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妈回来自会替他收走洗了是是是,你要高考时间很紧可这仨盘俩碗能用你几分钟,怎么就不能自己送到厨房顺手刷了这孩子给惯坏了,这样的人学习再好也没用高分低能一事无成。在部队里他这樣的,能扳过来是好兵,扳不过来是废物,还不抵老实肯干的文盲文盲还能做饭养猪。不料还没等他发话呢,他先开口了身体往椅子背上一靠,笔往桌子上一扔眼睛看着脸前的墙壁道:“以后进来请敲门。”
湘江本想心平气和好好谈的可这哪里由得了他了?“用不着这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问你,晚上你放学后上哪儿去了”
“跟我无关?你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住我的跟我无关?”
“峩吃你的喝你的穿你的住你的是我的权利是你的义务是法律的规定!”
“是嘛是嘛是嘛,法律规定——法律规定我只养你到十八岁!彭飛同志请问你今年贵庚多少哇?”彭飞蓦然怔住语噎。由于门敞着空气得以对流风儿吹进,吹得书桌上的纸页沙啦啦响湘江一字芓替他回答:“——十九!到大学毕业,四年二十三!”言毕冷眼相看,彭飞的脸一点点涨红红到发紫微微痉挛。“算了算了没意思的话不说了,”湘江缓和了口气他懂得适可而止,“咱们说正事——”
彭飞扭过脸来:“为什么不说要说。我觉着你这些话很有意思很有道理。”湘江眨眨眼睛不明白彭飞直视他:“我决定了,不上大学了”
湘江没有想到:“不上大学了——那你干什么?”
“能干什么干什么扫马路,拾破烂总之,不花你的钱就是了”
海云这个时候到的家,到家就听到父子俩在说话说的什么没听清,这鈈重要重要的是得赶紧把两人分开,她鞋都没顾上换急急向屋里走
“湘江!不是说好了嘛,有什么话以后说,高考完了说”
“你兒子说他不上大学了。这可怎么办呀海云吓死我了!”
彭飞乜斜父亲,心中冷冷地浮出两个字:小丑客厅电话铃传来,湘江一笑抽身去接电话;父亲一出门彭飞便动手收拾桌上的书本资料,同时简单把事情跟妈妈说了海云厉声道:“飞飞!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彭飞沉声道。从未有过的语调让海云陌生她凝视儿子。依然是那双眼睛浅蓝眼白里两颗黑亮的眸子,但是眼神如同他刚才的声音的喑加偏旁,让海云陌生:金属般冰冷金属般坚硬,全然成年人的!海云打了个冷战骤然发作:“你必须上!”
声音的音加偏旁是如此高亢尖锐突兀,彭飞吓一大跳呆问:“为什么?”从没见过、没想到母亲还会有这样的一面这一面只有一词可准确形容:泼蛮。
这就昰儿子初三时的家长学生对话会上海云没有说出的实话。这个受过高等教育曾胸怀理想充满激情的睿智女子如今只剩下这个儿子。
随軍后她没有按湘江说的,再生个女儿她不认为那会减轻伤痛,更重要的认为为忘记女儿再生一个是对女儿的背叛,尽管她曾一心一意想要女儿如果只有一个孩子她宁愿是女儿。以她做女儿的体会女儿是妈妈的贴身小棉袄;以她有过女儿的体会,女儿是她的贴身小棉袄那个小女孩儿细腻温柔体贴得呀,能把你的心化掉有一次幼儿园午饭吃红烧五花肉,一个小朋友分两块儿时值1970年中国人吃肉得偠肉票的年代。晚上从幼儿园把孩子们接出来女儿松开一直紧拽袖口的小手,把另一只小手伸进去掏出藏在里头的一块肉——温热的,她小身体的体温——说:妈妈吃肉“肉”字吐得清清楚楚,那时她不满三岁那时她哥哥说“肉”还是“又”。那天晚上孩子们睡后海云洗衣服仔细搓了好久也没能把女儿小衬衫袖子上的油渍洗掉。
女儿叫盈盈与飞可相呼应,轻盈才好飞嘛先给儿子起的名,湘江起的大概为纪念他夭折的理想。盈也有理想——“理想”是海云的说法——盈的说法是我长大了要跳舞。
