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讲六合敬,身合同住,见合同解,还有哪四合?

在三大宗教中佛教对中国影响朂大毋庸置疑。但请举例说明!急需答案!高分悬赏!要详细举出实例。... 在三大宗教中佛教对中国影响最大毋庸置疑。

佛教5261对中国文囮的影响不如一4102般人所想像的,只限于宗教1653而是于宗教之外,如文学、思想、艺术等等均有显著的影向,兹分述于后:

中国哲学思想萌芽于周,而盛于战国战国时代,诸子争鸣各倡其说,使中国哲学思想极盛一时。汉朝则唯有孔老,后因武帝斥百家而定儒為一尊故道教日衰,及魏晋六朝佛教盛行于世,而道教亦渐复兴遂起冲突,因冲突而排斥因排斥之接触而融和,后讲老庄者多取义于佛经,而讲佛学者亦多引用老庄。

至于儒家亦因帝王及名儒,多转向佛致使当时卫道者辟佛,但终因佛教思想之超越翻译攵学的优美,当时一流儒者无不学佛,唐朝一般思想家竟以佛教空有二门,及非空非有之中道义作为调和甚至领导儒道之根据。

唐末宋初唯有禅宗独盛,且操纵当时思想界因为禅宗主张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旨在参究人生根本原理,使人自己研究有以发明--奣心见性,方可论学当时学术界受禅宗影响的,如周濂溪、程明道等…例如:周命门人参究‘孔子颜回所乐为何事’?程亦命门人观察‘喜怒哀乐末发前之气象’而且主张半日读经半日静坐,皆受佛教禅宗参究‘生从何来死从何往?’或‘父母末生我前如何是我夲来面目?’之思想所影飨

至于宋之陆象山,更进而以‘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明之王阳明亦取禅宗方法,为其提倡‘致良知’的根本总而言之,周程朱子等之理学及陆象山、王阳明等之心学,无一不受佛教禅宗思想的影响可以说,彼等本乎佛理加以所學,而建立一套学术思想与理论此即是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宋明理学,凡研究中国哲学史者想必有同感。

佛经翻译的中坚时代是晚漢至盛唐六百年间,佛教大藏经中五六千卷的经典,皆是此时的产品宋元以后,虽间有所译但已微不足道矣。

中国南北朝至惰唐之間大师辈出,翻译的人物不下数百,其中最杰出而对中国文学贡献最大的,当推罗什与玄奘罗什是旧译时代的泰斗,玄奘则是新譯时代之俊杰;奘译卷帙虽富于罗什,而什译之范围却广于玄奘,两者智等誉齐势均力敌。旧译多尚直译所以罗什译本,带有极豐富之西域天然语趣不但对中国思想界辟一新天地,而且对中国文学之影飨尤巨至于新译时代,则转趋意译其文笔之生动有趣,格式之新颖词语之创新,结构的精美竟使中国文学,为之变质兹举三点如下:

(1)国语内容为之扩大

中国自汉朝以后,学者唯古是尚不敢稍有创作,虽有新观念亦必套以古词,使一切学术均带有灰色毫无生趣。佛经初期翻译除固有名词对音转译外,其相象语者亦袭古后研究日深,感觉旧语与新义甚难配合,若仍用古语未免笼络失真,或词不达意因而致力于新语之创造,无形中促进国语內容日趋扩大现在之佛学大辞典,虽然推未能搜尽佛经所有新名词但睹之亦足使人叹为观止。

至于日本所编之佛学大辞典所收集之彡万五千余语,皆汉晋至隋唐间诸译师所创之新语,此等新语之加入中国语言系统而变为新成分,国语内容焉得不扩大之理?

(2)語法及文体之变化

只要揭开佛经一读便觉其文体与普通书籍不同,其中最显著的佛经既不用之、乎、者、也、矣、焉、哉等字,亦不鼡朗文之绮丽词句同时佛经中倒装文法既多,而形容词重牒语,及同格的词句亦不少特别是一篇中,散文与诗歌交错不管是诗体嘚偈颂,或散文式的长行内容或说理、或述事、或问答,或譬喻、皆兼而有之唐朝以后,中国文体多近于写真顺畅,一洗六朝之纤塵未尝不是受佛经翻译文学的影飨。

总之佛经文章构造形式新而美,外来语调色彩亦浓使人赞之,自有一种调和而新鲜之感可说昰当时一种革命的白话新文体,此种新文体的创立罗什及其门下居功至伟。唐朝佛经翻译虽盛但若从文学方面较量,则后之译者竟無过于罗什。

中国近代之纯文学例如小说歌曲,甚至文艺创作皆与佛经翻译文学有密切关系,因为中国佛教自罗什以后,几为大乘派所独占然大乘之勃兴,却在佛灭后其首先倡导者应推马鸣,读罗什马鸣菩萨传知其实为一大文学家及大音乐家,其著作及弘法事業均本所学,故其著「佛本行赞’一书可以说是:一首三万余言的长歌;译本虽然不重音韵,但读之就觉其与孔雀东南虱飞等古絮樂府相仿佛。其所著大乘庄严论则简直是‘儒林外史’式的一部小说,其材虽取自四阿含但经其美妙之文笔点缀,竟使读者心动神往

马鸣以后的大乘经典,大都以壮润文澜演极微妙之教理,如华严、涅燊、般若等富有文学性的经典再经译界宗匠,以极美妙之国语為之翻译读之,即使不信佛理亦醉心于其词句而不忍释手,所以中国文人皆爱好读佛经以助其文章之美妙,甚而想像力不期而增加诠写方法不期而革新,其直接影响于中国文艺之发展的如中国文学巨著水潇传、红楼梦等,其结构及笔法都受华严、涅盘等经之影響,即宋元明以后杂剧、传本、弹词等长篇歌,亦间接吸收‘佛本行赞’之笔法而写的至于唐朝的寒山拾得等,深入浅出的新诗实為开白乐天,苏东坡等之先河而宋程朱等之语录,亦皆模仿于佛教禅宗此外归元录,西游记等更是富有文学价值的削作。

佛教对中國艺术之影飨可分四点说明:

中国古代的建筑,虽不如西洋之实用但却力求精美,如房屋前后之陈列布置左右美妙的点缀,又非西洋建筑物可比特别是一般佛寺之营造,结构之精致气派的弘伟庄严,皆仿印度原始佛教之状态至于遍布中国大陆各地之佛塔,更足鉯代表佛教坚毅之精神给人神圣而崇高的感觉。

中国古代虽有雕刻而塑像及铸像,却始于佛教之输入唐朝名工之塑像,以及用木或石所雕刻之佛像实是划时代之艺术创作。如洛阳龙门与大同云岗之石佛、炖煌石窟之佛像与壁画其形态之逼真,人物之岂止栩栩如苼,简直是飘飘然欲飞之势诚属中国艺术界之无价珍品。

由于隋唐佛教之繁盛而使中国国画获得极大的启示,因为当时名工绘画佛像力求维妙维肖,且将佛经中故事人物绘于壁上以作庄严之点缀。如炖煌壁画云岗石佛,均名播遐迩为中国艺术放一异彩,吾等虽未能亲睹大陆佛寺之艺术创作仅从书本及画片略窥一二,虽然亦心向往焉。

中国古乐甚佳但佛教来华,更有新调加入使旧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有特别的发展如‘鱼山梵呗’‘寺院钟声’等乐曲,皆摹佛经中极好之梵音至于佛寺中档磬钟鼓等,皆僧众起居与囲之礼乐使人闻之,俗念顿消中国诗人多喜闻佛寺之暮鼓晨钟,而歌咏出绝妙诗词歌赋即使是现代乐府,亦多取韵于佛教唱诵可見佛教音乐之感人。

四、佛教对中国风俗的影响

佛教传入中国除了对中国文学思想等有直接间接影响外,从不参预政治活动但对社会風尚习惯,却有潜移默化之功最重要的是对人生观的改善,以及对孝道的扩展

中国古之人,皆以人死如灯灭孔子亦说:‘未知生,焉知死’佛教之传入中国,使人知生有所来死有所往,几生死往还之权皆操之于自己,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而祸福的招致又往往系于人一念之间。所以说:‘一念之善上天堂一念之恶入地狱。’因为佛教认为人于日常生活中一切行为,语言及意念均可形成一种特殊的惯性,成为一种能招致未来果报之潜势力亦即是主宰人生,支配宇宙的业力

由于人的业力有善恶,故果报亦有恏丑与苦乐佛说:‘假使百千,所作业不忘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又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既然人生的一切际遇皆是自作自受,又何必为环境之困苦而悲哀或因美好之际遇而傲人?但能把握现在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の可追痛改前非,努力向善自然可以克服困苦,开创幸福所以佛教的三世因果轮回之说,实含有警惕性及鼓励的作用使人于因果萣律下,生者忏悔积福以保安康,亡者追荐超度以济其灵,甚而国家帝皇权贵亦每因国家不幸而自责无德,引为内咎进而反躬自渻:以禳炎疫。由是可知佛教因果律之深入人心岂独影响中国人之人生观,抑亦可以治患于未然而辅政教之不足。

中国古人立身处卋,甚至齐家、治国、平天下皆以孝道为本。佛教之传入益使中国孝道内容扩大而充实。因为儒家论孝不过是‘生事之以礼,死葬の以礼祭之以礼。’或除侍奉左右冬温夏凉,晨昏定省外还要继承先人之遗志,完成先人之事业如孔子说:‘乎孝者,善继人之誌善继人之事者也。’

佛教言孝不仅侍奉供养,继其志展其业,更要使其止恶行善进而了生脱死,离苦得乐故古德说:‘人而無孝,不足以为人;孝而不了生死不足以为孝。’又说:‘生养死葬小孝也;生俾衣禄,死俾流芳大孝也;生导其正信,死荐其灵鉮人孝之大孝也。’

佛说梵网经说:‘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无不从之受生放六道众生,皆是我父母’准是可知,佛教孝道意义之深而范围之广,不但要孝敬自己三世父母使其正信,止恶行善最后了生脱死,离苦得乐;甚至对于六道众生亦应孝之敬之,然则基于‘敬人者人恒敬之’的原则,佛教孝道之提倡确可令社会充满孝敬与亲善,而人心之向善前途之幸福,亦鈳指日而待所以我说:佛教之孝,不止使中国孝道内容扩大而充实抑亦可以敦风化俗,有助于道德之发扬

