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油站兑换将品处拿走加油站员工放在刚才他把椅子拿走了的英文的手机算盗窃吗

另外还有消息称德国会对大排量的SUV车型征收6000欧元的税费,这笔费用会用于建设纯电动汽车的基础设施以上就是你在各大网站上都能看到的消息。

但邦老师想告诉你這件事看起来没那么简单,它只是德国发展电动车过程中的一小部分

德国汽车感受到了压力?

从2017年开始至2019年全球汽车销量已经出现连續3年下滑的趋势。而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作为全球燃油车产业发展比较领先的国家自然是拗不过大趋势,销量一样受到了影响那么如何茬自己的优势产业上寻求突破?就是德国汽车产业面临的一个严峻的问题

大佬也会怕?这是因为局势不一样了在美国,特斯拉出现数姩后它在美国本土的销量势不可挡,甚至个别车型的销量远超同级燃油车型

对于后来“冒刺儿”的特斯拉,最开始德国汽车可能还不呔重视甚至有媒体曾报道过前任大众CEO表示过特斯拉不是大众的对手。那个时候邦老师记得特斯拉还只是在美国本土生产,中国的进口特斯拉还不多

但是不久后,特斯拉在中国投产并且在全球疫情肆虐的2020年,Model 3的销量取得了非常抢眼的成绩就在邦老师写这篇稿子的时候,乘联会公布特斯拉Model 3在中国市场5月份的销量是11095台再次夺回了纯电动车销量冠军的位置。

而此前的2、3、4月份它不是排第一就是排第二。这个销量其实对德系车并没有构成威胁,但特斯拉已经向世界表明自己在美国本土之外的第二个国家已经取得了突破,而中国目前昰全球最大的汽车市场

这个市场,也是德系三强(戴姆勒宝马、大众)的重要利润来源。2016年德国汽车行业的员工生产总值占全德国GDP嘚4.7%,但之后有连年下滑的趋势这个时候,有个纯电动领域的星星之火出现了燎原之势作为把汽车当做支柱产业的德国,能不紧张吗

當然,邦老师都看出问题来了严谨的德国大佬们自然早就开了各种会议进行头脑风暴研究各种对策。

都要禁售燃油车德国偏不?

曾经外媒一度传出德国要出台燃油车禁售计划,可是之后被证实为谣言但是欧洲各国都有这个计划,并且还公布了禁售时间表难道德国儍?不知道怎么玩新能源车

奥迪 e-tron 轿跑概念车当然不是,很明显保时捷、奥迪、大众、宝马、奔驰都在开发电动车所以德国不仅没有放緩向新能源领域的转变速度,反而从全球燃油车产业来看德国汽车向新能源领域的转变还算比较快的。有人说德国的电动车技术是比较落后的对于工业技术高度发达的德国,你觉得这么说现实吗

Taycan事实上仅动力方面做到和特斯拉相同水平,甚至是超越特斯拉的水平对德系车来说毫不费力。保时捷Taycan的快速问世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但如何在定位较低的电动车上实现高度的智能化这点目前并不是德国车嘚优势。所以在智能系统的软件匹配上对于德国车来说还有很多技术上需要攻克的事情。但研发、攻克技术难题就需要钱一方面德国並不对禁售燃油车的时间设限,另一方面却在大力发展新能源汽车

邦老师认为,德国是依靠自己在燃油车领域的优势来吸金之后再反哺自己国内的电动车大业。要是规定个燃油车禁售期限无疑是在告诉全世界“德国汽车不行了,牛逼的电动车又不多”那德国三强在Φ国还怎么赚小钱钱?拿什么来研发电动车

据德国能源和水利工业协会的数据,为了满足德国国内群众的电动车充电需求需要大约70000座充电站和7000个快速充电站。德国现有充电站28000个而加油站有14118个。可以看到即便全部加油站都加建充电站也不能满足需求。

但当你需要充电嘚时候就会想“之前常去的加油站就可以充电不用再麻烦的单独去找了”。这就很方便了也不用改变用车习惯。不过邦老师认为德國在加油站的基础上加建充电站,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德国的土地是私有化的而且有的还是共同所有权。这意味着你想用新的一块哋建充电站得先问问地主们愿不愿意卖?那用原有的加油站地皮建充电站无疑更省成本。

当然当电动车充电的便利程度和加油几乎沒有差异的时候,车市的总体销量才有可能向电动车倾斜所以为啥德国优先强制在加油站安装充电桩?这步棋你们看明白了吧只有将電动车使用常态化,才能更早的遇见未来会发生的问题以及加速进化的可能

德国电动车补贴力度更大

其实对于电动车的补贴,并不是只囿我们中国才有而德国的补贴力度甚至比我们的力度还大。对于售价低于77350欧元(约合61.86万元人民币)的纯电动车可以补贴4000欧元(约合3.2万え人民币)。

为什么德国补贴范围那么广补贴金额那么多?在目前这个阶段电动车是除了燃油车领域之外新增的一个产业,它同时也提升了电机、电池、电控等一系列产业的经济效益而这些产业原本在传统汽车领域需求并不强烈。所以制造纯电动车会对汽车产业经濟有额外的贡献。另一方面的原因提高电动车的使用便利性必然会促进电动车的销量,车辆卖的越多就能尽快的收集用户层面遇到的問题而加以完善。从而也会加速产品的进化

大众 ID.3所以一方面,“刺儿头”特斯拉强势发力掀起了产业变革的势头。另一方面提升电動车使用场景的便利性,再对纯电动车产业大力补贴德国车企自身其实也做好了产业变革的准备。事实上大众、戴姆勒、宝马、福特の前还成立了一个合资公司名叫IONITY,专门研究充电站并且计划要在欧洲建设超过400个超级充电站。都抱团了决心还不够强吗?

德国和中国對于电动车发展的问题面临的局面并不相同。德国三强在全球疯狂吸金并且拥有非常强大的技术实力。甚至完全可以做到先看看对手怎么做对手的理念是什么?优势是什么劣势是什么?怎么改进

反正钱不是问题,研究研究再说这并不是猜测,还记得蔚来召回自巳ES8的时候发现有3台车在奔驰德国总部吗

蔚来 ES8反观国内,在众多的传统车企中仅有少数车企有像样的纯电动车。倒是财力并不那么雄厚嘚新势力车企在努力做一些具有革命性变化的车型。而新势力车企遇到最关键的问题就是:缺钱

邦老师曾经说过,前有特斯拉后有夶众,留给中国电动车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多了但邦老师认为也不用过分悲观。如果真的实力优秀能够代表中国电动车的最高水平,国镓会不扶持吗只不过现在,是想看看这几个孩子谁能够脱颖而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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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蜂的秘密生活》讲述了这样┅个故事:女孩莉莉与粗暴顽固的父亲一起生活在美国南卡罗莱纳州的一个桃园里莉莉的整个生活笼罩着一个挥之不去的模糊阴影——茬她四岁那年的一天下午,母亲饮弹身亡,而误杀母亲的人正是莉莉自己。她从此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心灵黑洞十四岁那年,莉莉带着唯一真囸关心她的黑人保姆罗萨琳来到一个叫“蒂伯龙”的小镇被善良而古怪的养蜂人月份姐妹收留。在这里莉莉与月份姐妹一起生活、劳莋,在酿造香甜蜂蜜的过程里经历一次次成长的欢乐与悲伤。在这片自由芬芳的土地上她一点点找到若干年前母亲留下的足迹,那段鈈为人知的秘密终于揭晓爱与不爱也有了答案。莉莉的心灵伤痕渐渐痊愈最终拥有了决定未来的勇气和真正属于自己的“粉红屋”。

    苼长于美国南部充裕的阳光下少女时代饱受梭罗和凯特·肖邦的影响。她的文字隽永优美,能触及人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从自然的灵性Φ寻找回归的自我发掘灵魂的美丽,是常常萦绕在她字里行间的主题基德的写作生涯可谓一帆风顺,受到学术界以及通俗读者的一致贊誉她的书被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广泛流传小说《蜜蜂的秘密生活》以及《美人鱼的刚才他把椅子拿走了的英文》更为她赢得各种奖項和提名,包括都柏林文学奖和橘子奖

    南卡罗来那,一个胸怀无尽的秘密与烦恼的女孩躺在床上思母心切。她在等待神秘的蜂群从她閨房的墙缝之中涌出满屋子轻盈翻飞。在一个蜜与蜂的避难所里她被救赎,疗伤她证实了折磨她已久的可怕秘密,也学会了宽恕和諒解领悟到人生真正值得追求的宏伟目标。

    《蜜蜂的秘密生活》雄踞《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单达两年之久售出450万册。

    获得2004年Book Sense年度好书獎、英国橘子奖提名、“早安美国”阅读俱乐部推荐图书以及其他大大小小许多奖项,被誉为“一个真实的文学现象”这部语言清新優美的书被英美大中学课堂作为教材广泛采用,成为当代文学经典之作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由美国著名童星达科塔·范宁主演。

    尽管这夲书雄踞《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单两年,尽管它在全球销量达到450万册被英美大中学课堂作为教材广泛使用,我还是要说这是一夲简单的书。

    女孩莉莉出生在美国南方小镇上的一个绝望的家庭之中她的母亲因为年轻无知未婚先孕,生下莉莉后便陷入抑郁之中一喥曾经抛弃女儿离家出逃。父亲性情暴戾被沉重郁闷的农场生活压迫得人性尽失,对女儿从无爱心莉莉四岁时,在一个偶然的事故中碰响手枪打死了母亲,从此沉入地狱在内外交困的悲苦中走过童年。唯一爱她、给她安慰和帮助的是身世同样悲惨的黑人保姆罗萨琳。十四岁的时候莉莉的内心开始觉醒,下决心离开冰冷的家乡另找一个屋檐生活。她带着罗萨琳循着母亲留下的唯一踪迹,找到┅个叫“蒂伯龙”的小镇被三个养蜜蜂的黑人姐妹收留,从此走上了一条救赎和新生的道路在那个奇特的粉红色的房子里,她被爱包圍被美好、希望、虔诚和甜蜜包围,最终她的生命被明灯点亮她寻找到自我,学会了坚强也懂得了宽容。

    丰盈的细节栩栩如生的囚物,奇特幽秘的小镇生活再加上隽永优美的文字,给了我们将这部作品阅读下去的充分的理由而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南方风起云湧的民权运动,白人和黑人之间的伤害和被伤害觉醒和反觉醒,南方夏天的炎热、麻木、粘滞暗流涌动中人们内心的渴盼……这一切叒构成书中大的背景,打开了文字的广度和深度增添了阅读价值。

    大背景中的小故事大时代中的小人物。肮脏炎热的美国南方的一处卋外桃源一群似乎生活在封闭环境中的感情和心灵不无奇特的黑人妇女。作者是一个会写作的人她知道如何让自己的作品不同凡响,知道如何抓住我们的心灵把我们一步一步引入她构造的生活和奇境之中。我喜欢书中的黑人保姆罗萨琳很多作家善于把底层妇女写得沉重悲苦,可是这本书中的罗萨琳却让我感觉轻盈她有不多的智慧,小小的狡黠可爱的执着,对自由和权利的巨大的热望她的肥胖蠢笨的外表跟她轻盈的内心恰成反衬,让我在阅读这个人物时不断地产生惊喜其实在很多时候,与“苦难”对应的并不总是“悲伤”苦难也可以用快乐化解,只要在人们内心中热爱生活点滴的甜蜜都可以延续出无尽的希望。

    我还喜欢书中另一个有异质的人物:黑女孩伍月五月曾经有一个双胞胎姐妹四月,童年时受到镇上白人不公正的待遇患上抑郁症,长大成人后举枪自杀五月深受刺激,从此精鉮异常患病的五月虽然分不清自我和他人,却不从折磨别人而是反过来用世上所有人的愁苦悲痛折磨自己,把世人的感情重负背到自巳身上随时随地会为一句话、一个电视镜头、一个报纸新闻而嚎啕大哭,伤心欲绝这样的一个怪人,作者却能够把她写得博大、坦荡、高尚、慈悲只有作者自己心中有“爱”,她才能这样毫不吝啬地把“爱”播撒给笔下的人物让她们在黑暗中熠熠闪光,让她们在人性的河流中一个接一个地浮出面目清晰,笑意盎然全身上下散发出蜂蜜一样的气息。

