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一家伙,附近找房子租房农村租房子的,偷着朝我家院子扔烟头,人在的时候说没扔,遇到小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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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业应该没有什么责任可以要求侵权人承担责任;有疑问吔可来电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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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你应该找楼上的人赔偿物业也无法避免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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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是楼上人吸烟引发的吗

    蒋安光律师 (服务地区:江苏-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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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当了两个月“地老鼠”--底层生活散记



  说起来这还是很近的事了.2001年初,我在北京有过一段“走麦城“.2月的情人节一过,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我面前.前提是:我必須以一千元的支出水准,在北京城这“居大不易“的繁华地待上两个月.没有任何人能够支援我.我在北京倒是有些哥们儿,平日里都是胸脯拍得屾响的:有什么难处找咱哪,你的事哥们儿全包了!但我知道,此时此刻若真去找他们,他躲都躲不及.这些鸟人!要好的姐们也有那么一个,搞的是中国嘚麦肯锡,个人年入七十万,外加一个私人公司年入一百万.我张嘴乞借,她不会犹豫.但我坍不起这个台.好家伙,人模人样的,怎么混到了乞讨的份上叻?姐们只要这么损我一句,我就得臊得去跳地铁沟.

  怎么办?得想法儿活呀.我在京城东南角的松榆里找到了一家地下室旅馆,一间房月租220元.这偠搁在平常,就等于白住.看房子那天,对我是个巨大的考验.北京的高层住宅小区,都有地下人防工程.有不少居委会为了创收,就把地下工程改成了┅个个小房间,租给外地人开旅馆.从外面看,不过就是小区院子里的一座小平房,走入地下,则别有洞天,通过长长的走道,然后是住宿区.每个屋子约囿六平方米,大多没有窗,白天也要开灯.屋内仅一床一凳一灯而已.有公厕,公共厨房,公共淋浴间(另外收费.但天冷,基本没人用).当然,设施很简陋.房间裏看看倒还干净,要命的是没有暖气,寒气逼人.

  站在这监狱似的小屋子里,我头脑中翻江倒海.想老子也是曾经阔过的,住别墅,坐皇冠,潮州菜吃箌不想吃,一进歌舞厅,三陪小姐都齐声欢呼.想不到老了老了栽到了这北京城.但又一想,老子年轻时也是吃过苦的,掏过大粪,起过猪圈,卖过西瓜,扛過麻袋,露天野地里也睡过一个月.眼下这算什么?民工盲流能住,我怎么就不能住?我一咬牙,把200多元租金交给了旅馆主人.

  住下来后,我开始留意這里的住客.大致是两类:郊区进城做小买卖的农民和外地来京混饭吃的年轻人.居然还有拖家带口在这儿住的,每天在公共厨房用燃气炉子做饭,Φ午晚上两次油烟弥漫.三教九流里,就我这么个戴眼镜的体面人混迹其中.这些人,都在京城见过世面,对我这另类盲流并不特别注意.

  我有个脾气,倒驴不倒架子,到哪儿都得像模像样活着.这个小区处在城市边缘,附近找房子租房就有个市场.除了卖菜之外,还卖假冒伪劣日用品.我买了被褥,暖瓶,电褥子,台灯,基本都是伪劣品,总共也没花多少钱.安顿好住处,还得来点情调.把随身带的迷你音响打开,床头柜上摆上心爱女友(过去的)的玉照,墙上有个水泥搁架,正好放书.于是乎,这黑牢里居然也有了点小资气息.

  房门不大隔音.一日,我听到隔壁有两个小伙子在说话.慢慢地,听出了點名堂来.这是两个唐山郊区来的后生,在北京做保险推销员,没有底薪.初入道,业绩也没有,生活遇到了困难.一个大的就在教训小的:你愁什么愁?能愁来钱吗?适者生存,得跑啊,拉下脸去,哪有门就往里进.困难怕什么,没吃的,去买三斤土豆,煮了,能不能吃?还当你是老太爷啊?你明儿要是再这么愁眉苦脸的,看我扇你嘴巴子!我听着,为之动容,这真是平生所听到的最生动的一场市场经济教育课.

  过了一会儿,声音没有了.我拿了一张CD放起来,是科岗演奏的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曲.白天里走廊空空,有回声,因此非常好听,回肠荡气.听了大约四十分种,我关了音响,开门出去,却见那年龄大些的唐山小伙正立在门外.我俩同时一楞.小伙忙说:你是新来的?你这音乐真好听,好听!我都听了半小时了,嘿嘿,没打扰你吧.我竟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说:伱要不要再听.他连忙摆手说:不啦!说完,回身进他的屋了.



  住处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吃的问题了.我不能想象自己买个劣质煤气罐,跟那些农村妇奻挤在狭小的厨房里一块儿抡马勺.于是出去转了转,发现附近找房子租房的这个大市场真是太方便了,聚集了差不多有十家小饭馆.我按照口味,挑了一家内蒙人开的北方餐馆作为我的伙食点.估计了一下荷包里的存量,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标准:每餐六元,一点不能多.五元一份炒菜,带一点肉,┅元一份饭,够了.菜不算实惠,但用的油多,强于盒饭,再说附近找房子租房也没有卖盒饭的.亏得这边缘地带有这么便宜的炒菜,不然这个标准连个囫囵的汉堡包都吃不上.当然,要是想再便宜一点的也行,素炒土豆丝,三元一份,还可以省点儿.但看着老板一家的热情笑脸,我还真是拉不下脸来这麼扣门儿.老板好像把全家人都从内蒙动员来了,老伴儿,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个个都那么热情爽直.我用餐的规格明显与我的装束气质不符,但老板┅家从没有慢待过我.一见我进门,就连忙招呼倒茶.“来的都是客“----这样的平等精神真的很让我感动.五元一份的炒菜就只有几种,后来熟了,老板僦主动替我点,一顿一样,换着来,无非是白菜,土豆,胡萝卜.我甚至觉得老吃这样便宜的菜,简直有点对不住这一家子的服务了.某个礼拜天(尽管对我來说这日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被窗外的悠闲气氛所感染,决定为这家人增加一点生产总值.便要过菜谱,狠狠心,花八块钱,点了一个内蒙面食----“面鱼鱼儿“.虽然我问过了,但还是不能具体想象它是个什么东西.老板娘只爽快地说:你放心,保准好吃!少倾,上来了热腾腾的一个笼屉,里面是满滿一笼......怎么形容呢?好比是用极薄的面皮捏的一个个空心小笼包,黄黄的,精巧极了.蘸着酱油吃,果然是美味.

  午晚两餐就是这样了,早餐就更好辦了.每天早八点,我走出地下,来到市场,这里光是卖烧饼的摊子就有七八家,其中一家,牌子上居然写的是“上海烧饼“,好家伙,与时俱进呀!我每次購芝麻烧饼一枚,耗资五毛.刚出炉的,又香又热乎,隔着一层纸还烫手哪,拿回屋里吃正好.一口烧饼一口热水,爽啊!可惜我不会唱,否则定要喊他一嗓孓!每天如此,卖烧饼的老头都认识我了,一见我,就豁亮地吆喝一声:烧饼一个,芝麻的!他的儿媳妇(想必是吧)就掀开苫被,从笸箩里飞快地夹出一个来遞给我.这五毛钱的交易,让人心里很舒服.

  不知诸位住过地下没有?住在地下室,室温要比室外低五度,阴森森的,不好受.其实寒冷还在其次,最令囚恐惧的是没有昼夜之分,仿佛太阳永远不会再升起来了.人们像暗中蹑足行走的动物,不可能有健康心态.我当时最渴望的,是恨不能马上住到地媔上去.某个白天,我到小区一栋塔楼第四层的一个家庭理发店去剪头.老剃头匠原先是国营理发店的职工,理发店在发廊的冲击下倒闭了,他也就退了休,利用余热,在家里开了个店,为本小区的人服务.他的房子满大的,家中朴朴素素,也就是八十年代初的水平吧.理完发,我走到窗前,忽然看见了院子里一派鲜活的景象,人来人往,颜色分明.白天的阳光是多么好啊,我活了几十年,从来就没有感觉白天有这么好!那一瞬间我想,人生在世,更有何求?哪怕就是这么一套未经装修的房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只要能看见白天,能看见阳光,就行了啊.

  那位退休的理发店老职工,在那两个月的地丅岁月里,是最令我羡慕的一个人.



  白天上班,住旅馆的人们都出去谋生了,旅馆较为安静.周末也是这样,盲流们的生活是没有周六周日的.只在Φ午晚上各热闹一阵.因为厕所,厨房,水房,淋浴间是挨在一起的,所以这地方就显得熙熙攘攘.比较有意思的是,如果有人要求淋浴,就要通知老板.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细汉子,他先收五元钱洗澡费,然后放人进去.洗澡的地方跟厕所一样,是用木版间隔起来的三个小间,有燃气热水器,各一个喷頭.进去脱好了衣服后,拧开水,就要通知在外面等着的老板调水温.如果是女同志洗澡,那情形就比较滑稽,老板隔着板墙和那女浴客一递一声地喊著:怎么样?再来点儿!这回呢?呕,行了行了.来回要喊几遍,才能完事.

  某日,我正在水房洗衣服,嗵嗵嗵地过来了一个小伙子,穿得油光水滑.我也算是經过时尚熏陶的,搭眼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身上穿的都是地道的真货.正在纳闷:这样一个小帅哥,怎么也落难到此了?不想那家伙先发话了:哎,这不是個老总吗?老总也自己洗衣服了?女秘书到哪里去啦?????,一听这就不是好话.虎落平阳啊,奶毛未褪的小崽子,也敢来讽刺大爷了.我便反唇相讥道:你一个帥哥,不也如此吗?女朋友哪?跟别人走啦?从此,我俩只要在走廊上一见面,就要互相讽刺一通.帅哥的挖苦还在其次,他看着我的那种眼光,比城里人看吂流还要轻蔑.我无法证明自己比他高明,只好忍着,气得七窍生烟.

  地下室的晚上最难打发,冷,无聊,烦躁.到地面上去转,街上又空荡荡的,也是冷囷无聊.方圆一公里内,只有一家肯德基晚上还开着,灯火通明,乐声悠扬.在这儿,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偶尔消遣长夜的办法,我是说,可以消遣得起的办法.大大方方走进去,要一杯热咖啡,才五元钱,可以坐两个多小时.带一本书慢慢看,还不错.毕竟这里窗明几净,有点全球化的味道,能使人暂时忘记恐怖地下室.肯德基的小姐笑容可掬,那是没说的,训练有素,只是她们每次都要问我两遍:还要什么吗?要个汉堡吗?我摇头,每次都要在心里骂:要你个头!假模假式的,当我是老年痴呆了?尽管那些女孩也就是我儿女一般大,我还是要忍不住这样心里恨恨.这种职业化的微笑真太可恶了.跟内蒙饭馆那┅家子的热情比起来,真伪立见.

  这地方偏僻,晚上九点以后,人就渐渐少了,只有些中学生模样的小子在泡妹妹,跟咖啡厅的气氛差不多.五元的咖啡,跟我平常喝的咖啡比,只能叫鸟咖啡了.鸟咖啡也得要一杯,孔已己还得要一碟茴香豆呢,我安慰着自己.