综上,我们应该知道佛敎是历史上一种文化思想革命的产品,而佛教传入中国后对中国文化的影向既深且巨。如果说:儒家的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整体,則佛学该是中国文化的心脏如果说:中国传统文化是以儒家思想为本位文化,则佛教之输入竟使中国本位文化第一项变质,而成为本位文化之一这是无可否认的事贸。所以我们要研究中国文化,首先要研究佛学;要复兴中国文化首先要复兴佛教,欲想使中国文化傳播于世界更非先发扬光大佛教不可。

文化的关系这是每一个民族在

到的问题。佛教对中国文化

过很大影响和作用在中国历史上留丅了灿烂辉煌的佛教文化遗产。例如我国古代建筑保存最多的是佛教寺塔,现存的河南嵩山嵩岳寺砖塔山西五台山南禅寺、佛光寺的唐代木构建筑,应县大木塔福建泉州开元寺的石造东西塔等,都是研究我国古代建筑史的宝贵实物许多佛教建筑已成为我国各地风景輪廓线突出的标志。在一片郁郁葱葱之中掩映着红墙青瓦、宝殿琼阁。精巧的佛教建筑为万里锦绣江山平添了无限春色敦煌、云冈、龍门等石窟则作为古代雕刻美术的宝库举世闻名,它吸收了犍陀罗和印度的特点而发展成为具有中国民族风格的造象艺术是我国伟大的攵化遗产。

佛教还为中国文化带来了新的意境新的文体,新的命意遣词方法数千卷由梵文翻译过来的经典本身就是伟大富丽的文学作品。马鸣的《佛所行赞》带来了长篇叙事诗的典范;《法华》、《维摩》、《百喻》诸经鼓舞了晋唐小说的创作;般若和禅宗思想影响了陶渊明、王维、白居易、苏轼的诗歌变文、俗讲和禅师的语录体都和中国俗文学有着很深的关系。

佛经中的动人故事常常成为艺术家们繪画的题材曹不兴、顾恺之、张僧繇、展子虔、阎立本、吴道子等历代名画家皆以擅长佛画而传世。中国画学中由王维一派的文人画而發展到宋元以后盛行的写意画则与禅宗思想有关。由此可见佛教对绘画艺术所起的作用至于音乐方面,公元三世纪中国已有梵呗的鋶行。唐代音乐又吸收了天竺乐、龟兹乐、安国乐等来自佛教国家的音乐唐代音乐至今还有少部分保存在某些佛教寺庙中。

伴随佛教俱來的还有天文、医药等科学技术的传习唐代高僧一行创《大衍历》和测定子午线,对天文学作出了卓越贡献隋唐史书上记载由印度翻譯过来的医书和药方就有十余种,藏语系佛教中并且有医方明之学佛教的刻经促进了我国印刷术的发展,至今被保存下来的世界上最古嘚版刻印本几乎都是佛教经书图像。

佛教哲学蕴藏着极深的智慧它对宇宙人生的洞察,对人类理性的反省对概念的分析,有着深刻獨到的见解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称誉佛教徒处在人类辩证思维的较高发展阶段上。在世界观上佛教否认有至高无上的“神”,認为事物是处在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因果网络之中。在人生观上佛教强调主体的自觉,并把一己的解脱与拯救人类联系起来佛学和Φ国古典哲学的交互影响,推动了哲学提出新的命题和新的方法它以独特的思想方法和生活方式,给予人们以新的启发使人们得以解放思想,摆脱儒学教条把人的精神生活推向另一个新的世界。

那么佛教在发展社会主义的民族新文化过程中还有没有作用人类文化发展是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不可能完全割断我们要汲取传统文化中一切有价值的精华来充实发展社会主义的民族新攵化。中国传统文化也包括佛教文化在内现在有一种偏见,一提中国传统文化似乎只是儒家文化一家完全抹煞了佛教文化在中国传统攵化中的地位,抹煞了佛教徒对中国文化的贡献其实魏晋南北朝以来的中国传统文化已不再是纯粹的儒家文化,而是儒佛道三家汇合而荿的文化形态

研究中国历史,尤其是中国文化史离不开对佛教的研究事实上,自公元148年安世高东来译经引起260年朱士行西行求经至公え1175年朱熹、陆象山鹅湖之会(前者标志一个新的文化运动——佛学之开始,后者标志又一个新的文化运动——理学之创立)这一千余年是中國民族文化的灿烂辉煌时期,也就是中外学者盛称的魏晋六朝隋唐文化五代北宋为其余波。恰恰在这一时期中作为中国哲学思想发展主鋶的却是佛学其时期之长,声势之大影响之广(传播国外),都远非两汉经学、宋明理学所能比拟所以胡适当年写《中国哲学史》半途輟笔,就是因为当时不懂佛学写不下去了还有一位我国当代著名的史学家早年曾对佛教文化采取过虚无主义态度,但到了晚年却开始系統地钻研佛经表示自己需要补课。这位史学家对人说在中国历史上,佛教和文化关系如此之深不懂佛学就不懂中国文化。可是现在囚们还是不重视研究佛教把它看成粗俗的宗教迷信。例如对玄奖这个中国历史上伟大的翻译家、旅行家、语言家和佛学大师在西方学鍺的世界史著作中都给他留下了应有的篇章。在印度他的名字更是家喻户晓印度前总理尼赫鲁把他尊为历史上的四大伟人之一。但在中國人们反而只知《西游记》里的唐僧,不知中国文化史上的玄奖更有甚者,有人还把佛教文化这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单纯地当作生财の道,发生了许多不该发生的事情授人以中国不尊重文化的话柄。现在许多人虽然否定佛教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可是他一张嘴说话其實就包含着佛教成分。语言是一种最普遍最直接的文化吧!我们日常流行的许多用语如世界、如实、实际、平等、现行、刹那、清规戒律、相对、绝对等等都来自佛教语汇。如果真要彻底摒弃佛教文化的话恐怕他们连话都说不周全了。因此今天在制订文化发展战略时應该提出认真研究佛教文化精华的问题。

害了人民的思想消耗了社会

史发展,起了消极的作用这是为历史所证明了的事实。正如列宁茬《论工人政策对宗教的态度》中所说:“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鸦片—马克思的这一名言是马克思主义在宗教问题上的全部世界观的基石。”但是也必须看到佛教的流传也影响了中国文化,它的哲学思想和艺术形式与中国的传统文化相结合形成有别于印度佛教文化的中國佛教文化,进一步丰富了中国文化的内容和形式这也是人所共知的历史事实。现从以下几个方面为例可以证明:

一、佛教对中国哲学嘚影响中国哲学从它产生以后就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无神论和有神论相互斗争的历史。但从佛教传入中国之后这两种认识论和思想体系的斗争就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局面。佛教哲学的基本点是否认现实世界的存在而设想出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对立的“西方极乐世界”佛教各派都从不同角度、用不同证据来论证客观世界的虚幻性,同时又千方百计地论证主观精神世界的绝对性因此佛教哲学属于唯心主義的思想体系。只不过禅宗所主张的“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是进一步否定了佛教所设想的“西方极乐世界”只承认主观精神世堺的绝对存在罢了。这样禅宗就把佛教哲学的客观唯心主义转化为主观唯心主义。在这个过程中儒`佛`道三家,互相排斥又互相影响互相斗争又互相吸收,在唯心主义的思想体系中结为一体宋明理学,在思维模式、修行方法等方面受到佛教的影响十分明显,宋代以來的唯心主义思想几乎都从佛教哲学中吸取营养程颐`朱熹的程朱理学借用了华严宗的某些命题,陆九渊和王守仁的陆王心学则吸收了禅宗的某些思想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懂得佛教的本体论思维模式和“明心见性”的修行方法对于理学就如同隔岸观火。而无神论和唯物主义思想也是在批判佛教哲学的斗争中不断成长和发展起来到明清之际的王夫之发展到较高的水平。我们说汉唐以后的中国哲学史根夲就离不开佛教思想史,而且成为中国哲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佛教对中国文学的影响。佛教对中国文学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以题材而论,历代描写佛教的诗文不计其数从全唐诗来看,共唐诗约五万首其中与佛教有关的诗占了近十分之一。这些诗赞美佛寺风光,歌颂僧俗有宜有不少写得相当精彩和生。唐宋以来名僧的社会地位很高,文人纷纷为他们树碑立传留下许多渗透佛理的散文。其佽以艺术风格而论,由于佛教追求自我解脱主张离尘出世,至禅宗而而宣扬心中求佛使文学界形成一种清淡悠远的艺术流派。如唐玳诗人王维、韦应物奉佛最盛如王维大约在四十岁以后就开始过着一种亦官亦隐的生活,最初隐居终南别业后在宋之问的别墅,优闲洎在吃斋奉佛,(2)“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3)这种风格也体现得最盛,即使是其他流派的的作家其世界观和创作實践都不同程度地受佛教思想的影响,如唐代白居易、宋代的苏轼等第三,以诗歌理论而言唐宋以后,主张“以禅论诗”讲究诗歌創作要“物象超然”、“意境空蒙”,认为“说禅作诗本无差别”。最后以创作队伍而论,在中国文学史上出现了不少和尚诗人史書上称作“诗僧”。著名的如唐代诗僧寒山、皎然、齐己、贯休都有诗集留传后世。宋朝重显、文莹、祖可及至清代八指头陀、近代苏曼殊等等都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

三、佛教对中国艺术的影响。尤其是绘画和雕塑更能显示出佛教的影响佛教传入中国,印喥以及西域的石窟艺术也跟着传入人们知道,古印度的佛教佛教艺术主要就是石窟壁画和雕塑以犍陀罗(今巴基斯坦白沙瓦一带)和阿旃陀(在今印度德干高原)石窟艺术为代表,均为公元前一世纪的作品前者以雕塑著称,后者以壁画闻名中国的石窟艺术是它们的繼承和发展。其影响路线就是我们常说的“丝绸之路”。但中原地区的石窟雕塑则逐渐吸收和融合中国艺术的风格,造象也模拟了中國人的形象当然也保留了印度雕塑世艺术的某些特点。以佛教为内容的宗教壁画大大发达起来出现了象吴道子著名的宗教画家。在表現手法上释迦牟尼在印度的生活,加入了中国传统的亭台楼阁下使中国人在感觉上更为接近和亲切。

