坚固,却也力竭气衰。不但头脑嗡嗡作响,而且视线极度模糊。待他振作着抬起头来,只看见眼前有一堆锦衣环绕,外加某个紫衣玉带的人影晃来晃去。季腾心知那紫衣者必是主宰自己命运之人,忙强打精神想爬过去磕头。   他瞄准了邢修,爬啊爬啊,面前出现的不是那紫衣者的脚,而是门槛。   季腾一愣,抬头看看,发现自己明明是对着大厅正中的邢修爬去,不知为何却爬到了门口。他敲着脑袋眯着眼找一阵,重新瞄准了邢修爬过去。   一会功夫,他发现自己又再次爬到了门口。   难道这是什么禁制咒语?无论怎么爬都无法靠近那个人?他又想,或许其实他根本不可能碰触到这个人的?   季腾想起自己所处的是传说中的阴阳道,这里不论发生什么违背世间常理之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吧。   他正满心敬畏地崇拜着这非自然的力量,一个清亮但疑惑的声音从那紫衣者口中而出,“他——”   这紫衣者才开口发出一个音,蹭蹭蹭破空之声传来,季腾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有数支金银戟架在他的脖子,围住他的侍从杀气逼人,稍一动弹的话~~~~   “进入阴阳道尚想逃亡者,依律判处二重死亡!”蒙眼侍从声色俱厉,季腾想要喊冤,偏偏那戟尖直接插入嘴里,再有理也说不出。      万幸的是,刚刚磕晕了的判官此刻醒来了,判断了一下现场,小心翼翼解释说,“君上,罪人似乎是想爬到您面前,不过,不知是他天生方向感差还是磕头磕晕了,每次都能准确地错过您所在的位置,爬不出直线来,一弧线就去了门口。”   那扎进季腾嘴里的戟尖总算是退了出来,季腾没口子地告饶,“大人,大人,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判官连忙拉了他一把,低声说,“你要求饶也别对着大门求啊,大人在那边。”   季腾头脑发懵得厉害,连扑腾了几下也没找到地方,可怜兮兮地哭喊开来,“大人,小人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晕得找不到您啊!”   紫衣者思考良久,甩了一句话,“给他个指南针。”      当季腾稍微清醒的时候,他开始陈情。   季家是江浙大户,幼时因故,季腾随父母远迁边陲小城,算是城里唯一的豪门,天高皇帝远,季家基本上就是城里的当家了。   季家两兄弟不亲不疏,兄长季钧早婚,妻妾数人,膝下暂无子女,父母双亡后,便是当家;季腾庶出,在家里算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存在。季钧没虐待他,也没关怀他,就这么过着日子。   季腾喜欢打猎,这倒不是说他嗜杀,实际上他只是热衷在山野之地游猎的感觉,每每回家,也就是补充一下食物装备,呆不了太久就得走。   有一日季腾打山下救了一只受伤的麻雀,抱回家来包扎救治。   小家伙好得很快,不几日就可以一跳一跳地到处跑,伤好了也不急着离开,一天正午,他逗着这鸟,逗着逗着,突然意识恍惚起来,做了一个怪梦。   他的魂魄好像长了鸟的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径直朝着兄长住的东厢房飘了去,不但如此,甚至穿过东厢房,直接朝兄长女眷的厢房而去——   这可怎么了得!   季腾连忙闭上双眼,但是耳朵却闭不上,似乎他已经进入了厢房内,然后就听见了这么一段对话。听着听着,便觉得浑身冷汗,哆嗦不已。   对话的,应该是兄长的正室和贴身侍女。   原来,季钧宠爱的姬妾与一个外姓亲戚眉目传情,勾搭上了,被她的贴身侍女发现蛛丝马迹,便来给正室通风报信,打算告给季钧知道。   正室李氏拦住了她,说现在没凭没据的,季钧未见得相信,反而打草惊蛇。李氏想了想,又说,听闻关内今年棉花丰产,织锦滞销,不如说服季钧入关收购。   侍女不解,为何要让季钧离去,岂不是给了那姬妾一个机会。   李氏笑笑,就是要给她个机会,而且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公婆去世后季钧就没出过远门,若是这次出远门,必定会把事情暂时托付给弟弟季腾。季腾不会太过问内眷之事,只要从中穿针引线,不难给那姬妾机会,然后待季钧回来,再揭发她的丑事。   侍女问,这跟何来一石二鸟?   李氏说,还不明白,到时候当然偷偷处理了外姓,然后诬陷是季腾和她干下了丑事,季钧性子暴躁,必不会明察,这便是一石二鸟,如此一来,小妾和季腾都被除掉,岂不更好?      季腾怒气上升,多么阴毒的计策,他当下开口想要喝破,不料一阵头昏脑海,待睁眼来,还是在自己的榻上。   他正在庆幸自己是做梦的时候,就听到窗外啾啾几声,是那只他救了的麻雀,正拍着翅膀看他。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就听到有人推门而入。   一回头,来的正是其兄季钧,而他所告之之事,正是梦中所闻。   季钧说完最后一句,“这事情来得紧急,我第二日就要离开,家里的一切交给你。”不待季腾反应,就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腾回头再看那只麻雀,他发誓他从那麻雀眼里看到了同情的眼光,读出了报恩的意思。   可是自己要怎么办?   若是将自己得知的事情告之季钧,那么势必解释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件事,平日他是从不和女眷接触的,更别说这些私密的话。他无证据,反而还会引来猜疑。   难道要连夜逃走?不行,若是逃走,岂不更方便了她们造谣?   啊啊啊?到底要如何是好?   季腾在房内急得打转,好一会,眼光落到了书桌上那本书上,那是讲佛主舍身的诸多故事。季腾慢慢垂下头,慢慢下了几乎变态的决心。      讲到这里的时候,季腾泪珠子哗哗地掉,声音也哽咽了。   一个侍从苦等良久,终于按捺不住,壮着胆子问,“你下了什么决心?”   季腾悲愤地看着他,“我那时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我就——”   判官感同身受地长叹了,“天下自X第一人。”      那个晚霞绚烂的傍晚,只有窗外树杈上的麻雀陪伴着重伤的季腾。他挣扎着起身磨墨写字,一篇可能千古流传的《祭X文》在这个夜里悄然诞生。   “麻雀啊麻雀,我只能诵与你听了。”季腾慢慢在窗口吟诵,“丁亥春,葬兄弟于青木之匣,而奠以文曰:呜呼!呜呼!汝生于浙而葬于斯;离吾乡七百里矣。幼时虽觭梦幻想;宁知此为所终耶?吾以一念之贞,遇人仳离,致孤危托落。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也——”   “喂,麻雀兄,你飞哪里去啊?我真就写得这么差?你回来啊?!”   麻雀头也不回地飞入了云霄。   身体精神的双重打击击垮了季腾,让这篇可能千古流传的《祭X文》,在这个夜里在季腾手中悄然化为灰烬。      第二日送季钧离开的时候,季腾称病没有来,不过打发小厮送了个檀木匣子,锁得紧紧的,给了季钧,叮嘱他收好。   季钧两兄弟感情平平,季钧看到这个匣子,觉得弟弟一番心意,倒是很高兴,就随身收着。   整整四个月季腾足不出户,从不过问家事内外,只是身心俱创地养病。   入秋时分,季钧总算回来,李氏果然伙同女眷着实告了季腾和那小妾一状,季钧勃然大怒,当即命人把季腾拖出来,质问他情况。   季腾很镇定地说,“不必问我了,你把我给你的匣子打开就知道真相了。”   说到这里,季腾泪珠子又沸腾了,声音更加哽咽。   “既然看到了,自然明白事情因果,兄弟前嫌尽弃了?”又一个侍从插嘴问。   季腾悲愤地说,“当时我哪里想到兄长要去那么久,天气又那么热——”   素有洁癖的兄长打开匣子一看,一愣,脸色发白,再想到四个月来随身相伴,怒毒攻心,羞愤交加,双腿一蹬就翻了白眼,也不知是被气死还是恶心死。   在季腾过度震惊无法言语的时候,就被冠以弑兄的罪名遭乱棍打死。      顷刻的沉默之后,严肃的罪厅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疯狂笑声。   不怪他们,季腾自己想来,都觉得自己死得很娱乐。但死得可笑难道是他的错?   最可怕的是,邢修嘴角连哪怕一丝弧度都没有,似乎完全不觉得此事有何可笑之处,他面无表情地扫了左右一眼,吓得全体人都噤声之后,才拂袖而去,   他的侍从们也全数褪去,一如最初。   只留下空旷的大厅里,额头肿得亮蹭蹭的判官一人和季腾一个。   “你刚才真磕头磕昏了?”   “傻了吧你,我要不装晕还得了,君上非让我们两人磕死一个不可。”      时近午夜零时,阴阳道九渊之中,闪亮着诡异的光线,预示着今夜阴阳道之君邢修照例要出巡人间一时三刻。寝宫内,侍从正在服侍邢修着装,寝宫外人马齐聚,万事俱备。   着装完毕,侍从正要退下,邢修突然摆手让他们停止,他从侍从手中拿过一个南烛木的匣子,把它拿来打开看看,又带在身上走动了一下,这才放下,想了很久,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站都站不住,走也走不稳,一直笑倒到了床上。   今夜邢修未能成行。不但如此,还有笑声时不时从阴阳道寝宫传出,吓得一干侍从不敢动弹,以为这是天地异变的前兆。      其实阴阳道之君邢修,不是不苟言笑,而是笑神经粗,需要很长时间来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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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季腾虽然害人致死,但也不算有意,甚至初衷还是好的,自我牺牲的精神也值得赞赏。   判官虽有意为他开解,但他在山一般高的刑律书中翻了好几日,也没找个先例定罪,便在没有定罪之前,暂时打发季腾做临时工。   判官的意思就是你先干着,以后这究竟是带薪工作还是白干还是倒贴钱,那要看最后判下来的情况。季腾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开始在罪厅打杂。日常的工作就是抄写点文书,又或是在那多不胜数的判厅间传递文书,又或者是在熔岩河里销毁文书,季腾的工种就叫文书,他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名副其实的工作了。   