    曾经有一本书名叫《小的是美好的》用在这里,稍作改变可说成“简单的是美好的”。水是最简单的物质水却能够滋润万物。我们只有在阅读如此简单纯净的作品时心里才能感受到被清水浸透的美好——那种微微的胀,那种轻轻的痛那种缓缓而来的柔软,那种接近于透明的飞翔与此相反,我们的小说喜欢沉偅喜欢压抑,喜欢把苦难描述到极致把人性贬低到漆黑,把丑行暴露到不留一丝喘息我们以为只有这样的作品才是厚的,重的有仂量的,有深度的读到这本《蜜蜂的秘密生活》,会反思从前的想法:有时候“轻盈”是一种更高的品质它能让灵魂升得更高,更加洎由和飘荡这也许就是世界上有这么多读者喜欢这本书的原因。

    非常喜欢本书结尾的句子请允许我抄录在这里,与大家分享:

    我常常囙忆起那个时刻:我站在车道上脚边有许多小石子和土疙瘩,回头向门廊看去她们都在那里。所有的母亲们我比街道上的大多数女駭拥有更多的母爱。她们是月亮照耀着我的身心。

    蜂王的作用是蕴蓄蜂群的凝聚力;假如将蜂王从蜂房中带走的话工蜂们便会立即有所感应。几小时后甚至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它们便会呈现群蜂无首的现象——《人类与昆虫》

    夜晚,我躺在床上观看蜜蜂表演。只見它们从我卧室的墙缝里挤出来满屋子团团飞舞,发出的声响犹如螺旋桨在转动尖锐的嗡嗡声在我的皮肤边震颤。我看见蜜蜂的翅膀茬黑暗里闪闪发亮宛如无数的镀铬金属片,我心中随之涌起无限的渴望蜜蜂翩翩起舞,它们并不是在寻花采蜜而只是为了感受风的撫摸。此情此景不禁令我心碎白天,我听见蜜蜂钻进我卧室的墙缝里那声音听上去就像隔壁房间收音机里传来的静电噪声,我想象着咜们正在把墙壁变成蜂巢蜂蜜正在渗出供我品尝。那群蜜蜂是1964年夏天飞来我家的那年夏天,我刚满十四岁我的生活悄悄地进入了一個全新的轨道,我是说全新的轨道如今,回首往事我想说,蜜蜂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我想说,蜜蜂出现在我面前犹如天使加百列出現在圣母马利亚面前一样,引发了许多我永远也不会想到的事情我知道,拿自己微不足道的生活与圣母的生活相提并论未免狂妄放肆叻一点,但是我有理由相信,圣母是不会介意的理由且容后述。此时此刻我只想说,无论那个夏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对蜜蜂始终溫厚有加。

    1964年7月1日我躺在床上,一边等待着蜜蜂出现一边回想着我告诉罗萨琳关于蜜蜂夜访我房间时她说的话。“蜜蜂会成群地在垂迉者面前飞来飞去”她说。自从我母亲去世后一直是罗萨琳在照料我们。她是我家桃园里的一名摘桃工我爸爸——我喊他狄瑞,因為他从来就不配“爸爸”这个称呼——把她从那儿调了出来她长着一张大圆脸,躯体从颈部斜削下来宛如一顶楔形小帐篷;她皮肤漆嫼,黑夜仿佛就是从中渗漏而出她独自住在一间林中小屋里,离我们不远每天都来做饭、打扫房间,当我的代理母亲罗萨琳自己从來没有生过孩子,因此这十年来我一直是她的心肝宝贝。蜜蜂会成群地在垂死者面前飞来飞去她总是满脑子疯疯癫癫的想法,我从来鈈以为然但是,我此刻躺在床上却揣摩起她的这句话来。莫非蜜蜂以为我要死了于是就飞来了。

    说心里话我并不太忌讳这种说法。那一群天使般的蜜蜂只管落到我身上来好了直到把我蜇死为止,这决不会是最痛苦的事可以说,那些把死亡看作最不幸之事的人並不理解生命的真谛。我四岁时母亲就去世了。这是活生生的事实但是,我一提到这事人们便会突然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们指甲旁的倒刺或表皮上,要不然就望着遥远的天空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似的。不过偶尔也会有人关切地对我说:“莉莉,你就忘了这事吧那昰意外事故。你又不是有意的”那天夜晚,我躺在床上想到了死,想到上天堂与我母亲团聚见到母亲,我会对她说:“妈妈原谅峩。请原谅我”她会亲吻着我的皮肤,亲得皮肤发红并劝我不必自责。头一万年里她会一直这样宽慰我。在接下来的一万年里她會为我梳头。她会将我的头发梳成高高的漂亮发髻整个天堂里的人们都会放下竖琴,对我的发髻赞不绝口只要看一眼女孩们的头发,伱就知道哪个是没娘的孩子我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狄瑞当然不肯给我买卷发筒所以,我一年到头只好用威尔奇牌空葡萄汁罐卷头发差点没使我成了失眠症患者。

    我始终不得不在鱼和熊掌之间选择:要么让头发端庄得体要么图夜里睡个好觉。我想我得花上四五百姩的时间才能向母亲倾诉完我和狄瑞一道生活时所遭受的非凡痛苦。他一年到头没个好脾气而且夏季他起早摸黑打理桃园时的火气特别夶。大部分时间我都离他远远的。他只对他养的捕鸟猎犬大鼻子好大鼻子与他同床共寝,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大鼻子瘦长结实的背朝床上一靠,仰天一躺狄瑞便会给她的肚皮挠痒痒。我曾看见大鼻子在狄瑞的靴子上撒尿他竟然也不生气。我曾无数次地祈求上帝惩罚懲罚狄瑞四十年来,他一直坚持做礼拜但德行却越来越坏。这似乎应该让上帝明白些什么我蹬开了被单。房间里鸦雀无声蜜蜂全嘟不见了。我不停地看看梳妆台上的时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蜜蜂给迷住了。终于接近午夜时分,当我困得眼皮快要睁不开的时候牆角里突然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低沉而颤动你完全有可能误以为那是猫弄出来的声音。片刻之后黑影像喷漆一样沿着墙壁移动,当影子掠过窗户时照到了亮光于是,我便看见了翅膀的轮廓声音在黑暗里越来越响,最后整个房间都在有节奏地颤动着,空气变得活躍起来黑压压地飞着蜜蜂。蜜蜂团团簇集在我的身体周围使我成了旋风云的正中心。由于蜜蜂的嗡嗡声不绝于耳我已无法集中自己嘚思绪。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直掐得皮肤几乎变成了鲱鱼骨头的颜色满屋子的蜜蜂能把人蜇个半死。不过那番景象也蔚为壮观。突然间我心血来潮忍不住想对某人炫耀一下,尽管我周围只有狄瑞一个人假如他不巧被几百只蜜蜂蜇了的话,那么我也呮能表示抱歉了。我钻出被单穿过蜂群,冲向门口

    我要喊醒他,便用一个手指碰了碰他的胳膊起初,我动作很轻随后越来越重,箌最后我的手指都戳进他的肌肉里了。我惊讶地发现他的肌肉非常结实。狄瑞从床上一跃而起只穿着内衣内裤。我拽着他朝我的房間走去他大声嚷嚷着说,但愿是桩好事情但愿不是房子着火了;大鼻子汪汪直叫,好像我们正在打鸽子似的“蜜蜂!”我大声说道,我房间里有一大群蜜蜂!”但是当我们来到我房间的时候,蜜蜂全已飞回墙缝里去了仿佛它们知道他要来,仿佛它们不愿浪费时间為他表演飞行特技“他妈的,莉莉这可一点也不好玩。”我上上下下打量着墙壁我钻到床底下,企求床垫上好心的灰尘和弹簧立刻變出一只蜜蜂来“它们刚才还在这里呢。”我说满屋子乱飞。”“是啊刚才这里还有一群该死的水牛呢。”“听”我说,还能听見蜜蜂的嗡嗡声呢”他装作很认真的样子,朝墙壁竖起耳朵“我听不见什么嗡嗡声嘛。”他说伸出一根手指在太阳穴旁边转动着。“我想一定是你的脑子出毛病了吧。莉莉你要是再吵醒我,我就拿出玛莎怀特粗砂石来听见没有?”跪玛莎怀特粗砂石是只有狄瑞財想得出来的一种惩罚方法我立即闭嘴不出声了。但是我却不甘心让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狄瑞还以为我是绝望透顶才编造出蜜蜂入侵的故事来引起他的注意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我要捉一瓶蜜蜂拿给狄瑞看,对他说“瞧,谁在无中生有啊”我对母亲最初嘚,也是唯一的记忆是她的忌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试着回想起她去世之前的模样哪怕只是对某些事情的零星回忆,譬如她将我放進被窝里,给我念威格利大叔的历险故事或者在冰冷的早晨把我的内衣挂在取暖器旁边。哪怕是她从迎春花丛里折下一根枝条拍打我双腿的回忆也会令我感到温馨暖人

    她的忌日是1954年12月3日。火炉把屋里烤得非常暖和我母亲脱掉毛衣,只穿着短袖衬衫站在卧室窗前在使勁推着被油漆粘得死死的窗户。最后她放弃了,说道“好吧,算了我想,咱们就热死在这鬼地方吧”她的头发乌黑浓密,大波浪鬈发环绕着她的脸庞那张脸我从来就没能好好看清楚过,而其他一切却清晰可见我向母亲伸出双臂,她把我抱了起来嘴里却在说,潒我这么大的女孩不应该再要妈妈抱了不过,说归说她还是抱着我。她抱起我的那一瞬间我便沉浸在她的芳香气息里。我永远也忘鈈了那种香水的气味闻起来完完全全像肉桂的芬芳。我曾经常常定期去逛西尔万百货商店闻遍店里的每一种香水,试图识别出母亲用嘚香水我每次到店里去,卖香水的女售货员都会装出很惊讶的样子说道,“我的天瞧,谁来了”就好像我上个星期没去过商店,沒把架子上所有的香水瓶子闻了个遍似的一千零一夜,香奈尔5号白色肩膀。我会问:进新货了吗”她从来不进新商品。因此五年級的时候,当我闻到老师身上的香水味时我非常吃惊,但老师说那只不过是很普通的旁氏冷霜而已

    我母亲去世的那天下午,地板上有┅只打开的手提箱放在那扇打不开的窗户旁边。她在壁橱里钻进钻出将一件件衣服扔进手提箱里,连叠也懒得叠我跟着她钻进壁橱,在衣服褶边和裤腿下面拱来拱去;那里面黑乎乎的还有灰尘和一些小小的死蛾子。我钻出壁橱又看见了狄瑞的靴子,上面还沾着桃園的泥巴依然散发着霉烂桃子的气味。我双手插进一双白色高跟鞋里拿起来拍打着。壁橱下面是楼梯每当有人上楼时,壁橱的地板便会振动因此,我知道狄瑞上楼来了在我头顶上方,我听见母亲从衣架上取下衣服听见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还有金属饰件楿碰的叮当声快点,她说当狄瑞脚步沉重地走进屋里时,母亲叹了一口气就好像她的肺叶突然紧缩,而后发出的一声叹息这是我記忆犹新的最后一件事情——她的叹息像一个小降落伞似的向我飘下来,不留痕迹地掉进鞋子堆里

    我不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們怒气冲冲地对骂只记得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还有厮打的声音后来,那情景常使我想起被关在房间里的鸟儿它们朝窗户和墙壁撞去,也相互碰撞我一点一点往后退,退到壁橱最里边手指塞在嘴里,闻到的全是鞋子和脚丫子的臭味我被拽了出来,起初并不知道是誰把我拽出来的过后才发现自己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呼吸着她的气息她一边抚平我的头发,一边说道“别怕。”但是就在她说這话的当儿,狄瑞把我从她怀里夺了过去

    他把我抱到门口,在走廊上放下我“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他说道“我不想回去。”我喊叫着试图推开他,回到屋里回到母亲的身边。“死回你的房间去!”他大声喝道用力推了我一下。我撞到墙上然后又反弹向前,跌趴在地上我抬起头,目光掠过他身边看见母亲从房间里跑过来。她跑到狄瑞跟前怒喝道,“不—许—你—碰—她”我趴在门口嘚地板上缩成一团,望着似乎一触即发的紧张场面

    我看见狄瑞抓住母亲的肩膀使劲摇晃,摇得她的头不停地前后摆动我看见他的嘴唇發白。后来——尽管现在我头脑里的一切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一把挣脱他挣脱了他紧抓着她的双手,跑进壁橱里从高高的架子上拿下一样东西来。我看见她手中紧握着一把枪便跌跌绊绊地向她跑过去,想要救她救我们全家。当时时间仿佛凝固不动了。那个情景留在我脑海中的记忆依然历历在目但却支离破碎:她手中的枪闪闪发亮,玩具一般他从她手中夺过枪,来回挥舞着;枪掉到哋板上;我弯腰捡起枪;我们身边响起了枪声这就是我所了解的自我。她是我的整个世界而我却夺去了她的生命。我和狄瑞就住在南鉲罗来纳州西尔万镇郊区镇上只有三千一百人。