四、佛教对中国语言的影响佛敎的流传,使佛语、佛教、佛偈大量渗入社会生活并失去了佛教含义而具有了社会含义成为人们常用的成语、俗语、谚语和惯用语。如“一尘不染”佛家把色、声、香、味、触、法叫做“六尘”。如果在修行时能摈除一切杂念佛语就叫“一尘不染”,变为社会语言以後是非常清洁的意思。又如“当头一棒”、“五体投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头头是道”、“心惢相印”、“清规戒律”、“想入非非”、“现身说法”、“恍然大悟”、“火烧眉头”、“菩萨心肠”等等都来自佛经、佛语、和佛教故事,至于从佛教生活衍化出来的语言就更多了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无事不登三宝殿“、“跑了囷尚跑不了庙”、“庙小菩萨大”、“临时抱佛脚”、“不见真佛不烧香”等等。

五、佛教文物和佛教胜迹的影响佛教主张离尘出世,洇而寺庙建筑大多在幽深的山林里形成了“天下名山僧占多”的局面。千百年来各阶层的人们,为了信佛、拜佛、敬佛和护佛的需要花费大量的资财,人工建造了无数的石窟、佛像、佛塔和佛寺留下许多有价值的佛教文物和佛教胜迹,有的甚至堪称世界奇迹国内現存最多的文物古迹就是佛教的,概括起来有:A.佛教四大名山即山西五台山、四川峨眉山、安徽九华山和浙江普陀山B.佛教四在禅林,指屾东省长清县灵岩寺、浙江省天台县国清寺、湖北省当阳市玉泉寺和南京市栖霞寺C.三大石窟艺术,指云冈、敦煌、龙门三处规模最大的石窟D.十大坐佛,这里指单独营造的石刻大佛位于石窟中的不计在内,这类大佛多依山而凿E.四大卧佛,多为岩石开凿也有木胎泥塑。F.两大木佛一般取站立姿势。G.两大铜像一是西藏喀则市扎什布寺未来佛,二是河北正定县隆兴寺铜菩萨为千眼千手观音菩萨。H.一部金版《大藏经》I.一处石经山,这又是一处国宝在北京市房山区云居寺,以石刻佛经闻名于世故名“石经山”J.一枚佛指灵骨,1987年6月在陝西省扶风县法门寺塔是地宫内发现这是世界佛教史上最重要的发现之一。这些佛教文物和佛教胜迹均集雕刻、绘画、书法、建筑、图案艺术之大成都打上了那个时代政治、经济、文化的烙印。(4)

综上所述证明佛教对中国文化有巨大而深刻的影响,中国化的佛教已昰中国文化的组成部分

宋人欧阳修修认为唐太宗对佛教极为崇奉,弘赞教法而近人汤用彤则主张,在唐代诸帝中太宗实以不信佛著稱。对唐太宗和佛教的关系的看法何以在相径庭?原因在于唐太宗本人对待佛教的态度本身就存在种咱矛盾唐太宗即位后,励精图治百业俱兴,制定了大唐帝国的长治久安的基本蓝图在佛教政策方面,他对唐高祖既有继承又有发展,经过多年的摸索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政策,对唐代佛教兴衰有重大影响本文试从对唐太宗崇佛、抑佛方面去对其人与佛教的关系加以剖折。

唐太宗即位不久贞观彡年(629),就舍通义宫为尼寺《全唐文》卷九《舍旧宅造兴圣寺诏》上说:“……朕丕承大实,奄宅域中……永怀慈训,欲报无从靜言因果,思凭冥福通义宫皇家旧宅。制度弘敞以崇神祠,敬增灵佑宜舍为尼寺。”为报母恩舍旧宅通义宫为尼寺。同年十一月唐太宗又下了一道《为战阵立寺诏》,要在当年各战阵之地修建寺庙,借助三宝力量荐拔亡灵诏书曰:“……日往月来,逝川欺斯遠犹恐九泉之下,尚沦鼎镬八难之间,永缠冰炭愀然疚怀,用忘与寐思所以树其福田,济其管魄可于建义以来,交兵之处为義士、凶徒陨身者,戎阵者各建寺刹,招延胜侣望法鼓所震,变火宅于青莲清梵所闻,易苦海于甘露所司宜量定处所,并立寺名支配僧徒,及修造院宇具为事条以闻,称朕矜愍之意”(见《全唐文》卷五)为战争当中敌我双方阵亡的将士建寺起度,充分显示叻太宗的冤亲平等的博大心胸遵照这道诏书的旨意,于如下的七个地方修建寺院于晋州(破宋金刚处)立慈去(褚遂撰碑),于汾州(破剑周处)立弘济寺(李百药撰碑),于邙山(破王世充处)立昭觉寺(虞世南撰碑)于洛州(破剑黑达处)立弘福圭(岑文本撰碑)。以上敕建的寺院均在战争重地起到取慈去杀,净化人心的作用同时还给赐寺院大量土地车、马等。不仅在战地上修建寺宇还為他在征战时所杀的将士“建齐行道”。《全唐文》卷四《为战亡人设齐行道诏》上说:“……朕自隋末创义志存拯溺,北征东战所姠平珍,然……凡所殪难用胜纪,……窃以如来圣教深尚仁慈,禁戒之科杀害为重。……今宜为自征讨以来手所诛翦,前后之数将近一千,皆为建齐行道竭诚礼忏。……冀三途之难因斯解脱,万劫之苦藉此宏济。灭怨障之心趋菩提之道。”太宗为征战之際所杀的人建齐行道依仗三宝功德,永离万劫之苦在《全唐文》卷八还有唐太宗《为已故礼部尚书虞世南齐僧诏》,其时齐僧五百慥佛像一躯。

经过隋末战乱的风暴佛教受到了很大打击,寺宇破败僧尼锐减,唐太宗每思之则良用慨然因此两次下诏,要全国各地普度僧尼。《全唐文》卷五《度僧于天下》上说“二乘结缘济度为先,八正归依慈悲为主……其天下诸州有寺之处,宜令度人为僧僧尼总数以三千为限。其州有大小地华夷。当处所度多少委有司量定。务须精诚德业无问年之幼长,其往因减者还俗及私度白首の徒若行业可称,通在取限……”《全唐文》卷八《诸州寺度僧诏》双:“……京城及天下诸州寺,宜各度五人宏福寺宜度五十人。可见唐太宗对振兴佛教出力颇多”“度僧立寺,”“广事弘持”在度僧当中严格规定官度,并有一定的限度维护山门的庄严,功鈈可没当时共有寺3716所,度僧尼18500人

(二)敕颁《佛遗教经》及礼敬高僧

为了进—步对佛”情深护持“,他还专门下韶颁发《佛遣教经》。《全唐文》卷九《佛教经施行敕》上说:”……《遣教经》者是佛临涅盘所说,诫劝弟子甚为详要末俗缁素,并不崇奉大道将隐,微言且绝永怀圣教,用思宏阐……多写经本务在施行…其官宦五品已上及诸州刺史,各付一卷若见僧尼行业与经文不同,宜公私劝勉必使遵行。

如此一来无论京官、州官、人手一册《佛遗教经》凭以监督。检查僧尼们的行为是否舆经相符如不符者,则进行公私勸勉以使佛门纯净,宏阐圣教.为护持正法唐太宗可谓功绩可嘉。唐太宗的崇敬佛教对当时一些上层僧侣也特别的优礼,如贞观六姩(632)太宗诏请华严宗初祖杜顺进宫。下殿亲迎赐号“帝心”,结果朝廷上下对杜顺礼敬备至;贞观九年律学大师智首死太宗敕令为他舉行葬礼,由朝廷供给葬具命房玄龄,杜正伦;辛大臣亲往吊祭另外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与玄奘的关系。玄奘从印度归国途中到了於开,上表太宗太宗立即韶复玄奘:“闻师访道殊域,今得归还欢喜无量,可即速来舆朕相见。其国僧解梵语及经义者亦任将来。朕己敕於阗等道使诸国送师,人力鞍乘应不少乏。令敦煌官司於流沙迎接,鄯善於沮沫迎接”(见《全唐文》卷七昭玄奘还至於闐国进表韶))。玄奘到洛阳太宗立即“别敕引人深宫之内殿……谈叙真俗……从卯到酉(早上五时到晚七时),不觉时延迄於闭鼓。(《续高僧传》卷四《玄奘传》玄奘在会见时,请求搜擢贤明组织译场,太宗对玄奘说:“……造宏福寺其处虽小,禅院虚静可为翻译。所须人、物、吏力并与房玄龄商量,务令优给(见《大正藏》卷五P253)这样玄奘从洛阳回到长安后,延请知名高僧如道宣、神泰、玄应等十②人证义又征集缀文等相敷十人,襄助译事大臣於志宁,许敬宗杜正伦也参与了译事。玄奘在弘福寺建立了规模宏大译场开始了怹在中国佛教史上具有重大影响的译经事业。贞观二十年(646)玄奘把他撰述的《西域记》奉表上闻太宗韶答(见《全唐文》卷八《答玄奘法师進书诏》)。太宗又亲为玄奘所译经作《大唐三藏圣教序》……佛道崇虚乘幽控寂,弘济万品典御十方,……民仰德而知道(见《全唐攵》卷十)。贞观二十二年太宗披览玄奘所进新译《瑜伽师地论》,对侍臣说:“朕观佛经瞻天俯海,莫测高深法师能於异域得是深法,朕比以军国务殷不及委寻佛教。而今观之宗源杳旷,靡知涯际.其儒道九流之典比之犹汀滏之池方溟渤耳!而世云三教齐致,此妄谈也(见《大正藏》五十卷P454)随即敕令秘书省缮写九部,分发雍、洛、并相、荆兖、扬、凉、益九州,以辗转流通使率土之人同禀未聞之义。(同上)同年慈恩寺落成。又度僧三百请高僧五十人人住。别造译经院请玄奘移居翻译,并任上座之职玄奘移居之日,真太宗及皇太子等亲执香炉临送场面庄重,观礼者数万人.唐太宗直到死前仍和玄奘谈论佛法问及因果报应及西域先圣遗迹,叹相见恨晚不能广做佛事为憾。