但说实话,既然是不明不白就开始,他工作积极性自然不会太高,而且每天都惴惴不安到底自己有没有罪,有多大罪,这日子也是不好过。      所幸的是,判官对他不错,用判官的话来说就是与季腾有同磕之谊,惺惺相惜,时不时也来找季腾喝酒。虽然就季腾看来,跟判官那一幕,分明就是把对方往死里磕,哪有半点情谊可言?但既然判官不这么看,他当然同意。   判官有日喝高了,说自己本来也是人,活着的时候姓李,死在三界初分的时候。   季腾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李判官不是修仙得道来此,而是常人死后来此。   李判官摆摆手,示意季腾继续听。   “本来人是一死万念俱空,我本也以为如此。不过,你知道么,我来阴阳道的后第一件事是什么?”   季腾摇摇头,因为他有自残身体和害手足性命的罪,被锁魂而来,一清醒过来就已经跪在罪厅里了。可以说走的不是寻常路,而走寻常路的李判官一副后怕的表情,不知道他当时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李判官长叹一声,“排队!”   这有啥可怕的?季腾暗自嘀咕。李判官第二句话就把他吓得杯子差点掉地上:“整整排了一千年!”   原来三界划分之前,人类最为羸弱,基本上全民炮灰命,那叫一个生灵涂炭,每日涌向阴阳道的魂魄有如滔滔江水奔流不绝。   “阴阳道之君刑修,”李判官虽然喝高了,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压低了声音,“说真的,可不算啥明君啊。”   李判官开始不要命地八卦起他的最终BOSS来了。   阴阳道之君刑修向来是想管事才管,不想的时候把通往九渊之门一关,随便判官们在外哭天呛地;而他那批直属侍从据说个个文才武略,但上粱不正下梁歪,没命令根本不管阴阳道累死累活。所以阴阳道那叫一个缺人手啊,后来判官们一合计,询问刚直无罪且能写能画的魂魄,是否有愿意放弃轮回留任阴阳道。用这个方法来增加人手,减少排队的长度。   阴阳道的判官,照理说也算位列地仙之属。换句话说,阴阳道给予的是不需要修行历练天劫,直接成仙的机会。既然有这等好事,李判官自然无二话,当即放弃了轮回转世,留在罪厅为官,直至今日。   由此可见,任何事情都是先下手为强,死也不例外。      那日李判官和季腾两个人,唔,虽然两个都不算是人了,在一起喝得天昏地暗,互相拍着胸口说了很多义气的话,季腾觉得痛快。除了阴阳道魂魄具体化的时候身体复原了之外,这是他第二次觉得有好事发生。   感觉李判官心情很好,季腾借着酒劲顺势问了一个在他心里盘旋很久的问题:“我哥哥,他来过了吗?”   “只要是人,嗝,就肯定来过了。”李判官眯着眼看了季腾一阵,突然明白了一样地笑起来,指着季腾说,“你找我,那是找对人了。死簿虽然不能给你看,不过生簿应该是可以。”   季腾当然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在阴阳道呆了数日,他很清楚,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在阴阳道是反过来的,基本上是地上一日,地下一年。否则以这么少的判官要怎么忙得过来?而判官们都是按照日子来决定分工的。也就是说,死于今年暑月初五到初十的人,包括季腾在内,都归李判官管。哥哥比自己只早了几个时辰罢了,所以,肯定过了他的手。   李判官大力拍打他的肩膀,允诺帮他去找,两个人摇摇晃晃跑到罪厅的小间里,翻找起那一柜子生簿来。   生簿,又名在生簿,是记录人一生罪状的书簿,人在世的时候,保管于书理写间,由冥冥之手日以继夜地撰写。人死那一刻,这本书就会被合上,送到罪厅,以此论罪。   生簿归各个判官管理,只要判官允诺,则可以示人。   不一会,李判官“啊!”了一声,找到了,“季钧,死于——”他犹豫了,季腾凑上去看,生簿上清楚几个大字:死于急怒攻心。   季腾心里一闷,虽然这是早已知晓的事实,被人白纸黑字地再告知一次,无疑伤疤又被揭开,下面的伤口呼啦拉地痛。   他定定神,继续看下去。下面长长一段记录,越看脸色越是发白,李判官百无聊赖,过了一会,问道,“怎么了?你的脸色跟死人似的。”   “我本来就死了。”   “唔,你的脸色跟家里死了人似的。”   “我家里本来就死了人。”   发现没法子搭话,李判官郁闷地走到一边去了。      季腾飞快地扫了几眼下面的记载,生簿上所记载的是一生的罪状,由上至下,从最轻微的罪状开始,头几行全是鸡毛蒜皮的事情了,比如某某日,企图调戏民女。季腾正要感叹以哥哥的身份地位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发现后面还用括弧记着一行小字,“此民女乃江洋大盗所扮,反被调戏,差点失身”;又如某某日,偷摘瓜田甜瓜。季腾又想感叹以哥哥的身份地位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发现后面又是括弧内一行小字,“巧遇在此躲避官差的江洋大盗,被调戏,差点失身”。季腾哗啦啦地向下翻看,五大三粗的哥哥遭遇差点失身的事情加起来居然有十多起。      捧着生簿,季腾心想,哥哥你能保住贞操还真不容易啊。   接着,他想,难怪哥哥打开盒子就怒毒攻心,原来有这样的心理创伤在前。   最后,他想,哥哥啊,没想到吧,你最后还是栽在这上面了。      季腾不忍心细看哥哥的血泪史,直接向后翻到最后,生簿上记录,季钧性烈易怒,家里奴仆但凡有所过失,往往责罚甚重。接下来,是用黑色重重勾画的一条:婢女小萍因打碎花瓶被杖毙。   季腾在家的时候自知庶子身份,很少离开房间,成人后更是游荡山林,这里所记载的事情他从来不知。看到这里心里微微一凉,到阴阳道也有些时日,他自然清楚伤人性命的责罚严苛。   季腾偷看了一眼李判官,他靠着书架,鼾声不断,看来已经睡熟了。季腾记下了哥哥的编号,轻轻把生簿放了回去。      季腾知道,阴阳道对魂魄的论罪处理,全部记入了死簿之中。而死簿被统一保管在罪厅深处的沉堂之内。虽然不算什么绝密,每个判官都有钥匙,但不允许判官以外的人员翻阅。   偷看死簿被逮着的话会获罪;但是如果今日不看,也许永远都没机会得知哥哥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又受了什么责罚。带着对哥哥的负罪感,再带着几分酒劲,季腾从熟睡的李判官身上取下了钥匙,轻手轻脚溜出了罪厅。
  第三章      季腾避开了来往的差役判官,一路小跑进了罪厅深处。记得之前里判官提到过,沉堂就在罪厅的最里面,顺着主道往里面一直走就到了。   越往里走,越是冷清,最后基本上就没人来往。季腾放大胆子,一路奔去。   然而不知道尽头在何处的奔跑总是叫人心里发慌,慢慢地,季腾的心跳得跟腰间挂着的钥匙一样,扑腾扑腾的。好几次季腾都想回头算了,可是一想到哥哥如今不知在什么地方受苦,他就只能咬紧牙关继续。   跑到最后,季腾气喘吁吁,他已完全记不得到底在装饰完全一样的道路里跑了多久。幸好就是一条直路,若有几个分岔路口,这辈子恐怕都出不去。想了想,又觉得好笑,自己已经死了,还有什么这辈子下辈子的?   他正想着,已经又拐过一道弯,他终于看到前方的景色有所变化,青黑色的一片,不再是看似永无止境的通道,而是道路的尽头。   总算到了!   季腾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尽头,然后他立刻发现自己高兴地太早了。尽头是尽头,但这尽头什么也没有,只是阴冷的石壁,看上去就像是通道直接修到了山壁上。   怎么会这样?   季腾愣了,门呢?没有门?   季腾摸着山壁,细细找了一遍,确实是坚硬的石头,并没有暗门的存在,也没有任何地方有钥匙孔。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腾正在想,突然被人拍了肩膀,吓得他哆哆嗦嗦,好容易转过脸来,果然是黑着脸的李判官。   “你小子好啊,我把你当兄弟,你就把我灌醉了偷我的钥匙?”李判官一副天下人都对不起他的脸色死死盯着季腾。   其实是你找我喝酒,哪里是我灌醉你,季腾虽然这么想,可不敢这么说,只能满口谢罪:“判官大哥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但我哥哥因我而死,我实在想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如果你还记得你把他打发到哪里的话——”   “难道怪我?”判官大怒,“每天死那么多人,你跟你哥中间隔了那么几个时辰,你知道这个时段能死多少人吗?要是赶上好时辰,同一刻死的人多到我要判上一年好不好?我怎么能记得住?”   季腾也知这当然不是李判官的错,暗骂自己管不住嘴,只是满口请罪。   幸好李判官说把他当兄弟似乎不是说着玩的,看他骂自己的样子,也似乎没打算上报的意思。季腾微微松了口气。等李判官骂得差不多了,见季腾还拽着那钥匙,又说:“你还是世间的那套观念,你以为这东西是钥匙形状,那就一定有门给你开了?”   季腾一喜,忙顺着问:“那是怎么回事?”   李判官脸色阴沉地说:“那钥匙其实就是阴阳道的身份文书,用来管理判官的。每个判官每时每刻在什么地方,总司刑都知道。”   “总司刑?”季腾还没听过这个名字。   李判官脸色不善地接着讲,阴阳道判官之上,有十三个司刑官,统管大小事务,而之上还有个总司刑,管理所有阴阳道事务,不过因为总司刑同时也是刑修的侍从,所以只要刑修不想管事,总司刑也就顺着罢工。   季腾问:“总司刑是什么样的人啊?”虽然上次碰到刑修的时候,总司刑都应该在他身边,但是那阵仗谁敢抬头,所以季腾有此一问。   李判官脸色更可怕了,没有回答他,好半天才说:“别提这个名字,晦气。”   然后李判官才又想起继续骂季腾,“沉堂除了是死簿的存放地,更是总司刑每次管事时候的所在地,”李判官拎着季腾的耳朵大吼,“我都不敢轻易来这个地方,你还敢来,你想找死是不是?”   不是——更何况我已经死了——   季腾连忙拉下他的手拯救自己的耳朵,又忍不住问:“如果这钥匙没用,那为何说只有判官的钥匙才能进去?那你们平日要进沉堂怎么做啊?”   李判官哼了一声,“谁说我们没有钥匙?只不是这个罢了。我们的血才是真正的钥匙,只要把判官的血滴到这块地上,通道就会打开——哇,你咬我的手做什么?!”         果然如李判官所言,一滴血落地,季腾脚下突然感觉失去支撑,身体竟然飞快沉了下去,季腾感觉自己似乎跌入了万丈深渊般一个劲得坠!时间感空间感触感光感都消失掉,只剩下叫人心悸的风声刺穿头颅般尖啸。   