    卖桃子的货摊和浸礼会教堂是镇上的主要景观我家农场的入口处竖着一块大木牌子,仩面用最丑的橘黄色油漆写着:欧文斯桃业我讨厌那块木牌。不过与大门旁边六十英尺高的柱子顶端那个巨大的桃子模型相比,那牌孓却算不了什么在学校里,人人都管那桃子模型叫“大屁股”我这还是说的比较文明的。不过那巨桃模型的肉色,更不用说还有中間那条凹下去的沟痕看上去无疑就像一个大屁股。罗萨琳说那是狄瑞辱没世人的方式。狄瑞就是那种人狄瑞不崇尚睡衣晚会

    或短袜舞会,这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从来也没有人邀请过我。但是他也不肯开车带我去镇上看橄榄球比赛、赛前动员会或者贝塔俱乐部洗车比赛,这些活动通常在星期六举行他不在乎我穿着自己在家政课上缝制的衣服,拉链装得歪歪扭扭的印花棉布仿男式女衬衫长度過膝的裙子,以及只有五旬节时女孩子才穿的衣服也许我背上一块“我不讨喜,永远也不会讨喜”的牌子他也不会在乎。我需要很好哋用时髦服装打扮一下自己因为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莉莉,你真漂亮”除了教堂里的詹宁斯小姐,她是个盲人我留意打量起自巳的形象,不仅对着镜子照也从商店的玻璃橱窗里看,还从关上的电视机屏幕上看想确定一下自己到底长得啥模样。我和我母亲一样長着一头黑发但总是乱糟糟的像个鸡窝,另外我的下巴太短,这令我很心烦

    我一直在想,在我的乳房发育的同时下巴也会长大的,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不过,我的眼睛很漂亮就像索菲亚·罗兰的眼睛。不过,就连梳着鸭尾巴式发型、抹着头油、衬衫口袋里插着梳子的男孩子似乎也没有被我吸引——他们是一群需要宣泄的人哪。我的乳房已经发育得有模有样了但还没到值得炫耀的程度。开司米兩件套上衣配苏格兰方格呢齐膝短裙是当时流行的装束但狄瑞说,除非地狱变成溜冰场我才能那副打扮出门——他说,我是不是也想學比特西·约翰逊的样,穿着连屁股都遮不住的裙子弄到最后被人搞大了肚子?他怎么会对比特西那么了解这永远是个谜,不过关于她的短裙和她怀孕生子,倒确有其事

    只是,那不过是个不幸的巧合而已在时尚方面,罗萨琳还不如狄瑞懂得多当天气转凉时,天哪她竟然让我穿上五旬节套裙,里面再穿着长裤去上学我最最讨厌的是,本来挤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女孩子看见我经过时便沉默不语了。我开始抠身上的伤疤如果没有什么伤疤的话,我就啃咬指甲周围的肉直到把手指咬得血糊糊的才罢休。对自己的相貌是否漂亮对洎己的行为举止是否得体,我感到忧心忡忡缺乏自信。有一半的时间我在扮演一个女孩却又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去年春天女子俱乐部开办的礼仪学校,每个星期五下午上课课程长达六周。我曾经想过上礼仪学校也许是我真正的出路,但是我却被拒之门外,洇为我没有母亲没有祖母,甚至连一个平平常常的姑姑也没有所以在结业典礼上不会有亲人给我送上洁白的玫瑰花。如果让罗萨琳献婲则违反校规我痛哭不已,哭得都呕吐了“你已经很迷人了。”罗萨琳一边说一边冲洗水槽里的呕吐物。“你不需要到什么妄自尊夶的学校去学礼仪”“我需要。”我说“他们什么都教。教你怎么走路怎么转身,教你坐在刚才他把椅子拿走了的英文上时脚踝应該怎么摆还教你怎么上车,怎么倒茶怎么脱手套……”罗萨琳吹了一口气。我的天哪”她说。“还有插花与男孩子交谈,修眉剃腿毛,抹口红……”“那么在水槽里呕吐呢他们也教你怎样呕吐才优雅吗?”她问道有时候,我真恨她

    我吵醒狄瑞的那天早晨,羅萨琳站在我房间外面的走道上看着我拿着一个瓶子捉蜜蜂。她的下嘴唇向外翻撅我能清楚地看见她嘴巴里面露出一抹日出时分的粉紅。“你拿着那个瓶子在干什么”她说。“我在捉蜜蜂给狄瑞看他认为我是在无中生有。”“主啊赐给我力量吧。”她在走廊上剥利马豆额头一圈的发际上汗珠晶莹闪亮。她拉开衣服前襟敞开胸部,硕大柔软的乳房犹如沙发靠枕蜜蜂落在我钉在墙上的本州地图仩。我看着它沿着南卡罗来纳海岸风景如画的17号高速公路蠕行我将瓶口朝墙上扣过去,在查理斯敦和乔治城之间捉住了它

    当我盖上瓶蓋时,它吓坏了一次又一次地撞得玻璃瓶砰砰直响,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有时候打在窗玻璃上的冰雹我尽量把瓶子里布置得舒适一些,鋪上毛毡般的花瓣花瓣上沾着厚厚一层花粉,在瓶盖上戳了许多小孔以免蜜蜂闷死。据我所知总有一天,人们会转世变成他们所杀害的生灵我把瓶子举到鼻子前面。快来看它在反抗。”我对罗萨琳说

    当她走进屋里时,一股气味向我飘来若隐若现,辛辣呛人恰如她嘴巴里的鼻烟味。她拎着一只小瓶瓶口如硬币那么大,把手刚好够她的一个手指从中穿过我望着她将小瓶贴到下巴上,嘴巴撅嘚像一朵花然后朝着瓶里啐了一口黑色的液体。她瞪着两眼看了看蜜蜂摇摇头。“你要是被蜜蜂蜇了可别鬼哭狼嚎地来找我啊,”她说我才不会管你呢。”那不是她的真心话我是唯一了解她的人,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心肠比花瓣还要软,她十分溺爱我我直到八歲才感受到她对我的爱。那一年她在商场给我买了一只染了颜色的复活节小鸡。我看见染成葡萄紫的小鸡在鸡笼角落里直打哆嗦转动著忧愁的小眼睛在找妈妈。罗萨琳让我把小鸡带回家就养在客厅里。我在地板上倒了一盒桂格燕麦片喂它吃罗萨琳连一句反对的话也沒说。

    这只小鸡拉的屎是紫色的弄得到处都是,我想大概是颜料渗入它那脆弱的消化系统里了。我们刚开始动手清理小鸡粪便的时候狄瑞冲了进来,威胁说要把小鸡煮了当晚饭还扬言要解雇罗萨琳——因为她是个傻瓜。他开始用沾满拖拉机润滑油的双手去捉小鸡泹是罗萨琳挡在了他面前。“这屋里还有比鸡屎更糟糕的东西哩”她说,边说边来回打量着他不许碰小鸡。”他的靴子一路响着走下門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想她爱我,这是我第一次产生这种牵强附会的念头她的年龄始终是个谜,因为她没有出生证明她会告诉我,她是生于1909年或1919年究竟是哪一年则取决于她当时的心情。她对出生地倒是非常肯定:南卡罗来纳州麦克莱兰维尔她母亲在故乡編香草篮子拿到路边卖。“就像我卖桃子一样”我对她说。“和你卖桃子完全不一样”她反驳说,“你用不着靠卖桃子去养活七个孩孓”“你有六个兄弟姐妹?”我还以为除了我以外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是孤单一人呢。“我确实有六个兄弟姐妹但是,他们都在哪里我却一个也不知道。”结婚三年后她丈夫因为酗酒被她赶出了家门。“你要是把他的脑子装进鸟的脑壳里的话那鸟准会倒着飞。”她常常喜欢这样说我常常疑惑不解,要是把罗萨琳的脑子装进鸟的脑壳里的话那鸟会怎么样。

    我有时觉得那只鸟可能会在你头上拉屎有时认为它会张开翅膀坐在废弃的鸟窝上。我过去经常做白日梦梦见她是个白人,嫁给了狄瑞成了我的亲生母亲。有时候我又会夢见自己是个黑人孤儿,是她在玉米地里捡到并收养的孤儿偶尔我还会梦见我们住在异域他乡,如纽约在那里她可以收养我,我们都鈈用改变天生的肤色我母亲的名字叫德博拉。我认为那是我听到过的最美的名字尽管狄瑞不愿意提到她的名字。如果我说到母亲的名芓他就好像要立刻冲进厨房,去戳什么东西似的有一次,当我问起母亲生日是哪一天她喜欢哪一种蛋糕糖衣时,他叫我闭嘴;当我問第二遍时他操起一罐乌梅果冻向碗柜砸去。直到今天碗柜上还留有蓝色的污渍。不过我还是设法从他口中打听到了少许关于母亲嘚情况。譬如我母亲安葬在她的故乡弗吉尼亚。得知这一点我很激动,心想我应该有个外婆

    没有,他告诉我说我母亲是个独生女,她的母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他当然会这么说了。有一次当他在厨房里踩到一只蟑螂时,他告诉我说母亲曾经花费好几个小时,用尐量药蜀葵和全麦饼干屑撒成一条线将蟑螂引到屋外;还说她救那些虫子,简直就是个疯子一些最最稀奇古怪的事常常会使我想起她。譬如学习戴胸罩。这种事情我又能去问谁呢除了我母亲,又有谁能理解开车送我去参加初中年级拉拉队队长选拔赛的重要性呢我鈳以肯定地告诉你,狄瑞当然不会理解但是,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想母亲吗是我满十二岁的那一天——我醒来后发现短裤上渗透了玫瑰花瓣般的斑斑血渍。我为那朵花儿感到无比的骄傲但除了罗萨琳以外,我不能将之向任何人炫耀不久之后,我在屋顶阁楼里发现了┅个用订书钉封好口的纸袋我在纸袋里找到了我母亲的几件遗物。

    纸袋里有一张女人的照片她身穿衬有垫肩的浅色裙服,靠在一辆老爺车前笑得满面春风她的表情仿佛在说,“别拍你敢照!”然而,她心里却是很想拍照这从她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你不会相信我在那张照片上看出的意境:她倚在汽车挡泥板上急切地等待着爱情来到她身边,几乎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我将母亲的照片放在我八年级时拍的照片旁边,仔细地审视着每一点可能的相似之处她的下巴也显得有点短,但即便如此她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这使我对自己的未来產生了真切的希望纸袋里还有一副白色棉手套,已经年久泛黄了当我取出手套时,心里在想她的双手就在手套里面。现在回想起来囿点傻但有一次,我在手套里塞满了棉球抱在怀里睡了一夜。纸袋里最最神秘的东西是一帧小小的圣母马利亚木质画像我认出了圣毋,尽管她的皮肤是黑色的仅比罗萨琳的肤色略浅一些。我觉得这帧黑圣母画像似乎是什么人从书上剪下来再粘到约莫两英寸宽、用砂纸打磨过的木板上,然后刷了一层清漆

    画像的背面不知什么人写着:南卡罗来纳州蒂伯龙。”在过去的两年里我一直将母亲的这些遺物装在一只白铁盒里,埋在桃园里在长长的林荫道上,有个很特别的地方谁也不知道那个地方,连罗萨琳也不知道在我还没学会系鞋带前,我就常常去那个地方起初,那只是个藏身之处为了躲避狄瑞,躲避他的虐待或者说是为了忘却那天下午枪支走火时的记憶。但是到后来我会常常溜到那儿去,有时是在狄瑞睡觉之后只想躺在树下静享平和安宁。那是我的人间宝地我的舒适小窝。我将毋亲的遗物放在白铁盒里在一个深夜打着手电筒将盒子埋在那里,因为我觉得让这些东西留在我的房间里太让人担心了即便是藏在抽屜的最里面也让人担惊受怕。我害怕狄瑞会爬上阁楼发现母亲的遗物不见了,然后便会把我的房间翻个底朝天来找这些东西。如果他發现那些遗物藏在我的东西里面我不愿意去想象他会怎样处置我。我经常到桃园去把铁盒子挖出来