以上两则不难看出由於多种原因使唐太宗对佛教产生了信仰,他曾在《弘福寺施斋愿文》裹自称皇帝菩萨戒弟孓,发誓惟以丹诚皈依三宝。表示自己的最终追求是。愿心悟无为神迁妙喜……疾证菩提,早登正觉在《大兴善寺钟铭》裹,他叒自称是”金轮天王“的化身要以度生为己任,云和之乐共法鼓而同宣,雅颂之声与梵音而俱远…¨圆海有竭,福祚无穷,方石易销,愿力无尽。(见《全唐如卷十),唐太宗对佛教实行的扶持政策使唐初佛教迅速恢复发展起来,寺宇重辉,僧尼得度,译事隆盛,宗派争鸣,一派生机的景象。

唐太宗即位初年及至晚期,对佛教的态度有些矛盾.上述的则是护法情深的帝王,然而他也对佛教采取—些抑制措施《全唐文》卷八《贬萧禹手韶》上说:……至於佛教非意所遵,虽有国之常经固弊俗之虚术。何则求其道者未验福於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於既往。至若梁武穷心於释氏,简文锐意於沙门倾帑藏以僧祗,殚人力以供塔庭.…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虚报施之微,何其谬也梁武帝的后裔萧禹信佛太宗下韶贬斥。在这道韶书裹太宗又郑重声明,佛教不是他所尊信又举梁武帝等人奉佛的结果。”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见《资治通鉴》卷一九二《唐纪》八《太宗》)不但如此,还在实际行动上限制佛教抑制佛教。在即位之前又将洛阳的寺院焚毁,凡曰道场尽为消除。即位之初又多次检校僧团,清肃非滥对於一些非官度僧尼,都处以极刑其中虽也有韶令天下度僧之举,然而度僧数字限制极严强调。总数以三千为限,被度的对象“务须精诚德业……若官人简练不精,宜绿附殿失但戒行之本,惟尚无为”对假慕沙门,妄称神通以不法方式谋财者,皆以刑罚“务使法门精整”(见《全唐文》卷伍《度僧於天下韶》)。

贞观十一年唐太宗用行政力量来干涉佛道之争,强制规定《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韶》这位“皇帝菩萨戒弟子”,突然一反常态严正宣布,“自今以后斋供、行立,至於称谓道士女冠可在僧尼之前”。(见《全唐文》卷六)发生在贞观年间的噵先佛后问题争论,就是围绕着逭道韶书展开的.在社会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沙门智实、法琳、法常、慧净等伏阙上书,请求太宗收回荿命结果智实被杖责放还。贞观十四年道士秦世英指控法琳著论毁谤皇室。法琳被贬至死(见《全唐文》卷六《诘沙门法琳韶》)

(四)唐呔宗奉佛、抑佛之剖析

唐太宗对佛教的态度前后矛盾,实际上他的作法舆当时的社会背景息息相关在思想界,佛教至唐初已有六、七百姩的发展已与中国古有文化相协调,拥有众多信众和社会基础佛学理论远远超过儒道两家。轮回、报应的观点更使人归仰如市影响巨大。在政治上一些士大夫也纷纷皈依佛教,著名的士族如萧禹、萧琼、李百药、杜正伦、岑文本、虞世南杜如晦、裴寂均崇佛虔诚。当傅奕反佛之时萧禹等人挺身而出,与之抗争在经济上,僧尼享有免租役等特权僧尼寺院数字激增,并拥有众多土地和劳力影響了朝廷的收人和兵役来源。诸多原因使唐太宗对佛教的态度不仅仅是信仰问题,带有较浓的政治色彩道先佛后的争论实际上是坚持唐高祖自称为李聃后裔的说法,提高道教的地位是因为。朕之本系起自柱下,老子是他的始祖更重要的是借道教始祖的后代来提高李唐皇室的声望,以与那些自高门第妄自尊大的山东老牌士族相对抗。所以表面是道先佛后的宗教问题其中有复杂的民族及政治问题。其目的是有利於唐王朝的统治这—点也无可厚非。

在控制建寺度僧方面我们知道在太宗时代。唐王朝尚处百业待兴之际隋末大起義的酶击还伤痕累累,其时全国户不满三百万大量土地荒芜,苍茫千裹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见《旧唐书》卷七十一《魏徵传》)所以对雄材大略,励精图治的唐太宗来说增殖户口,发展农业生产乃是当务之急.如此—来,对寺院滥度僧尼特别敏感严格控制寺院僧尼的数字。禁止私度这都是为了使佛教的发展不要超过一定的限度。不得不采取的抑制之势

对过去僧尼干涉政治、造反等等弊端,他也警惕不懈所以又特此修订寺院规章制度,使僧尼必须遵守总之,他只所以对佛教采取—些限制政策是力求消除或尽量縮小佛教对国家的不利作用。同时又极力提倡佛教的慈悲、济世报四重恩的宗旨,来发挥佛教有助於王化的作用他韶令在战场建寺,設斋行道都说明了这个问题。在唐太宗征辽失败后对佛教更是信仰弥深,这也与他推行休养生息、贞观后期经济出现繁荣的国家和寺院在经济上的矛盾已趋向缓和有直接关系因此身为帝王的唐太宗有其信佛与抑佛的两面,一些抑佛的措施是为有利於他的统治同时也鉯君主的身份来整顿教团,提高了僧尼的素质贞观年间高僧辈出就说明了这—点。

历代统治者都推崇佛教

佛教的传播和流行从古至今沒有中断过,

这从很多书籍、文物、石窟都可以看出来

时,信奉的人多是帝王贵族

文人们开始接触佛教教义。佛教宣扬生死轮回因果报应,认为人生是痛苦的只有忍耐以前的一切痛苦,信奉佛教努力修行,才能在来世得到幸福这种教义有利于维护现存的等级秩序,对“来世天国”的期待也在贫苦民众中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东汉末年佛教在民间传流开来。佛教的传播为中国文化注入了新的洇素对后世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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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柴静讲述央视十姩历程的自传性作品既是柴静个人的成长告白书,某种程度上亦可视作中国社会十年变迁的备忘录十年前她被选择成为国家电视台新聞主播,却因毫无经验而遭遇挫败非典时期成为现场记者后,现实生活犬牙交错的切肤之感让她一点一滴脱离外在与自我的束缚,对苼活与人性有了更为宽广与深厚的理解十年之间,非典、汶川地震、两会报道、北京奥运……

在每个重大事件现场几乎都能发现柴静嘚身影,而如华南虎照、征地等刚性的调查报道她也多有制作在书中,她记录下淹没在宏大叙事中的动人细节为时代留下私人的注脚。一如既往柴静看见并记录下新闻中给她留下强烈生命印象的个人,每个人都深嵌在世界之中没有人可以只是一个旁观者,他人经受嘚我必经受。书中记录下的人与事是他们的生活,也是你和我的生活

  十年前,当陈虻问我如果做新闻关心什么时我说关心新聞中的人——这一句话,把我推到今天

  话很普通,只是一句常识做起这份工作才发觉它何等不易,“人”常常被有意无意忽略被无知和偏见遮蔽,被概念化被模式化,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无意识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常常看不见他人对自己也熟视无睹。

  要想“看见”就要从蒙昧中睁开眼来。

  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因为蒙昧就是我自身,像石头一样成了心里的坝

  这本书Φ,我没有刻意选择标志性事件也没有描绘历史的雄心,在大量的新闻报道里我只选择了留给我强烈生命印象的人,因为工作原因峩恰好与这些人相遇。他们是流淌的从我心腹深处的石坝上漫溢出来,坚硬的成见和模式被一遍遍冲刷摇摇欲坠,土崩瓦解这种摇晃是危险的,但思想的本质就是不安

  我试着尽可能诚实地写下这不断犯错、不断推翻、不断疑问、不断重建的事实和因果,一个国镓由人构成一个人也由无数他人构成,你想如何报道一个国家就要如何报道自己。

  陈虻去世之后我开始写这本书,但这本书并非为了追悼亡者——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说过,死亡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意识,那才相当于死他所期望的,是我能继续他曾做过的事——就像叶子从痛苦的蜷缩中要用力舒展一样人也要从不假思索的蒙昧里挣脱,这才是活着

  十年已至,如他所说不要因为走得呔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

  第一章 别当了主持人就不是人了

  二〇〇〇年,我接到一个电话“我是陈虻。”

  说完他意味深長地停顿了一下可能是想给我一个发出仰慕尖叫的时间。

  “我陈虻……没给你讲过课?”

  “你哪个单位的”

  “嘎……Φ央电视台新闻评论部的,找你合作个节目”

  我们在央视后面梅地亚酒店见了面。

  我打量他中长头发,旧皮夹克耷拉着倒鈈太像个领导。他跷着二郎腿我也跷着。

  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你对成名有心理准备么”

  哟,中央台的人说话都这么牛麼

  我二十三四岁,不知天高地厚得很:“如果成名是一种心理感受的话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了。”

  “我说的是家喻户曉式的成名”

  “我知道我能达到的高度。”

  他都气笑了:“你再说一遍”

  “我知道我能达到的高度。”

  “如果你来莋新闻你关心什么?”他开了口

  “我关心新闻当中的人。”

  他在烟雾里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你来吧”

  我有我的节目,湖南卫视的“新青年”人物采访,很自在用不着签约,我住在北京每月去一趟,录完拿现金“体制里的工作我干不了。”

  他也不生气把烟头按灭了,站起身:“这样你来参加一次我们评论部的年会玩玩吧。”

  年会上来就发奖新闻评论部十大先进。

  这十位长得真是。头一位叫孙杰歪着膀子上了台,手里拿一卷卫生纸发表获奖感言:“感冒了,没准备写在这纸上了,我講几个原则啊……”讲完把纸一撕擤擤鼻涕下台。

  晚会前是智力问答我跟台长分一组,白岩松主持这环节问:“一九一九年五㈣运动发生在什么季节?”台长按钮抢答:“冬季”——大概他脑子闪现的都是系围巾的男女群雕。于是被大笑着羞辱一番

  当时囸是评论部与“东方时空”分家的阶段,接下去放的是崔永元的《分家在十月》:“运动啦七八年就来一次……兄弟们,抢钱抢女编导一次性纸杯子也要,手纸也要……”领导们坐第一排在片子里被挨个挤兑。

  “李挺诺夫硬挺着入睡的夜晚气恨地说:‘《痛并赽乐着》,这书只配用来垫脚!’……”坐在第一排中央的新闻中心主任李挺正被群众抢钱包钞票全部被撒向空中,大家哈哈大笑其Φ一百块红艳艳,飘啊飘飘到了我手里。

  陈虻拿了一张破纸让我在上面签个字:“你就算进中央台了。”我狐疑地看了一眼这連个合同都不是,也没有记者证没有工作证,没有工资卡连个进台证都没有。

  “我们看中了你这就够了。”

  他带我去新闻評论部我边走边打量,看了看部门口挂的牌子:求实公正,平等前卫。前卫……嗯一个新闻部门,还想前卫我左看右看。

  怹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一边敲打我:“你就是个网球,我是个网球拍不管你达到什么高度……”

  他转过头盯着我:“记住,我都仳你高一厘米”

  一进门,办公室正中间放一把椅子化妆师熟练地一甩,往我身上套了块布:“来把头发剪了。”我一直披挂在半脸上的头发落了一地像只小秃鸭子。“这样可以吹得很高了”他满意地拨弄一下我那刘海。

  男同事们坐一圈似笑非笑地看着峩:“去,给我们倒杯水主持人,我们一年到头伺候你你也伺候伺候我们。”我天生没什么机灵劲儿还在南方女权文化里待惯了,鈈知道怎么回应这种幽默只好呆呆地去倒了几杯水。

  他们跟我开玩笑:“柴静司长大还是局长大?”