良久,身边风声止住了,而似乎眼前也有一丝光亮,季腾战战兢兢睁开双眼,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里有和煦光芒,和阴阳道罪厅的永夜成了鲜明的对比。季腾发现自己身在白玉平台之上,四面鸟语芬芳,蝶舞翩翩,远处杨柳依依,似有一抹湖水在其后,河水带着袅袅水雾游走林间,别是一番情趣,就似回到了人间六月天。他先是为了光芒而欣喜,然后寻了一阵,看不见日头,只是明亮一片,这里的光芒虽然多半不是阳光,却比之不差。他慢慢看去,   季腾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思念充满阳光的人世间,熙攘的城镇集市,又或者是无人烟的山林之地,阳光似永在身侧,甚至到了不想要都不行的地步。   而进入阴阳道三个月,才知道人世间最重要的,总是默默存在,从不声张。      季腾深深呼吸一口,把带着泥土草香的味道存在胸口感受的当口,感觉似乎实在做梦。   但是,身后突然一股大力,把季腾从阳光底下立刻拉回到白玉台的亭阁之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李判官的黑脸,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李判官这次可被气得不轻,手上还破着皮,看样子心也破了不少,指着季腾就说不出话来。季腾心知自己对不起李判官,低声说:“判官大哥,我自知对不起你,可我心里就我兄长这一件事梗着,实在是放不下,你放心,这事全都怨我,要杀要剐绝不连累到你。只要你让我知道了兄长的情况,做牛做马,我绝无二话。”   季腾说的是真心话,李判官看了他一阵,脸色总算缓和了些:“这岂是我不近人情,你自己看看自己的样子。”   季腾一愣,低下头一看,自己本来已经实体化的身体,竟然已经透明到看不见。
  “你看看这明媚景色,哪里是阴阳道所见?”李判官摇头叹息道,“这是真真实实的人间啊!阴阳道之君刑修因为喜欢人间景象,选人迹罕至之处施法术交换了一块人间风光来此,随便起了个沉堂的名字,栽了个保存死簿的名义就作罢。所以这阳光,这花,那都是真实人间啊!判官们因为是地仙,所以没关系,而你们这些魂魄,在阴阳道是可以实体化,一到了人间,马上就以魂魄出现,然后你还在阳光下溜达,你想魂飞魄散想得紧么?”      季腾这才开始觉得浑身疼痛不已,骨架子都要散了一般,他连站都站不住,一头就往地上载了去。浑身火烧般疼痛,没有哪个地方不痛,比自X一千遍还痛!   李判官还在那边啰嗦:“你这样迟钝的见光反应,倒是闻所未闻啊。”   季腾已然说不出话来,意识像是老树皮般一片一片剥落下来,他本想喊救命,但想起自己已经是魂魄了,那么要喊什么才好?   他还在艰难思考的时候,李判官看着觉得他苦头吃得差不多了,从腰间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精巧皮袋子,往他头上一套,四周一暗,季腾立刻觉得好多了,他自是知道李判官救了自己,忙在那巴掌大的口袋里感谢。   李判官仍在抱怨:“你想啊,要是被人知道这里有人间,不知道有多少魂魄会想要趁人间夜晚的时候从这里偷渡去人间,所以真正的钥匙是判官的血,要确认地仙身份门才会打开。让魂魄侵入这里可是重罪,咱们赶快走。你也真是不怕连累我,要是被逮到我们都要倒大霉——”   李判官刚刚说到这里,突然低声咒骂了句什么,然后快速地说:“糟糕,无论发生什么,你老实呆着千万不要说话!”      然后,季腾听到了李判官衣服摩擦地面的声音,似乎是在行大礼:“下官参见总司刑大人。”   原来直接被总司刑逮住了,自己真是有够背运!季腾正在想着,隔着皮袋子,似乎有个闷闷的嗯的一声。在皮袋子里,季腾都感觉到有个热乎乎的身体贴近了上来。   然后是猛烈的挣扎,力度大到装季腾的袋子都摔来甩去,然后李判官似乎终于挣脱了,“司刑大人,请自重。”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慌张。   如果今早季腾没有读过哥哥辉煌的被调戏记录,一定以为总司刑大人是在体罚李判官,不过现在,世界已经没有那么健康了。      然后口袋又是一震,季腾判断李判官被拎了起来,有个声音似乎在调笑一般,“今天是吹了什么风,你居然舍得来这里看我?”   “没有!”李判官连退很多步,坚决地说。   对方似乎根本不信:“你若不想见我,干嘛要亲自来沉堂?你之前不是都让其他判官替你送死簿来的么?”   李判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开心:“平日只有君上出巡我才能随行到阴阳道外侧,其他时间都不可以离开沉堂。你明知如此还要来,不就是想来见我的么?”   “去你妈的想!”李判官这次终于要爆发了,但刚刚吼了一声,似乎想起了对方是总司刑,又焉了下去,“司刑大人,请不要捉弄下官。”      然后,口袋外响起了更激烈的动静,季腾判断,两个人是打起来了。他在口袋里摇摇晃晃,感觉李判官分明不是对手,总司刑根本是闹着玩,还不时提点一下李判官的功夫。   季腾待在口袋里,终于明白这次最背运的不是自己,而是李判官。   这算是职场性骚扰么?季腾在口袋里正襟危坐,思考着这个照理说几千年后才会被思考的问题。   然后季腾不得不想到第二个问题。   这样发展下去,自己是不是必须从头听到尾?听别人的,而且还是待自己有若亲兄弟一般的李判官的活春宫,会不会给自己造成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障碍?季腾低头看了一眼,心里哗哗流泪不止,到阴阳道之后自动归位的兄弟啊,感觉你迟早还是个被废的命啊。      然而这一次,神似乎听到了季腾的心声,呼啦一声,季腾感觉到自己飞了出去,然后是噗通一声响,变得平稳了。   季腾想了一会现在的状况,觉得应该是他们打斗的时候,李判官的衣带被不小心或者故意得扯断,系着皮袋子的衣带断了,皮袋子就顺势飞了出去。   然后,基于耳边的水声不断,大约就是飞到了那边的河流里。李判官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袋子飞了,正打得带劲呢。他们的喧哗声越来越远,季腾知道不妙了,自己应该是掉入那河流内被冲走了。   而据李判官说,这里是用法术交换了阴阳道的一块和人间的一块,那么如果一直沿着河流冲下去,自己是不是会被冲到人间?   如果被人捡到袋子,他们能不能打开?打开之后,如果是白天,那自己是不是就当场魂飞魄散了?而如果是晚上,那自己是不是就从此游魂野鬼了?   最最可怕的是,万一没被人捡到,自己是不是连魂飞魄散的机会都没有,就在这个口袋里面千古?   季腾越想越可怕,赶忙去弄那个袋子的开口,可是毫无办法打开,这大概就是传说的收鬼袋,用来囚禁厉鬼的。他又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李判官若是发现了,会来找自己的吧?不过想到因为自己的关系,李判官可能正在受的天大的委屈,又觉得他不要找到自己比较好。      这么想着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感觉一空,似乎自己被拎出了水里,耳边传来女孩温柔的声音,“这个不是判官的收鬼袋么?怎么在水里?”   既然对方知道是收鬼袋,那么应该还没有离开阴阳道,季腾松了口气。而且女孩的声音很温柔,季腾心里不免冒了几个粉红粉红的泡泡。   对方似乎提着口袋摇晃了几下,女孩的声音传来“似乎还有东西在里面。”   季腾壮起胆子,在口袋里喊:“这位姑娘,我不是什么恶鬼,能不能麻烦你把口袋打开?”   外面静了一会,季腾赶忙又说:“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因故被关进来,出不去了。你若是帮我出来,我做牛做马,绝对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又过了好一阵子,女孩子怯生生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出来吧。”   感觉口袋被倒了过来,然后前面出现了一丝光亮,季腾说了句:“我出来了,不要害怕。”   然后奔光亮处而去,同时似乎隐隐听到那女孩的声音回答了句什么,来不及去想。      季腾噗啦一声,用狗吃屎的姿势从那口袋里摔出来,感觉自己的脸扑到了什么柔软丝滑的东西上,一股淡淡薰衣香味,他稍微感觉了一下,似乎自己是扑到了对方的膝盖上。季腾想了想就明白了,那姑娘必然是坐着的,把口袋倒过来让自己掉出,于是掉出来的时候自己就直接扑到对方的身上了。      这真是莽撞失礼之极,季腾一辈子还没跟哪个姑娘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他满脸通红地想撑起身体,抬头说:“姑娘,小生无意冒犯——”   然后季腾囧了痴了呆了傻了脑残了被雷了被天雷了——这哪里是个姑娘?被自己扑在身上的,不是那在地板上看过倒影的阴阳道之主刑修是谁?   他傻乎乎地撑在刑修的膝盖上,做了一件全天下的鬼魂都不敢做的事情,趴在刑修膝盖上和他绝对专注但绝对不深情地对视;同时想着一件全天下鬼魂都不敢想的事情,那温柔的女声,难道刑修是女扮男装?   对视仅一刻,季腾感觉目眩,刑修的眼睛有着奇特的流光,不再敢多看,连忙移开双眼。然后,他看见刑修身边蹲着一只稀奇古怪的鸟,它偏着头看他,吧唧吧唧那灰色的鸟喙,熟悉的温柔女孩声顿时响起:“有种~!”      娘啊!说话的不是刑修,是这只鸟!   季腾这才想起,他刚刚离开口袋的时候说了句“不要害怕”,那女孩声音是回了一句,现在想起来,当时它说的确实是“你不要害怕才好。”   