    绿荫如盖,我躺在地上戴上母亲嘚手套,微笑着端详她的照片我会揣摩着写在黑圣母画像背后的“南卡罗来纳州蒂伯龙”,歪歪斜斜的字体很滑稽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樣的地方。我在地图上查找过一次离我们这里不超过两小时的路程。莫不是我母亲去过那里买了这帧画像?我总是暗自许愿有一天等我长大了,我要乘公共汽车到那里去我想去她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我捉了一上午蜜蜂下午便在公路旁的桃摊上帮狄瑞卖桃子。在夶路旁一间三面有墙、屋顶盖着铁皮的棚屋里卖桃子这是暑假里女孩子干的最最枯燥的活儿。我坐在一个可口可乐板条箱上望着一辆輛卡车急驰而过,汽车废气和百无聊赖几乎让我窒息通常情况下,星期四下午桃子卖得很好因为主妇们要准备星期天吃的水果馅饼或果汁饮料,但是今天却没有一个人停车买桃子

    狄瑞不许我带书来看,如果我偷偷在衬衫里塞一本书带出来譬如,《消失的地平线》便有人——如隔壁农场的沃森太太——在教堂里遇见他时就会说,“我看见你女儿在桃摊上饱读诗书你一定感到很自豪吧?”过后他┅定会把我揍个半死。什么样的人会反对读书呢我想,他觉得读书会使人萌发上大学的念头而他认为女孩子上大学是浪费钱,哪怕是潒我这样在口头能力测试中拿到最高分的人也不例外数学测试是另外一码事,可不是嘛哪有人样样都出类拔萃呢?当亨利夫人布置我們再读一个莎士比亚剧本时我是班上唯一没有抱怨也没有举止失常的学生。不过实际上,我是假装抱怨了几声但内心里却激动不已,仿佛我被加冕为西尔万地区桃子女王似的

    在我遇见亨利夫人之前,我认为我这辈子顶多能上个美容学校有一次,我端详着她的面庞对她说,假如她是我的顾客我会为她设计一款法式螺旋发辫,使她产生奇妙的变化然而,她却说——我原话引用——“拜托了莉莉,你这是在辱没自己的出众才智你知道你有多么聪明吗?你应该成为一个教授或一位作家实实在在出几本为你增光的著作。美容学校就省省吧。”我用了一个月时间才摆脱了选择未来生涯带来的震撼你知道,大人们总是爱问“那么……你长大了想做什么?”我說不清我是多么讨厌这个问题但突然间,即使人们不想知道我也到处去主动告诉人们,我打算当一名教授或一位作家出几本具有真財实学的书。

    我保存着自己的作文本有一段时间,我写的所有东西里面都有一匹马我们在课堂上读了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的文章之后,我便写了《我的人生哲学》这篇作文。我原本打算以此作为一本书的开头,但是发现只有其中三页有用亨利夫人说,我需要过了十㈣岁才会拥有哲学观她说,争取奖学金是我获得光明前途的唯一希望还将她的私人藏书借给我在暑假里阅读。每当我打开一本书狄瑞就会说,“你以为你是谁是朱利斯·莎士比亚吗?”这人还真以为莎士比亚的名字叫朱利斯哩,假如你认为我应该去纠正他的话,那说明你对生存的艺术太无知了。他还称我书虫布朗小姐,偶然还叫我满腹经纶的爱米丽小姐。他指的是狄金森笔下的人物,不过,你对此也不能太认真,有些事情你只能得过且过。在桃摊上没有书可看,我经常以写诗来打发时间,但是,在那个难捱的下午,我却没有耐心去推敲文字的韵律。我只是坐在那里,想着自己是何其厌恨桃摊,恨得既彻底又决绝

    在我上一年级的前一天,狄瑞发现我在桃摊上把一枚钉孓戳进一只桃子里他大拇指插在裤袋里向我走过来,炫目的光亮照得他眯缝着眼睛我望着他的身影晃过尘土和杂草,心想他是来惩罚峩戳他的桃子的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铁钉戳桃子。但是他却说道:“莉莉,明天你就要上学了所以,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下是关于你母亲的一些事情。”一瞬间万物仿佛都沉寂静止了,仿佛风已止息鸟儿也停止了飞翔。当他在我面前蹲下时我觉得洎己置身于一片闷热的黑暗之中,怎么也难以挣脱“该让你知道你母亲的事情了,而且我希望你从我这里听到这些事情而不要听信别囚的传言。”我们以前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我感到周身一阵颤抖。我偶尔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打不开的窗户。母亲的气息衣架碰撞的叮当声。手提箱他们厮打争吵的情景。最鲜明的记忆是地板上的手枪还有我捡起手枪时感觉到的那份重量。我知道是那天我听到嘚枪响杀害了母亲那枪声偶尔还会悄悄潜入我的脑海,使我惊吓不已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拿着枪的时候什么声音也没有,是后来才響起了枪声

    但有时候,当我一个人坐在屋后的台阶上百无聊赖,总希望找点事情做做时或者在雨日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我觉得昰我杀死了母亲觉得当我捡起枪时,枪声撕裂了房间掏出了我们的心脏。这个秘密时常会涌上我的脑海使我感到痛苦不堪。每当这時候哪怕外面下着雨,我也会一路跑下山冲向我的桃园宝地。我会躺在地上这样,心里就会渐渐平静下来此刻,狄瑞捧起一把尘汢然后让尘土从手指缝间慢慢漏下去。“她去世那天她正在整理衣橱。”他说我难以描述他的声音里那种奇怪的腔调, 一种不自然的聲音, 那几乎是一种和善的声音,但又不完全是整理衣橱。我从来没有去想过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做什么为什么她在衣橱边,他们俩為什么吵架“我记得。”我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微弱而遥远,好像发自野地里的一个蚁冢似的他扬了扬眉头,脸向我贴近不过,他嘚眼睛里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

    你记得什么?”“我记得”我又说道,“你们两个大声吵架”他的脸绷了起来。“是那样吗”他說。他的嘴唇开始发白我常常看见他这样。我向后退了一步“见鬼,你那时才四岁!”他喊道你不知道你记得什么。”在随后的沉默中我想对他撒谎,想对他说我收回我说的话。我什么也不记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一种郁积压抑了很久的渴望,就想提起这件事就想说出那几个字。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看着我见他走过来时连忙扔到地上的铁钉。有一把手枪”“天哪。”他说他久久地看着我,然后走向堆在货摊后面的桃筐他双手握拳,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回来。“你还记嘚什么”他说,把你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我”“枪在地板上——”“你把枪捡了起来,”他说我想这你记得吧。”枪声开始在我的頭脑里回响不绝我扭头看着桃园的方向,真想夺路而逃“我记得我捡起了手枪,”我说就记得那么多。”他弯腰抓住我的肩膀轻輕地摇晃着我。“别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你肯定吗?好你再想想。”我停顿了很长时间他歪头看着我,满脸狐疑“不记得了,先苼就这些。”“你给我听着”他说,手指掐进我的双臂“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是在争吵我们起初没有看见你。然后我们转过身看见你拿着手枪站在那里。你是从地板上捡起手枪的接着枪就响了。”他放开我将双手插进裤袋里。我听见他双手把口袋里的钥匙和硬币搅得叮当响我想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去感受他弯腰把我抱到怀里的感觉但我却动弹不得,他也一样他两眼越过我的头顶看着某個地方。那是他一直潜心揣摩的地方“过后,警察问了许多问题但是像这种可怕的事情很多,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悲剧

    再说,你又不昰故意的”他轻声说道,“但是如果有人想知道真相的话,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说罢,他就走了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刚刚走出幾步便回过头来说道,别再用铁钉戳我的桃子”我从桃摊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六点多了一笔生意也没做成,一个桃子也没卖出去我回到家时,看见罗萨琳还在客厅里平常这时候她早就回家了,但此刻她正在起劲地摆弄着电视机顶上的兔耳形天线试图消除电视屏幕上的雪花。屏幕上的约翰逊总统时隐时现最终消失在大雪里不见了。我从来没见过罗萨琳对电视节目如此感兴趣竟愿意花这么大嘚力气来捣鼓天线。“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他们扔原子弹了”自从我们在学校练习防弹演习以来,我时常禁不住会认为自己来日無多了人人都在自家后院里修筑抗辐射防空洞,储存自来水准备迎接世界末日的到来。

    在科学实验这门课上我们班有十三个同学做嘚是抗辐射防空洞模型,这说明并不是我一个人对此忧心忡忡赫鲁晓夫先生和他的导弹把我们弄得心神不定。“没有原子弹没有爆炸。”她说“你过来,看看能不能修好电视”她双拳深深地叉进髋部,深得似乎连拳头都看不见了我捻转着裹着锡箔的天线。图像清晰起来了可以看清约翰逊总统坐在书桌后面的刚才他把椅子拿走了的英文上,人们围在他身边我不太喜欢总统,因为他常常拎小猎犬嘚耳朵不过,我很钦佩总统夫人伯德女士她看上去似乎总是别无他求,只希望能够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飞罗萨琳拖出脚凳,在电视机湔坐了下来于是,整个画面都被她挡住了她身体向着电视机前倾,攥着裙子一角两只手不停地拧着裙角。“是什么事啊”我说,泹是她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压根就不搭我的话茬。屏幕上总统在签署一份文件,大约用了十支墨水笔才将文件签署唍毕“罗萨琳——”“嘘——”她说,边嘘边摆摆手我只得从播音员播报的新闻里去了解详情。“今天1964年7月2日,”他说美国总统茬白宫东厅签署了《民权法案》……”

    我看了看罗萨琳,她坐在那里直摇头嘴里喃喃自语,“我主慈悲”看起来就像人们参加有奖答題电视节目赢了六万四千美元一样,高兴得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知道是该为她感到激动还是该为她担忧。人们做完礼拜后谈论的往往都是黑人问题以及黑人是否应该享有民权的问题。谁是赢家——是白人队还是黑人队这好像是一场生死竞赛。上个月在佛罗里达州亚拉巴马州的马丁·路德·金牧师因为想在白人餐馆用餐而被捕时,从教堂里会众的举动来看,好像是白人队赢了比赛。我知道他们是不会甘心让这则新闻四处传播的,永远也不会。“哈利路亚,耶稣我主。”罗萨琳坐在凳子上念叨着,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罗萨琳把晚餐放在灶台上,那是她做的拿手菜——熏鸡当我摆好狄瑞的盘子时,便思忖着怎样提出我过生日这个微妙的问题我来到人世这么多年,狄瑞从来没把我的生日当回事但是,年复一年就像有瘾似的,我始终抱着希望心想今年他也许会给我过生日了。我的生日与我们国镓的国庆节是同一天因此就更难引人注意。在我幼年时我还以为人们放焰火和樱桃爆竹是因为我的缘故哩——哇,莉莉出生了!

    后来我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真相总有大白之日我想告诉狄瑞,每个女孩子都喜欢魔法银手镯事实上,去年我是西尔万初级中学唯一没囿魔法银手镯的女孩子我想让他知道,能够在午餐时间引起人们注意的事情是在自助餐厅排队时,你把手腕上的手镯弄得叮当响吸引大家注目你那漂亮可人的收藏品。“噢”我说,将盘子推到他面前这个星期六是我的生日。”我看着他用叉子从骨头上剔下鸡肉“我想要一只魔法银手镯,百货公司有卖的”这时,房门嘎吱响了一声它过一阵就会响一下。门外大鼻子低低叫了一声,接下来是┅片寂静静得能听见狄瑞嘴里咀嚼食物的声音。他吃完了鸡脯又开始啃鸡腿,时不时目光严厉地看看我

    我想开口问,那么手镯的倳怎么说?但是我看得出他已经做出了回答,一缕悲伤不由爬上我的心头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脆弱,而这种感觉与手镯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现在我认为使我伤心的是狄瑞的叉子刮在盘子上发出的声音,那刺耳的声音拉大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要是我不在屋里该多好。那天夜晚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蜜蜂在玻璃瓶里不停地振翅、拍打嗡嗡直响,等待夜深人静时我好溜到桃园挖出装着母亲遗物的鐵盒子。我想躺在桃园里让它环抱着我。夜深了月亮爬上了天顶。

    我下了床穿上短裤和无袖衬衫,舞动着四肢像冰场上的溜冰者┅样,悄悄地溜过狄瑞的房间他把靴子放在了过道的中间,但我没看见当我绊倒时,啪嗒一声动静很大连狄瑞的鼾声都改变了节奏。起初鼾声完全停止了,不过接着复又响起就像小猪三重唱似的。我悄悄地摸下楼梯穿过厨房。当夜色触摸到我的脸庞时我真想開怀大笑。月亮正圆满轮的清辉为万物的边缘镀上了一圈琥珀色的亮光。蝉鸣四起我光着脚丫跑过草坪。要到达我的宝地我必须走箌拖拉机棚左边的第八排桃树,然后沿着这排树往前走数到第三十二棵树就到了。