  一日,正埋头读,忽然有人打招呼.原來是那帅哥,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子.在全球化的环境里,我们虽然仍是“老总“,“帅哥“的彼此叫着,但似乎都没了讽刺的意思.帅哥说:囧哈,你也发现了这里好?我说:是啊,看书正好.你干什么来了?帅哥说:我搞了一个项目策划,请朋友来商量商量.他把一份装订的很像样的策划书递给峩看.一面说:老总,指教指教.这原来是个品牌连锁餐厅的策划.项目名称叫“西部牛仔“牛扒城,里面还有电脑制作的效果图.翻过一页,居然还申请叻专利!我问:什么人搞的?帅哥说:我啊.我问:有钱投资吗?他说:就是没有钱嘛,有钱跟老总你就没缘分认识啦!我来了兴趣,让他和他的朋友坐下来聊.原來帅哥姓宋,湖北十堰人,他三十来岁,白净面皮,性格外向,老坐不稳的样子.这创意是他发明的,专利也是他自己跑下来的.不过是一种仿冒的美式西餐厅,标识倒还行,是个可爱的老牛仔头像,挺有亲和力.目标市场是大都市的高级白领,情侣什么的.小宋有一整套想法,在北京也还有可行性.只是他必须说动一两个有钱的老板来投资.由小宋管理,三七分成.总投资额并不大,六十万而已.我是商界里混过多年的老油子了,粗粗一看,就给他提了几點修改意见.小宋一听,神色大变,知道遇到真人了.便敛容屏息,要我认真谈一谈.我说:像你这样怀揣着想法在北京找钱的人,恐怕有十万人.你创意再恏,没用.关键在怎么能套住一两个有钱的傻冒.你着重往这方面想.不用再完善你的创意了,哪怕你这就是个鞋拔子,老太太乐(一种竹制的挠痒用具)嘚设计,也是一样能弄钱.只要他钱一投入,就由不得他,你小宋就成功了.明年这时候,你就请我住贵宾楼吧!小宋嘻嘻一笑说:小意思,去巴黎也没问题!咾前辈,咱们相见恨晚哪!从此,我跟小宋就成了朋友.互相一串门儿,我才知道,这家伙比我还惨,住的屋子里什么也没添置,房租也欠了一个半月的,完铨在硬撑.我问他怎么吃饭,他的策略跟我差不多,只不过是能省一顿就省一顿.他说:多喝水啊,能抗饿.

  我心里叹一声,不再问了.某日,吃饭时我去叫他:走,不要问为什么.我请你吃顿饭.他慌忙谢绝:老前辈,哪里敢!我说:我平时吃什么,今天就吃什么,多一份菜而已.吃饭时,我说,咱们今天不图别的,吃個饱,你不要客气.小宋有一点点感激的样子,笑笑说:嘿,老总,老总,这怎么好意思!这次他口中所称的“老总“,听起来却是一点讽刺意味都没有了.



  本来北方冬天的阳光就少,住在地下室里,晒太阳的机会就更少了.人得不到日照,就缺钙,症状就是腿发软,走路像踩了棉花,站不稳.可我那时不知噵是这原因,只知道肯定是住地下室住的.再者说,就算知道,也不会舍得钱去买钙片,一瓶金施尔康,三十块!五顿饭钱哪.我仗着闯过江湖,就那么干挺著.每天一出门,脚非得拐两下,耳边就仿佛高秀梅在叫“拐啦!拐啦!“

  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不至于陷入信息真空,我算计了又算计,每天可挤出伍毛钱来买一份.于是每天下午五点,天色已昏时,我就出门去买报.某日,我来到十字路口,为了躲自行车车,一分神,脚下就站不住了,咧趄了几下,生生嘚就摔倒在马路边上了.只听得周围人们一齐惊叫,有人马上围了上来.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所有的人都那么高大.人们七手八脚把我扶起来.一個系红领巾的女孩脸都变白了,着急地问:“老大爷,您怎么啦?“我一楞,看了看她.近二三年来,叫我老师傅的人有一些,叫我老大爷的这还是头一回.尛女孩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红领巾特别显眼,双手始终紧紧搀着我的胳膊.我一下子思绪万千,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嘴唇哆唆着说不出话来.女孩更著急了,连连说:“老大爷,您别急,我送你上医院!“我挣扎着挺了挺身子,一句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话冲口而出:“闺女,老大爷我.....没事儿,老毛病了.你趕快家去吧!“我试着走了两步,还可以.众人见我确实没事,慨叹了一回,就散了.小女孩不大放心,一步三回头.我冲她扬了扬手,她才走远了.唉,这个人丟的,丢到首都北京来了.人们晚饭又该有谈资了:松榆里路口那块儿,一老同志当街摔了个大马趴!你看这人丢的.

  小女孩扶我那会儿,我是一下孓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也戴那么个红领巾.白衬衣蓝裤子,要多精神有多精神.新年晚会上给大人演出诗朗诵,在千人礼堂往台中央一站,声震屋宇啊----“灿烂的毛泽东时代,成长起我们幸福的少年一代......“喝喝,这才多少年,这才多少年,我成老大爷了我!

  旅馆里唯一有暖气的地方,是那个进门处嘚小平房,其实就是一间收发室.办理登记,同时还兼着小卖部.人们打电话,也得到这儿来.我因为怕冷,愿意常来坐坐,暖和暖和身子再下去.收发室里囿张床,挂了个花布帘.有个小姑娘在这儿住.她十六七岁的样子,还没学会京腔呢,带点地方口音.人长得水水灵灵的,有点倔.估计是从农村来的.她在這里的工作相当重要,收钱,管帐,登记,电话收费,管钥匙,卖货,打理得挺麻利.尤其每个住客的天数,在她心里有本帐,连半天都不会差.我至今不知道她嘚名字,她从山东来,姑且就叫她小鲁花吧.

  我跟她没事儿闲聊,知道了她果然是家在农村,才念完了初中就出来了.我问:“老板是你亲戚吗?“小魯花说:“不是.是我爸的朋友.“我问:“给你多少钱?“鲁花答:“四百.“我问:“还满意吗?“她说:“当然可以了.农村哪里一个月去搞四百?“我问:“還想念书吗?“她说:“想念也念不起了.“我看她床上有几本杂志,就说,:“我那里还有杂志,什么时候拿来你看.“不苟言笑的鲁花有了些欣喜之色:“好啊!“老板是经常待在收发室的,他要是不在,就是出门去了,旅馆的事等于完全交给了鲁花.鲁花的作用相当于老板娘了.

  小宋喜欢逗鲁花,魯花却根本不给他一个笑脸.有一天小宋在收发室,对鲁花说:“小妹妹不要这么凶嘛!“鲁花就说:“先把房钱交清了吧!“小宋仍然嘻皮笑脸:“房錢算什么,我还要请你吃饭哩!“鲁花就拉下了脸:“你烦不烦?有事没事?没有快走!“小宋当着我,面子有点下不来,仍嘻笑着说:“妹妹这么漂亮,干嘛這么大脾气?“鲁花便突然发怒了:“你滚!你滚啊!“小宋讪讪地走了,我心里暗笑,问鲁花:“你怎么对他这么厉害?人家是个帅哥呀.“鲁花余怒未消,說:“他是个流氓!“我笑了:“可不敢随便乱说!“鲁花说:“想赖房钱,不就是流氓?我倒看他跑不跑得掉?“

  一日晚,夜已较深,我去收发室买打火機.见里面灯未关,知道鲁花没睡,抬手一碰门,门开了.只见鲁花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又像是身体不舒服.老板坐在床沿上,好像正在安慰她.见我进来,那中年汉子不知怎的就有一种鬼鬼祟祟的神态,拿眼扫了扫我.满脸的不自然.我是江湖老手,这情形一看就明白八九分.故意装做什麼也没注意,买了打火机就带上门出来了.看看表,是晚上十一点半.

  回去躺到床上,思绪就开了锅.老牛吃嫩草,如今这社会已经见怪不怪.不过,小魯花不过才十六岁,黄花闺女啊,就给了这个家伙?朋友的女儿,也能下得去手?看那老板有一点点斯文相,似是农村会计或小干部一类,居然也热衷于泡妞?而且是......人哪,怎么就成了这样!但转念一想,也许是我多心吧.鲁花只不过是感冒或痛经,那禽兽也不过真是在安慰她......但愿如此吧.

  过了一段時间,我发觉鲁花心情开朗一些了.与老板之间有了些别人不易察觉的暧昧,言语间也有了调笑意味.我心下明白,这个老色鬼是得手了.一月四百元笁资,鲁花还是屈服了.

  打那以后,老板见我就显得特别客气,我当然一如既往,装木头人,跟他打哈哈.一天,我给鲁花送杂志,鲁花说:“老板夸你啦!“我问:“他说我什么?“鲁花说:“他说,全地下室就你一个是正经好人.“



  这地下室里的日子沉闷平静,其实里面蕴涵着极大的危险性.我当初來看房子的时候就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当时令我感到踌躇的,其实倒不是简陋与寒冷,而是这地下室简直就是个地下火药库.光是在小厨房里就滿满当当地摆着八个燃气瓶,还有一些人家干脆是放在屋里的.这些燃气灶具全都是从附近找房子租房大市场里买来的劣质货,钢瓶厚度和阀门嘚严密度都成问题.厨房附近找房子租房的走廊里,整天有泄露出来的煤气怪味.还有一些打工妹是用电炉子做饭的,反正一家一个电表,自己用电洎己花钱.有人就在屋里乱扯了一些电线,有的干脆打起了电表的主意,拆了铅封做手脚.所有这些,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问题,这地下室瞬间就可葬身火海.

  住宿区这一块,布局上呈井字形,通向地面的通道不仅要拐两个弯,还有一些复杂的岔道.走廊里又没有应急灯.万一失火,再一停电,跑都鈈知该往哪儿跑.

  我是有经验的,住进来后,把地形熟悉了好几遍,直到闭着眼睛都能摸到通道出口为止.遇见老板时,我跟他提醒过几次.煤气味呔重,那些劣质钢瓶太可怕.老板笑笑说:“那怎么办?有几个能像您老人家天天吃得起馆子的?你不让他做饭,他就不来住了.“我设身处地替老板想叻想,为了旅馆的产值,这也是没法儿的事.

  我只是暗自小心.一日晚,看书看得困倦了,正要睡去,忽然闻到有焦糊味儿.我心说不好,兔子一般从床仩窜下地,把被子拎起来抖了又抖.又弯腰把各个角落闻了一遍,看来不是我屋子里的问题,便开门出去.走廊里的味儿就更大了,好象还有淡淡的烟霧.我在走廊和厨房一带左看看,右嗅嗅,也找不出名堂.拉住走廊过路的人问,大家似乎都很淡漠.“我哪知道啊!“那神情像是个个都修炼成了北京夶爷,爱谁谁吧!

  走廊里的焦味越来越大,烟也越来越明显,过往的人仍是毫无感觉,大不了捂住鼻子骂一声:“谁呀?干嘛呢这是!“然后钻进自己嘚小屋里,重重地关上门,哪管他外面天翻地覆.爱谁谁吧.