  第四章      此时,撑在刑修的双膝上,季腾生平看过的所有关于地狱酷刑的记录,以一种异常生动活泼的方式在他大脑里过了一遍。   季腾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要知道,如果刑修震怒,他就一头撞到地上请罪;如果刑修阴冷地沉默,他就一头扑到地上请罪;如果刑修一脚踢开他,他也能顺势被踢到地上去请罪;如果刑修慈祥地笑了……好吧这样的低概率事件只能用来理解什么叫“没有不可能——但绝不会发生”。   可是刑修却万年沉积岩般面无表情,在这样的安静之中,季腾以一根指头接一根指头的速度,打算缓慢而安静地从他膝头退了下去。   才刚退开一点距离,季腾突然瞄到刑修的手指动弹了一下,不好,要来了!   说真的,那一刻季腾心里很是翻腾,自己肯定是完蛋了,不过怎么也不能默默完蛋,干脆举报总司刑,好歹救李判官一命!   这么一想,季腾刚刚退开一点距离的身体,突然又啪啦一声扑了回来,再次扑到刑修膝盖上,而且这次不但扑,还死死抱住他的腿。   猛吸一口气,刑修大声说:“小人自知僭越,若有罚则绝不敢二话,小人如此斗胆,只求上告一事,总司刑假公济私,万望君上救人啊!”   季腾一气说完,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然而四周万籁俱寂,过了一小会,耳边才传来惊讶的女声:“你还真不害怕啊!”      季腾不敢理会那呱噪的鸟,然后,听到有如金玉落盘的清亮声音:“总司刑怎么了?”   有戏!   季腾不敢怠慢,忙放开刑修的双腿,连退七八步,规规矩矩地跪好:“总司刑他——”顿了顿,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们的事情比较好,想想,他又说:“君上,李判官危急,可否迟些再说,这事一看便知,无需赘述。”   刑修并未回答,季腾提心吊胆地等着,耳边传来噗啦噗啦的扇动翅膀的声音,肩膀一痛,是那只怪鸟落到了他肩上,鸟爪几乎刺入身体般紧抓:“小子,带路。”   季腾连声称是,低着头,任那怪鸟站在肩头,就向前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君上,敢问这是何地?是否还在沉堂——哎哟?”   还没等到他说完,头发已经被那怪鸟狠狠揪了一下,那怪鸟低声道:“你真想永灭轮回啊?君上是你能随便问的?这里就是沉堂的最边缘!”   季腾一想,自己是顺着河水飘过来的,自然逆流而上就可以了。他忙低着头,一个劲在前方走,也不敢回头看一下刑修是否有跟上来。   那鸟生性啰嗦,一个劲在他耳边唠叨:“呀呀呀,我今日陪着君上来河畔走动,本是多风雅的事,怎么遇到你这倒霉鬼了——”   季腾不敢答话,只一路带着可能还跟在后面的刑修去捉奸,呃,救人。      刚绕过小山,季腾远远就看见了纠缠的人影,他正要大叫一声“住手!”却被身后一只手捂住了嘴,只低低唔了一声,刚要条件反射地挣扎,却瞥见怪鸟警告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应该是刑修。   果然,那清亮悦耳的声音又响起:“钩星,不要飞出结界。”   钩星,那灰不溜秋的鸟居然有这么个名字?   钩星很是巴结地靠了过来,当然它不敢落在刑修的肩膀上,只停留在了地上:“我说怎么这么近了总司刑没有发觉,原来君上设立了结界啊。那当然了,君上的结界可是完美之至——”   季腾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都这么近了总司刑他们却丝毫没发觉这边,原来是刑修设立了结界。不过既然如此,刑修为什么要捂住自己的嘴?   仿佛听到了他的疑惑,刑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不可说话,凡人魂魄气息混浊,易被发觉。”   说罢,刑修放开了手,向前走去。对了,如此近距离现场捉住罪状,想来总司刑也无可辩白。   不过,为什么自己也必须跟上?      季腾觉得自己衰得可以,本来在口袋里只需要听活春宫就可以了,现在却要边听边看,他心里念叨着“李判官,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然后做足心理建设,看了一眼。   这个距离,大约十丈开外,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黑脸黑皮那个,肯定是李判官无误,可怜的李判官,被拔得就要光溜溜的。而压住他的那个人应该是总司刑无误吧?   李判官兢兢战战的求饶之声不时传来,而总司刑则满口爱啊喜欢啊什么的,季腾大喜,听口气总司刑还没得手,他忙偷偷看刑修,希望他能赶快行动。但刑修却不动声色,只看着。这时间久到了季腾已经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来抓现场的?   刑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如果他脸上能有一丁点兴味,季腾都能断定他完全是在这里看热闹,而不是来抓人的。但他偏偏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这一幕严肃得好像在凭吊先贤,季腾也不太肯定他究竟在想什么。      过了一小会,刑修突然喃喃说了几句话,季腾觉得头眩晕,片刻缓解之后,听到刑修说:“我设了更严密的结界,你可以低声说话了。”   不,君上~你设这么严密的结界做什么,难道我们还要交换观赏意见不成?你快去抓人啊!季腾满心苦楚,但只能点头。   刑修继续看了一会,突然转过脸来盯着季腾,季腾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刑修向来无表情的脸突然露出了些微疑惑,居然问道:“这种事情的感觉真这么好?”   这句话不异于晴天霹雳,而且还直接劈到头上!!!!   不得了啦!!!!如果刑修对这种事情感兴趣,那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可怎么得了?      季腾带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心情,坚决地说:“君上,这种事情一点乐趣都没有!!!真的,您看我,还记得么,我就是觉得这种事情毫无乐趣,所以干脆就自己切了去。您看,是不是,要是有任何的乐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能舍得?”   钩星却插了一句:“说不定你是喜欢做下面那个,不那么用得着?我看总司刑乐得很,不像没趣的样子。”   季腾狠狠瞪了钩星一眼,恨不得拔光它的毛:“这种事情有什么乐的?被男人压倒,还要这样那样,这这这——!你没看见李判官多么凄凉么?!”   钩星不甘示弱,竖起羽毛跟他唱反调:“我怎么觉得李判官欲拒还迎哩?”   “你你你!!!这种事情,这种事情违逆天理!!!男人被男人压倒,还要被做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正常!!!!”季腾几乎是低吼起来,急怒让他忘记了恐惧,直视着始作俑者刑修。      刑修沉默良久:“我说的这种事情,是指爱情。”   “……”   “……”   一人一鸟,无地自容——
  第五章      为避免过分尴尬,一人一鸟都假装没有听到刚刚刑修说了什么,一齐把目光投向总司刑那边。正好这个时候,总司刑似乎调笑了一句什么,李判官猛地一推,总司刑竟然被推开,连退几步正好背向季腾停住,季腾先是退了半步避让,突然想到这是个拯救李判官的好机会,隔了半晌才恍然地大叫一声!      一直嘻嘻哈哈的总司刑反应神速,哗啦一声把自己的外袍拉下,季腾只看到面前迎风扬起的淡色外衣和上面精致的花鸟刺绣,眼一花,发现李判官已经被一压一裹一挡,遮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才气息不稳地朝这个方向行礼:“不知君上来此,失礼。”      耳边传来什么东西细碎的破裂声,应该是结界被解开了。季腾这才真正看到了李判官,可怜的李判官被总司刑的外衣裹得像只蚕蛹,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拼命转动,看到季腾的时候,原本的惶恐变成劫后余生的欢喜,季腾和他遥遥对视,想着,总算不枉费自己接下来可能遭到的酷刑。      然后,李判官的视线越过季腾的肩膀,看向后面,然后眼神一僵,被裹得实实在在的他突然像只被针扎了一下的毛毛虫,噗啦弹了起来,先是努力跳啊跳啊跳啊,以总司刑半跪的位置为圆心绕了一大圈,跳到季腾身边。      季腾对他的远道而来露出大大的欢迎笑容,正要伸手去扶他,没料到李判官的反应是用力跳起,一个头槌,直接把季腾狠狠撞翻在地。      这一着可不轻,季腾被撞得头晕脑花,摸着脑袋才要抱怨,发现李判官也气喘吁吁地就地一滚,低声说:“你疯了,君上在此,你怎能如此无理,快快跪下。”      这一幕似曾相识,季腾突然忆起那场旷世磕头赛,立刻觉得浑身不适。如果跪下就要磕头,他宁可躺在这里装死。万幸的是,刑修没顾他们这边,只看了总司刑一眼,转身就走。总司刑似乎叹了口气,作势要跟上刑修,只是起身时似有遗憾地看了李判官这边,顺带着就扫了季腾一眼。      这时季腾第一次看到总司刑本人(正面)。   他已经褪去长袍,只着精细贴身的衣物,却毫不猥亵,坦荡而立只让人觉得身姿挺拔。   但是季腾立刻明白了为什么李判官誓死不从。   总司刑的脸,绝对是因为总司刑的脸。      总司刑的五官没有任何问题,客观来说应该是相貌不凡才对,尤其跟李判官那脸相比更是如此。但你与他面对面的时候,绝对不会被他的长相吸引。   因为他脸部皮肤之下,泛着诡异的青色光芒,隐隐可见其下游走着数不清意义不明的图案,又像是字符。最重要的一点,当仔细看他的脸的时候,你根本意识不到他究竟长得何许模样,你的注意力会全部被他脸上那不停游走沉浮不停的字符吸引,越是看,越是觉得皮肤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特别的东西。但若是真要仔细去看,你正在看的那形态就隐去,被其它图像替代,越是想认真看清,那图案的更替游动就越快,季腾只集中注意力看了一秒,就觉得满眼莫名其妙的字符,直搞到头痛脑胀。      对着这样的一张脸,你除了本能地想去解读脸上那些未知文字,然后被搞到晕脸之外,真的很难有什么杂念。季腾估计李判官被压倒的时候,肯定感觉跟被一本鬼画符书压倒差不多。      总司刑似乎轻轻一笑,转身而去。不过季腾完全想不起他笑起来的模样,记忆深刻的是当时他左眼下浮现的那个像“燺”的图形。      季腾还在苦苦思索那个图案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判官在地上挣扎扑腾的声音总算惊醒了他,赶忙帮他解开了束缚,又张罗着寻回他自己的衣衫。不时偷看一眼李判官,他内心明显受创,脸色死灰,季腾也不敢多话,只是突然想起有那么一两次,自己兄长也曾这样脸色青灰地回家,关起门来砸东西。自己只当做他脾气不好,更加避开他,却没料到曾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季腾不禁觉得有些心酸,若是当时自己能多宽慰询问两句,兄弟感情更好一些,或者最后的结局不会是这样。兄长对自己,虽然不亲,但从无苛刻;一直刻意疏远的,其实是介意庶出身份的自己才对。