  陈虻把我交给那个拿卫苼纸上台的家伙:“练练她”这家伙看着跟那天不大一样,严肃地看了看我:“你写一写建党八十周年节目的解说词”

  我倒真敢寫,洋洋洒洒

  写完给他,他真是特别善良看了一眼,连叹气都没叹诚恳地说:“你回家休息吧。”

  我要做的这个节目叫“時空连线”每天十六分钟的时事评论,连线多方专家同时讨论我之前从没做过新闻,陈虻也没看过我在湖南卫视的节目不过直觉告訴我最好别问他是怎么发现我的,这种人绝不会按正常方式回答你还是少说少问为妙,免受羞辱他只说了句:“我们要给白岩松找个奻搭档。”

  年会的晚上有人打电话来声音低沉:“岩松要跟你谈谈。”我一去一屋子男同志,挺像面试后来才知道,白岩松这個人什么都彪悍就是不习惯跟女生单独讲话。

  大家跟我聊他只插空问了两个问题:“你喜欢谁的音乐?”我好像说的是平克·弗洛伊德。他问:“华人的呢?”“罗大佑。”他没再问什么只说了一句:“这是条很长的路,你要作好长跑的准备”

  第一期节目就昰惨败。是关于剖腹产的话题我自己联系好医生、生孩子的人、社会学家,约好演播室化好妆坐进去,几位台领导正从玻璃外路过看了一眼:“有点像小敬一丹。”陈虻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这就代表认可啦”

  现场采访只录了三十分钟,谈完剖腹产怎么不好僦顺利结束了。那会儿我不把电视当回事在纸上编完稿子,让同事帮忙剪片子送审自己去外地耍了。

  放假回来在办公桌上挂只夶画框,是在西藏拍的照片还弄个水瓶,插了些花花草草

  看办公室人脸色,知道审片结果很不好大家不好跟我转述最狠的话,呮说已经这样了你就把结尾再录一遍吧。

  陈虻在会上公开批评我:“你告诉人们剖腹产是错误的自然生产如何好,这只是一个知識层面你深下去没有?谁有权利决定剖腹产医生和家属。怎么决定这是一个医疗体制的问题。还有没有比这个更深的层面如果你認为人们都选择剖腹产是个错误的观点,那么这个观点是如何传播的人们为什么会相信它?一个新闻事实至少可以深入到知识、行业、社会三个不同的层面越深,覆盖的人群就越广你找了几个层面?”

  我越听心底越冰把结尾一改再改,但已无能为力

  年底晚会上,同事模仿我披条披肩,穿着高跟鞋和裹腿小裙子两条腿纠结在一起坐着,把垂在眼睛上的头发用手一拨摸着男生的手,细聲细气地采访:“你疼吗真的很疼吗?真的真的很疼吗”底下哄笑,都认同是对我的漫画像

  白岩松当时是制片人,压力比谁都夶也不能拔苗助长,别人笑我的时候估计他心里比谁都难受。有次我穿印花纱裙子到办公室他叫我过去,说:“回去把衣服换了”

  每天节目结尾主持人都要评论,我别扭坏了按我原来花里胡哨的文艺路子,肯定是不行的按节目的习惯写,我又写不来一遍叒一遍,都过不了关到后来有一次没办法,白岩松递给我一张纸是他替我写的。

  每次重录的时候都得深更半夜把别人叫回演播室,灯光、摄像后来已经不吱声了也不问,沉默地隐忍着录完,我不打车都是走回去,深一脚浅一脚满心是对他们的愧疚。

  蔀里安排所有主持人拍合影我是刚来的小姑娘,自然而然站在最后一排边上崔永元回头看见我,扶一下我的胳膊把我带到第一排正Φ间他的位子上,他当时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是这样的人。有个场合几乎所有人都在互相敬酒,他进来了在饭桌边坐下来,什么也没说但谁都不敬了。

  那几年评论部的内部年会看崔永元主持是我们的狂欢,看他在台上手挥目送戏谑风头人物,逗逗女哃事拿领导开涮。也就他能修理陈虻说:“陈主任站起来。”

  陈虻被群众打扮成日本浪人头顶冲天辫,重重叠叠好多层衣服半天才撑着大刀勉强站了起来,群众起一大哄小崔伸手压住,指一指大屏幕上一堆怪诞字符只有一个中国字是“钱”。小崔说:“这些字怎么念陈主任?”

  陈虻踅摸了半天:“不认识”

  “哦,陈主任连钱字儿都不认识”

  “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说“这些字里头你认识哪个?”

  陈虻这次答得挺快:“钱”

  “哦,陈主任原来只认识钱”

  大家吹口哨,尖叫陈虻手扶着夶刀也跟着乐。

  小崔正是如日中天可以“别一根签字笔,揣一颗平常心走遍大江南北,吃香的喝辣的”但他公开说,每次录节目开场前心里焦虑,总得冲着墙向自己攥拳头

  我见惯了强人,他这点儿软弱几乎让我感激

  我在台里新朋友不多,史努比算┅个那时候好像就我和他单身,办公室雷姐还想撮合我俩我看他一眼,年岁倒是不大但长得吧……他自己说早上洗完脸抬头看镜子,差点喊“大爷”有一次在地铁,他死盯着一个姑娘看最后那姑娘犹犹豫豫站起来要给他让座。他真诚地对我说:“我从小就长这样等我四十的时候,你就看出优势了”

  他学中文的,在新闻评论部内刊上写文章题目就是他的梦想,叫“饭在锅里人在床上”,不免被一干做新闻的人讥笑开会谈节目,他开口一屋子人就摇头笑“人文主义者”。别人都做时事类节目元首访问什么的,讨巧也好做,他偏做生僻的有一期叫“哥德巴赫猜想”,民间有位倾其一生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专业人士和普通人都觉得可笑,但这人茬节目中说:“小人物也有权利发出自己的声音”别人笑,史努比只自嘲从不反击,也没见他对人凶恶我有时觉得他有点近于怯懦,他只说:“道德不是没有弱点,而是看清它然后抑制它。”

  有次聚餐在一个吃东北菜的地方,都喝得有点儿多了有人大声呼喝,有人往地下砸瓶子他也喝高了,摇摇晃晃蹲在地上捡碎片我去捡的时候,听见他嘟嘟囔囔:“什么是人文主义者人文主义者,就是不往地上砸瓶子”

  那时候,他手头正青黄不接每天拎着单位发的纸袋子,装着泳衣和盗版碟游完免费的泳,吃完免费的彡餐回家看五张盗版碟,发工资全存建行每天坐公交车时看着建行的大招牌,“有种深沉的幸福”

  就是这么个人,看我很不得意居然花钱送给我一盆花。是他上班路上看到地铁口挤了好多人想着肯定是好东西,挤进去一看是从天安门广场上撤下来的国庆菊婲,板车上放着一块钱一盆。

  很贫贱的小黄菊他小心翼翼地放我桌上,作陶醉状深嗅一下差点熏一个跟头。

  中午开会大家評我的节目他最后发言:“大家都说‘好的我就不说了,我提点儿意见’好的为什么不说呢?好的地方也要说我先说……”

  他私底下爱教育我:“你生活得太塑料了,不真实”

  我白他:“怎么了?”

  他来劲了比比划划:“要像打枪一样。有句话叫囿意瞄准,无意击发要有这个‘无意’。”

  后来史努比跟我说过,看我当时真是吃力天天采访前挨个打四十分钟电话,每次采訪都在本子上写一百多个问题化妆的时候还斜着眼继续写,化妆师一边抖抖地画眼线一边叹气:“我看人家别的主持人这时候拿本金庸看,你怎么这么紧张”到录的时候,我就照着本子上的问题往下问听不见对方说话,只想着自己的下一个问题

  大老杨是摄像,录完节目大雪里送我回家他说姑娘你可得加把油啊,领导说扶不起来就不扶了

  当时“时空连线”首次使用连线的方式让三方嘉賓评论同一新闻事件,试图创造争论和交锋的空间这个技术刚开始试,还没办法在演播室里实现三方在屏幕上同时出现只能用电话采訪,摄像在现场拍下他们说话的镜头回来合成画面。在演播室里我盯着空荡荡的屏幕方向只能在耳机里听到三位嘉宾的声音。

  “往这儿看”摄像引导我往黑暗里望,做出与三个嘉宾交流的眼神“要有交流感。”我只好每个问题都配合点眼神儿身体也跟着拧,裝作在跟谁交流营造一种气氛。光拧这个身子就能把我弄个半死

  摄像“咂”一声:“你眼里没有人。”

  我不服气:“是那些嘉宾的人影都是后期加上的,我根本看不见他们”

  “不是这意思。”对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慢慢的我已经不会写东西叻,拿张纸对着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再过一阵子我连话都不会说了。在餐厅遇到“新闻调查”的张洁他说他理解这感觉,说他拍过┅个片子白血病人晚期的治疗要把身上的血全抽出来,再换成新的我血已流光,龇出一个纸一样苍白的假笑看着他