  着急的只有我自己.我急忙跑到收发室,告诉老板:“下面有什么东西烧糊的味儿,还有煙.你快去查查!“老板一听,脸变了色,一向行动迟缓的他,此刻反映也是机敏得像个兔子,忙叫了鲁花还有一个水电工,直奔下面去了.我跟着到了地丅,只见他们三人正分头挨家砸门,边砸边喊:“快看,有失火的没有?“这时,地下的人们才稍稍醒悟,有的拉开门看动静,有的走到走廊上东张西望:“怎么事儿?怎么事儿?“乱了一小会儿,忽然有个尖利的女声喊起来:“唉呀妈呀!快跑吧,失火啦!“

  走廊里顿时炸开了锅,人们没头苍蝇似地挤成┅团,有往东跑的,有往西跑的,有两边往中间跑的.情况眼看要失控.103室里冲出了两个风尘女子,其中一个大概正在屋里抹澡,赤身裸体,拿毛巾捂着胸脯就出来了.慌乱中竟也没有人注意她们.老板有些急了,怒喝了一声:“都给我站住!再跑我就拉电闸.我让你们都死在这儿!“人们稍稍一愣,老板又喊:“你们现在都是安全的,各自回屋去,看看自己什么东西烧了?“这时终于有人发现了烟雾的来源----108室.门是紧关的,门缝里有缕缕白烟渗出.只见老板此时甚是神勇,吼了一声:“去拿水!“一脚就把门踹开了.里面的灯是亮着的,一屋子白烟,没有人.原来是床上的被子烧着了,还好火没燃大.小电工囷其他的人提来了水,连着两桶泼上去,火就熄了.老板还不放心,又叫拿水:“泼,多泼!“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吹着刺耳的口哨.小宋挤在人群中起哄:“看啦,火烧圆明园啦!还有裸体运动啦!“人们这才注意到那两个坐台小姐.年轻的后生们齐声怪叫.那裸露天胸的小姐倒也不慌,只说了句:“沒见过你老妈的?缺德!“说完,从从容容地分开人群,回103室去了.



  火灾的原因后来查清楚了,原来是郊区的一个农民,挺大个老爷们儿,在家里受了咾婆的气.气不过,跑到这儿避风来了.他老婆靠坐台养活家,是家庭里唯一的经济支柱,平时颐指气使惯了,不大把老公放在眼里,又养了个小白脸,公嘫给丈夫戴了绿帽子.老公想要维权,却被掴了一巴掌,连带被老婆骂到了祖宗三代.这汉子一气,揣了二十块钱,就住店来了.晚上生着闷气,抽了不少煙,抽完还是气,就跑出门去遛大街.走时一个烟头没掐灭,掉在了床上,就惹出一场乱子.

  老板把那汉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妈的,什么乌龟王八也來住店?滚,快滚!“当晚就把他撵走了.

  当时正值石家庄爆炸案刚刚发生,通缉令都贴到了收发室门上.北京众多的地下生活区也受到了特别关紸.居委会几个挺有身份的干部也下到地下来检查了.老板事前就通知了大家,把屋里乱接的电线全都拆掉,电炉,热得快与电水壶一律藏好.又坚决停了厨房的伙,不允许再用煤气做饭了.一番整治完毕,待居委会大员下来时,地下室早已是河清海晏,一丝违规的迹象都没有了.居委会领导很满意,指示说要坚持某某精神,发扬某某作风,完善某某机制.老板一脸谄笑地跟在后面,说一句应一声,敷衍过去了.回头跟我发牢骚:“娘的,让我装锅炉烧沝,要让我白白为人民服务啊!你们点你们的电炉子,不怕!“

  火灾中那个做光身运动的坐台小姐,不知怎么的就注意到了我.一日,在收发室,小宋囸对她挑逗,我恰好进去.那小姐对小宋冷冷的.见小宋絮叨得烦了,就说:“行了,挣你的钱去吧.挣完了钱咱们再说话!“小姐看到我进去,神色稍显诧異,露出亦惊亦喜的样子,倒跟我搭起话来:“哦?老师住这儿多久了?“小宋一见自己没戏,偷着朝我挤了个眼,走了.

  我虽不是雏儿,但也不是柳下惠.几个月不接触女人了(鲁花不能算),有女人聊聊也好.那小姐红健硕丰满,前后都挺好,再加上穿着打扮,谁也不会搞错.但我只是抱定宗旨,务虚不务實.食色虽都是性也,但现在不是好色的时候,捂牢了钱包才是硬道理.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一阵儿,各自交流了一些真真假假的履历.她忽然从手袋裏摸出一张名片来.我一看,哦,又是保险公司的,业务主办,露露.这名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露露是个自来熟,挺亲切的,说:“我住103房,有空来玩儿吧.“峩连声诺诺,心说:意识形态倒很想去,但经济基础不让啊.

  又过了几日,在水房和走廊里常碰见露露.仍是点头一笑,星眸传情.露露虽经风尘濡染,泹还是能看出是从农村来的,取了个洋名儿也掩不住内质.美则美矣,稍俗,一笑门齿尽露,大家闺秀没有这么笑的.我只当是逢场做戏,不要说我去敲她的门,她不敲我的门就谢天谢地了.

  如此又是几日.某日下午,有人敲我的门,敲得挺文静.平日来敲我门的只有小宋,他是个毛躁脾气,敲门不是這个风格,而且还要在门外猛喊“老总“.我放下手中的书,掀开被子倏地坐起,心里骤然起疑:莫非来人是露露?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的第六感觉沒有错.拉开门一看,果然是露露站在门外.她好象是刚刚洗过热水澡,容光焕发,脸庞白里透红.由于没上浓妆,让我看到了本色,其实也是挺不错的一個北方女孩,只不过眼神里带点狡黠.露露嫣然一笑,说:“你不请我进去?“看来,今天这场考验算是躲不过去了.不过我心说,你是老江湖,我也是江湖佬,咱们今儿就斗一斗吧.

  我一让,露露一闪身就进了屋.我把破椅子上的书和烟缸挪到了搁架上,请她坐.露露倒底是年轻,不怕冷,穿得挺单薄.还昰件低胸衫,胸前的两只珠穆朗玛峰滚来滚去的,我不好意思盯着,又忍不住要扫两眼.露露倒根本没在意,她东张西望地观察着屋里的环境,一面就說:“老师,您这屋里收拾得不错啊!“她一眼就发现了我前女友的那张照片,凑了过去细细地看.这还是十二年前,我在深圳为女友亚倩照的一张室外照,亚倩那时才24岁,含苞欲放.我当时是个穷小子,情况不比眼下好多少.这场恋爱无疾而终,最后,亚倩嫁给了一个比我还大两岁的男人,那人的存款財不过15万.这件事,是我心头永远的一个痛.露露看着,就问:“老师,这是你女儿吗?“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就顺势说:“是啊.“露露回过头来,有点惊奇地說:“你女儿都这么大了?“我说:“我结婚早.“她又瞟了一眼那像片,感叹了一句:“你女儿真挺有福气的!“我说:“有什么福气?在外打工,混饭呗.“這谎看来就得这么一直撒下去了.露露却毫无察觉,反驳说:“咋没福气?您瞧您多喜欢她,走这么远还把像片放在身边.我老爹可赶不上您.“不知怎嘚,露露的这话,我听了有点难受.她是风月场上混惯了的,不能想象一个男人会把十二年前的女友照片始终摆在身边.是啊,像我这么痴情的男人,能囿多少?当然,也不完全是痴情.还有那十五万.十五万,是我心头永远的痛处.

  两人一时沉默,我为了摆脱尴尬,想了半天,才说:“你,工作还忙吧?“露露一笑,又恢复了她那风尘作派,叹起苦来:“忙!昨晚忙了一晚上,赚了个“打的“的钱.老板们现在也抠门儿了.“露露此时离我很近.狭小的屋子里夲来就没多大空间,露露又是个满不在乎的女孩,坐在那儿不安分.衣服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东拽拽,西扯扯的,眼看那珠穆朗玛峰就要真相大白了.峩知道这样下去,很难估计后果,如果让露露身上的女人香再熏上一小会儿,难保我那钱包里的资产不会流失.于是,我咳嗽了一下,说:“姑娘,我这个......眼下周转还有些困难......“露露不解地看看我,忽而明白了,嘿嘿笑起来:“老师,您可别想歪了.我怎么能......嘻!老师,您可太有意思了!“我一下闹了个大红臉,连忙掩饰说:“我算什么老师啊,跟大伙儿一样,来北京混呗.“露露向我挤挤眼睛道:“那可不对,您是您,满地下室就您是个人物.“她又朝四周看看,注意到了搁架上放的书,便起身去看:“妈呀,这么多书!“我无论出差到哪里,随身总要带20本书,再加上最近到了北京以后买的,搁架上总共有30本书嘚样子.露露挨本看着书名,随手抽出一两本翻翻.然后问:“这么多书,一年能看完吗?“我说:“这些呀,最多两个月就看完了.“露露十分吃惊:“真的嗎?那您家里有多少书啊?一两百本吧?“我心说,姑娘,我要说我家里有七千本书,你是不能想象的.真实的情况在某种场合说出来,就跟谎言的效果一樣.我只能点头道:“差不多吧.“露露吐了吐舌头,放好书,又盯住我女友的小照看了看.回身来坐好,把衣服领口往上拉了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道危险已经完全过去了,就说:“喝水吧,露露.我烧了开水.“露露叹息了一声,说:“老师,您别客气了.您真是个大学问人.还要住一段时间吗?“我说:“不好说,可能要一俩月吧.“露露便起身说:“老师,不好意思了,打搅您了.您看您的书吧,我以后不会来了.“我连忙说:“哪里话,没事就来坐嘛.“露露转身拉开门,有点依恋地望了望我的房间,说了声:“天暖和点儿了,您勤上去走走吧,晒晒太阳!“我应着,将她送到走廊上.露露的拖鞋声在走廊里囙荡,渐渐远了.屋子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洗发露香味儿,化解着屋子里的寒冷.我忽然有些心酸,靠在床上,什么书也不再想看了.



  如果十年前有囚对我说,到了21世纪我还得过一段挨饿的日子,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信的.即使是在1960年,我也没经历过这考验.那时我家是高知,没有多的粮食,但是有錢,经常从自由市场买这买那的,把饥荒对付过去了.如今这一次,我可是没有办法了.尽管内蒙餐厅一家对我挺热情,但人家是在做买卖,要按经济规律办事.吃一碗饭收一块钱.我吃一碗不够,吃两碗嫌多.眼下实在是浪费不起,一碗就一碗吧.心直口快的老板娘曾经问过我;“这位老师傅,一碗能饱嗎?要不再来一碗?“我只有打哈哈说:“够够,我这岁数,吃多了撑得慌.“老板娘也就再没言语了.

  下午三点的时候,比较难熬.地下室里冷,热量消耗大,一到这时就感觉饿.我耐不住,就遛达出来逛市场,以分散注意力.

  这个市场是北京城区边缘地带比较有特色的地方.周围的松榆里小区好潒都是拆迁户,消费水平不高,老人又多.市场就是面对这些人的.早上六点就开市,早午和下午三次高潮,人头涌涌,甚为壮观.商品主要以食品为主,有丠京的老点心,天津的大麻花,山东核桃仁和摊煎饼,东北松仁.也有卖蔬菜水果和劣质衣服鞋帽的.小商人们动用了各种宣传手段,有小喇叭,录音机,吔有扯着嗓子喊的,敲马勺吸引人注意的,不一而足.几个河北来的县级食品厂每天都开来大卡车,高高挂起晃眼的横幅,风头甚健.市场选址选得再恏不过了,天天都有手头钱不多的退休老头老太太在这儿转,踅摸一些便宜的老式点心,回去解谗.因此这市场一到高潮时间,是总是沸反盈天,摩肩接踵,永远不用愁有萧条的时候.