尤记那时自己把那万恶的盒子交给兄长的时候,他愉快的表情毫无作假。恍惚中,李判官的背影似乎跟记忆中的季钧重叠了,季腾忍不住默默扶住他,轻拍他的肩背:“对不起,大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若是我当初——”      季腾的感触和悲伤被粗嘎的一声“我不是你哥!”打断。   季腾及时把下面的话改成了“若是我当初没有一意孤行非要进入,也不会连累了你受这个罪,我是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我这过错,万死难偿。不过,”季腾苦笑了一下,“恐怕我很快就要偿了。”   李判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季腾知道李判官若是知道了自己对刑修的失礼,怕被活活吓死,避重就轻地说自己对刑修失礼了,恐怕刑修很快就要来清算自己。      李判官仔细看了季腾良久,大约觉得他那悲苦的表情不像瞎掰:“你到底干了什么?”   未免吓到他,季腾只是苦笑着说严重错误。   李判官也不强迫,整理衣物整理良久,突然扔了自己的酒壶给季腾,“你便帮我送酒给绮罗玄黄之间的看门人,”然后低声,“他就在里面,反正你都犯了一座山那么大的罪,也不怕再添个石头了。”      季腾愣了一下,突然悟了!绮罗玄黄,是阴阳道中无数偿罪的场所之一,李判官说的那个他,指的应该就是自己哥哥季钧才对:“可是你不是说你不知道?”   “我刚刚不是读了死簿?”李判官狠狠瞪着季腾,“谁叫你每天在我耳边唠叨季钧季钧,不小心就读到了!”   “你啥时读的?”季腾突然省起总司刑那张脸,“莫非总司刑的脸上——?”   李判官一个急旋,捂住季腾的嘴,“不要提这三个字,整个阴阳道里,只要提到这三个字,他就能知道。永远也不要提这三个字!还有死簿的事情,不想害死我也绝对不能提!”   季腾唔唔嗯嗯连忙点头,决心永远也不提这些危险字眼。   原来死簿居然是藏在总司刑的体内,难怪不让人随便读——      “快走吧,万一君上遣人来提你,就再没机会了。”   季腾走了两步,又停下,“不知判官大哥俗世姓名为何?单知姓李。”   李判官沉默了一下,“李攀。”   季腾对着李判官的方向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李攀大哥,我这一去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便先拜别,我季腾今生欠你太多,来世——”季腾心里捣鼓了一下,也不知道得罪了刑修是否还有来世,“若还有来世的话,粉身碎骨,必以为报。”   李判官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背对着他,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第六章      绮罗玄黄,听名字很不错,但却是阴阳道著名的处刑地,重罪者有相当部分被判入此地,抽洗罪行;当然绮罗玄黄还有另一个出名的地方,听说现任总司刑大人被提拔之前,就是绮罗玄黄的掌刑人。   季腾之前帮李判官整理卷宗时就曾留意过此地。重罪者的地狱阴阳道大约有数十处,每个处刑地的名字都言简意赅且形容惨烈得让人决心来世要挑战道德制高点。但同是重罪者处刑地,绮罗玄黄却有个听着很温和的名字,引起了季腾的注意。正因为当日多看了两眼,他大概知道这地方的位置。   腰间有送给看门人的酒壶一个,季腾胆儿也壮了些,再不避讳来往的判官鬼吏,一个劲向处刑地跑去。   根据文书记载“绮罗玄黄,重罪刑地之一,地处十门殿东南,从第七门出,穿过迷途长路,即可达到。”      十门殿外围,季腾找到了一个挂着“第七门”吊牌的通道,就一条,走到尽头便是深入石壁的隧道。季腾探头看去,隧道内漆黑一片,只上下漂浮的数点昏暗灯光,从眼前延伸出去,勉强在黑暗中勾勒出蜿蜒扭曲的道路。   不知尽头,不知去路,季腾只能一味向前走,本能地,他尽量走在那两列灯火之中,虽然微弱光照之外,似乎只是稳定的黑暗,但不知为何,他却不敢走出去。有次他稍微靠近了灯火的边界,一股潮湿的腥味刺鼻,伴随着风声呼啸而来,风声从耳边一过,突然换做银铃般的笑声,悦耳动听,而且距离之近,好似有妙龄女子攀肩附耳而为!季腾刚仔细一听,那悦耳的笑声突然转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惊得他冷汗淋淋地四顾寻找,可四周只是黑暗一片,而那低笑惨叫,又化作没有意义的风声,不知刮去了什么地方。   越往内走,灯火越是稀松阴暗,那原本走到灯火界限才能听到的风声,开始肆无忌惮地刮过,季腾开始觉得身边似有人通过,细碎的脚步声,锁链拖曳的动静,惨烈的痛呼,一切清晰可闻。走着走着,脖子突然一凉,像是被人呼了口气,季腾不敢伸手去摸,只回过头去,发现身后漆黑一片,那引导他来此的灯火全都不知去向,只剩前路的稀落灯火还在若有若无地漂移。回不去了?季腾刚刚想到这点,就这么一刻的停顿,脚背上突然有奇特的触感,似乎什么东西从脚背上滑行而过,缠绕过他的左腿,滑腻冰冷,带着鳞片的细微褶皱感,由粗到细,缓慢而动。   季腾的喉咙颤动了半天才吞下尖叫的冲动,他不敢动弹半分,只斜眼看下去,双脚上什么也没有,但那皮肤的触感绝对不是作假,他只能静静等待那感觉过去。当最后一点滑腻的感觉从脚背消失的时候,季腾再不敢停顿,发狂一般朝前方的灯火奔跑而去。   开始奔跑,风声中的呼叫嘶喊变本加厉,不但如此,迎面的风带着潮湿的气息,异常沉重,好几次季腾都觉得那风是把自己狠狠向后拽,衣角袖口,时不时猛得一动,就好像有人在拉扯一般,有那么一两次,季腾几乎感觉到尖尖指甲划过手腕的疼痛,他忍痛低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没有伤,没有指甲,没有拉扯的手臂,看不见,黑暗中有什么蠢蠢欲动,但就是看不见。   季腾不敢想不敢看不敢感觉,只拼命跑,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由上至下将他压倒在地,脖颈处传来锋利的触感:“擅闯禁地者,先奸后杀!”   说真的,季腾虽然被人压倒,脖颈处也抵上了不知是什么样的锋利刀刃,听到话的也不那么友好,他的心里却没有半点恐惧,只是狂喜。   一片黑暗恐惧中,总算遇到个可以用语言沟通的实体,虽然对方是用利器抵住自己,用语言恐吓自己,可那感觉,简直比亲娘还亲!   季腾哽了几下,对方力气太大,他别说挣脱了,根本连音都发布出来,这时候想到李判官给的酒壶,忙在身上摸索,然后拽了出来,在拼命反手举起来,   压在他背部的力量减弱了,季腾终于得了个空:“李判官让我来送酒给看门人!”   季腾手上一空,背部也松开,他好容易翻过身来,这才看见那个压倒自己的看门人——不过这个能叫人?   眼前是只硕大的怪鸟,个头不小的酒壶,它叼着就像普通的小鸟叼着颗黄豆似的,一仰头就把酒灌了下去,噗一声,它脖子一侧,酒壶啪一声甩回季腾手上,精准无误。然后这好酒的怪鸟似乎偏偏头,用那黑亮黑亮的眼珠子瞪着季腾。   季腾的第一个想法,是觉得那怪鸟在笑,第二个想法,开始觉得怪鸟长得有点眼熟。   如果撇去它的大小的话,似乎长得十分像刑修身边那只话唠的钩星。可是刚刚那个声音?   他思考的当口,怪鸟回头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翼,季腾看到它立起的羽毛,有如刀剑般锋利,突然意识到,刚刚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其实就是这羽毛?   那怪鸟总算又回过头来看着季腾,再开口已经是美妙的女子音:“怎么,不认识了?”   “怎么是你?你的声音?你怎么变大了?”季腾挣扎着站了起来。   钩星用爪子梳着自己的毛:“绮罗玄黄的看门人本就是我们   钩星一族,轮流当值。你看到的不是我,不过钩星都是异体同魂,所有其他钩星看到的一切,也是我看到的,你把它当做我或是把我当做它都没差。”   多么没有个人隐私的种族啊!      季腾跟钩星解释了一下是李判官让自己送酒来,钩星对为什么倒大霉的李判官要送自己酒感到不解,“我们钩星都爱喝酒,判官是知道,不过为何他要送我?嗯,兴许是我族参与了解救他的行为,所以感谢吧。”钩星打着酒嗝,快乐地上下跳窜。   看它心情不错的样子,季腾小心地问:“唔,绮罗玄黄是什么样的处刑地啊?从没来过。”   “重刑者的悭罪之地。”   季腾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真想看看啊。”   钩星的眼珠子兴奋地转动着,“看看是可以,不过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不要怪我啊。”   季腾大喜,忙问,“你是看门人,但是门在哪里呢?”环顾四周,仍然是漆黑一片,鬼魂号泣声始终不断,但引路的灯火确实到此就断掉,路到了尽头,门却没有。   钩星似乎在笑,它的表情很是诡异。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季腾突然有了种想拔腿就逃的冲动,这个时候,钩星突然鸟喙大张,迎头一口,季腾只看见面前猩红一片,整个被钩星吞了下去,浓烈的酒味让他恶心,失了知觉。   