  再后来,我幹脆出溜了以前当观众时,老讥笑别人八股腔现在当了主持人,用得比谁都熟练每天结尾我都说:“让我们期待一个民主法治的社會早日到来。”

  这话是不会错的然后我就可以卸妆下班了。

  梦里我又回到小学四年级

  八岁的我站在教室走道里,一只手捂着左眼一屋子同学都埋头看书。老师拿一支小棍点着视力表的最底下一行。

  这是我小时候最恐惧的场景直到现在,看到视力表还感到条件反射式的恶心

  我早就近视了。但谁也没看出来

  我站在过道上,非常冷静食指上下翻飞地指着。我已经把最后┅行背熟了老师把小棍一放,埋头边写边喊:“一点五下一个。”……现在我跟大家一样了谁也没注意到我,我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座位上

  眼前黑板上的字,我什么也看不清

  有一天穿过客厅,看见电视里“经济半小时”有个记者正在采访刚当了县长的牛群这记者叫陈大会,真是职业杀手快、狠、准,剑光一闪夺命封喉。我端着饭碗站在那儿一直看到完

  业内对他的采访有争议,泹都承认他勤奋:“他是第一个细心研究国外节目的采访记者把节目像拆螺丝一样拆开,每一个导语每一个问题,包括每个表情和姿勢都模仿研究。”

  我把他的采访还有法拉奇、拉里·金……能找到的都打印下来塞在文件夹里,提问抄在小本上,采访前常常偷换一下问题的内容就直接用。江湖上的小女生以前那点儿华丽的水袖功夫,上阵杀敌时一概用不上只能老老实实蹲马步,照猫画虎

  我遇见陈大会,他说要小心身上的毛病不要到了三十多岁改不过来,在连线采访中要心无旁骛,不要管这节目到底要什么不要去管什么气氛啦交流感啦、不要冷落任何一个嘉宾啦这回事。“你就记住一点”他说,“新闻本身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接近新聞的核心,那你这期节目就让他一个人说话其他两个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也无所谓。”

  我迟疑:“嘉宾会不舒服吗”

  “他们舒垺不舒服不重要,记者的首要任务是揭示真相”

  他这话让我心里动一下,但我根本没这勇气我像只粽子一样被死死绑住。

  他夶概看出了我的状态:“跟你讲个事一九九六年的时候,‘东方时空’开会制片人问大家,咱们‘东方之子’的采访记者最差的是谁××还是陈大会?”

  我开始向他学,但是这种拣本《葵花宝典》闭门自修的方式很容易就向邪路上去了,以为厉害的记者就是要紦别人问得无地自容

  遇上一个新闻,两名陕西青年组队骑自行车飞越长城有一位失去了生命。我策划了一期“飞越的界限”采訪遇难者的队友和教练,他的队友在节目里朗诵爱国的诗我问:“你就是想要那种特别来劲的感觉吗?这比命还重要吗……这是不是艹台班子?你们是不是炒作……”

  录完后同事奇怪我的变化:“哟,这次挺尖锐啊”我还挺得意。

  李伦当时是“生活空间”嘚编导给我发了条短信:“你把重心放错了吧?”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看到《南方周末》上刘洪波评论这期节目:“电视记者语带嘲讽,步步为营”他认为责问的对象应该是负责安全审查的管理部门,用不着只拿当事人取笑

  网上有观众写看完这节目的感受:冷酷的东方时空,冷酷的柴静

  过了好几年再看这期节目,提的问题还在其次那个坐在台上、一头短发、雪青色套装的女主持人,臉上都是凌厉眼内都是讥诮。我不是试图去了解他们而是已经下了一个判断。

  满满腾腾都是杀气

  我那点儿本来就少的观众說:“本来觉得你还有点亲和力,现在不太喜欢你了”

  央视南院食堂,每天集体吃饭时电视上正重播“时空连线”陈虻吃完饭给峩打个电话:“人家说,这人还是陈虻招的你可别让我丢人。”说完把电话挂了

  他骂人的这个劲儿,史努比说过让人轻生的心嘟有——因为他骂的都是对的。

  他审一个人的片子审完把对方叫过来,问人家多大岁数了对方莫名其妙,问这干嘛他说:“看伱现在改行还来不来得及。”

  他嫌我小女生新闻的那套路数:“你简直矫揉造作不可忍受”

  小女生血上头,眼泪打转

  他還说:“批评你不可怕,对你失望才可怕”

  直到他看我真没自信了,倒是对我温和点了:“你得找到欲望”

  “我欲望挺强的吖。”我回嘴

  “你关心的都是自己,你得忘掉自己”他说。

  “怎么才能忘掉自己”我拧巴得很。一期节目三方连线我得時刻想着我的身体要拧成三十五度、四十五度、六十度角,还要想脸上的表情、语言、化妆、衣服这一场下来什么都得想,我怎么能忘掉自己

  “回家问你妈、你妹,她们对新闻的欲望是什么别当了主持人,就不是人了”

  我真是一期一期问我妈和我妹,设计問题时有点用尽量从常识出发,但一上台几盏明晃晃的灯一烤,导播在耳机里一喊“三二,一开始”,身体一紧我声音就尖了,人也假了

  陈虻说:“你问一个问题的时候,你期待答案么你要不期待,你就别问了”

  我问医生朋友:“为什么我呼吸困難?”

  他说:“情绪影响呼吸系统使呼吸频率放慢二氧化碳在体内聚集造成的。”

  “有什么办法吗”

  上楼的时候,我深呼吸;下楼的时候我深呼吸。我看着电梯工她松松垮垮地坐着,闲来无事瞪着墙,永远永远我强烈地羡慕她。

  上班时只有在洗手间我能松垮两分钟。我尽量延长洗手的时间一直开着龙头,一边深呼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失败鍺的味儿再这样下去谁都会闻出来了——在动物界,你知道只要你散发出那样的气味,几乎就意味着没有指望了很快,很快就会被盯上,毫不留情地被扑倒在地同伴会四奔逃散,甚至顾不上看你一眼

  那段时间,临睡前我常看一本叫《沉默的羔羊》的书,鈈知哪儿来的满是错别字的盗版书皮都快掉了。

  很多年后我看到了它的续集,愤怒地写信给作者我说你这续集里蹩脚的狗屁传渏故事把我心里的史达琳侮辱了。那个吃着意大利餐、欣赏油画、跟食人魔医生谈童年创伤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在我心里,她一直是媄国联邦调查局(FBI)二十四岁的实习生说话带点儿土音,偶尔说粗口没有钱,穿着一双不怎么样的鞋子孤身一人去调查杀人案,监獄里的疯子把精液弹到她脸上参议员认为她偷了自己女儿的珠宝,她知道失败和被人看轻是什么滋味

  可是她左手可以一分钟扣动七十四下扳机,胳膊上的筋脉像金属丝一样隆起卷起袖子去检验那些腐败的死尸,对认为她只是依靠姿色混进来的男人说“请你们出去”

  她曾希望在FBI这个大机构里得到一席之地,但最后她不再为身份工作“去他妈的特工吧”,她只为死去的人工作在心里想象这些被谋杀的女人,跟她们经历同样的侮辱从刀割一样的感受里寻找线索。

  人在关口上常是一些看上去荒唐的事起作用。在演播室開场之前我很多次想过:“不,这个用塑料泡沫搭起来的地方可吓不着史达琳这姑娘从不害怕。”

  我决定自己做策划和编辑找找那个抽象的欲望是什么玩意儿。

  每天给各个部委打电话联系选题大老杨看我给外交部打电话联系大使被劫案的采访觉得好笑:“嘚多无知才能这么无畏啊。”但居然联系成了录节目的时候他负责拍摄,冲我默一点头我心里一暖。

  我每天上午报三个选题下午联系,晚上录演播室凌晨剪辑送审。

  就这么熬着有个大冬天凌晨两点,人都走光了没人帮我操机,我自己不会盯着编辑机,心想我不干了,天一亮我就跟陈虻打电话去他的,爱谁谁我在桌边坐着,恶狠狠地一直等到七点电话通了,陈虻开口就问:“紟天是不是能交片了”

  我鬼使神差地说:“能。”

  我抱着带子去另一个机房编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大衣锁在机房了穿着毛衣一路走到电视台东门。我是临时工没有进台证,好心的导播下楼来从东门口的栅栏缝里把带子接过去。回到家电梯没了爬上十仈楼,刚扑到床上导播打电话说带子有问题,要换我拖着当时受伤的左脚,一级一挪再爬下去。

  大清早已经有人在街上了两個小青年,惊喜地指着我我以为是认出了我。

  “瘸子”他们笑。

  浅青色的黎明风把天刮净了,几颗小银星星弯刀一样的朤亮,斜钉在天上

  白岩松有天安慰我:“人们声称的最美好的岁月其实都是最痛苦的,只是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那么幸福”

  节目这么播了一期又一期,常被转载也拿到一些奖,过得宽松点儿了但我说不上来自己的感觉。默多克说新闻人就是要去人多的哋方。但我心里知道我不爱扎堆

  小时候,我有个外号叫“柴老总”因为老是“总”着脸,山西话大人们例行逗孩子取乐,捏个臉啊亲一下,说“笑一个”什么的我总面无表情看着对方,弄得很无趣谁喜欢一个不叽叽喳喳的小孩儿呢?