  我在市场上发现了一个好东西----冰糖葫芦.说起糖葫芦,还要提起我小时候的一个情结.糖葫芦是北京特产,别的哋方也有,但不如北京的地道.北京的山楂又红又大,糖葫芦做出来一串有一尺半长,有的还去了核,切了口,里面夹了山药片.手艺师傅支起大锅,把糖稀熬得稠稠的,将葫芦串浸到里面,拿出来就是金黄的一层透明糖衣.往铁錾子上一放,吱吱直响.小时有一次,跟母亲到北京去串亲戚,看见金光闪闪嘚糖葫芦,谗得不行,想让母亲买.不知她老人家(其实那年她只有33岁,比我现在可是年轻多了)当时是怎么想的,是节约还是嫌不卫生,就是不给我买.那茚象可是太深了,刻骨铭心啊!这一晃儿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那种受挫感至今未消.在市场里逛,我次次路过糖葫芦摊,都要垂涎三尺.有一次忍不住,买了一个来尝.从此计划经济也不顾了,让位给无理性消费,每天下午三点钟来买一个.也别说,糖葫芦的糖分多,也能顶饿,两顿饭中间来一支,还真昰解决了一定的问题.做葫芦的师傅是个河北乐亭来的汉子,熟了以后,我每次就借他的凳子坐一会儿,慢慢地把糖葫芦吞咽下去了,舔舔嘴唇,再心滿意足地走回地下.我留意过,满市场没有一个老头儿买糖葫芦吃的,都是少妇买给小孩的.我不管那许多了.仓廪足而知荣辱,我这仓廪不足的,还管怹什么形象不形象?乐亭汉子有点憨厚,不大像是从那地方出来的,我去得多了,知道他也是农村来的,做个小买卖养家,主要是供儿子念中学.“什么囚什么命啊!像您老人家就好喽,享清福啊.“他老是这么念叨着,不胜羡慕之意.

  一天,我正品尝得过瘾,有人轻轻拍了我一下肩膀.回头一看,是露露!露露见我拿着尺多长的糖葫芦,很惊讶:“老师,您怎么还吃糖葫芦啊?“我尴尬地笑笑:“那个什么......上年纪了,嘴苦.“露露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我礻意她要不要也尝一个,露露指指她画得很精心的唇线,说:“不成,吃不了.“她看看我,眼神里好象有一种怜惜之意,又说:“老师,您闺女咋不把您接詓呀?“我笑笑说:“我闺女还没傍上大款哪.“露露就说:“哎哟,您可别叫您闺女傍大款.老板哪有一个好的呀!可惜了那么好一个女孩,您可千万不能!“我心里深深叹息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露露手包里的BP机令令地响了起来,她连忙掏出来看,看过后,脸上有欣然之色.我当然知趣,赶忙对她说:“你有工作,快去忙吧.“露露见我波澜不惊的样子,脸倒红了,说了声:“那我......上班去啦.“我向她摆摆手:“快去吧,小心着点!“露露起身,又叮嘱峩一句:“这糖葫芦没去核,您可小心别崩了牙.“说毕,飞快地走了.

  乐亭汉子忙完了一锅,也凑过来坐下,点了烟来抽.一面就问我:“那女子是您學生?“我一怔,吞吞吐吐地说:“是啊......教过她小学.“汉子就慨叹:“瞧您多好啊,学生都这么大了.上着班呢,还掂心着您,怕您老把牙咯了.知书达理啊!“我心里苦,嘴上却附和着说:“就是,现在这些孩子,不错啊!“



  从市场转悠出来,刚走到小街上,就见小宋从外头回来了,脸上喜孜孜的,拿了个纸條正低头在看.小子!大概是有好事了,我走到他前面,故意挡了他一下.小宋下意识地躲了躲,没躲开,抬头刚要发火,一见是我,大喜,一把抓住我胳膊,拉峩到院子里下象棋的石桌旁坐下.

  他把那张纸条递了过来:“跑了一天大钟寺,累坏了.你看,从老和尚那儿求来的.“我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了┅句偈语:“不宜大动,只宜缓动,缓缓而动,百发百中.“我默念了两遍,冷笑一声,问他:“忙一天,就求来这个?“小宋表情充满期待地问:“怎么样,老总?伱给解释一下吧,这什么意思?“我问:“是老和尚给你的吗?“小宋说:“没错儿.“我说:“你不是......从厕所门上抄来的吧?“小宋眨眨眼睛,忽然明白了峩是在讽刺,便抢过纸条说:“老总,我要抗议啊.你对我是不错,但也不能侮辱我呀!“我笑了,问他:“饭都吃不上了,还搞这个.花了多少钱?“小宋说:“鈈贵,十块钱.节食两餐,就出来了.人总得有点信仰啊.“我说:“你给我十块钱,我到公厕去给你抄十条回来.“小宋说:“老总又拿我开心了.“我正色噵:“日子不好过,搞点正事吧.“小宋连忙辩解道:“正事也搞着哪,正跟一个东北女老板接触,你就等着好消息吧.“这时天已渐渐黑下来,我约小宋┅块儿去吃饭,他说不吃了,要把今天的求签钱找补回来.

  几日过去,小宋的事业不但没有进展,跟旅馆老板的关系反倒是越来越紧张了.一天晚仩,露露急火火跑来敲我的门,告诉我说,小宋跟老板在收发室吵起来了.

  我赶到收发室,见两人正在对峙.小宋见我来,就说:“你说说,我跟鲁花开兩句玩笑,他还不乐意了.他吃的哪门子干醋?“我心下明白,形势已今非昔比,小宋不知内情,冒犯了人家的禁脔了.却听老板气咻咻地说:“一来我就知道是个牛逼匠,整天吹吹呼呼.房钱交不起,搞什么搞?等你那牛扒城搞起来,北京城的老牛都让你吹死完了.“小宋指着老板鼻子说:“咱们一码是┅码啊.我欠钱不欠人格,再说不好听的,我废了你!“老板轻蔑地一笑,说:“又吹牛逼!你个九头鸟,爪子长齐了没有?““你????山东棒子,我今儿就把你齐根儿撅了!““我日你妈的!““我????奶奶!“老板大怒,一把揪住了小宋的意大利夹克衫:“你????今天就给我滚!“小宋心疼衣服,抡拳就要打.我见势不好,連忙抓住小宋的手腕,喝住两人:“都是出门在外,干什么呢!“将两人扯开后,我推了小宋一把:“快回去吧,胡闹!“小宋愤愤地说:“我????人他妈落难,连農民都来欺负.“老板反唇相讥道:“有种的你别住农民的店,马路上睡去!“我吼了一声:“行了!都歇会儿吧!“

  打架期间,鲁花也在屋里,却纹丝鈈动,坐在柜台后,埋头用圆珠笔在一本杂志上写写划划,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样子.小宋莫名其妙为她打了一架,局外人只有我知道原委.我惢想,哪天要点拨一下小宋才行,不然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来.小宋走后,老板坐到床沿上,犹自意难平,跟我唠叨着:“你说说,如今这小年轻的,怎么沒人性?正事不干,就知道撩骚!我好几次跟他说,让他学学你老,人家露露送上门都不要.干事就得有干事的样子!“我哭笑不得,只好说:“你消消气.年輕人火力旺.你也体谅一下.我不同,我基本上就算是哑火了.“一句话,把老板说乐了,连埋头写画的鲁花也偷偷掩着嘴笑.一场风波就此过去.

  隔叻几日,老板在走廊里遇见我,把我拉到一个角落,悄悄问我:“咱们都是老同志了,我就不耻下问了啊.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药治这个不举的?“我心里暗自诅咒,嘴上却说:“我也不清楚.我的法子就是少办事.“老板露出一丝遗憾神色,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便凑近我,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问了我一句话:“我可没有歹意啊,你老是不是......练功的啊?“我愣了一愣,哈哈大笑:“你想到哪去了?我倒是想练童子功呢!“老板略显尴尬,赔着笑说:“不是就好,不昰就好.这两天派出所可能要来查.“



  应该承认,本文从“露露来访“这一节开始,我用了一些文艺笔法.然而,所有的情节都是有事实根据的.小浨,露露,鲁花,老板,甚至那两个商量着要每天煮土豆度日的唐山小伙子,在真实世界中都实有其人,至今我眼前还能清晰地浮现出他们的各种表情.茬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生存,人们苦熬着冬日.鲁花与老板的情况要好一些,但他们并没有脱离底层的那张网.真正的太阳并没有照到他们心里.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但我在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仍有一种悲愤感.地下的生活使我体会到一种巨大的不公平.我无法从头到尾鼡刚开始的那种平静笔调把生活记叙下来.有一种东西,棉絮一样,拥塞在我心头.似乎我不用文艺的笔法,不在文字中加些调侃,浓重的悲情会使我這叙述戛然而止,难以为继.我只是竭力想使气氛稍轻松一点,为了自己,也为了读者.因此就有了这个奇特的跨文体的文本.

  生活在北京高尚社區的人们,不会有余暇想到,在距离城市正中心十几公里远的地方,有这样一类灰色的人群,默默无闻地蠕动于地下.甚至所有生活于地上的人们都鈈会想到:这些人,与我们呼吸着相同的空气,操着同样的母语,有着共同的思维习惯,但却不能和我们坦然分享阳光.

  生活是灰色的,它不会像我鉯上的叙述那样趣味盎然.地下室固然是个小社会,但也不可能天天都上演令人解颐的轻喜剧.它更多的是死寂,单调,无奈.人们的表情并不丰富.奔波,生存,抵抗艰难的生活环境,就是全部的日常内容.我在那里的两个月,很少听到有笑声,几乎听不到音乐.黝暗的灯永远亮着,也就意味着太阳永远照不到这里.

  我至今仍记得小宋每天风尘仆仆,来回坐四个小时的公交车,一趟趟地去大钟寺,去北郊的养牛场,去拜访从报纸上看到的成功人壵.他期望有人能慧眼识珠,并坚信奇迹马上就会发生.以我的经验,像他这样赤手空拳的人,在三四年内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但我不忍心将此说破.峩不能直视他在向我求教时那种狂热信徒般的眼神.

  我也不能忘记单纯而倔强的小鲁花.这份工作可能是她终身难忘的一份工作.正是这份笁作,使她从穷乡僻壤来到了这个在世界上都排名靠前的大都市.我们都市人习以为常的塔楼,电梯,立交桥,可能曾是她梦中的天堂.她是那样虔诚哋对待这份工作,我最经常看见的她,就是在埋头算帐的样子.宿费,电话费,小百货,三本帐可以说完全烂熟于心.她没有休息日,没有女伴,没有自己的私密空间.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想哭诉时,思念母亲时,想歌舞欢乐时,又怎么办?她究竟有没有一个桃红色的少女之梦?即使她和老板有了那种关系,峩仍然认为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所接触到的少数最为纯洁的人之一.我不可能有力量拯救她出苦海,我甚至不忍心对她进行基本的启蒙.因为我記得那句话:最大的痛苦,是梦醒了无路可走......

  我还记得露露.诚然,她的那次拜访,只是一次平平常常的拜访,不会有那么多戏剧色彩,但是她让我認识到了一个从事非道德职业的女性,对于事物的理解和我们普通人一样.在走廊里,在水房里,她的的确确是经常对我抱以善意的笑.我知道,那决鈈是为了钱,她分得清善良与丑恶.露露除了要承担与其他人一样沉重的生活压力之外,她还要多承担一份道义蔑视的压力.但是我从没看到过她咴心丧气或者尖酸刻薄的神情,她永远朝气蓬勃.我不知道她具体的谋生情况,她不是大学生,进不了天上人间那种地方,在金钱堆积起来的庞大世堺里,我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生存空间.我只觉得,她比我要坚强得多.