  第七章      季腾醒来的时候,觉得昏沉沉黏糊糊,似乎身处某种极湿热之地。他张开眼来,也看得不甚清楚,四周雾气蒸腾。躺了一会,季腾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忙撑起身体,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大片赤红的土地上。一阵一阵湿热的雾气,不断从前方涌来,很是不舒服。他转过身去,身后是巨大的暗黑峭壁,一眼望不到顶儿,壁上无数小点儿,白色居多,间杂彩色,密密麻麻,直涌向了视不能及的遥远山顶。   山壁绝顶,无法攀爬。季腾只好回身,顶着湿热的雾气步步向前。   走了半刻,地面上出现一处巨大的裂缝,把地面整个划开。而湿热无比的雾气,正是从那里面一阵阵向外冒,季腾凑上去想看看,可裂缝里不竭的蒸汽实在烫人,他靠不近去,只听了听声响,裂缝下汩汩之声不断,就像下面有一大锅滚开沸水,不断把滚烫的蒸汽从那裂缝喷出来。   裂缝并不大,但是因为那可怕的热蒸汽,季腾没法越过去,被困在这一侧,而蒸腾的雾气,让他也看不起那边有些什么,只是隐约觉得,那边似乎什么也没有。   正在迟疑的时候,地面之下突然发出惊天的轰鸣,沸腾的水声愈演愈烈,似乎就要喷射而出,季腾总算反应快,掉头就往回跑,刚跑了几步,就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巨响,听似大量的水从狭窄之处翻涌而出。   季腾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上一眼,这一眼看来,把他活生生吓呆在原地。   从缝隙处爆裂而出的水铺天盖地,掀起数十丈的巨浪,带着微微的红色,像要吞噬他一般奔腾而来!只是那么一瞥,就已经发现那如高墙般竖起的水壁并不平整,其下无数鬼脸隐隐可见,在水表之下扭曲纠结。   被这样的水冲倒,淹死事小,被撕扯吃掉就太不值了!   可是就他两条小短腿,就算连滚带爬,哪里跑得过激流横冲?   眼见着水壁如墙崩城陷般铺天压下,季腾吓得腰酸背痛腿筋抽之,陡然耳畔风声急响,有什么东西紧紧勒住腰背,身体顿时腾空而起,季腾身体僵直,死死盯着下方,一片沸腾的微红汪洋。   直到温柔的女声响起来:“如何•”   季腾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处境,施援手的自然是那只硕大的钩星,自己被利爪当腰勒住,从微红水面的倒影看来,钩星以一个典型的老鹰捕小鸡的姿势,扑捉了他。   激流继续猛冲向前,很快撞击峭壁发出震天巨响,高热的蒸汽水浪顺着石壁迅速攀上,瞬间就看不起石壁的本来面目,只留得云遮雾绕的些许青黑。   那奔腾的沸水撞击峭壁只是瞬间,仿佛绝顶高手一击不中飘然而去,那微红的沸水并未做片刻的停留,即时褪去,汹涌的水波几乎转瞬即逝,就好像那地面上的巨大裂缝之下,有人在吮吸一般,赤红的地表很快显露出来,衬托那扭曲的黑色裂缝有如大地在狞笑。   季腾还没完全从那可怕的一幕中挣脱出来,只觉得来得太快去得更快,神经还未反应就都已结束:“这是怎么,怎么一回事?”   “先去安全的地方。”钩星紧抓住季腾,快速拔升高度,径直向来看来没有尽头的峭壁之巅飞去。   因为钩星贴壁而飞,等到距离足够近,季腾注意到了山壁上那些颜色点儿似乎是立体的,但钩星速度极快,他还来不及细看就被带着钻入云层,不大功夫,似乎已经飞越了那峭壁,平稳的飞行持续了一阵,钩星突然俯冲而下,松开爪子,季腾猝不及防,直挺挺跌落下地。   没有剧烈的撞击和疼痛,身体之下反而是柔软的感觉,季腾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就像落入了棉花堆里,并无半点不适。这才发现钩星掷下自己的这块土地与别处不同,极其柔软,像是专门为了投掷人下来而造的。   他爬起来,发现四周都是支起的青竹架,闪亮的丝段一块一块架在上面,不远处是一大排竹屋,门口放在大小不一的缸子,一道清亮的溪流从门前蜿蜒而过,看上去,和人间的织造作坊没什么不同。   钩星盘旋一阵,突然缩小身体停留在季腾肩上:“走啊,你不是想要看一看?”   季腾本就怕钩星打发自己回去,这么一说自然窃喜,忙不迭地往那竹屋跑去,顺便问道:“你刚刚把我吞下去——?”   “这里可是重刑罪人的悭罪之处,你以为很容易进来?”钩星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唠叨开来,“绮罗玄黄的入口就在钩星的喉口之间,罪人也是一样,被我吞噬才能进来。”   “那——你怎么进入自己的喉咙的?”   “唉,你真是死脑筋,当然是让同族把我吞下去了!”   “哦,”季腾终于问了那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要怎么出去?该不是从——”   钩星没有立刻回答,季腾等了许久,忍不住看它的时候,发现钩星的表情有够奇怪,似乎在笑,发现季腾在看它,才干咳两声:“我们这些看门人和掌刑者,当然是各有各的出入办法了。”   这话的言下之意,该不是换了季腾的话,此地是有来无去?   但不知为何,季腾心里并没太多恐惧,反正一会功夫差点死个两三次的事情,他都已经习惯了。出不出得去,再说吧。   这么想着,他已经到竹屋之前,溪流上浮着一些坯绸,似乎正在清洗,而屋内织造之声不绝。   难道重罪者都被罚到这里当织工?兄长也在其中吗?   季腾想着,趴在竹窗上看去,发现一系列织造的成品,精巧的缎、绫、纱、罗、锦、绡、绢、绸,你叫得出名的,都细细排列在架上,散放着,看得出来是才完工。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精工织物,闪耀金属的光芒,放在另一边。   整齐排列的织机发出不间歇声响,坯绸正不断被纺织出来,而缂丝机上,绘好样的丝绸正在被缂织上繁复的花样,已经可以看出那是散落的无数花瓣。精湛绝伦的技艺配上光亮润泽的丝织,慢慢雕琢出具肌理质感的作品,浑然天成。   但有很关键的一点,在这忙碌的织造作坊内,季腾可是一个人,呃,一只鬼都没有看到。   那些织机缂丝机,都自顾自地运行,既不见鬼吏,也不见罪人。   “如何?”钩星在耳边嘀咕,“这些织物,都是人间最巧的技艺所造啊!”   “什么意思?明明没有人啊?”   “仔细看看。”钩星噗啦着翅膀,“看地上。”   季腾仔细一看,发现虽然住屋内空无一人,但是地面的影子,却是忙碌非常,看得出有数十人的影子在奔走,捧着各色织物;每台纺车之前,都有着殚精竭虑的织工影像,而缂丝机前,也有着低伏着身影,即便是影子,也是非常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影子。   “是罪人?”季腾犹豫着问道,他觉得这些影子不像是罪人,那熟练的手法,非专业人士肯定做不到。当然,他也不敢完全排除神通广大的阴阳道,把暴躁的兄长改造成了纺织女工的可能。   钩星嗤了一声:“怎么可能,这些是影子,都是人间最巧手的工匠的影子。他们都还活着,阴阳道只是在工匠们休息的夜间,将他们的影子请入阴阳道织造坊工作而已。”   “工匠的影子都可以织造?”   “你平日干什么,你的影子不也在干什么?你能做的,你的影子都可以做。”钩星不屑地别嘴,又不怀好意地笑笑,”当然,你的影子例外,我估计你的影子都未见得敢,嘿嘿,那个。”   季腾知道它在笑自己的自X,连忙转移话题:“阴阳道可真能找免费劳工。”   钩星奇了,“哪里是免费,工匠的影子在这里工作,算是替生魂积攒人品。将来他们死了之后,可以用此时的人品来抵消一部分他们的罪孽,阴阳道也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这不是双方都有好处么?而且,这东西还只能靠影子来织,活人或是元魂碰都不能碰。”   “那,罪人呢?事情都是工匠做了,罪人在干什么呢?如何悭罪呢?”   钩星笑了:“你没有看到么?就在眼前啊!”   眼前?眼前除了繁忙的织造,哪里有什么其他?      钩星似乎发觉季腾的疑惑,终于又说:“你来的时候,不是看到那匹山了,你没注意上面的有什么?”   季腾一想,那山上好像是有些彩色的斑点。   钩星点点头,“对了,就是那个。”它侧侧头,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说,“哦,真巧,来了一只,你自己看吧。”   话音刚落,上空突然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季腾仰面看去,发现又一只巨大的钩星,向自己刚刚跌落的那块柔软的地方里扔下了什么红色的东西,然后迅速翱翔而去。   几个影子快速前往,把那东西抬了过来。季腾发现,那玩意很像人间的蚕茧,只不过它更巨大,而且是鲜艳如血的红色,“难道——”   那山上所看的彩色斑点,原来就是一个一个的彩色蚕茧不成?   “对啦!”钩星在季腾肩膀上蹦跶,“每个进入绮罗玄黄的罪人,都会被喂一颗丝种,丝种入口即长,很快就封住嘴。然后把成千上万有类似罪状的罪人元魂纠结在一起,形成蛋状,放到来时的那匹山上去,你也看到了,那山上到处都是不同颜色的点儿,每个点儿都数千罪魂的纠结之处。每隔一刻,地下就会喷出高热的沸水,蒸汽顺流冲上山壁,罪人被沸水如此反复蒸煮的过程中,他们那想发也发不出的惨叫就被丝种吸收,成为丝的来源。那些惨叫代表着他们的罪孽,慢慢被抽丝而出,缠绕身体,形成茧的模样,直到将他们的罪孽抽净,余下干净的元魂,才能再次转生。”
  那么,刚刚扔下的那个红色蚕茧,是不是代表着有无数受尽了折磨的元魂,终于偿清了此生罪孽,可以转生了?   季腾想着,不由多看了那红茧几眼。   “如此鲜红的丝倒很罕见。”钩星又说。   “什么意思?”   “来到绮罗玄黄的罪人,起码是身负命债。根据生前所犯罪孽的不同,罪人会被抽出不同的丝。白色,代表误杀;黄色代表仇杀;红色代表虐杀,诸如此类。”钩星看了看那鲜红的丝色,“这些人生前必定是犯下相当恐怖的虐杀吧,才会有如此明亮的红色。”   那鲜艳如血的丝,竟然代表着如此深重的罪孽?!季腾刚伸手想摸,钩星在他手背上狠狠啄了一口,“这东西不是你可以碰的!”   什么意思?   “这是罪丝,是罪孽的具体化。普通的元魂若是碰触的话,会受到污染,甚至心性大变!对你们是很危险的。”      按照钩星的说法,这些罪孽所化的丝,会污染清白的元魂,就算只是一缕,若流落人间,就算是最清白无暇的人,只要一碰,绝对会被造就成杀人魔王。   “你们历史上,还少了那些本来十分英明贤能,但突然变得暴戾嗜杀的例子么?”钩星补充,“阴阳道虽然严密监管,但难免没有一点遗漏啊。”   季腾不解了:“这样说来,碰都不能碰,那织造成精美的丝绢,不是白花功夫?!而且,人间永远都有罪人,他们都会死,那么,岂不是这些罪丝会一直累积下去,越来越多,那必然构成更大的麻烦不是吗?”   “所以,阴阳道肯定有解决的办法啊。”说到这里,钩星的两眼直发光,季腾立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它激动起来,噼里啪啦地说开了,“之所以要找人间最巧手工匠的影子来织造,那当然是因为这些都是为了君上所制的衣物啊!”   刑修?   “这些丝虽然会污染元魂,但君上本就是原始混沌而出,杀戮戾气所化,根本就不会受到区区罪孽的干扰。而且他的一身戾气,正好能中和罪孽。所以这些罪丝,都制成精美的衣物,供君上穿着。一方面,君上的凶狠戾气会被罪孽之丝挡住,不至于太过吓到阴阳道属下;另一方面,重重罪孽也在戾气的冲击之下净化消散,解决了隐患,岂不两全?”   钩星还满怀仰慕地继续叽喳:“能净化罪孽,真不愧是君上啊。一套衣服,一天下来就罪孽全无。哦,不过有例外,君上有一套时不时在穿的紫衣,真不知道是什么人犯了这么大的罪,那衣服的罪孽至今还未完全消散。当织出来的时候,我们这些钩星啊,鬼吏啊,都不敢碰,全靠总司刑大人才把衣物带到了九渊呈给君上。我也真不知道为什么人能犯那么大的罪状,紫色啊,那鲜亮到目眩的紫色,不知道是什么令人发指的罪状才能出来这样的颜色!哦,对了,君上还有一条腰带也是例外,那是很罕见的祖母绿交错宝石蓝,据说,那是某个战乱时期的食人军队,一夕被山崩掩埋,全军魂魄被锁入此地,百年之后,丝种从他们的魂体中抽出罕有的双色丝——”   钩星很啰嗦,季腾没再听了,只是想,对啊,那绮罗玄黄这个名字起得这么玄乎,其实,绮罗就是材料,玄黄就是颜色啊!   再说白一点,这个处刑地,根本就是刑修的私人裁缝铺嘛……      正在啰嗦的钩星突然住口了,一下子从季腾的肩膀飞落在地,谦卑地低头。似有冷风吹过的感觉,据季腾所知,钩星对总司刑都是一副懒散的模样,让它这么恭顺?季腾瞟了一眼身后的竹屋,那些繁忙的影子突然不再动弹,僵住了一般牢固在原地。   亲自来了么?   阴阳道之君刑修。