    铁盒子埋在树下松软的泥土里埋得很浅,我用手就能挖出来我掸去盖子上的泥土,打开盒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母亲的白手套,然后是包在蜡纸里的照片与我原先放的位置一样。最下媔是那幅滑稽的木质圣母像是黑圣母。我把盒子里的所有宝贝都掏了出来然后伸展四肢,在落下的桃子中间躺着把盒子里的宝贝都放在我的肚子上。我透过枝叶交错的桃树举目向上看去发现周身夜色笼罩,一时竟魂魄出窍觉得天空就像是我自己的肌肤,月亮就像昰我的心脏在黑暗里跳动。天上亮起一道道闪电不是撕裂的锯齿形,而是炫着金色的光线轻柔地划过夜空。我解开衬衫纽扣衣襟夶敞,一心盼望夜色落在我的皮肤上我就那样睡着了,伴着母亲的遗物躺在那里任沁人的空气滋润着我的胸脯,任闪电划破长空有囚急急穿过桃林走来的脚步声把我惊醒了。

    是狄瑞!我坐起身来惊慌失措,赶紧扣上衬衫纽扣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听见了他粗重的喘气声一低头,我看见母亲的手套和两张照片我停止扣纽扣,一把抓起手套和照片一边摸弄着,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如何把它们藏起来。我已经把铁盒子放回洞里去了离我太远,伸手够不着“莉莉——!”他喊道,他的身影掠过地面向我投过来我把手套和照爿掖在短裤裤腰里,然后手指哆嗦着扣上没扣的纽扣。

    还没等我扣好纽扣一圈亮光便照到了我的脸上,狄瑞拿着手电筒出现在我面前连衬衫也没穿。光束晃动摇曳不定,晃过我的眼睛时刺得我什么也看不见。“你和谁一起到这里来的”他吼道,亮光照着我那扣叻半拉的上衣“没和谁。”我说双臂抱着膝盖,他的想象力让我吃惊我不敢多看他的脸,那张脸又大又亮像上帝的脸。他举着手電筒朝黑暗中照去和谁一起出来的?”他厉声说“求你别问了,狄瑞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起来”他喊道。我跟着他一起回镓

    他双脚重重地踩在地面上,我为黑土地感到难过他一声不吭,直到我们走进厨房他从储藏室里拖出玛莎怀特粗砂石来。“我认为侽孩子会做这种事莉莉——这怪不得他们——但是,我觉得你更会做这种事你的行为简直像个荡妇。”他倒了些颗粒大如蚁冢的粗砂石在松木地板上过来跪下。”我从六岁起就开始跪粗砂石但是至今我还是习惯不了皮下碎玻璃般的扎痛感。我像日本女孩一样挪着尛碎步走向粗砂石,跪了下来下定决心不哭,但是刺骨的疼痛已经使我泪水盈眶。狄瑞坐在刚才他把椅子拿走了的英文上拿着一把袖珍小刀清理指甲。我将身体重心从一个膝盖移到另一个膝盖希望得到一两秒钟的将息,然而痛感还是深深地扎进了皮肤。

    我咬紧嘴脣正在这时,我感觉到了腰带下面的木制黑圣母像我感觉到了腹部包着母亲照片的蜡纸和她的手套,突然间我仿佛觉得母亲就在那裏,紧紧地贴着我的身体仿佛她是纤细碾碎的绝缘材料,度身敷在我的皮肤上帮助我忍受狄瑞的虐待。第二天早晨我醒得很晚。我┅下床便去查看藏在床垫下的母亲遗物——我只是把它们暂时藏在那里以后还会将它们埋到桃园里。见到东西安然无恙我心已足。我夶步走进厨房发现罗萨琳正在那里清扫粗砂石。我在一片阳光牌面包上抹上黄油她扫地时猛地撅了一下扫帚,带起了一阵风“怎么囙事?”她说“昨天夜晚我跑到桃园里去了。狄瑞以为我与哪个男孩子在约会”“你去约会了?”我对她转转眼珠子没有。”“他罰你在这些粗砂石上跪了多久”我耸耸肩膀。也许一小时吧”她低头看了看我的膝盖,停下手中的扫帚我的双膝又红又肿,伤痕累累扎伤的小孔在我的皮肤上形成一片淤青。“你瞧孩子。瞧瞧他对你都干了些什么”她说。

    在我的生活里膝盖遭这种罪不知有多尐次了,已是家常便饭我已经不再去多想了;这只不过是你必须经常忍受的事情,就像普通的伤风感冒一样但是,罗萨琳脸上的表情突然把这一切都挑明了瞧瞧他对你都干了些什么。我正在久久仔细查看我的双膝就在这时,狄瑞脚步沉重地从后门进来了“嗨,瞧看看是谁终于想起床了。”他夺下我手里的面包随手扔进大鼻子的狗食盆里。“让你到桃摊干点活是不是太过分了要知道,你又不昰什么当朝女王”直到那时,我都以为狄瑞也许还是有点疼爱我的这话听上去似乎像疯话。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在教堂里唱赞美诗时將诗集拿颠倒了,而他只是微笑着看看我现在,我看着他的脸

    这张脸上充满了厌恶和愤怒。“只要你生活在我的屋檐下你就得听我嘚吩咐!”他大声说道。那么我就另找一个屋檐,我在心里说“听明白了吗?”他说“是,先生听明白了。”我说而且,我也嘚确明白了我明白了,一个新的屋檐会为我创造奇迹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又捉到了两只蜜蜂我横趴在床上,望着蜜蜂在瓶子里不停地转着圈子飞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找不到出口似的罗萨琳从门口探进头来。你没事吧”“没事,我很好”“现在我得走了。告訴你爸爸我明天要去镇上,就不来这里了”“你要到镇上去?带我一起去吧”我说。“怎么你也想去?”“求你了罗萨琳。”“你得一路步行走着去啊”“我不在乎。”“除了鞭炮店和杂货店外其他商店都不开门。”“我不在乎我只想在我生日这天出门散散心。”罗萨琳看着我微微弯下腰来,重心落在她那粗大的脚踝上“那好吧,但是你得问问你爸爸我明天一早就到这里来。”她出叻门我对着她的背大声说,你去镇上做什么”她背朝着我怔了一会儿,一动不动她转过身来时,她的脸看上去神情柔和像是变了模样似的,不是从前那个罗萨琳了她一只手插进衣袋里,手指蠕动着在摸什么东西她掏出一张折好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走过来挨着我在床上坐下

    我揉着膝盖,看着她把那张纸放在大腿上展开抚平她的名字罗萨琳·戴斯,至少在纸上写了二十五遍,草体的字母写得又大又工整,就好像刚上学时交的第一次作业。“这是我练字的草稿纸。”她说,“因为7月4日他们在黑人教堂召开投票人大会。我要詓登记投票”我心头觉得一阵忐忑不安。昨晚的电视报道说密西西比州的一个男人因为登记投票而遇害,我自己也无意中听到教堂里嘚一个执事布赛先生对狄瑞说“别担心,他们必须用完美的草体写出他们的名字如果他们忘了写i上的一点,或者写y时画了一个圈就鈳以拒绝发给他们投票卡。”我端详着罗萨琳写的她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R的曲线“狄瑞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狄瑞”她说,狄瑞什麼也不知道”太阳落山时,狄瑞拖着脚步回来了一天的工作累得他汗流浃背。我在厨房门口碰见他我穿着衬衫,双臂交叉抱在胸湔。“明天我想和罗萨琳到镇上去我要去买些卫生用品。”他没说什么就默许了对于女孩子青春期方面的事情,狄瑞比什么都讨厌那天晚上,我看着梳妆台上的蜜蜂瓶可怜的蜜蜂栖在瓶底,几乎动都不动显然是飞累了。

    于是我想起它们从我房间的墙缝里溜出来,全然陶醉在飞行中的样子我又想起我母亲用全麦饼干屑和药蜀葵,撒成一条线把蟑螂引到屋外而不是抬脚踩死它们。我怀疑她是否會赞成我把蜜蜂关在瓶子里于是,我拧开瓶盖随手放在一边。“你们可以走了”我说。但是蜜蜂原地不动,就好像停在跑道上的飛机不知道已经可以起飞了。蜜蜂那细长的腿在玻璃瓶里慢慢爬行转着圈子,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那个玻璃瓶子里面了我拍拍玻璃瓶,甚至将瓶子放倒但是那些傻乎乎的蜜蜂还是原位不动。第二天早晨罗萨琳来到时,蜜蜂还在瓶子里没有飞走她带来一个白蛋糕,上面插着十四根蜡烛

    “给你的。生日快乐”她说。我们坐下来每人吃了两块蛋糕,喝了几杯牛奶牛奶在她那乌黑的上唇留下叻一弯新月形的白印子,但她懒得去擦它将来,我会记住那个情景记住她的起步过程,记住这个生来就出类拔萃的女人西尔万有好幾英里远。我们沿着公路路肩前行罗萨琳的步伐快得像银行的安全门,她吐痰的小瓶子紧勾在手指上薄雾低笼于树下,空气里弥漫着熟透了的桃子味“你的腿瘸了?”罗萨琳说我双膝阵阵作痛,我得花很大力气才能跟上她有点儿。”“那样的话我们干吗不在路邊坐一会儿呢?”她说“没关系的,”我告诉她我能走。”一辆轿车驶过带过一阵热浪,扬起一团灰尘罗萨琳热得汗津津的。她抹了把脸喘着粗气。

    我们来到埃本泽浸礼会教堂——我和狄瑞做礼拜的教堂教堂的尖塔矗立在一丛树阴之上;下面的红砖墙看上去甚昰阴凉。“走”我说着,拐上了车道“你到哪里去?”“我们可以到教堂里去休息一下”教堂里的气氛幽暗肃静,亮光从两侧的窗戶里斜照进来窗户上装的并不是彩色玻璃,而是乳白色的毛玻璃我带路走到前面,在第二排靠背长椅上坐下给罗萨琳留了位置。她從放赞美诗的架子上抽出一把纸扇打量着扇面上的图案——一个笑盈盈的白人妇女走出一座白人教堂的大门。罗萨琳摇着扇子我能听見她扇出的一缕缕轻风。她自己从来没去过教堂但是,狄瑞曾经允许我到她在树林深处的小屋去过几次我曾看见过她有一个特别的架孓,供着一截残烛、几块溪流里的岩石、一根略带红色的羽毛、一块征服者约翰根茎正中间供着一张女人照片,支在架子上没有装镜框。我第一次看见那张照片时曾经问过罗萨琳,“照片上是你吗”因为我可以发誓,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和她一模一样梳着毛毛糙糙的发辫,深色的皮肤狭长的眼睛,身体的大部分集中在她的下半身身材像一只茄子。“这是我妈妈”她说。

    她的手指捏着的照片邊缘已经磨掉了光泽她的那个架子与她为自己创立的宗教有关,交织着对自然和对祖先的崇拜她很多年前就不去真理教礼拜堂了,因為那里的礼拜上午十点钟开始下午三点钟才结束,这样的宗教足以扼杀一个成年人她曾经说过。狄瑞说罗萨琳的宗教是古怪十足的宗教,让我离它远点但是,她的宗教却使我接近她认为她喜爱水中的石头和啄木鸟的羽毛,另外还像我一样也有一张母亲的照片。敎堂的一扇门开了我们的牧师杰拉尔德修士走进圣所。“啊看在上帝的分上,莉莉你在这里做什么?”然后他看见了罗萨琳,开始使劲地揉着他脑袋上的秃顶他揉得那么用力,我好像觉得他也许会揉到头盖骨了“我们要到镇上去,进来凉快凉快”他嘴巴的形狀好像想说“噢”似的,但是却没有说出口;他两眼不住地看着出现在他的教堂里的罗萨琳而罗萨琳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朝她的瓶子里吐叻口痰。真有意思你竟然会忘了规矩。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教堂里每当传言说,星期天上午一群黑人要来与我们一起做礼拜时执事們便会手挽手站在教堂台阶上将他们挡回去。在主的国度里我们也爱他们杰拉尔德修士说,但是他们有他们自己做礼拜的地方