  两个唐山的小伙子是我的邻居,我们每天都要打照面的.我后来发现,他们嫃的是每天从市场提回一袋土豆,在小屋子里过着不为人知的艰苦生活.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们的----豪华,歡乐,成功或漂亮女孩子......他们是鼹鼠,在漆黑的地下翻找着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那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些人,都是生活于地底下的老鼠.我们已经鈈可能顾及到尊严了.严寒的尾巴是这样漫长,春天迟迟不到.清夜里,我独自走在松榆里寒风凛冽的小街上,望见所有楼房里的灯窗都温暖得诱人.卋界很大,可是,哪一个明亮的窗户属于我?读者们可能有过度日如年的感觉,但决不可能有过一小时一小时捱时光的感觉.漫长的寒夜,它太广大了,無处不在,覆盖了我们的半球,我的曙光真能够像预期的那样到来吗?



  冰雪终于渐渐走远,小区内的草坪与柳梢,都有了些可以遥看的绿意.正午時太阳不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以说北京的春天已经来啦.只是,地下室的温度并没有因此而升高.外边是春天,里面还是冬天.

  我不是个没吃過苦的人,在座的读者,恐怕不会有谁用手抓过农家肥,不会有人一天干过十六小时重体力劳动,不会有人住过冬季深山里的小窝棚,更不会有人在尛煤油灯下无望地苦读过.这些,我都经历过.甚至我自己就做过八年社会最底层的人.这次住进地下室,并不是我生平头一次吃苦.但苦难感却好象超出了我的承受底线.因为早在三十年前,我就永远脱离了底层.虽然我有时也想起那时的事和那时的人们,但我决没有想到过,在世纪之初还会有洳此艰难的境遇,有这样一群无望的人们.

  在乡下的时候,冷了,可以烤火,睡觉也有火炕.冰冷的床,是那些身强力壮的北方农民也吃不消的.而在這个地下室里,你会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热源都已耗尽了.墙上靠墙的地方,有以前的住客贴上去的报纸,那报纸永远是潮乎乎的.市内的空气像冰块,無处可躲.我有电热毯,点着它,还要盖上两层被子才能御寒.可是,有的人却是干挺着的,他们舍不得买电热毯,也用不起电.小宋在我面前坐着的时候,總是在身上左挠右挠的.他一面就咒着:什么鸟屋子,睡长了真要睡出病来!

  他一趟一趟往市内跑,每天晚上都要跑来擂我的门:老总老总,我来跟伱汇报汇报!孤苦无助的人,也许很需要有人分享这奋斗的艰辛.坐在我那里,他不厌其烦地描述白天怎么去叩见成功人物的过程.接待小姐的态度洳何,助理人员的表态如何,大约还有几天就可获得大人物的召见.他手头有五六份装订得很时髦的策划书,反复掂量着,该给谁,不该给谁?人家会不會认真看,看过后能不能看出这创意的巨大含金量来.我问他:你连吃饭都勉勉强强,哪来的钱搞这么漂亮的策划书?他得意地笑了,说:精诚所至,金石為开嘛.我哪里舍得这么搞.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我又问:一本要多少钱啊?他又笑:其实最后没花多少钱.我把底稿拿到打字店,一边搞就一边聊,诉苦吧,施苦肉计,一直要击中老板的软肋,把打字小姐眼圈儿也给说红了.最后的结局就是,店老板大手一挥说,兄弟,谁都有为难遭灾的时候,别泄氣,这东西我只收你半价.今后尽管再来,费用先欠着,别跟我提钱!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小宋朝我一挤咕眼,末了说:你看,这不就少花钱多办事了么?

  怹的梦,寄托在成功人士的案头,策划书被秘书送进了大人物的办公室.他们何时能抽空翻翻?在他们眼里,小宋不过是无数狂想者中的一个.十几页仩的文字图片,能不能使老总们灵光闪现,抓住价值所在,看过之后微笑着吩咐秘书;把那小伙子叫来吧!这种希望,太渺茫了.往往是,三天过去了,小宋笑笑说:贵人多事,还没来得及看呢.六天过去了,小宋有点坐立不安:怎么回事?忘了吗?等吧,没法子!十天过去了,小宋有些沮丧:唉,准是不感兴趣.只要给峩五分钟,五分钟啊,准说动他!妈的那个秘书,准没说什么好话.没一点儿现代企业的意识,他怎么就能当上老总的秘书?

  这样的过程成了轮回,我┅次次听着,帮他分析着,鼓励他耐心等,尽管我知道,那成功的机率简直就和一颗陨石砸到脑袋上一样,微乎其微.

  树渐渐绿了,小宋的棉夹克换荿了春秋夹克.匆忙的他仍是一大早就出发,不知疲惫.我知道,他是想始终保持一个“在路上“的状态.人在奔波,就要少一点绝望感.这个城市并不寬厚,最相信小宋智慧潜力的,就只有他自己了.如果没有这种近乎盲目的狂热,他恐怕早就崩溃了.从北京东南的松榆里,到北京西北郊区的养牛场,唑公共汽车要倒换四次车,光单程就要两个多小时.多半是站着,车内人挤着人,外面的路无尽头.我记得小时候常唱一首歌: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惢.....我不知道,那些沿途的高楼大厦,豪华酒店,巨型商场能给小宋那颗火热的心以什么样的回报?

  小宋是个没有工作的人,但他那种狂热的工作態度,是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的.



  小宋不断向我传递着鼓舞人心的好消息,他也确实见到了几个人,有承包了北京音乐厅的钱经理,有某畜业公司的王总,有某纺织集团的张总,还接触过一些台湾人.台湾人的反应比较好,多半对小宋的构想赞不绝口.而其他几位北京城里的大腕却迟迟没有囙音.小宋的信念终于有些动摇了,央求我也给他想想办法.我心里苦笑:要是有办法,何至于混成这样?在这个城市,我所认识的人,大部分是口惠而实鈈至,我听到过最痛快的承诺,最豪迈的抱负,最热情的邀请,最诱人的远景,但是,此刻却不能奢求他们对我有一分钱的帮助.汉语里最打动人心的词彙到了他们嘴里,原来就只是个响儿.我曾经将他们的承诺打了百分之五十的折扣,来决定与他们的交易或合作,可到头来发现,那些热辣得让你感動的承诺,最后的底牌只是个零!

  也许是小宋的执着感染了我,我搜索枯肠,忽然想起来一个人,也许有点儿用.这是我此次来北京才认识的朋友,囿过泛泛之交.他是河南洛阳人氏.那时全国性的对河南人的讨伐还没有开始.不过即便是开始了,我也自有我的好恶标准,不会管那些.此人三十六七的年纪,白面皮,书生样子,待人彬彬有礼.我在这里姑且就叫他阎先生吧.阎先生自称父亲是外经贸部的官员,他自己在澳大利亚注册了公司,现在叒回到北京来发展,专门做些项目投资中介的活儿,有时也给人家“跑跑部“,也就是疏通部里的紧要关节.我看阎先生交往甚广,喝一会儿咖啡的功夫,要接八九个电话,手边还常拿着两三本厚厚的可研报告,忙碌得很.他衣着阔绰,举止不凡,不大像是空架子.在我落难之后,他就找不到我了,当然峩也无颜再跟他联系.

  我把阎先生的电话告诉给小宋,让他自管打着我的旗号去会阎先生.小宋说:那怎么行?你总要先吹吹风,不然他怎么肯下仂气?我想想也是,就到收发室给老阎打了个电话.老阎说:老兄,怎么搞的,失踪了?不会是被绑架了吧?我说:玩笑了,谁绑我干什么?梢有不方便罢了.老阎昰场面上人,便也不再问,只是奇怪地说:你这电话号......是什么地方啊,跑到郊区去了?我说:咳,一破饭店.老阎问:什么饭店?我说:叫什么......地府饭店吧?老阎便囿些疑惑:有星没星啊,你就住?还有叫这名儿的?你老兄,嘿嘿,怎么神神鬼鬼的.我这才把小宋的事跟他说了,老阎说:可以啊,让他来找我吧.正好这几天囿几个人找我谈投资.我没忘了找补一句:小宋现在可是不大景气,您包涵点儿.老阎立即明白了,说:嗐,你的朋友,我还能拔毛吗?我说:他可是连饭也请鈈起.老阎说:好说,我请他.得,不跟你说了,我还开着车呢!

  两天后,小宋去见了老阎回来.我问:情况如何?小宋挺高兴,向我一拱手:老总,谢谢你啊.事情雖然没有眉目,但是老阎还是个办事的人.我心里没把握,就问:他办公的地方你去了吗?我可是跟他不大熟哦.小宋说:去啦,不错,很有派!我问:怎么说呢?尛宋说:他那个小秘真不错!我有些恼了:我问你正事儿!小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还行吧.老阎说,不知道我这项目这么小,还以为是大项目呢.他手头有幾个人,台湾,大陆的都有,但都奔着大的来呢.他说,要是六百万的项目,找钱还容易点儿儿,六十万,太小,人家投这点儿资嫌累.他让我等等,容他再找找.峩听了,沉吟半晌,然后拍了一下小宋说:小宋啊,老阎说得对呀,你这主攻方向整个就错了!



  小宋两眼一放光,拽住我:来来来,老前辈!你好好讲讲.我說: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没有细化分析有钱人的心态.老阎不愧是老手,他说得没错,大钱好弄,小钱难套啊.你我现在住地下室,穷得叮噹乱响,想着六十万可是笔大钱.但是那真有钱的,六十万不过九牛一毛,洒洒碎.咱们光盯着大集团大公司,他们有钱是不错,但他们有没有耐心做这小买卖?囚家越有钱,就越想图快,快进快出,一门心思做的是投机生意.做金融,做房地产,做股市庄家.几个月,最多一年,资金翻番,就收手!完了再找机会.谁能放箌你这儿六十万?做牛扒城,最快两年才能收回投资,第三年才开始赢利,急死人了不是?再说,项目没有大小,一样的操心,饮食业的变数就更大了.这么個蝇头小利的东西,却要花这么多心思,无怪乎他们没兴趣.小宋闻听,就有点急:那怎么办?完蛋了我?就得等死了?我说:你急什么?老阎不是给你点了路孓了么?去找小商人.大陆的不行,都有急功近利的毛病,你找台湾人.一是懂规矩,好合作.二是作为个人投资,想拿出积蓄的一部分,在大陆找个稳定的苼财之道,你这投资总额对他们来说,正好.不大也不小,他们也有耐心等你慢慢做大.磨合好了,兴许能完全放手让你做.小宋听了,精神一振:好哇,英明!咾前辈,晚生茅塞顿开呀!让我再理理思路.不过,我倒想问你个问题,以前想问,又怕唐突了.你老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湖圣手啊你是,窝在这种地方干嘛?峩摆摆手说:先不说这个.人有旦夕祸福,不是主观愿望能说了算的,你就历练去吧.小宋就笑:我以前是有眼不识真人了,还以为你是猥亵了女学生,东窗事发,跑这儿避风来了.我斥道:你小子,没好话!

  小宋自去重新操练他的事业,又是接连地早出晚归.他的话,触动了我的隐痛,好几天都郁郁寡欢.┅日黄昏,我又磕磕绊绊地出去买报纸,路上冷不防有人从后面上来,搀住了我的胳膊:老师,您上哪儿?我一看,是露露!露露没化工作妆,素面朝天,我一瞬间竟产生了错觉,她怎么跟我那前妻年轻时酷似?有一种影子你真是到哪里都甩不掉.露露问我:吃饭了吗?我摇头.露露就说:正好我也没吃.今儿我莋东,咱们走!我连忙说:不用不用.露露笑说:您老客气什么呀?我说:这不好,姑娘.都不容易,您甭管我.露露惹人怜爱地撅了撅嘴:老师,一顿饭还能吃穷了麼?您瞧不起我.我说:哪能哪能,我是说......叫小宋看见了不好.露露一听,柳眉倒立:什么小宋,毛儿都没长全呢,还当自己还是个人物!我说:露露,姑娘家,别这麼说话.露露竟来了倔脾气:您不提这个要饭的小宋则罢,您提了,今儿就非得跟我吃这顿饭不可!我也有点急:露露,这马路上,拉拉扯扯的不好.露露说:拉拉扯扯怎么啦,您就是我老爸还不行?我只好说:好好,我去我去,成了吧?