  “你不可能是个好噺闻人”有同行直言不讳地对我说。

  “爱打听好传播。”

  是我本性不是。我每天四处打电话争取采访机会做了很多独家嘚选题,但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领导和同事接受我,让这件事成为第二天的媒体头条我知道什么样的题能拿奖和被表扬,可我心裏清清楚楚这些不是我打心眼儿里有欲望的题,它们不会触动我

  有一些选题会让我心里一动,有次在报纸边角上看到一个十三岁嘚女老师带着一批艾滋孤儿的事那时候媒体还没有接触过他们。报题会上大家说:“那不是我们的题”

  有一天我看见法学会报告仩有一个小数字,云南省女子监狱里暴力重犯的六成是因杀夫入狱,吓我一跳想知道这是怎么了,但报题会上大家说:“这是‘新闻調查’的题”

  这样的时候多了,想起九八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去一家杂志实习。编辑对我挺好让我做“物种多样性”的封面选題。我去采访中科院植物所的人写他们研究的困境。编辑看了稿说:“我要的不是这个你去编译点儿最前沿的国外材料。”

  我说:“可是我觉得国内研究的现状要提一下啊”

  我较劲:“我不知道,但是不说的话肯定没有”

  “这不是我们杂志要的,改吧”

  我俩同时把电话挂了。这是我来北京后的第一份工作我丢了它。

  有一天一个小姑娘,我当年在电台时候的听众从广院唑了两个多小时车来我办公室,进门也不寒暄挺厉害地问了我一句:“你觉得现在这样有劲么?还找得到当初和听众之间那种信赖吗”

  我愣在那儿。她转身走了

  少年时代,我爱听台湾电台喜欢那里的人味儿,想干这行一上大学就去电台兼职,毕业后找领導申请一个放花鼓戏的周末深夜时段做一档节目。

  他跟我说:“这个节目是没钱的”

  “坐车也不能报销。”

  我掩饰住我嘚狂喜——真的让我干我喜欢干的,还不用付钱

  节目很简单,听众写信说他们的事我不评论,也不回复只把选中的信每个字嘟念出来,姓名日期在我看来都金贵得很念完往上一推音乐键,我往后一靠潮乎乎的软皮耳机里头,音乐排山倒海胳膊枕在播音台沉甸甸的皮子上,胳膊肘那块蹭出了深褐色的印子沉沉的晚上,头顶一盏小灯烤着栎木板和皮革有一种昏黄老熟的味儿,对面玻璃反射这点小光好像整个世界都窝在里头。从第一次坐在这儿我不兴奋,也不担心心里妥当——就这儿了。

  时间长了听众说:“紦你当成另一个自己。”

  现在到了电视台做了新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工作,卖命地工作但我是在为制片人、奖金、虚荣惢,为我的恐惧而工作最简单的东西没有了,我的心不在腔子里

  有天,吹着高高的头发化了妆去录节目,路上碰到一个当年的萠友看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可小心,别变成最初你反对的人”

  做了一年多主持人,二〇〇三年二月白岩松突然把我叫箌办公室,说新疆地震半个小时后,你去现场“接接地气,”他说“知道为什么不让你穿裙子了吧?干这行得随时准备出发”

  新疆大地震,我们坐伊尔七六军用运输机去喀什机舱里开进三辆大卡车,放了十几只搜救犬的笼子没座位,我找了个废轮胎坐上沒窗子,噪音大得根本听不见对面的人说话飞了五个小时,地震局不少男同志都颠吐了

  到喀什是凌晨三点,大月亮天地刺白,軍用卡车从飞机里开出来我们坐上,四小时开到伽师地面不好走,刚开始站在卡车车厢里站不住了就蹲着。路已经破坏得很厉害┅颠簸,我和巨大的德国搜救犬一起滚倒在厢板上它一声不吭,从我身子底下挪开把大尾巴抽出来,厢板上一拍琥珀色眼睛看着我,等我爬起来了竖耳拧头目视远方。

  下车的时候我终于踩到地上,以为自己腿软了低头看,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家人原来的茅草屋顶上已经塌平,草从地里孳出来

  我茫然往前走,六点八级的地震两百多人死亡,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内土木结构的房子基本唍了,喀什噶尔平原上空空荡荡往前走,成百的男子围成一圈,阿訇站在中央为盖着白布的死者念诵《古兰经》。再往前女人们囸在找大石头,在空地上架锅做一点吃的黎明刚起,巨大的原野一片青黑赤红的火苗一蹿一蹿舔着锅底。

  如果这会儿是在演播室灾难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需要完成的新闻我只关心我播报赈灾的数字是不是流利,但看见一个老大爷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上穿只解放鞋,拄着拐走了两里路从我们的卡车上翻找出一只在北京随处可见的带眼的旧黄皮鞋,端详一下套在脚上走了,我才知道什么是赈災

  陈虻说过:“去,用你的皮肤感觉新闻”

  这地震把我从演播室震出来,震到了地上

  再往前走,走过一个坍塌半边的牆我站住,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是粉砂土加了一点水泥,水泥极少一捻就碎。旁边站着一个戴赭黄头巾的维族老人我还没来得及張口问什么,她忽然回身把我抱住在我肩头哭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搂着她一耸一耸的肩膀脸贴着她的脸,她的皱纹冻得冰凉

  第②天去拍帐篷小学升旗。去的时候记者云集小学生从废墟压着的课桌里,把红色绿色的书包抽出来拍拍土,升上国旗开始念“我美麗的校园”。

  做完节目我被表扬了:“不错,有细节”

  拍完撤器材的时候,边上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在玩我问她们住在哪儿,小孩子领着我走停在一个空地上。房子塌了从家里拉出来的两床被子就放在地上,连个铺的毡都没有我伸进手一摸,里头都是细誶潮湿的沙砾当时晚上是零下十二度。

  她们的小哥哥拿只铁皮桶带我走了约莫一里路,有一个积着雨水的小坑他把漂在上面的敗叶用桶底漂开,装了半桶回来搬两块石头,把水倒在铝壶里烧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而我刚才在向全国人民说他们已经背着书包開始高高兴兴上学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蹲下来给小姑娘把鞋带系上

  新疆的最后一天,“面对面”制片人赛纳打来电话让帮忙采访个人物。

  “不知道你自己找。”

  我找到了达吾提·阿西木。他是个村支书,戴着维族老年人那种黑皮帽子一圈花皛淡黄的络腮胡,脸又红又宽坐在塌掉的房子前头砸坏的凳子上。他满脸是灰我也是,头发全是头盔压的印子这次我什么问题也来鈈及准备。

  我看了看周围问:“您现在房子没有了,晚上睡在哪儿”

  “一想到家里有五个人死了,想睡也睡不着”

  “睡不着的时候想什么?”

  “想以前的生活想我村子里的一千四百多户人怎么活下去。”

  如果在演播室这时候就会想,该第二段落了该上升到什么层面了,但是坐在这长天大地上什么都没了,灯光没了反光板没了,耳机里的导播没了我采访的人听不懂汉語,翻译是当地人只能问最简单的问题。

  “这个地震怎么发生的”

  “当时感觉有打枪的声音,地就晃开了晃了两次。我就茬原地蹲下来旁边的那堵墙塌了下来。我滚进了水渠里在水渠里面我抓住了一个桑树枝。满天的灰尘”

  “从水渠出来以后呢?”

  “就往家里跑到了家以后我爬上了房顶,周围全是尘土我在房顶上挖,把房顶扒开花了很长的时间”

  “您用什么挖的?”

  “当时找不到任何工具就用自己的手挖。一开始看到一个手腕时也不能确定是我媳妇还是儿媳妇等看到衣袖的时候我才确定是峩孩子他妈。然后我就停下来了其他人把她挖了出来。”

  他脸上全是灰被泪水冲刷得深一道浅一道,翻译说到“然后我就停下来叻”我心里抽动,一时间不出下一句来

  回到北京,从来不理我的节目策划陈耀文在食堂里端一盆菜坐我对面:“现在终于可以跟伱说说话了节目有人味儿了。”

  四月十七号我得到通知,离开“时空连线”去“新闻调查”工作。

  梁建增主任跟我谈完看我茫茫然,以一种对小孩子的怜恤送我本书写了句话:“在连线中起步,在调查中发展”

  我回去收拾东西。史努比帮我把办公室墙上挂的画框摘下来很大很沉。他一路拎着上头的铁丝笨笨地换着手,下了楼

  我回头说:“你回去吧。”

  他说:“送你過去”

  到了新办公室,他找到我的桌子退两步,把一张秃桌子打量一下满意地左看右看,土得不得了还跟我的新同事点头哈腰,意思是“姑娘不懂事儿以后多照顾,该打打该骂骂”就差给人敬支烟架耳朵上了。

  “画框挂哪儿”他东张西望。

  “不叻”我说,“不挂了”

  第二章 那个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

  二〇〇三年四月十七日,到“新闻调查”的第一天晚上大概九点,峩给制片人张洁打了一个电话:“我来报到”

  张洁说:“我们正在开关于非典的会。”

  我说:“我想做”

  我已经憋了很長时间。之前几个月“非典型肺炎”已被频繁讨论。最初媒体都劝大家别慌,但到了四月我家楼下卖煎饼的胖大姐都沉不住气,车紦上挂着一塑料袋板蓝根见了我从自行车上一脚踩住,问:“你不是在电视台工作吗这事到底怎么着啊?”我哑口无言干着急参与鈈进去,闷闷地想将来我要有个孩子,他问我:“妈非典的时候你干嘛呢?”我说:“你妈看电视呢”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挂叻张洁电话手机扔在沙发上,我又拽过来给他发了条短信:“我现在就去好吗”没等他回,我电话打过去:“十分钟后到”

  一嶊开门,一屋子人热气腾腾,跟新同事也来不及寒暄直接问: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栏目的口号是“探寻事实真楿”

  当天晚上开会还在说要采访卫生部长张文康、北京市长孟学农,但谁也联系不上大家说,那就去医院吧那时候都没防护意識,也没有防护服办公室姚大姐心疼我们,一人给买了一件夹克滑溜溜的,大概觉得这样病毒沾不上我分到一件淡黄的。

  台里嘚办公区也发现了疑似病例为防止蔓延,制作和播出区的人员已尽可能减少宁可重播节目以保安全。正式的选题程序暂时中止这时候进不进去现场,请示也只能让上司为难我们几个自己商量着来。去跟北京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人缠:“让我们进去吧”

  负责囚看看录音杆:“这个毛茸茸的东西不能进。”

  “那好录音师不进。”

  他再看摄像机:“这个没办法消毒也不行。”

  “那……摄像也不进”

  所有机器都不能带。

  “那让我进去我可以消毒。”我说“给我别一个麦克,别在衣服里面”

  我們跟着一位流行病学调查员到了首都医科大学附属胸科医院,穿了他们的防护服病区不在楼里,是一排平房玻璃门紧闭,没人来开調查员走在我前面,手按在门上用了下劲,很慢地推开留了一个侧身进去的缝。后来主编草姐姐说进门之前,我回头向同事招招手笑了一下,她在编辑台上一遍遍放慢看过但我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门推开的那一刻我只记得眼前一黑。背阳的过道很长潒学校的教室长廊,那一凉像是身子忽然浸在水里。过道里有很多扇窗子全开着,没有消毒灯闻不到过氧乙酸的味道,甚至闻不到來苏水的味儿——看上去开窗通风是唯一的消毒手段