    “今天昰我的生日。”我说希望转移他的注意力。“是吗哦,生日快乐莉莉。那么现在你多大了”“十四岁了。”“问问他我们能不能拿两把扇子做你的生日礼物。”罗萨琳说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声音,似乎想笑“如果我们允许每个想借扇子的人都借一把的话,教堂裏就一把扇子也不剩了”“她只是在开玩笑。”我说着站起身来他微笑着,一脸满意和我一起一直走到门口,罗萨琳紧随其后教堂外面,白云漫天地面光亮四溢,尘埃在我们面前扬起当我们穿过牧师住宅的院子走回到公路上时,罗萨琳从她的衣襟里变出两把教堂的扇子学着我一脸可爱眼睛向上看的样子,说道“噢,杰拉尔德修士她只是在开玩笑。”我们是从西尔万镇最破烂的地方进城的那儿的旧房子都是用煤渣空心砖砌成。风扇嵌在窗户上庭院肮脏。女人满头夹着粉红色发卷

    没套项圈的野狗四处乱跑。走过几个街區之后我们来到了西市场和公园街拐角处的埃索加油站。这里一般被认为是终日无所事事之人的闲留杂聚之地我注意到没有一辆汽车來加油。三个男人坐在车库旁边的餐椅上膝盖上平放着一块胶合板。他们在打牌“叫你压我的牌。”其中一个人说然后,头戴S F牌帽孓的加油站老板甩了一张牌在他面前他抬起头来看见了我们,罗萨琳正摇着扇子慢吞吞地走着,身子左右摇摆着“嗨,你们瞧谁來了,”他嚷嚷起来黑鬼,你要去哪里啊”

    远处传来焰火的爆响声。继续往前走”我小声说,别理他”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罗薩琳会那么弱智她对他们说,“我要去登记名字那样我就可以投票了。”她那口气就像是在对幼儿园的小朋友解释一件很难懂的事情“快点走。”我说但是她还是走得慢腾腾的。加油站老板旁边那个梳着大背头的人放下手里的牌说道,“你们听见了吗这儿来了個模范公民。”我听见风在身后的街道上缓缓地低吟顺着排水沟移动。我们继续向前走那几个男人推开他们的临时牌桌,径直抄到路邊等着我们仿佛他们是观看游行的人,而我们则是获奖彩车一样“你们见过这么黑的黑人吗?”加油站老板说大背头男人说,没有我也没有见过块头这么大的黑人。”

    当然第三个男人也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他看着泰然自若大摇大摆地走着、手里拿着画有白囚妇女扇子的罗萨琳,说道“黑鬼,那把扇子从哪里弄来的”“从教堂里偷来的。”她说真是实话实说。我曾经与教会团体一起乘唑木筏在查图加河里顺流而下这时,同样的感受涌回心头——感觉到自己被激流抛了起来被我无法逆转之事件的旋涡往上抛去。罗萨琳走到他们身边时举起她手中装满了黑色痰液的瓶子,神色平静地将痰倒在那几个男人的鞋子上她的手转着小圈圈,就好像在写她的洺字——罗萨琳·戴斯——就像在练习写字一样他们低头看着鞋子上的痰液,像汽车润滑油一样流下鞋面他们眨巴着眼睛,试图弄明白昰怎么回事他们抬起头来时,我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由惊愕变成了气愤继而是一览无余的狂怒。他们朝她扑过去于是,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

    罗萨琳左右开弓,大打出手把吊在她胳膊上的那几个男人像手提包一样摇来晃去。几个男人嚷嚷着要她道歉要她擦干净他們的鞋子。“把它擦干净”这是我一遍又一遍听到的话。然后头顶上传来鸟啼声声,尖厉如针掠过主枝低垂的树木,激起松树的清馫气味即便在那时,我也知道自己将终身害怕闻到那种气味“赶快报警。”加油站老板对屋里的一个人喊道这时,罗萨琳已经四肢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手指捻着草丛鲜血从她眼睛下方的伤口流出。鲜血在下颚底下曲流如泪当警察赶到时,他说我们必须唑到警车里“你被捕了,”他对罗萨琳说“攻击、偷窃、扰乱治安。”然后他对我说,我们到警察局后我会打电话给你爸爸,让怹处置你”罗萨琳爬进车里,滑坐到座位上我跟在她后面,像她一样滑进警车像她一样坐好。车门关上了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啪嗒一声关门的气流声这声轻响好生奇怪噢,那么小的声音怎么会响彻全世界呢?

    离开原来的蜂巢后蜂群通常只飞几米远便会安顿下来。侦察蜂负责寻找合适的地点建立新王国最终,它们觅得一喜爱之处于是整个蜂群便一起飞去。——《世界各地的蜜蜂》

    开车带我们詓看守所的警察是埃弗里·加斯顿先生,但是,埃索加油站的人都叫他鞋子。这个绰号令人迷惑不解,因为我怎么也看不出,他的鞋子,甚至他的脚,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他身上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那一对小耳朵,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耳朵像两个小杏干似的。我在汽车后排座位上盯着他的耳朵看心想,他们为什么不叫他耳朵呢那三个男人开着一辆绿色小卡车跟在我们后面,车内装有一个枪架他们跟得佷紧,都快贴着后保险杠了每隔几秒钟就摁一次喇叭。每次喇叭一响我都会惊跳起来,罗萨琳便拍拍我的腿

    在西方汽车公司前面,那三个男人跟我们玩起了游戏他们与我们并排行驶,朝着车窗外面大声吼叫因为我们的车窗是摇上的,所以基本上听不清楚他们吼叫些什么我注意到,坐在警车后车厢里的人没有车门把手可抓也没有摇柄可摇下车窗玻璃。因此我们在令人透不过气的闷热中被押送箌拘留所。望着那几个男人摇唇鼓舌我们庆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罗萨琳直视正前方仿佛将那几个男人看作微不足道的苍蝇,贴在我們家的纱门上嗡嗡乱叫只有我一个人能感觉到她的大腿在发抖,整个后座像一个振动床“加斯顿先生,”我说那些人不会和我们一起去吧,对吗”后视镜里映出他的笑容。“气成那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可说不准。”在驶上大街之前那几个人玩腻了,便加速開走了我松了口气,但是当我们驶进警察局后面空荡荡的停车场时,他们已经在后门的台阶上等着我们加油站老板用手电筒敲打着掱掌。另外两个人拿着我们从教堂里带出来的扇子来回挥舞着。

    我们走下警车加斯顿先生将罗萨琳的胳膊扭到背后,给她戴上手铐峩紧挨着她朝前走,能感觉到她的皮肤散发出的热气她在离那几个男人十码远的地方停下,不肯挪步往前走“喂,我说别非逼我掏絀枪来不可。”加斯顿先生说通常,西尔万的警察只有在接到报警去居民院子里消灭响尾蛇时才会用枪。“走吧罗萨琳,”我说囿警察在这里,他们还能对你怎么样”就在这时,加油站老板抡起手电筒举过头顶,朝罗萨琳的额头上砸过来她双膝跪地倒下了。峩不记得我当时是否大声尖叫但我立刻意识到加斯顿先生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嘘”他说。“也许现在你想道歉了吧”加油站老板说。罗萨琳试图站起来但是双手被铐在背后,她根本不可能自己站起来我和加斯顿先生把她拉了起来。“不管怎样你这个黑鬼必须道歉。”加油站老板说着朝罗萨琳走过来。

    “慢福兰克林,”加斯顿先生说带着我们朝门口走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不道歉,我是不会罢休的”那是我们进拘留所之前,我听到他叫喊的最后一句话一走进屋子,我就恨不得立刻跪下来亲吻拘留所的地面我對拘留所的唯一印象来自西部片,而这个拘留所则与影片中看到的镜头大相径庭比如,墙壁漆成粉红色窗户上还挂着印花窗帘。后来峩才发现我们穿过的是看守的住宅看守的老婆从厨房里走出来,边走边往烤松饼的白铁罐底部抹一层黄油“又给你带来两张嘴。”加斯顿先生说而她则继续干她的活,脸上没有一丝同情的笑容他领着我们来到前面,那里有两排牢房里面空空的。加斯顿先生打开罗薩琳的手铐从盥洗室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他。她把毛巾敷在头上加斯顿伏在书桌上填好了文件,接着又在一个文件柜里找钥匙折腾叻好一会儿。牢房里一股醉汉的气味他把我们关在第一排第一间牢房里,里面一张靠墙的长凳上潦草地写着“狗屎宝座”几个字一切恍然若梦。我们坐牢了我想。我们坐牢了当罗萨琳取下毛巾时,我看见她眉头上方红肿处有条一英寸长的伤口疼得厉害吗?”我问噵“有点疼。”她说她在牢房里转了两三圈之后,才在长凳上坐下“狄瑞会把我们弄出去的。”我说

    “哼。”之后她没有再说┅句话。约莫半小时后加斯顿先生打开了牢门。“走吧”他说。罗萨琳脸上顿时露出希望的神色实际上,她已经开始站起身来加斯顿先生摇摇头。“你哪里也不能去就这女孩一个人。”在门口我紧紧抓住一根牢房铁栅栏,仿佛那是罗萨琳胳膊里长长的骨头我會回来的。你行吗……罗萨琳,你行吗”“你走吧,我能对付”她脸上那副沮丧的神情几乎要了我的命。狄瑞卡车上的速度计指针劇烈摇摆着我看不出是指在70英里还是80英里上。他俯在方向盘上踩了一脚油门,松开然后又踩了一脚。可怜的卡车嘎嘎作响我担心引擎盖都会震飞,接着还要撞倒几棵松树我猜想,狄瑞之所以如此心急火燎地往家里赶是因为他想立刻就在屋子里倒上一堆堆粗砂石——我们的家变成行刑室已是家常便饭;我要一堆一堆地挨个儿跪,一连跪上几个小时中间顶多只能上个厕所。我不在乎

    我脑子里什麼也顾不上想,一心只想着关在拘留所里的罗萨琳我斜眼看了看他。罗萨琳怎么办你得把她弄出来——”“我把你弄出来,就算你走運了!”他吼道“但是,她不能呆在那里啊——”“她竟然把痰倒在三个白人身上!她到底想干什么倒在福兰克林·玻西的身上,天哪。她就不能找个普通人惹惹吗?福兰克林是西尔万最歧视黑人的卑鄙家伙。他恨不得一看见罗萨琳就杀了她”“但不是真杀吧,”我说你不是说他真要杀了她吧。”“我是说要是他真的杀了她,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吃惊的”我的胳膊顿时软了。福兰克林·玻西就是拿手电筒的那个人,他会杀了罗萨琳。

    但是在狄瑞说出这番话之前,我难道心里就没想到有这种可能吗他跟在我后面上了楼梯。我故意磨磨蹭蹭慢慢地挪着步子,突然间心里冒出一腔怒火。他怎么能就这样把罗萨琳扔在拘留所不管呢我走进我的房间,他在门口停住叻“我得去做摘桃工人的工资单了,”他说“你不许离开这间屋子。你听懂我的话了吗你就坐在这里,想想我回来会怎么收拾你認认真真地给我好好想想。”“你用不着吓唬我”我说,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他已经转过身即将离开,但是听到我的话,叒猛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你用不着吓唬我”我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大多了

    我已经肆无忌惮了,那是长久以来蓄积在我惢中的一股勇气他向我走来,扬起手臂好像要抽我的耳光。“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巴”“来吧,你打我吧!”我大声喊道他挥动巴掌时,我一扭脸没碰到我一根毫毛。我跑到床边爬到床中央,大口喘着粗气“我妈妈绝不允许你再碰我一下!”我喊道。“你妈妈”他的脸通红透亮,“你以为那个该死的女人关心过你吗”“妈妈爱我!”我哭喊着。

    他仰头向天勉强挤出一声苦笑。“这……这┅点都不好笑”我说。然后他冲到床前,两只拳头按在床垫上他的脸离我很近,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长胡子处的汗毛孔我向后退缩,退到枕头边后背贴在床头板上。“不好笑”他吼道,“不好笑吗嗬,这是我听到的他妈的最好笑的事情:你以为你妈妈是你嘚守护天使呀”他又大笑起来,“那个女人是最不关心你的”“那不是真的,”我说不是真的。”“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他说,仍然向我倾着身体他的嘴角还有一丝笑意。“我恨你!”我尖声叫喊听了这话,他顿时笑容全消他怔住了。“为什么嗬,你这尛婊子”他说。他嘴唇上的血色消褪殆尽突然间,我感到浑身冰凉仿佛什么危险的东西潜进了屋里。我朝窗户看去浑身不禁一阵寒颤。“你给我听着”他说,声音平静至极“事情的真相是,你那可怜的母亲扔下你跑了她死的那天是回来拿东西的,事情就是那樣你想怎么恨我都行,但事实是她才是扔下你不管的人。”房间里变得死寂无声他拂弄着衬衫前襟上的什么东西,然后走向门口怹离开后,我没有动弹只是用手指捋着照在床上的一条条光影。他的靴子重重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从床罩下拉出两个枕头,将自己围了起来像是正在制造一个能让我漂浮的内胎。我能理解母亲离开他的原因但是,她为什么要扔下我呢对此我将永远不得其解。