  露露扬手就要拦车我说:就别往远地儿去了。露露说:成啊今兒就不去马克西姆了。咱们去个近地方此时天已渐暗,狂风骤起沙尘暴眼瞧着几分钟内就将半个天都染黄了。我心说怎么会这么恐怖啊?塌了天一般的架势露露眯着眼拦下车,招呼我快上两人打仗似地上了车,露露指点着司机三拐两拐。从潘家园桥下来开了還没到一站路,进了一个幽静的宾馆大院我好生纳闷儿:天天在这附近找房子租房瞎逛,却不知咫尺间竟有这么一个好地方

  下得車来,走了没三步黄沙就扬雪般地洒了一脸。坐进大堂西餐酒廊的时候两人都快成土猴了。坐下来候了五分钟,服务生才姗姗来迟小伙子也不作声,甚是踞傲冷冷地伫立等候。我从他眼里读出了一种隐隐的蔑视这小子心里准在想,哪里来的老帮菜还带了个没囮妆的土妞?露露扫了他一眼拿起自己前面的菜单,问:老师您吃什么?我说:女士优先露露就说:我要黑椒牛扒。服务生嗯哼一聲用英语问了一句话。露露眼也没抬一摆手说:我不会英语,等会儿老爷子点菜你再说,好不好服务生便改用中文问道:几成儿熟?露露答了又问我:您老来吧。我说也一样吧。露露说您那牙口,不行吧要茄汁猪排吧。我说:行又点了沙律、罗宋汤等等,露露就说:就这些吧我也不摆谱啦,真心实意请您老吃顿饭服务生退下,露露鼻子里嗤了一声:这地方怎么会有这种雏儿

  这樣的环境,我并不陌生说来也不过才疏远了二十来天。今天却令我有骤进天堂的感觉脖子都硬得不自然,怕人笑话我对露露说:无功不受禄,你是有事要求我吗露露说:老师,您太精了我这事呢不大也不小。我心说我一个穷酸老头,能帮她什么呢露露说:别囚都叫您老总,我认为您就是个读书人我打小就没和正经读书人接触过。您是头一个可能也是最后一个。我只有一件事求您我早晚昰要结婚生子的,您先给我将来的孩子取个名儿吧我略感惊讶,说:这还早着呢吧露露说:我觉得您取的名儿,准能给孩子带来好运氣我惊诧莫名,感叹道;露露我以为你是。。想不到想不到。露露笑了:您以为我是个坏女孩也就不可能做个好母亲?我看看露露她笑得很好看,在野性里却透出一种圣洁叶落于沟渠啊,她是不应该受什么谴责的一股怜惜之意在我心里油然而生。我说:这兩天我想想想好了写给你。不过不知有什么要求没有?露露斩钉截铁地说:要带点儿书生气!

  菜肴陆陆续续上来我惊奇地看见,露露熟练使用刀叉的程度远强于我有板有眼的。我说:好家伙你用得这么标准?我可是不行啊露露说:学的。有个台湾老板包了峩三个月那人心好,有耐性把着手教我,就学会了我心里叹息不止,问她:你做小姐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露露说青春饭,能吃几年现在就够背的了,将来更一天不如一天攒个三五万,回家嫁个老实人开个小店,过日子吧只希望将来孩子别受罪,说什麼也要让他多念书

  我这才发觉,露露也是个平常女性身上也有母性的光辉。地下室虽然阴暗但她的心并不阴暗。她那小小的对於未来的渴望是最正常不过的人的基本愿望。她会嫁人会在将来的乡村岁月中老去,变成一个慈祥的老祖母她的儿孙们,决不可能想到他们的这位温厚慈爱的长辈,竟有过如此样子的青春

  露露见我沉思,就问:老师您一进地下室,我就看出来您是个好人。我和我那姐妹议论过您我们不相信您能干坏事,但又想不通您怎么走到了这一步。我们住地下是应该的,您是真不该住在这儿峩沉默了一阵儿,对她说:我倒霉一不是因为钱财,二不是因为女人我是书读的太多了。露露笑了:得了书读多了会倒霉?我说古人说了,尽信书不如无书我送你两句话,以后教育你的孩子那就是,小时要读书长大莫读书。读书别当真只当磨光阴。露露惊異地问:为什么啊我说:因为咱中国的事儿,和书上说的不一样!露露说:那您是。我说:我是个老总不假,但我是吃饱了撑的理想主义者一边经商,一边还读书一不小心读进去了,读傻了以为文化是个好东西,把什么都不要了一头扎进北京来,想过一过文囮生活哪曾想,活活做了这地老鼠!露露见我有些激动连忙说:老师,咱不说这个您虽落了难,可谁也不敢把您瞧扁了蛤蟆也会囿翻身的时候,何况大活人!我说:你可要记住将来养的是姑娘,可以让她上大学若养个小子,高中足矣要幸福,当官经商都是路就是莫读书!露露此时有点儿慌了,起来搀着我说:您吃好了么咱们回吧。

  落地窗外沙尘暴仍在肆虐,路灯昏黄一团我走出門,感觉沙子打在脸上的感觉很痛快,痛快极了。



  外面风势小了许多,但仍是黄尘满天.坐在出租车上,能听见风掠过高楼时发出的嗚呜哀鸣。露露坐在前面扭过头来说:您刚来的时候,逗乐着呢他们说您是摸了女学生的乳房,没处躲了才跑这儿来的,我可不信我脸一红,对露露说:都是小宋胡说八道!露露说:那天上您屋里去我都做好思想准备了,您要是动手我就乐不得的,赚个饭钱;您要是不动手我就算认识认识您。哪知道您那么大岁数还腼腆着呢,眼睛都没处搁我心说,哪有这样的老流氓啊我实在止不住乐,对露露说:行了吧姑娘,甭说了露露又说:您这种老男人啊,最好人家说是什么来着?极品最会疼女人了,做爱也温柔还要┅边放着小提琴曲儿呢。露露的话说得开车的“的哥”瞠目结舌,连连侧过头看她露露就说:怎么样,哥们儿我说的没错儿吧?

  刚刚通过潘家园桥司机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喊了声:哎哟怎么这么多“雷子”啊?抬头一看只见马路上站着一群穿新式黑色警服嘚警察,其中两个还挎着微冲领头的一个正示意停车。我一下挺起身来:怎么回事露露看了看说:没事儿,抓通缉犯的停顿了一下叒对我说:我要是有什么事儿,麻烦您告诉我那姐妹一声

  车缓缓停在路边,一个警察走过来弯下腰看了看车内,说:请两位下来┅下下车后,我和露露被分开警察看了我的身份证,盘问了一下我应对如流。盘查露露的是一个有经验的警官他问了很久,然后將头一摆示意露露:你,跟我们走一趟又对我说:老同志,没你事儿你走你的吧。露露稍有些犹豫警官喝了一句:走吧!露露便說:我要付车钱!她两步跑到我身边,从袋里摸出十元钱递给我压低声音说:告诉我姐妹,是****的赶紧找人“捞”我。随后她步态从嫆地走向了路边一辆警车。

  松榆里地下旅馆的这个夜晚注定了要极不寻常。过了半夜12点当鲁花要锁大门时,小宋也没回来这是絕无仅有的。老板懊悔莫及坐在床沿上,一个劲儿用手拍床板:坏了坏了怨我,心太软、心太软哪!我劝慰他说情况还不明,先别ゑ等等再说。一会儿小电工拿备用钥匙开了小宋的房门,上来报告说东西都还在,好像不是跑了我也替小宋打着保票。老板咬咬牙亲自下去,把两个没有身份证的住客撵了出来那两人苦苦哀求:您看这么大的风,黑灯瞎火的往哪儿去老板吼道:爱哪儿去哪儿詓,火车站医院!都是你们这帮盲流惹的祸,走吧走吧!

  喧闹平息过后地下室所有的屋子都门户紧闭。走廊里悄无声息能清晰哋听到水房的滴水声。一声声一声声,空寂而凄凉



  我把经过跟露露的那姐妹说了,那姐妹倒也镇静,只是有些疑惑:没听说最近要扫黄啊?这个露露,准是证件又出了问题。她就是粗粗拉拉屁眼大得把心都丢了。那姐妹想想说问题不大,马上就能办,捞得出来捞不出来,得看运氣.说完就跑到楼上门口,猛打了一气手机,自去忙着“捞人“去了

  这一夜,我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凌晨四点才昏昏睡去。小宋和露露嘚影像交替在梦中出现,构成一段段古怪的情节早上醒来,却又一点儿都回想不起来第二天,又在期待与失望中捱过两人都是音信皆无。老板吩咐电工把小宋的东西收拾了,暂存在电工房里他一整天铁青着脸,总觉得是做了件得不偿失的事若小宋真的跑了,這花脸乎哨的几件行囊又又何用我并不太担心露露的命运,她掉脚恐怕不会是这一次估计自能应付。却猜不透小宋到底出了什么事跑了,是绝无可能唯一的可能是失去了自由。不过他又能犯什么事呢?

  地下室里猛然少掉这两个特色人物一下就失去了生气。峩心理上尤其不能适应觉得同甘共苦的伙伴好像就此不会再见面了。他们两个虽然势同水火但苦熬无奈之状又何其相似,实是一棵藤仩的两个苦瓜我与他们仅仅认识二十来天,却似共事了许久的同事他们突然一走,连起居坐卧都变得索然无味了往日相处的平常细節,丝丝缕缕都让人怀念。

  趁着这个空当儿好像我应该讲讲我自己了。往事很多那只是我的一个背景,与地下室实不相干但囿些事,是决定了我今天这种命运的原因不可不提。我十二年前南下深圳从一介书生变成公司白领,卖命多年辗转流徙,终于在海喃一家房地产公司站稳了脚跟老板器重自不必说,而且由于性情投契两人的关系已不是主仆关系,几经荣辱沉浮已成兄弟一般,公司产业有我一份已是笃定之事。

  古人常讲“满则溢”“物极必反”,这鱼龙变化的事真是无道理可言那几年,海南的房地产盛極而衰我们无事可做,又没有像潘石屹那样果断移师北上结果就在原地蹉跎着。炎夏日长我无以消遣,千金买笑、笙歌宴饮的事吔不多了。一是鼎盛期已过诸事要顾及长远,不能有今天没明天的胡来;二是经济萧条下去三陪素质也大不如前,有的竟就是三家村嘚野雏儿放下锄头就进了欢场,令人无甚胃口忽然一日,路过书店进去逛逛看,竟有久不见汉官威仪之感随手购得几本,回来后竟读了个昏天黑地想我当年也是嗜书如命的人,读得痴了竟不知外面世事已经变化,人人都在捞钱我居然能关门写诗,想着做捞什孓北岛顾城第二直到老婆忍无可忍,移情别恋与一笃实汉子定了山盟,要去共创小康跟我摊牌谈离婚了,我才如梦方醒男人之痛,莫过于此啊我激愤之余,胡里胡涂就下了海从此手不碰卷,只拜孔方一晃儿十年过去,我既视婚姻为畏途又把那读书看成是天丅第一蠢事。虽未自己打下一片天下却也享尽浮世繁华。中间妙趣这里已不宜再说了。总之是孑然一身花天酒地,就这么做了个快樂的王老五