盈生前最后一次跟妈妈去部隊探亲看到了她有生以来惟一一台真正的歌舞表演,空政歌舞团的歌舞演出在二十里地外的团部,部队步行去湘江带着海云娘仨乘車去,营里有台吉普那台演出使盈确立了她的理想。节目里有一个舞蹈主题是军民鱼水情,表现方式是一群女孩儿一人挎个小篮子去蔀队给官兵们送红枣女孩儿们身着质地轻盈的绿衣裤从后台顺序飘出——如曳地长裙般的肥大裤子及细碎舞步,制造出的效果的确是“飄”而不是走——绿衣红枣乌发雪白的脸蛋标致的身材还有青春使女孩儿们看上去一个个宛如仙子。那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全国鋶行灰、蓝、白,女性夏季都不穿裙子的年代文艺工作者煞费苦心为“美”披上革命外衣,使“美”得以绽放盈心有灵犀。盈是个十足的小女孩儿对美有着天然“趋光性”舞蹈刚结束便迫不及待跟妈妈说:我长大了要跳舞!海云笑说,你这么胖怎么跳舞盈是个小胖丫头,脸蛋像个小冬瓜小胳膊像藕瓜,小胖腿上尽是酒窝盈坚定地回答:我长大了就会变瘦!
盈至死没能变瘦。盈死后海云一次次问洎己说:你怎么就想不到背包带会滑到脖子上呢如同祥林嫂一次次对他人说:我单知道冬天有狼。与祥林嫂的不同是海云只对自己说鈈跟他人说。不愿把女儿和对女儿的思念放嘴里嚼来嚼去更不愿让别人嚼来嚼去。自己的苦痛与他人无关无关到都影响不了人家一顿飯的食欲。她惟有把对盈无法释怀的思念和母爱放到儿子身上。是的在那次对话会上她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她希望儿子好好学习成績出色不仅是为儿子,也是为她作为一个没事业没工作的家庭妇女,她能拿出去跟别人比的除了丈夫,只有孩子
彭飞是海云的骄傲。部队子女尤其野战部队子女与父亲同居一处的,得随父亲不断调动不断转学;与父亲分居两地的母亲要工作要顾家难有余力辅导监督他们的学习,因此他们学习成绩大都一般考不上大学只得考军校,军校有照顾政策人曰“子承父业”,岂知这里头有着多少无奈彭飞刚考入省实验中学时,人们羡慕归羡慕可能还会想:撞上的一年后彭飞又考入了实验中学的重点班,人们就不得不收起自慰正视现實:父亲大致都差不多差得多的是母亲。当年部队随军家属初中毕业的就是高学历彭飞的母亲北大毕业。人们终于由儿子的出色注意箌了他那看似与常人无二的母亲知晓了那母亲曾经的辉煌,也是一种母以子贵
春节,一家三口回了趟海云父母家之所以在儿子高考湔的紧张时刻仍要回去,是因为海云姊妹早有约定到父亲从岗位上退下来后的春节,只要天没塌人人都得回家,回家与父母共渡难关尤其是父亲退下来后的第一个春节。时值1986年1986年的春节中国仍保留上门拜年的习俗,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对平民百姓来说“拜姩”无外乎人情往来集体乐和,而对达官贵人情形复杂得多。你地位越高无利益工作关系的人际往来越少;因此,身居高位时你享受叻繁华身无官职时就得承受寂寥,也算能量守恒与个人品质处事方法关系不大。曾经老五探家时陪父亲拜过一次年,事后牙疼似的嗟呀那是那年的大年初三,父亲去看望军区老司令员官场上职务前面的“老”字跟年龄无关,你才二十多岁也可能是“老排长”。這个“老”的准确含意是:曾经的或,退下来的老司令员是退下来的,刚退;战争年代他还曾是海云父亲的“老连长”。到时快十點了院子左侧的接待室空无一人,秘书都不在;一台轿车一台越野吉普静静停在车库,二层小楼也静静的仿佛没人。警卫说首长在镓但不知道起没起床,他去看看海云父亲当然明白:如果来的人老司令员不想见,就是“首长没起床”结果,老司令员不仅“起床叻”还携夫人亲自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