  第八章      风,变得冷冽,带着一点渗人的感觉,刮过身体的时候,激起轻微的刺痛。   这就是杀戮戾气?   季腾的眼前,空间似乎裂开了个口子,冷风呼呼倒灌而出,刮得他一阵冷似一阵。但奇怪的是,似乎只有他这里才是如此。季腾瞄了一眼旁边,挂在竹席上的坯绸连个边角都没动。   冷风似乎只是在季腾的身边打转,而且看趋势,越来越猛。很快,风力大到季腾再也无法站得稳,就这么被那空间裂口吸引,整个人就朝着它一头撞了过去。   耳边似乎还听到钩星幸灾乐祸地一声“慢走————啊!”   慢走他可以理解,但是那声尖叫是什么?   季腾想不明白,但他被整个吸进去的时候,眼角似乎瞥到了什么红光一晃而过。      季腾是整个被摔在地上。   还好,他已经习惯被摔之后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了。而且这里没有难闻的腥味,反而是淡淡的花草香,以及温暖的阳光。阴阳道只有一个地方是有阳光,季腾立刻明白了,自己又回到了沉堂。   还没抬头,他就看到眼前不远处有一双丝鞋,那反射的温润丝光,和那些罪孽所抽之丝如出一辙,心下了然,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有些轻松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今次这么拘谨了?”   季腾讶异之下抬头,果然是总司刑,他在刑修身侧而立,那张脸灿烂得好似每个浮现的字符都在发光一般。   另一件叫季腾吃惊的事情,就是总司刑在刑修面前,完全没有其他人那种谨小慎微的感觉,虽然保持着臣下的礼仪,但谈笑自如,跟李判官钩星之流完全不同。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从他的随意自在的态度看来,上次的事情,刑修有给他任何惩戒才怪。   季腾想,李判官说得对,刑修果然是上梁不正的典范。   想到刑修,季腾的偷偷瞟了一眼他。   刑修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也在他,两人视线一触,刑修那有如九渊本身般深黑的瞳仁中突然滑过一丝奇特的流光,像是某种期待,或是兴味,季腾不敢与之对视,忙低下头。   总司刑轻快的步伐靠近了些:“处刑重地,非相关者不得进入,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奉君上之命搜寻,最终却在绮罗玄黄之地抓住你?”   季腾沉默着。   总司刑笑了笑,轻轻一个响指,两个侍从捧着玉盘上来,季腾嗅到了什么东西烤焦的味道,玉盘被放在他眼前。一看,那玉盘里,盛着一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玩意。   总司刑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什么,你猜猜看?”   一双玉箸放在眼前,示意他看。   季腾犹豫着拿起来,轻轻翻动那块东西。焦肉的浓烈苦味,炭灰随着碰触片片掉落,很是让人难受。季腾轻轻戳了一下,那块肉突然抽动,某个以奇特姿势扭转到后面去的部分咔哒一声扭了过来,然后,在扭过来的那块焦黑条状物之中,有什么鲜红的东西转动了一下!   季腾大叫一声扔下玉箸,发现那焦黑中猩红的一点,似乎是眼睛!   而且,还在持续看着他!   冷汗从他额头渗出,而当那块条状的东西扭过来之后,季腾突然意识到,这玉盘里的东西,似乎是只——鸟的形状?!而那条状物,似乎就是别直过去的鸟脖子和头?   季腾突然想到了什么,比如他被吸入空洞之前听到的一声尖叫,他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试探着问:“钩星?”   那焦肉上的鲜红眼睛,本已污血般混浊,听到这声呼唤,突然又动弹了一下,还睁大了些,直视着他。   片刻之后,猩红的颜色,突然变得更浓烈了些,慢慢地,季腾意识到,这不是颜色改变,而是一层水雾在积聚;钩星似乎豁出一切,挣扎着,抽搐着,黑色枯柴般的鸟爪微微颤动,试图勾住什么,稍一动弹就寸寸断裂开来;最终,痉挛了许久,一滴水,从那猩红的眼睛部分滴落,从那焦黑干枯的身体上滑下,重重地,滴在季腾心上!   季腾惨叫起来!   为什么,已经焦成这样了,还有眼泪可以滴出?   为什么,就因为放我进入吗?这只是我的过失,却要它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微笑的总司刑,面无表情的刑修,都太可恨了!而趴在这里,趴在他们的重压之下的自己,也是一样可恨!   季腾心里有什么在翻腾,震得他浑身发抖,要爆炸了!      他腾地跳起来,直扑向眼前的刑修。   季腾心里,也并不认为自己真能抓住刑修,他做好了被踹开,被一耳光扇开,被法力弹开,被总司刑抓住,甚至被刑修的侍从用刀戟扎成刺猬的心理准备,他根本什么都无所谓了!   然而当他的手真正抓住了刑修的前襟,视线对上刑修水波不兴的眼瞳,手心里传来丝织润滑的感觉时,反而觉得不真实。   四周一片寂静,也许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有人以要打刑修的姿势抓住了他的前襟。   近距离的,季腾觉得,刑修的嘴角,似乎轻轻一扬,感觉就要露出笑容来似的。而刑修的右手,慢慢抬起来。   季腾确实是眼睁睁地看着刑修抬起手,刑修的动作并不快,但奇怪的是,季腾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的身体动起来,无法放开手中的闪亮衣襟,也无法躲开刑修的手。   这就是,神和人之间,永恒的距离吗?   就算自己凭一时之血气,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打破了这个距离,然而现在看来,更多的是刑修放他过来,就像猫捉弄老鼠一样,放开你,看你能跑多快,跑多远,看你能否更加取悦于我。   否则,为什么,总司刑和侍从们一片安静,只是看着而已。   季腾手腕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刑修的右手搭上了他的手腕,果然,刑修的身体跟他这个人一样冷。   季腾颓然地放开手,不论力量或是精神,自己所面对的都是压倒性的优势。刚才的愤怒和血气,如今不知道跑去哪里。自己并不是个英雄,只是个普通人,想要平凡地活着,正常地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天地万物而跟阴阳道之君叫板!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季腾也不明白。   失去对恃的精神,自然也就失去了抗争的力量。季腾滑跪下去,没有瘫软在地,只是因为刑修还没有放手,手腕被冰冷地紧扣住。   总司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温柔地说:“怎么了?不要紧吧?就看了一眼,这么大动静?啧啧,没有让你亲历那个过程,真是遗憾啊。”   总司刑开始描述,慢火碳烤,是如何讲究技巧,那一片片化为焦炭的羽毛,高温中皮肉烧焦的臭味,钩星温柔的女声,在哭号中慢慢嘶哑,最后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凄厉的呼吸。总司刑强调,在过程中要不断给钩星喂食灵草,确保它一直活着,且清醒。到最后连喉口都已经炭化,再也无法咽下多一根灵草的时候,就要换一种法子续命——   他娓娓道来,声情并茂,季腾无法控制自己地在头脑里勾画出那幅残酷的景象。   季腾只觉得自己的心,要崩坏了!      “好了!”打断总司刑,从某种意义上拯救了季腾的,是刑修清亮的声音。   总司刑没趣地啧了一声,似乎还没有尽兴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君上,是您说想要欺负,呃,罚他,我们都这么配合了,怎么不能坚持到最后的也是您呢?”   “这样就可以了。”刑修又补充了一句。      他们在说什么?   作弄•季腾疑惑地抬头,这才发现那玉盘里的焦炭,已经站起来,抖了抖身体,褪皮一样褪去那层焦黑的炭,竟然又是容光焕发的钩星了,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柔:“总司刑总司刑,我演得怎么样?”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笑眯眯解释的,还是总司刑:“没什么啊,就像你听到的那样。”   刑修已经松手,季腾冲到总司刑面前,“什么没什么,你立刻给我说清楚!”季腾都要发疯了!      身后突然传来刑修的声音,低低的:“罪人季腾,跪下!”   言语的力量,因为双方实力悬殊而无可抵挡,季腾噗通一下应声跪倒。   “总司刑。”刑修淡淡一句,向来嬉笑的总司刑立刻正色,走到季腾面前,厉声喝问:“你用酒贿赂绮罗玄黄看门人,企图混入,你可知罪?”   季腾没来得及回答,总司刑又说:“钩星一族,异体同魂,你到达绮罗玄黄门口,君上和我立刻得知。不过是想知道你究竟为何要进入,故意让钩星放行罢了!但你实在太拖拉,根本就在观光!而绮罗玄黄也不适合普通魂魄呆太久,于是,我去询问了李判官,”说到这里,总司刑顿了一下,“他也交代了一些你的近况,想必你从文书中得知绮罗玄黄的存在,想进去一探自己兄长是否在内吧?”   奇怪,总司刑这么说话,一副不知道因果的样子。以李判官对他的畏惧,必然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何以现在他一幅不知道的样子?   