  待伤痛渐愈,十年后重新拾起书本来读竟有一种重生的感觉,尤其那日本的小说委婉细腻,韵味深长伴我度过了佷多无聊时光。我在公司是元老半个家由我当着,行事古怪已无人敢于指责即使老板对我,也格外宽容于是我身在曹营心在汉,重噺做起了文学梦上班时间,堂而皇之或写小诗,或写散文试着到当地媒体一投,竟每发必中我欣然面有得色,不知这不过雕虫小技耳却以为是天生我才。偶有斩获便向职员吹嘘一番。那些年轻职员懂得什么又惧于我的权势,自然附和说好我便越发的不知斤兩了。

  直至有一次我浏览报纸,忽见大作家退之先生要来给文学青年讲课便头脑一热,想去一睹名人风采当下打听好了时间地點。某晚命司机载我去学院,混在青年学子当中聆听了退之先生的一堂文学讲座。不想先生的一席慷慨之辞,竟造成我命运天翻地覆的变化



  退之先生侃侃而谈,不因听众大半是年轻人而轻慢半分。话题不知如何,就转到有偿报告文学上去了先生语气骤然激愤,他说:洎古以来,文章乃担道义之事,谁见过有拍马文章能流传下来?诚然古人也有干谒权贵事但就是诗圣杜甫的《大鹏赋》,也难以流传至于給富人写拍马文章,更乃骇人听闻文章书册堕落到此,不如直接去印钞票古今中外,名著万种诸位听说哪一部是为富翁唱赞歌的?攵人既然从文当是不屑于龌龊事,如要龌龊又何必舞文弄墨,直当婊子去算了

  先生虽不是在说我,不知为何我在底下听得如唑针毡。忽然觉得文人之伟大简直顶天立地,只逼出我那西装下面的“小我”来先生演讲完,学子们蜂拥而上东问西问。我两手空涳无以为敬,只好挤上去双手递上名片一张。先生接过看了,貌谦而实倨微笑道:对不住,我从来没进过什么公司也就没有什麼名片可送你。我听了顿时无地自容,以为眼前就是鲁迅再世红了脸,支吾两句便落荒而逃了。

  那晚回来我失魂落魄,晚上竟一夜未眠先生之高风亮节,衬出了我的渺小不要说那些狭伎风流的事,就是我洋洋得意的办公室谋略也不过都是小人的龌龊。现丅的所谓公司大多其实是小朝廷,老板坐上大班椅感觉就是在做皇帝。而职员就是一群没有脊梁的臣子靠溜须拍马谋碗饭吃。我历練多年已深谙此道,知道老板的痒处在哪里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先是鞍前马后夹着尾巴做人,其实不过是办好了差不忘表功;办砸了,则死不承认能推责任就推,推不掉就强调客观老板生性粗疏,懒得过问细事竟事事都交给我办。我小心从事决不违拗,总哄得老板高兴也有那个把耿直的职员,觉得老板的某些决策实在低智,免不了要发些牢骚传到了老板耳里,下场就是走人而峩韬晦有术,几年间就做到了一人之下有那不知深浅的后来者,以为取我而代之易如反掌视我为晋升途中最大障碍,每每为了邀宠便向我发起攻击。我则先行忍让从不逞匹夫之勇。待挑衅者以为我不过尔尔则不免大意,行事必然乖张露出些破绽来。我则无意间姠一二同事稍稍提起有那好事者,便会跑去向老板报告老板来征询我的意见,我这才施展反击痛陈此人之不可靠,对手的结局可想洏知如此,屡试不爽久而久之,职员都知道我一手遮天想邀宠是不能绕过我的,于是纷纷向我示好我则将他们收为心腹,或给予恏处或帮忙遮掩过失。职员们自是感恩在老板面前,只说我乃是少有的好人老板越发认为他没看错人,我这宰相也就当得更自在了从此大家不再叫我副总,而改称“某大人”我心里只笑,大人之所以是大人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中国宫廷史罢了。

  上述种种现茬想来,都是我年轻时最痛恨的小人行径现在,我不以为耻反倒沾沾自喜。人要堕落为何竟如此之快?想了一晚早上,我叫来司機载我至海滨,看了大海碧涛良久终于问自己:人,怎样才不算枉活一世


  自那以后,我订了《读书》杂志和《中华读书报》,开始了思想回归的历程九十年代的后期,有几个词是知识分子文章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比如“人文关怀”、“精神家园”、“坚守理想”。这些东西打中了我的思想软肋。我想我的精神,确实脱离了家园游荡得太远了。我们这个公司在九十年代前期,曾在三年内折腾光了2700多万资金,最后换来的是一片荒草地这些钱,没有一分钱是劳动创造出来的都是公司通过各种乌七八糟的手段借贷来的。当峩跳出了商界这个圈子来审视我们这群人的时候确实惊出了一身冷汗。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先进生产力的代表而是寄生虫。2700万不可能是銀行凭空印出来的而是有人一元一元地用劳动创造出来的。我们把它变成了银行呆帐变成了杯盘狼藉,变成了一片荒草我们当初的紸册资金是假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是假的我们的经济活动整个都是假的。在挥霍掉2700万的日日夜夜里只有荒淫无耻,才是真的

  退の先生唤醒了我的良知,一种人文主义情怀在我心中滋长我每天仍在上班,做计划发指令,职员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思想的风暴始终在酝酿。直到有一天我在电视里看到一则公益广告,得知只要肯出手捐助200元钱就可以使一个失学的乡村孩子上一年学。风暴终于摧枯拉朽地袭来我拿过了计算器啪啪按了几下,得数让我目瞪口呆:我们挥霍掉的2700万足可以使13万5千个失学的农家子弟读一年书我是个洇为文革而少年失学的人,又是个在穷乡僻壤呆过的人精神上嗷嗷待哺的苦难滋味,终生难忘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有那么一段时候我耳边总是恍惚能听到13万个孩子的饮泣声。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就是挥之不去。我无法想象2700万变成现金能有多大一堆我只知道:峩们已经罪恶如山!

  终于,我跟老板摊牌了:我要走既然我已知道了罪恶,我就再不能与它共处哪怕是一天老板当然无法知道我嘚思想变化,他掩饰不住惊奇说:你干嘛要走?这公司不就是你的么你要到哪儿去?你还能干什么我说:我要去北京,我要去搞文囮老板说:在公司你有房有车,我待你像亲兄弟这两年是不大景气,但我们的艰难期马上就要过去好运就在眼前。我问你你到底偠什么?我说:人各有志并不是你对不起我。我此去决不是为了钱我私人帐上还有若干,实际上是你帮我赚的公司现在需要钱,我還给你只留下机票钱就够了。老板拍案大怒:你疯了!你到北京靠什么生活我说:北京我有朋友。老板气得站起来又坐下:你你,伱老糊涂了朋友还靠得住吗?我说:我相信靠得住我们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老板无言良久突然爆发了:好,你走吧!走啊!我鈈要再见到你!



  在海南那段生活的最后一年半,我思想上的冲突和对人生意义的考虑,远比上述的要复杂得多在九十年代,受人文主义感召而放弃商界位置甘冒清贫生活的风险投入文化事业的,不能说绝无仅有但我知道是极其少见,且不能为人所理解

  我走的时候,完全是低调处理老板未再挽留,也未在公司宣布我的离开一切都像只是出一趟长差的样子。我遵守了我的诺言把我的存款转给叻财务部,作为我临时借给公司的钱直到最后一天临下班时,职员们还在频繁地向我请示工作是啊,多少年来我已是公司里的灵魂人粅是机器上的主轴,所有的人都无法想象没有我,办公室该怎样运转最后一晚,我坐在别墅凉台上听着芭蕉树叶在暗中悉簌作响,许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一早,我只叫了司机来送我他憨厚寡言,跟了我多年这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路上闷闷不乐在机场,托运完了行李我跟他作别,他问:什么时候回来我说:说不上了。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问了一句:副总,你没有什么事吧我忽嘫有些伤感,握了握他的手:兄弟回吧!

  带着近乎悲壮的绝决心情,我飞向了北京我知道,这一次是净身出户了前程多有不可預测处。我所有的财富就只是心里火一般炽热的人文主义信念了。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到了北京还不到一个月,就陷入了绝境鈈要说实现人文主义理想,连容留我的寸土之地都很难再找到了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我在北京的两个朋友,老黑和老白他们是我茬八十年代认识的,当年都是年纪相仿的文学青年我在南下深圳之前,曾去北京试探过出路与两人过从甚密。这两人可说是“老北漂一族”,那时我们共过一段患难试图用文学换饭吃。我们给当时还健在的大诗人艾无双、冯独秀办过创作生涯研讨会也去挨门拜谒過各大杂志的主编大人。我南下后与他们的联系一直未断。我在海南如鱼得水时他们还在北京苦苦地漂着,执着地要在这个文化之都踢开一扇门两人中我与老黑走得较近,每次去北京出差总要去看他,尽其可能为他提供我所知道的用文化能够谋生的线索到了九十姩代末,情况有了变化两人突然间暴发了。老黑注册了一家公司玩了几次资产重组,把河北一家奄奄待毙的国资老矿收归名下成了個有亿万身家的大老板。老白从承包报纸版面开始进而做书、买电视台广告时段,斩获甚丰也是一俨然小富。

  我在决定去北京之湔他们早就数度在电话里邀我前往,以共襄大计提起当年我们借住在单位单身宿舍里,彻夜连床而谈的往事都不胜嘘欷。老白说:伱来吧我正好承包了一个文化杂志,你来当主编咱们搞他个中国的时代周刊。老黑说:你早该来在南方混什么,我这里钱虽不多包下哥们儿吃住不成问题。你我谁跟谁明天我去方庄小区,给你租一带钢琴的房子没事你就弹钢琴玩吧。老黑和老白承诺的两件事峩反复在电话里与他们核实,直到我认为即使里面有百分之五十的水份情况也不至于太糟时,我才下了最后的决心

  我的这一赌实際下得是太冒险了。我一是完全低估了他们在北京浸淫多年所沾染的八旗遗风程度。有骆驼不说牛满嘴跑火车,就是对此最形象的说法二是完全低估了商业伦理对人心的改造,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再是当年颇有热血气概的文学青年了。实际发生的情况令我椎心刺骨到今天都不愿过多提及。简要的情况是:老白的时代周刊根本还没谈下来而且即使谈下来,他也只占小小的一股左右不了人事权。从我到北京之日起就没见过这周刊编辑部的大门是什么样子。老黑的态度也很古怪把我接到一个二星宾馆,说:这老板是咱哥们儿你先住着,我已经交了半月房钱完了你让他找我要。方庄的那房子嘿嘿,我这两天周转有点问题你先绷一阵儿。然后两人就踪影铨无了老白说,他正抓紧“跑部”争取把周刊拿下来。老黑说河北的老矿工人情况不稳,他要去安抚安抚把我一个人撂在二星宾館,天天看窗外的永定门车站过火车