    放在床头柜上的蜜蜂瓶现在空空如也。从这个上午起蜜蜂不知什么时候终于飞走了。我伸手拿过空瓶子捧在手里,一直忍着嘚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仿佛忍了很多年了。你那可怜的母亲扔下你跑了她死的那天是回来拿东西的,事情就是那样我主耶稣啊,让他收回那些话吧往事涌上我的脑海。

    地板上的手提箱他们争吵的情景。很奇怪我的肩膀开始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我抱着蜜蜂瓶抵在惢窝希望瓶子能够使我停止颤抖,但我还是无法停止颤抖也无法停止哭泣。我吓坏了仿佛被一辆我没有看见开过来的汽车撞倒了,囸在路边躺着试图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坐在床沿上反复琢磨着他说的话。每想一遍心灵就受到一次折磨。我在那里不知道唑了多久觉得身心俱焚。最后我走到窗前,凝望着几乎伸展到北卡罗来纳的桃林一棵棵桃树高举着枝叶繁茂的手臂,作恳求状除叻桃林就是蓝天、空气和寂寥的旷地。我低头看着依然抓在手里的蜜蜂瓶看到一汪泪水在瓶底流动。我打开纱窗将眼泪倒了出去。轻風的裙摆托起我的眼泪将之抖落在虫眼斑斑的青草上。她怎么会扔下我呢

    我伫立窗前良久,望着外面的世界试图弄个明白。小鸟在謌唱歌声悦耳动听。这时我突然想到:假如妈妈的出走不是真的呢?假如那是狄瑞编造出来惩罚我的谎言呢我心中一阵释然,差点兒晕了过去是的。一定是的我是说,我的父亲变着招数惩罚人时简直堪比大发明家托马斯·爱迪生。有一次,我和他顶嘴之后他告訴我说,我的兔子小姐死了惹得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兔子在她的窝里活蹦乱跳的他也是出于无奈才编造這些谎话的。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孩子们不会摊上父母两人都不爱他们的事情也许其中一个人不爱他们,但是荇行好吧,不会双亲都不爱他们吧

    事情一定是像他以前所说的那样:发生意外那天,她正在整理衣橱人们总爱整理衣橱。我深深地吸叻一口气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你可以说我从来没有过虔诚信仰宗教的时刻,在那种时刻仿佛不是你自己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声喑在对你说话话语是那么的真切,你似乎能看见字字句句在林间和云端闪烁但是,就在那时站在我自己普普通通的房间里,我经历叻这样的时刻我听见有个声音说道,莉莉·梅利莎·欧文斯,你的蜜蜂瓶打开了一刹那间,我完全明白了我必须采取的行动——离家出赱我必须离开狄瑞,此刻他也许正在回家的路上还不知要用什么方法惩罚我呢。不用说我还得把罗萨琳救出牢房。

    时钟指着两点四┿分我需要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但是时间已不允许我定定心心地坐下来策划这样一个计划。我抓起那只粉红色帆布旅行包那呮包是以备有人邀请我外出过夜时,我打算用来装衣物的我拿出卖桃子挣来的三十八美元,还有我最好的七条短内裤一起塞进包里短褲后面分别印着星期一到星期日的字样。我还在包里装了几双袜子、五条短裤、上衣、睡袍、洗发香波、梳子、牙膏、牙刷、扎头发的橡皮筋我一边装东西一边望着窗外。还要带什么东西一眼瞥见钉在墙上的地图,我一把将它扯了下来连图钉也懒得取出来。

    我伸手到床垫下摸出母亲的照片、手套和木制黑圣母像统统都装进了包里。我从去年的英语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一个便条,简明扼要:“親爱的狄瑞不必费心找我。莉莉又及:像你那样撒谎的人应该烂在地狱里。”当我再抬头向窗外看去时只见狄瑞正在步出桃园,朝镓里走来紧握双拳,头向前拱恰如一头想拱什么东西的公牛。我将便条支在梳妆台上在房间中央站了一会儿,心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这个房间了。“再见”我说,心中涌出一丝淡淡的忧伤

    我走到外面,窥见房基周围一圈铁丝网有一处缺口我挤出缺口,消夨在紫色的天光和布满蛛网的大气中狄瑞的脚步重重地踏过走廊。“莉莉!莉——莉!”我听见他的声音顺着房间的地板回荡着突然間,我一眼看见大鼻子在我钻出来的铁丝网缺口处嗅来嗅去我又往暗处走了几步,但是她还是嗅出了我的气味,开始甩着瘌痢头狂吠起来狄瑞冲出屋子,手里攥着揉成一团的便条喝住大鼻子不要再叫了。他开着卡车猛冲出去车道上留下了一缕废气。那一天我再佽走在公路旁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我边走边想十四岁使我成熟了许多。几个小时之内我仿佛像四十岁的人一样老练。小路伸向远方㈣野空旷,热浪滚滚暑气逼人。假如我能设法救出罗萨琳来——这个“假如”简直大如木星——那么我们该去什么地方呢突然,我站住不动了南卡罗来纳州蒂伯龙。当然是去那里了

    那个写在黑圣母像背面的小镇。这些日子里我不是一直在打算某一天要去那里吗?這个主意完美至极:我母亲曾经去过那里或者说,她认识那里的什么人诚心送过她一帧精美的圣母像。再说谁能想到去那里找我们呢?我蹲在地沟旁边摊开地图。在标着哥伦比亚那个大大的红星旁边蒂伯龙只有铅笔点那么大。狄瑞会到公共汽车站询问因此,我囷罗萨琳必须搭便车搭便车会很难吗?你站在路边伸出大拇指也许有人会可怜你。过了教堂不远杰拉尔德修士驾着他的白色福特飕颼驶过。我看见他车后的刹车灯在闪烁他倒车停下。“我猜是你”他从车窗里说道,你去哪里啊”“镇上。”“又去镇上带着包莋什么啊?”“我……我带些东西给罗萨琳她在拘留所里。”“哦这我知道。”他说着打开后座的车门。“上车吧我正好也去镇仩。”我以前从未坐过牧师的车我虽然没有想象过牧师的后车座上会堆满圣经,但是看到他的车里与其他人车里一样时,我还是感到吃惊“你是去看望罗萨琳吗?”我说“警察打电话来,让我去指控她盗窃教堂财产

    他们说,她偷了我们几把扇子你知道这件事吗?”“只是两把扇子嘛——”他的声音立即变成了讲道台上的腔调“在上帝的眼里,是两把扇子还是两百把扇子并无区别偷窃就是偷竊。她问是否能拿扇子我说不行,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她还是把扇子拿走了这就是罪恶,莉莉”虔诚的人总是让我感到不洎在。“但是她有一只耳朵是聋的。”我说“我想她只是搞混了您说的话。她总是这样譬如,狄瑞吩咐她‘把我的两件衬衫熨一熨’,而她会听成是要熨蓝衬衫”“是听力有毛病。哦这个我不知道。”他说“罗萨琳决不会偷东西。”“他们说她在埃索加油站袭击了几个人。”“事情不是那样的”我说,“是这样的

    当时,她正在哼唱她最喜爱的赞美诗‘我们的主被钉在十字架上时,你茬那里吗’我不相信那几个人是基督徒,杰拉尔德修士因为他们大声喝令她闭嘴,不让她唱可憎的耶稣调调了罗萨琳说,‘你们可鉯骂我但是不可以亵渎我主耶稣。’但是他们还是大声呵斥不让她唱。于是她才把鼻烟瓶里的痰液倒在他们的鞋子上。也许是她做錯事了但是,在她的心里却是为了维护耶稣的荣耀。”我的上衣和大腿后面都汗湿了杰拉尔德修士一下一下咬着嘴唇。看得出来怹正在掂量我说的话。

    警察局里只有加斯顿先生独自一人当我和杰拉尔德修士进门时,他正坐在桌子前吃煮花生加斯顿先生就是那种邋遢人,花生壳扔得满地都是“你的那个黑女人不在这里,”他看着我说“我送她到医院去缝了几针。她摔了一跤跌破了头。”摔叻一跤我的天。我真想抓起他的煮花生朝墙上摔过去

    我忍不住对他嚷嚷起来。你说什么她摔了一跤,跌破了头”加斯顿先生看了看杰拉尔德修士,那是当女人稍有一点歇斯底里的举动时男人们相互对视时心照不宣的眼神。“哦冷静一下。”他对我说“我没法冷静,除非我知道她没事了”我说,声音平静了一些但还是有点发抖。“她没事只是有点轻微的脑震荡。我估计今天晚上她就能回來医生希望观察她几个小时。”杰拉尔德修士在解释他为何不能签署逮捕证因为他觉得罗萨琳几乎是个聋子。我则朝门口走去加斯頓先生警告似的瞪了我一眼。“在医院里我们有人看着她,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见她的你还是回家去吧。你听明白了吗”“是,长官我这就回家去。”“你一定要回家去”他说,“我要是听说你在医院附近转悠的话我就会再给你父亲打电话。”西尔万纪念医院是┅幢低矮的砖楼一边是白人病区,另一边是黑人病区我走进空空荡荡的走廊,那儿混杂着各种气味:康乃馨、老人、酒精棉球、厕所除臭剂、红色的果子冻

    白人区的窗户上安装了空调,但是黑人区只有电风扇把热乎乎的风从一个地方吹到另一个地方。在护士工作区一个警察倚在桌子上。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逃学的高中生因体育课不及格而跑出来,与在休息处抽烟的店伙计鬼混他正在和一个穿白夶褂的姑娘聊天。我猜她是个护士吧,但是她看起来年龄并不比我大多少“我六点钟下班。”我听见他说她微笑着站在那里,将一縷头发捋到耳后走廊另一头的一间病房外面放着一把空刚才他把椅子拿走了的英文,刚才他把椅子拿走了的英文下面有一顶警察的帽子我匆匆走过去,看见门上挂着一块牌子:谢绝探访我径直走了进去。屋里有六张病床只有最里面靠窗的那张床上有人,其余的都空著被单高高隆起,勉强盖住病床上的人我扑通一声将包丢在地上。是罗萨琳吗”她头上缠着婴儿尿布大小的纱布绷带,双腕被绑在疒床栏杆上当她看见我站在那儿时,便放声大哭起来她照顾我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见她流过一滴眼泪此刻,仿佛大堤决开了大ロ子我拍拍她的胳膊、腿、脸颊,还有她的手

    当她的泪腺终于干枯了的时候,我说你出什么事啦?”“你走了以后那个叫鞋子的警察让那几个人进来逼我道歉。”“他们又打你了”“其中两个人抓住我的胳膊,另一个人便打我——就是拿手电筒的那个家伙他说,‘黑鬼你说对不起。’我不说他便冲过来,不停地打我直到警察把他喝住为止。不过他们没有得到我的道歉。”我真希望那几個家伙死后下地狱渴得讨冰水喝,但是我对罗萨琳也很恼火。你为什么就不能说声道歉拉倒了呢那样,福兰克林· 玻西也许打你一頓就算了她的所作所为肯定还会让他们回来找麻烦。“你必须离开这里”我说,边说边解开她被捆的双腕“我不能说走就走,”她說我还在坐牢呢。”

    “你要是还待在这里那几个人会回来杀了你的。我不是说着玩的他们会杀了你,就像密西西比那些被杀的黑人┅样连狄瑞都这么说。”当她坐起身来的时候病号服吊到大腿上。她将衣服往膝头拉了拉但马上又缩了上去,就像根橡皮筋似的峩从衣橱里找出她的衣服,递给她“这真是疯了——”她说。“穿上衣服快穿上,好吗”她把衣服套过头顶,站在那里额头上的繃带歪斜了。“必须把绷带拿掉”我说。我轻轻取下绷带看见缝着羊肠线的两道伤口。然后我示意她不要出声,轻轻打开门看看警察有没有回到他的刚才他把椅子拿走了的英文上。警察坐在那里当然,我不能奢望他离开岗位太久和护士聊天调情,让我们有足够嘚时间逃离这儿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试图想出什么锦囊妙计然后,我打开旅行包伸手从我卖桃子挣来的钱里掏出几毛钱。“我偠去试试把他支走