季腾想了想,是了,总司刑一定是在包庇李判官,否则只要一查自己的酒的来历,李判官就脱不了干系,但总司刑避重就轻,把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推。   季腾忙连声称是。只有在这个时候,季腾才感激刑修门下都是任性而为,幸而不必连累李判官。      总司刑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绮罗玄黄乃重罪净化之前的集中地,除掌刑人和看门人之外,从来有进无出。此次为了放你出来,我打开了空行之门。你可记得?”   是的,当然记得,空行之门,想必就是那空中裂开的口子了。“那你出来的时候,可有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总司刑循循善诱。   “好像,听到钩星叫了一声,似乎还瞥到了红光。”不过,那应该是你们为了设计我摆的局吧•   “很好,记得就好。”总司刑十分满意地点头,“那叫声,是钩星发现有一缕罪丝跟着你进入了空行之门,而你看到的那红光,毫无疑问就是那一缕罪丝。”总司刑叹口气,“偏偏我是把你导入了沉堂这个地方,君上用法术将此地和人间连接,那缕丝在我察觉之前,就溜走了,现在,不知道去了人间的什么地方。”   季腾愣了一下。   “红丝,你也知道吧,代表千万虐杀之魂的罪孽,它现在游离到了人间,会去寻找合适的人,成就一个超级虐杀狂,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可是——”   总司刑继续:“你捅下这么大的漏子,我们稍微吓唬你一下,你有啥好激动的?”   “是。”虽然心里觉得这件事情,他啊,总司刑啊,钩星啊,都应该有一定的责任,但是,自己确实有错在先。      “所以,”总司刑叹口气,“我们必须派人到人间去把那缕丝弄回来。”   “是。”季腾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什么立场,只能一味称是。   “但是你的罪状,必须处罚!”总司刑脸色一正,“之前你的罪孽还没判处,那么,先将你放入”总司刑拖长了声音“熔岩长廊——”   季腾脸色发白,他知道熔岩长廊这个地方,文书上有着非常血腥的记录。虽然他一直都有做错事情一定要受到惩罚的觉悟,但是当惩罚来临的时候,他还是一样有所畏惧。   总司刑做了个手势,示意侍从们上来带走季腾。      “或者,将功赎罪。”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刑修,今天第二次拯救了季腾。   “我要戴罪立功,将功赎罪!”季腾立刻大喊起来。   “那么,你就去人间把那缕罪丝寻回来。”刑修平静地说。   “我去!”季腾忙应道,然后才想到了现实问题,“可是,我,我只是只鬼,没有任何法力,我要如何才能收付那罪丝?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给个法器什么的?”   总司刑立刻摇头,“不可能,你没法力,法器给你你也用不了。”   季腾又补充了一句足够他后悔几辈子的话,“起码,派谁来帮我也行。”   总司刑嗤笑一声,“你要高过你等级的人来帮你?”他笑着四顾周围锦衣蒙眼的侍从,“在场有谁肯吗?”      “我。”   那是刑修清冷如珠玉坠地的声音。   
  第九章      此言一处,四座皆沉默。   过了好一会,总司刑十分艰难地转过头去盯着钩星:“钩星,快去查阅籍本,去把名字叫‘我’的找出来,没听到君上点名了吗?”   这次连季腾都知道,总司刑绝对是在自我欺骗。   总司刑还在说:“君上一言既出,你们死也要给我把那个人找出来,找出来之前,”总司刑换了幅笑脸:“君上,您就暂且在九渊歇息吧。”   刑修动了动手指,总司刑叹着气走到他面前,刑修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我去?李判官去?”   总司刑的表情立刻纠结起来,过了好一会,才正色:“属下恭送君上人间之行。”   刑修颔首,又看了眼钩星:“你也来。”   总司刑低笑了一声,钩星激动地双眼通红,抖索着连连以头触地,口呼小的誓死追随,万死不辞~~~   季腾傻傻看着,难道,事情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的几天,季腾处于极度的精神紧张,总司刑没有让他回十门殿,而是带他去了九渊之门。   季腾只听说过九渊之门的名字,他在阴阳道是罪人的身份,从来也没见识这些重地。所以他当然没有想到,九渊之门,不是一道门,而是虚无空间中重重叠叠的数不清的门。   侍从们簇拥着刑修走在前方,季腾胆战心惊地跟在总司刑身后,从一个门进入,又从另一个门出来,又进入了下一道门。季腾只觉得自己走得头昏,似乎就在这些数不清的门之间穿来穿去。每进入一扇门,都感觉像是到了另一个空间,而这个新的空间,看上去和上一个并没有任何区别,仍然是装满数不清的门,再进入其中一个,又到下一个空间,还是密密麻麻纵横空间的门扉,没完没了。   如果不是牢牢跟在总司刑身后,自己一定会迷路迷到死。   最后,当一行人停下来的时候,眼前终于只剩最后一道门,季腾猜,这该是九渊之门的最后一道了。   深深的血色和黯淡的灰色,是季腾对最后一扇九渊之门的最初观感。它巨大到完全看不见尽头,有如纵于天地之间般静立。季腾的心砰砰直跳,之前听过无数传闻,他当然知道九渊的那一面,就是阴阳道之君刑修的寝宫。   作为一个凡人,作为一个已经死掉的凡人,季腾有一万个理由,想要见识下九渊究竟是什么样,他自然是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   九渊之门打开的时候,季腾看见的首先是灰蒙蒙的一片,感觉那就是混沌一片,什么也没有。   而当刑修举步迈入的那刻,像有飓风袭入,又或是冥冥中有无数的手在分云拨雾,那灰蒙蒙的雾色立刻向两侧滚滚退去,呈现出一条笔直的道路向前延伸,顺着这空隙抬眼看去,远处呈现出绵延不绝的庞大宫殿群,精雕细琢,发出绚烂的光芒,在灰色中若隐若现。      奇怪的是,进入的只是刑修自己,总司刑和锦衣侍从们,都矗立在门外,没有一人跟入,季腾自然也不敢妄动。   刑修向前走去,身后迷雾即时涌入,道路和远处奢华的宫殿群,只是惊鸿一现,便又消失在灰色迷雾之中。   九渊之门,缓缓关上。      为什么呢?一直听说锦衣侍从们都是刑修的近侍,为什么,却只是刑修进入九渊,其他人都留在外面?季腾还在想,突然觉得四周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错觉吧?   撇开总司刑不说,其他侍从们,都是蒙眼的啊,怎么可能有看着自己的感觉?季腾轻轻向左边退了两步,立刻发现所有侍从的头都有轻微的动作,似乎真是随着他转动。      终于总司刑打断这叫人恐惧的沉默,慢悠悠地说:“好容易君上结束了漫长的罢工出来活动,这才几天啊,就因为你小子要翘班到人间去了。很好,真是太好了,这下子一切事情都要扔给我来做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总司刑满脸字符飞速掠过,说实在的,季腾真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   “而我的属下们,阴阳道的侍从,好容易可以离开九渊之门出去溜达一下,又要因为君上的离开而困守九渊,也好,也真是太好了。”   侍从们中起了轻微的骚动,但还是没有说话,似乎在等什么。   季腾开始觉得有点不妙了。      最后,总司刑总结性地干咳了一声,只说了一个字:“打!”   一干侍从顿时个个如狼似虎,直扑上来拽着季腾就是一通好打!   钩星扒拉扒拉翅膀,凉飕飕地说:“打,随便打,就是别打到魂飞魄散了~君上那边不好交代。”   总司刑斜了它一眼,笑笑:“差点忘了,你也好啊,可以去人间走一趟~”   钩星连忙往回飞,饶是它动作快速,但是总司刑出手如电,轻轻一兜就把它当空拦住,任凭钩星在总司刑的掌如何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要知道,在一边说风凉话装无辜群众的,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看准一个空隙,总司刑把钩星准确掷入了侍从们暴打季腾的场景之中,只见现场羽毛飞舞,惨叫不断,煞是壮观!      最后,总司刑看着差不多了,扔下一句“钩星,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就带领一群侍从离开,现场只剩下瘫软在地鼻青脸肿的季腾,和几乎被同样惨烈的钩星。      “你还活着不?钩星?”季腾喘了半天,才说了句话。身边似乎有微风拂过,钩星吱了一声,蹦跶起来,蹲在季腾的额头上喘气。   “这群侍从,说打就打,也太不讲理了,根本就是群城管嘛!”季腾抱怨着,“说要去人间的是刑,呃,阴阳道之君嘛,干嘛要找我麻烦?”   钩星没有说话,好像也伤得不轻。季腾突然想起了个问题,“为什么总司刑和侍从们都不跟进九渊去?”   “阴阳道只知道君上息于九渊之中的寝宫,而侍从和总司刑也会跟他一起来到九渊,侍奉于他,但是,这中间有很大的谬误。”从钩星的话里,季腾慢慢明白了。   原来季腾所看到的九渊之门,那千万重的门,其实是链接阴阳道和刑修的寝宫,也就是原始混沌的通道。它既是通向混沌的唯一道路,也是万重结界,锁住混沌不会侵蚀阴阳道。   世间万物,一旦进入了混沌的范畴,立刻会被同化,回到生命的最初形态,也就是虚无,因此它对生命来说十分危险。唯一能进入的只有刑修而已,因为他自身,就是混沌的化体。   而季腾所看到的那重重的宫殿群,绚烂奢华的远景,只不过是混沌回应了季腾对刑修寝宫的想象,所体现出的模样。每个人看到的刑修寝宫都完全不同,实际上,混沌之中的寝宫究竟是什么模样,只有刑修一人知道。说不定,那就只是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有。   所以,不论是总司刑还是侍从,都不可以进入真正的九渊,他们呆在九渊千万重门内。只有在刑修离开九渊的时候,他们才一起跟上前往阴阳道。所以对阴阳道的人来说,大部分都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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