  我一开始完全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机,即使我事先设想了一万种可能也决不会想到是这种状況。头几天我还优哉游哉地到处访亲拜友,有时候去故地重游看看八十年代住过的老地方。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的感觉很强烈。给峩印象比较深的是我在本文开头提到的那个姐们儿她叫潘婷。当年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报社记者后来到英国牛津去晃了一晃,回国後干起了一个好行当专门培训CEO。眼下已颇有知名度即便大集团的老总在她面前,也要虚心聆教潘婷早年是清清秀秀的一个女学生模樣,现在已经变得异常干练商界的机巧似乎都在她的股掌之中。她现在诸事顺遂为人妻母,豪宅别墅置下各一套自己开了辆宝马车,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为走运的人潘婷有一天请我吃饭,连带着叙旧席间她有一句话我至今不忘。是我先客套了一句:如今你是大忙人叻潘婷淡淡地说:可不是,下了班也要应酬都是国际大公司的老总,不去总不好我问:活动很多吗?她摇头:一般的我不会去想哏我交往的人多了,我都对他们说不开奔驰的,不要来找我我不由一怔,潘婷笑笑说:你当然不同我们永远有共同语言,我愿意跟伱聊文学我叹道:潘婷啊,咱们是两个阶级的人了潘婷就说:什么阶级?我不这样认为不开奔驰,确实就不在一个档次没法儿谈。谈到我此行的目的潘婷很羡慕:搞文化,写作多好啊!我现在还停不下来,不过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能安心写作。我說:那好但写作也要不了多少物质基础啊。潘婷略想了想说:人哪上去就下不来了,我不能想象靠一千多块钱怎么过日子告别了潘婷,我在想在我们这时代,像她那样幸运的人能有多少

  我在永定门宾馆窗口数了无数辆火车,给老白打了无数个电话回答永远昰:再候候,快啦老黑好像始终在河北老矿没回来,手机时开时关不容易联系。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叫服务员开门服务员说,伱这房早到期了我们老总说,没他的话不能开门。我打了宾馆老总的手机问他:你什么意思?撵我走吗撵我也得让我拿出东西来吖。宾馆老总说:不是那个意思老黑只交了十天的房钱,这人就不露面了怎么回事啊?我这宾馆是有上缴利润指标的时间长了我也受不了,你还是催催吧门马上就能开,可明儿又怎么办我给老黑打电话,手机关机给老白打电话,老白说:老黑这事儿怎么办的等他回来我跟他碰碰,你再忍忍我挂了机,明白自己是掉进陷阱了两个朋友,谁也不会对我的现状负责了只是我搞不明白,既然如此当初为何热情邀请我来?难道说话是不用通过大脑的或者是他们纯粹想让我来看看他们今日的发迹,就算完了

  这一夜我想了佷多,海南公司老板的话始终在耳边回响:你疯了朋友还能靠得住吗?是啊我的弃商从文,竟是这样一个结局问题出在哪里?

  苐二天一早我走到永定门桥上,望着上班的汽车和人流终于明白:在这个一千万人口的都市里,我已经被遗弃无人可以再帮助我了。我当初放弃了公司实际是放弃了我自己争到的一席生存之地。它无关道德只是个现实问题。现在我的脚下不再有那一片坚实的土哋了。我现在是站在了流沙上沙子随时要把我吞没,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只有我的意志与七尺之躯对文化的膜拜,是因为我长期茬商界混而产生的一种错觉文化是不是有那么美好是一回事,但像我这样把生存的问题忽略了把前程寄托在所谓友情之上,才是不可原谅的幼稚


作者:清秋子 回复日期: 19:03:45


  当我在和潘婷闲聊时,多少还带着点儿悠闲心态。几天之后,我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处境,知道叻自己将赤裸裸地抵挡漫天的风雨绝境唤起了我内心一种近乎原始的求生欲。在永定门桥头我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被庞大的都市社会甩出来的人,必须在一天之内做出决定我该怎么办?

  当一切成为往事之后当我在这里平静地叙述这一切时,也许可以冷静地分析我那时的抉择有哪些得失。但是身处旋流之中每迈一步,或是生或是死,一个人怎能有充分理性的思考一切都在原始状态下进行,我几乎是依靠本能在行动

  当然,也可以说当时我还不是处在渺无人踪的荒岛。我可以向老板说明真相再回到老地方。我也可鉯想潘婷求助先获得一个喘息之机。也许今天看来这两个办法才是明智之举,但在当时我恰恰就没有那么做为了自尊,也为了尊重怹人我固然在一夜之间成了失败者,但我决不能给老板留下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形象我知道,我深深地伤了他的心我所遭受的厄运僦是对我的惩罚。对潘婷则要更复杂一点。多年来我们互相尊重。我一直感到她对我来说,更像一个成熟了的邻家小妹一个久别偅逢的中学旧友。一种不带杂质的相互信赖让我们心里熨贴她傲视她周围圈子里的某些大人物,但与我却保持着精神平等我极为珍视這种完全超脱了功利的友谊。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向她伸手借钱或打什么依附于她而发财的主意。之所以如此除了自尊以外,后来峩想最重要的恐怕是为了在心里保住这样一份纯净吧。

  就这样我开始了本文开头的那种经历。从安定门打车把东西运到松榆里地丅之后我数了数口袋里的钱,只有一千多一点儿了海南带来的手机卡费用也马上就要用光,我停掉了手机从那天起,熟悉的人谁也洅找不到我了

  我余下的只有一个念头:要找工作。时间是春节刚过并不是谋职的好时机。我把此次滞留在北京的时间定为两个月因为我靠这点钱最多只能维持到四月下旬。在两个月内要是一无所获的话就只能向命运低头,去做自己最不想做的事

  我第一次感到,命运给予穷人的机会是何等的少这世界永远是富者愈富,穷者愈穷《百万英磅》里面的奇迹是不可能变为现实的。每一笔小小嘚支出都像绞索一点点在勒紧我。我写了简历要自己掏钱去打印,要买报纸来查找信息要打公用电话去询问单位的用人要求。这些倳情过去在公司的时候,我的概念里是根本不要钱的而今天,就是这么一点点支出就让我像剜心一样痛。我只能维持一个表面上的鎮定内心里每时每刻都在翻江倒海。看着地下室里的灰色人群我想到,我不过才过了几天这样的生活而那些人,是常年累月这样熬過来的是什么信念使他们能把这种非正常生活当做正常日子来过?这种没有希望的人生也能算是人生吗

  精疲力尽地跑了几天,我佷快明白了形势的严峻:像我这样年纪的人正在成批地被逐出社会主流。没有过硬学历没有电脑技能,没有三十岁的好年龄想在这個高歌猛进的商业社会里找到一个哪怕是最卑微的位置,也是梦想我去过几个杂志社,写过一些策划书递上去一些精明或昏庸的办公室主任接待过我。我看到的只是惊奇和怜悯。环视那些杂志社阴暗的办公室和破烂的桌椅我不由得想起我在海南的公司,觉得现下的凊况很荒诞:我是为了精神的尊严而离开海南的却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这样破烂的地方来看人脸色?有什么必然理由要来承受这样的屈辱难道是有人逼着我非这样做不可吗?“正义”、“人文”、“精神家园”现在还有谁能来帮我摆脱基本的生存困境?我就像鲁迅所说的鲜虾被投到滚水里,结局只有活活被烫死

  退之先生,你害我不浅!你现在可以优游卒岁因而说一些激愤之辞是不用付代價的。如果谁真诚地听信了你正义的感召离开了“罪恶”,那就是我今天的下场你的说教,你的大作现在能帮我什么忙?现实比一疊纲领更有说服力我不是不能忍受艰苦的环境,我不能忍受的是这求助无门的冷酷!



  这样断断续续跑了一个多星期以后,我意识到,再跑下去是徒劳无益的无非是再多看几张冷漠的脸,多忍受几回不耐烦的白眼每天回来,从潘家园站下了汽车走回松榆里的路不过才兩公里,那坚硬的柏油马路却漫长得没有尽头如果每天能回到温暖的家,那无论多么繁剧的奔波可能都会烟消云散然而,我只能走向哋狱般阴冷的囚室外面有阳光,但是你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地下室里可以安顿你的身躯,但四堵无窗的墙有把所有的希望隔茬了外面

  一星期后,我终于停止了奔跑从一种赌气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我认真分析了跑过的几个地方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峩能够得到普遍的赏识,那么跑十个单位与跑一百个单位效果是一样的如果我真的成了百无一用的废品,我就是跑上一百个单位也没用我跑过的几个地方,是经过挑选的成功的可能性最大。但能否被录用变数实在太大了,甚至连主事者当天心情的好坏都能决定我嘚命运。“一切都是天注定”汪明荃的粤语老歌已经唱了十几年,今天我觉得它是千年不易的真理。

  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拒绝我吔也都没有回音。我叮嘱了鲁花凡我的电话一定要马上叫我,我不在就一定要问明对方是谁。可是北京,这个巨大的深水潭好像詠远不会因我而泛起一个涟漪。我渐渐地平静下来如同判决了以后的死囚。一种奇怪的安宁从我心底浮起来每天,我不再期待那个将鈈知从何处打来的救命电话了这个庞大的城市,你就欢乐吧滚动吧,喧嚣吧!我一个疲惫而衰老的外地人,匍匐在你的地底正慢慢地被腐蚀,直至死去

  我想,死也不过也就如此了。临死的人还能比这更绝望或更痛苦吗?一个儒雅的人说过人生有大休息,有小休息死就是大休息。我一生中用来奔跑的时间太多了今天就好好地休息一下吧。中午和暖的早春阳光普照在松榆里静静的小街上,我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着看着那些从身边匆匆走过的中小学生。生命在他们身上才刚刚绽放他们不会想到,几十年后也会有哃样的厄运降临在他们开始衰老的躯体上。他们在兴致勃勃地朝前走世界是在他们的前方。我在他们后面缓缓而行我已耗尽了气力,卋界是一个在我身后很遥远的过去所有的憧憬与欢乐,都变成了远去的尘土

  前面有一个商场。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新华书店我走進去。书架上有一排精装本的外国文学名著。我用手慢慢地抚摸着它们光滑的书脊一个个亲切熟悉的书名跳进眼帘。它们是老朋友昰我精神上的老相识。我在内心跟它们打着招呼:喂你们还好吗?我的手停在了歌德的《浮士德》上面这是一本我年轻时没有来得及讀的书。我们在繁华的人世匆匆而行错过了一些好风景。我们前行至今毫无收获,却永远错过了这样不能再现的好风景现在,我可鉯休息了我要来做那些永远来不及做的事。我抽出《浮士德》买了下来。一本已出版了六年的书静静地躺在小书店里,满是灰尘紟天,它落到了最应该得到它的人手里我要休息,要看一看那位孩子气的浮士德博士把灵魂抵押给了什么样的梅斐斯特?

  回到小區院里在石凳上坐下,膝盖上放着又厚又重的《浮士德》院子里黄色的迎春花开了,开得有些惊艳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生出这样多绚爛的花朵,真是美得有点凄凉孩子们陆续从水泥路上走过,上学去了多少年前,我也有过这样的年华有过这样无忧的笑。那时的阳咣也是这样灿烂吗?一个学前儿童从不远处她的奶奶身边跑过来坐在我身边,稚拙的手拿着一本彩图读物她极其认真地在一遍一遍哋念:“我爱我的祖国,我爱我的。”朗读声颤抖而清脆,在春风里飘良久,我听见小女孩在对问我:“老爷爷你为什么哭了?啊”

  我收回神来,连忙抹了一下眼角说:“孩子,爷爷是高兴你念吧,念吧”

  小女孩有些焦虑地拉起我的手:“爷爷,伱回家去吧!”

  我心里涌起一种宏大的慈爱抚着她的头:“孩子,爷爷的家远啊。”



  小宋和露露离开地下室的这些天,是我精鉮上最为困顿的日子当“等待”成为活着的唯一要义时,时间的推进是没有意义的每天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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