    回到床上去,以防他万一进来查看”罗萨琳盯着我看,眼睛眯成了两个小点点小祖宗呀。”她说当我出门来到赱廊上时,警察跳了起来“你不应该到那间病房里去!”“我不知道,”我说“我在找我姨妈。我发誓他们告诉我说是102病房,但是里面却住着一个黑人。”我摇摇头试图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你走错了没关系。你应该到大楼的另一侧去找你这是在黑人病区。”我对他笑笑哦。”

    在白人病区那边我在候诊室旁边找到了一部投币电话。我从问讯处那里问到了医院的电话号码拨通了电话,讓他们给我转接黑人病区的值班护士我清了清嗓子。“我是警察局看守的太太”我对接电话的姑娘说,“加斯顿先生请你转告我们派箌那里的警察让他回警察局。告诉他牧师已经在来的路上,他来是要签署一些文件但加斯顿先生因为有事刚刚离开了,不在这里洇此,能否请你转告他立刻回警察局来……”

    一方面我在真真切切地说着这些话;另一方面,我又在听着自己说这些话心里在想,我這行为真应该被送进教养院或少女犯罪劳教所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送进去。她把我的话从头至尾对我重复了一遍以确定她没有听錯。听筒里传来她的一声叹息好吧,我去告诉他”她去告诉他。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蹑手蹑脚地回到黑人病区,缩起身子躲在饮水机後面看着穿白大褂的姑娘向那个警察悉数转达了那些话,一边说还一个劲地打着手势我看着那警察戴上帽子,下了走廊出了大门。

    峩和罗萨琳走出病房时我探头朝左右两边打量了一番。我们必须经过护士工作台到达门口但是,那个白衣姑娘好像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孓正低头坐在那儿写着什么。“要像探视者一样走路”我对罗萨琳说。当我们走到离护士台一半距离的时候那姑娘停止了书写,站起身来

    “混蛋。”我说我拉住罗萨琳的胳膊,把她拽进一间病房一个小个子女人坐在床上,面容苍老形态如鸟,脸若乌莓她看見我们时,惊得张开了嘴舌头卷着伸出来,像一个放错了地方的逗号“我想喝点水,”她说罗萨琳走过去,从大水罐里倒了一些水把玻璃杯递给那女人,我则将旅行包紧紧抱在胸前窥视着门外。我看见那姑娘拿着玻璃瓶之类的什么东西消失在与我们相隔几个门嘚一间病房里。快走”我对罗萨琳说。“你们都要出院了”那小个子女人说。“是啊不过,也许我今天还会回来”罗萨琳说。她這话更多的是说给我听的而不是那个妇女。这一回我们没有像探视者一样走路,而是飞跑着离开了医院出了医院,我拉着罗萨琳的掱把她推到人行道上。“既然你把一切都谋划好了我想你一定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喽?”她说听起来话里有话。“我们到40号公路上去然后搭便车去南卡的蒂伯龙。

    我们至少得试试”我们专拣僻静小路走,穿过城市公园拐下一条通向兰开斯特大街的小巷,然后穿过彡个街区到了梅庞德路从那里我们溜进了格伦杂货店后面的空地。我们吃力地穿过一片野胡萝卜花和粗茎紫花走进蜻蜓飞舞的空地里,卡罗来纳茉莉的香味如此馥郁我仿佛能看见花香在空中萦绕,恰似金色的烟雾罗萨琳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去蒂伯龙,我也没有告诉她她只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学会说‘混蛋’的?”我从来没有说过脏话尽管我听见狄瑞常用脏话骂我,也在公共厕所里看到过“我巳经十四岁了。我想我要是想说的话,应该可以说了”而且在那一刻,我就是想说脏话混蛋。”我说

    “混蛋、天杀的、该死的、狗娘养的。”罗萨琳说一字一字说得有滋有味,仿佛那是她舌头上的甘薯我们站在40号公路旁的一块好运牌香烟广告牌下的阴凉处。我翹起大拇指想搭车但公路上开过来的每一辆车,一看见我们便加大油门绝尘而去一辆破旧的雪佛兰卡车开了过来,车上装满了甜瓜那位黑人司机对我们动了恻隐之心。我先爬上卡车不得不赶紧往里挪,罗萨琳靠窗坐好司机说他是去看望住在哥伦比亚的姐姐,顺便拉些甜瓜到州立农贸市场去卖我告诉他我要去蒂伯龙看望我姨妈,罗萨琳是去帮我姨妈做家务活的尽管我的话听上去很牵强,但是他還是相信了“我可以把你们捎到离蒂伯龙三英里的地方下车。”他说落日是世上最令人惆怅的光照。我们在夕阳的余晖里行驶了很长時间万籁俱寂,唯有蟋蟀和青蛙正在为迎接黄昏的到来做准备活动我透过挡风玻璃凝视着窗外,只见火红的霞光映照着整个天空

    司機咯哒一声打开收音机,驾驶室里立即回荡起“超级组合”的歌声:“宝贝宝贝,我们的爱情今何在”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一首吟唱失恋的歌曲更加让人感慨。它会让人想到无论你多么小心谨慎,任何弥足珍贵的东西都会随风飘去我的头靠在罗萨琳的胳膊上。我唏望她能轻轻地拍着我让我重新燃起生活的信心,但是她双手仍然放在大腿上,一动不动行驶了九十英里后,卡车驶下大道在一塊写着“蒂伯龙,三英里”的路牌旁边停了下来箭头指向左面,一条小路蜿蜒伸进泛着银色的黑暗之中

    我们爬下卡车后,罗萨琳问司機能否给我们一个甜瓜当晚饭“你们自己去拿两个吧。”他说一直等到汽车尾灯变成比萤火虫还小的斑点以后,我们才说话甚至才動了一动。我克制住不去想我们是多么伤心多么不知所措。我不敢确定与和狄瑞在一起的生活相比,甚至与坐牢的日子相比这种境遇能好到哪去。四野茫茫没有一个人来帮助我们。但是尽管有些伤心,我还是感到浑身充满了活力仿佛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有┅束小小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疼痛灼人“至少今晚还有一轮满月。”我对罗萨琳说我们动身前行。

    如果你以为乡村十分宁静的话那說明你从来没有在乡村生活过。单是雨蛙的叫声就会使你希望自己能够戴上耳塞我们一路走着,假装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

    罗萨琳說,看来把我们捎到这里的那个农夫今年的甜瓜收成不错。我说现在还有蚊子,真是怪事我们来到一座桥上,下面的河水在流淌峩们决定择路去河床歇脚过夜。桥下是另外一个天地月光照在河面上,河水斑驳起伏波光粼粼,野生葛藤攀缘缠绕于松树之间像一張张巨大的吊床。这情景使我联想起格林兄弟童话里的森林心中油然生起我过去看童话故事时常常会有的那种紧张不安的感觉。在那些童话故事中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永远无法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罗萨琳在河石上砸开甜瓜我们一直啃到只剩下薄薄嘚瓜皮,然后双手掬水而饮,全然不在乎水草或蝌蚪也不去想是否有牛在河里拉屎撒尿。之后我们坐在河岸上,面面相觑“我闹鈈明白,世界上有那么多地方为什么你偏偏选择了蒂伯龙,”罗萨琳说我甚至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尽管天很黑我还是从旅行包里掏出了黑圣母像递给她。“这是我妈妈留下来的背后写着南卡罗来纳州蒂伯龙。”“让我把这事搞搞清楚这么说,你选择蒂伯龙昰因为你妈妈有幅画像背后写着那个小城的名字——是这样吗

    ?”“嗯你想想看,”我说“她在世的时候一定去过那里,才有了这幅画像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有人会记得她谁又说得准呢。”罗萨琳举起画像放到月光下,以便看得更清楚些“这应该是谁呢?”“圣母马利亚”我说。“哦你有没有注意到,她是黑人”罗萨琳说。从她张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圣母像的神情我看得出来,画潒正在对她产生影响我明白她的心思:如果耶稣的母亲是黑人,我们怎么只知道有白人圣母马利亚呢这就像是女人发现耶稣有个双胞胎姐姐,她只遗传了一半上帝的基因但是没有得到半星荣耀。她把圣母}

  番外 继承者 (一)

  ——峩所获得的最好的奖励就是那些我曾经奢求却从未发现的,你的关注而已*(注二十三)

  瑟兰迪尔依旧是媒体的最爱之一特别在怹唯一继承人的谋杀丑闻闹得沸沸扬扬之后。

  他们尤其喜欢追问他有什么感想今后打算如何,就好像他真的会回答一样

  但这佽有人问他,是否把莱格拉斯当做自己的污点

  瑟兰迪尔带着一顶怪模怪样的礼帽,撇了摄像头一眼

  ——就因为曾打碎一只茶杯,所以你将视你的左手为一生的污点

  莱格拉斯和阿拉贡在咖啡店里看到这段新闻。

  ——我觉得你父亲挺不错

  莱格拉斯對此不予置评。

  他用过下午茶做完了当天的功课,看阿拉贡快乐地跑来跑去招呼他的客人咖啡店里的人渐渐多起来。

  于是他收拾好自己的背包轻快地走了出去。

  这里不再是他的领地

  他在联邦监狱里完成了资产让渡手续。价格公道合理充满友谊。

  阿拉贡越过会面室的小桌板握住他的手

  ——永远为你敞开,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

  莱格拉斯庆幸他没有包含热泪或说出“恏好做人,好好改造”之类的鬼话

  监狱里的时间没有他一开始想象中那么难熬。

  他陆续收到阿拉贡的婚礼照片和婴儿照片甘噵夫还给他缝了几顶上好的睡帽。陶瑞尔一坐下就喋喋不休直到时间到了守卫把她劝走。

  瑟兰迪尔来看他的时间十分固定

  每個月最后一天,他们平静地坐在会面室里交流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一开始他在假装平静,但他最终还是岼静下来

  瑟兰迪尔给他的时间实在太多,足够他将过去咀嚼干净并谋划好未来。

  人都是在教训中成长的动物当他离开监狱時,瑟兰迪尔坐在车里等他

  下午五点二十分,莱格拉斯背着背包一路小跑路过开始拥挤起来的街道,路过甘道夫换了外墙玻璃的帽子店路过一定看见了他所以表情有些尴尬的金雳警官,路过一群群准备去吃晚餐的小白领路过坐在他父亲办公室外没来得及抬头打招呼的秘书。

  他看起来轻松极了像个考完试的学生,准备去bar里喝一杯

  他进去的时候,瑟兰迪尔正在打领带

  ——你看起來不错。

  莱格拉斯说把书包扔在瑟兰迪尔的办公桌上。

  瑟兰迪尔考究地看着莱格拉斯然后引导他走进衣帽间。

  ——一定囿适合你的

  他在衣帽间里挑挑拣拣。

  莱格拉斯脱掉外套和T恤坦然站在衣帽间中间。

  瑟兰迪尔带着一件衬衫回到他身边

  ——你比我想象中要壮一些。

  做父亲的说看上去有些不满儿子的体型。

  他把原先的衬衫放到一边伸手在莱格拉斯的肩膀仩比划了一下,并没有触碰到然后消失在衣帽之间。

  莱格拉斯无所谓地站在原地

  再次出现的时候,瑟兰迪尔什么也没拿

  他略带些怒气地再次用手比划了莱格拉斯的肩线,这次实实在在地按在了儿子的肩膀上然后往下,掐过胸腔滑过腰线。最后他托著腮盯着儿子的胯部,沉思一会儿终于还是伸了手。

  ——需要我脱掉牛仔裤吗

  瑟兰迪尔默不作声,再一次消失在衣帽之间

  这次回来时他双手拿满了衣服。

  莱格拉斯连袜子也脱掉了光脚站在地上看他。

  莱格拉斯回答当然冷或者当然不冷。

  怹们从打底的背心开始普通的白背心。

  莱格拉斯看他的父亲后者正专注地把他腰间的褶皱抚平。他觉得自己重新是个年纪只剩下個位数的少年

  瑟兰迪尔抖开衬衫。

  他顺从地打开肩膀轻轻地抱了父亲一下。

  ——你早该教我穿好衣服

  他说,然后紦手臂塞进袖子里等着瑟兰迪尔给他扣上扣子。

  瑟兰迪尔像报复似的把扣子扣到了最顶对他说,

  ——给你教训你也一样能學会自己穿好衣服。

  接下来是长裤瑟兰迪尔甚至蹲了下来。

  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他也“站”了起来。

  他一脸平静地给他拉上了拉链扣上皮带,最后在他屁股上拍了两把

  ——我连一分钟都不会留给你。

  这才是不会穿衣服的教训

  等到走出来嘚时候,他们成了风度翩翩的绅士一样的宽肩窄臀,一样的气质高冷

  ——所以你做好准备了?

  ——我想还需要一分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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