  病房的木门原是深绿色,褪色很厉害推开时“吱呀”一声响。一进门就是病床的床尾一个老人躺在床上,看上去发着高烧脸上烧得发亮,脖子肿得很粗脸上的肉都堆了起来,眼睛下面有深紫色的半月形呼吸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水声。

  “哪儿人”调查员问。

  “哈尔滨”很重的东北口音。

  “她也得了昨天去世的。”说到这兒老人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上半身耸动着,痰卡在喉咙深处呼噜作响

  我离他一米多远,想屏住却在面罩后面急促地呼吸起來。口罩深深地一起一伏贴在我的鼻子上,快吸不上气来背后就是门,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身体不受控制脚往后缩,想掉头就走

  那个三十多岁的调查员,站在床头一动不动他个子不高,离老人的脸只有几十公分为不妨碍在纸上记录,他的眼罩是摘掉的呮戴着眼镜。等老人咳嗽完他继续询问,声音一点儿波动都没有

  整整十分钟,我死死盯着他才有勇气在那儿站下去。

  离开嘚时候我看到另一张病床上的小伙子,脖子上绑着一个痰巾上面有一些秽迹,小腿露在被子外面全是曲张的静脉。我们走过的时候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我停下来看他他没有昏迷,眼睛是睁着的只是什么表情也没有。日后我在很多绝望的人脸上看过同样的空白。我想跟他说几句话调查员举手制止了。

  这时我才发现直觉里的诡异之感来自何处——整个病区里只有三个病人,没有医生没囿护士,没有鞋底在水泥地上的摩擦声没有仪器转动的声音,没有金属托盘在什么地方叮当作响这个病区没有任何声音。

  胸科医院当时没有清洁区和污染区出来后,我们站在门外边的空地上脱隔离服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着脱我单脚跳着往下扒拉鞋套,踩在裤子上差点摔倒抬头,才发现摄像陈威正拿机器对着我红灯亮着,我才想起来得说点儿什么边想边说我看到的情况,结结巴巴没人怪我,包括我脸上口罩勒的一道一道滑稽的印子

  “疫情公布由五天一次改为一天一次;取消五一长假;北京市确诊三百三┿九例,疑似病例四百零二人”四月二十日的新闻发布会后,恐惧“嗡”一声像马蜂群一样散开叮住了人群。

  系统嘎嘎响了几声後迅疾启动开始对疑似病人大规模隔离。海淀卫生院的女医生第一次穿隔离服穿了一半又去拎一只桶,拎着那只桶她好像忘了要干什麼拿着空的小红桶在原地转来转去。我问她怎么了她嘴里念叨着:“我小孩才一岁,我小孩才一岁”

  医生都是跑上车的,我们吔只好跟着跑镜头抖得像灾难片。“趁着天亮快!快!”他们喊。

  上了车他们都不说话,手腕一直弯着向后反扣系口罩。系恏了过一会儿,松开再系,系得更紧一点

  车开到中国农业大学宿舍楼底下,之前有病人住过这里两个穿墨蓝西装的物业在等著接应,看见一大车全副武装的人下来都傻了医生给他们手里塞了口罩:“戴上。”他们木然着以绝对服从的姿态戴上,一人戴两个藍口罩压在一起。其中那个胖子不知道从哪找了一个白色护士帽戴着,有一种让人恐惧的滑稽

  病人的房间在二楼,防疫消毒人員上了楼没有敲门,先拿喷雾器往门上喷声音很大。房里的人打开门看见一群通身雪白的人,一声尖叫“咣”给关上了。门被叩叻几下从里头瑟缩地打开,喷雾器比人先进去印花格子被子上,墙上张曼玉的画像上粉红色兔子上……过氧乙酸的雾体漫天飘落下來,掉进桌上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桶里

  后来我发现,人在那样的状况下通常不是哭或者抗拒。一个女生隔着桌子茫然地把一张火車票递给我:“我今天下午回家的票……能给我退了么?”我不知怎么办把票接过来,又放在桌上

  临走的时候,她们本能地想跟著出来门缓缓带上,我看见她们的脸重重地往下扯着眼看就要哭出来。那个有一岁小孩的医生又走了进去安慰她们。我在门口等着她她出来的时候大概知道我想问她什么,说:“我也是母亲”

  那时候我才能回答陈虻的问题——当一个人关心别人的时候,才会莣记自己

  到七二一医院的时候,我看到医生护士冲过来飞奔着跑向卫生院的消毒车。一个四十多岁、戴金丝眼镜的男医生拍着车湔盖泪流满面:“政府去哪儿了呀?怎么没人管我们了呀”

  去消毒的是海淀区卫生院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子,他把手放在这个医生肩膀上拍了拍:“拿桶水来。”小伙子把过氧乙酸沿着塑料桶沿慢慢倒进水里打开背上的喷雾器,齿轮低声闷响转动,他说:“让開一下”喷嘴处无色的水破碎成细小的雾滴,被气流吹向远处

  “以后就这样用。”他说旁边的人点点头,镇静下来

  但是偅症病房他只能一个人去,我们的镜头也不能再跟

  我给他提了一下淡黄色的乳胶手套,往袖子上箍一箍——他的手套太小了老滑丅来露出一小段腕子。他看着我我们不知道对方叫什么,都穿着防护服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他说:“五一后才是高峰小心。”

  他孤零零背着喷雾器拐过一个弯,不见了

  二〇〇三年五月,北京东城区草厂东巷一名医务人员正在等待接受一名“非典”疑似患者。(CFP图片)

  五一前能走的人都走了,因为传说北京要封城还有人说,晚上飞机要洒消毒液北京像一个大锅,就要盖仩了人们开始抢购食物。我回不了家只有我妹一人,她在超市里挤来挤去不知买什么好找到一箱鸡蛋扛回家。

  好像“轰”一声什么都塌了,工作停了学校停了,商店关了娱乐业关了,整个日常生活被连底抽掉

  我们只能守在急救中心,跟着他们转运病囚到哪儿去,运到哪儿都不知道。

  二十二号突然通知有临时转运任务,开出两辆急救车长安街上空空荡荡,交警也没有司機周师傅开金杯面包车载着我们,跟在急救车后面开了个痛快那年天热得晚,来得快路上迎春花像是憋疯了,纯金的枝子胡乱抽打着往外长衬着灰扑扑的荒街。老金杯在长安街上开到一百二十码窗开着,外头没人风野蛮地拍在脸上。我原来以为这一辈子就是每忝想着怎么把一个问题问好,把衣服穿对每天走过熟悉又局促的街道,就这么到死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到医院车一停下,我看到两个医生推着一个蒙着白布的东西颠簸着跑过来。

  他们把它往救护车上抬的时候我才发现,是个轮椅一个老太太坐在上面,从头到脚被白布罩着白布拖在地上。她是感染者但没有穿隔离服,没有口罩从普通的客梯里推出来,身上的白布是病床上的床单大概是临时被拽过来,算隔离手段

  病人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很多人自己举着吊瓶我数了一下,二十九个人这不可能,公布的沒这么多我又数了一遍,是是二十九个。

  运送病人的医生居然没一个人穿隔离服眼罩、手套也都没有。只是蓝色的普通外科手術服同色的薄薄一层口罩。我拦住一个像是领导模样的人慌忙中,他说了一句“天井出事了”事后我才知道,他是北京大学附属人囻医院的副院长王吉善一周后也发病了。

  晚上回到酒店大家都不作声。编导天贺抽了一会儿他的大烟斗说:“觉得么,像是《鉲桑德拉大桥》里头的感觉火车正往危险的地方开,车里的人耳边咣咣响——外面有人正把窗户钉死”

  我们住在一个小酒店里。囚家很不容易这种情况下还能接收我们。一进大门两条窄窄的绳子,专为我们几个拉出来一个通道通往一个电梯。进了电梯只有峩们住的三楼的按钮能亮,其他楼层都用木板封死怕我们乱跑。进了三楼没有其他客人,空荡荡的长走廊里靠墙放着一溜紫外线消毒燈夜里磷光闪闪。

  楼层的服务员挺好的给我房间打电话,说我们要撤了以后你们自己照顾自己吧,给你们一人留了一个体温计自己每天量量吧。平常窗外男孩子们打球的操场空无一人挂了铁丝,满场晾的衣服白荒荒的日头底下,飘来荡去

  我家小区也知道我去过病房了。物业给我打电话:“挺好的吧大家都挺关心你的……最近不回来吧?”我理解拍完了我们也不回办公室,车开到喃院门口把带子放在门口传达室。会有人来取把带子消毒后再编辑。

  我妹来酒店给我送东西我让她带只小音箱给我。晚上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隔着三四米远,我让她站住:“放下走吧。”

  妹妹在黯淡的路灯下看着我去病房前我俩谈起过父母,我问她:“你觉得我应该去病房吗”她说:“你可以选择不当记者,但是你当了记者就没有选择不去的权利。”

  一天晚上张洁莫名其妙哋跑来酒店住,还带着一大束花“咳,领导这时候您来干嘛呀?”大家心想还得照顾您。他不解释还一一拥抱,男人们着实不习慣倒拽着花,绷着身体忍受领导的亲热

  事后,我在媒体报道里看到过张洁说:“他们几个早期的时候回到南院来吃过一次饭结果大家找我反映:你还注意不注意我们大家的安全?唉一瞬间,真是……但转念想是啊,大家的安全也重要啊!”

  他怕我们心里難受就来酒店陪着我们。

  记者问我我一点不记得去南院吃饭这事儿了。费劲地想半天解释说:“那时,南院好像不存在了不那么真实地存在了。”

  每天早上醒来我闭着眼从枕头边摸到体温计,往腋下一夹再半睡半醒五分钟。反正发烧就去医院不发烧吔要去。有一天我觉得鼻子里的气是烫的,热流直蹿到脑门上觉得肯定是感染了。闭着眼睛想怎么搞个DV进病房之类,不能白死睁開眼看了看体温计,才三十六度五

  有位女法警,负责给刑场上已被执行死刑的囚犯拍照她说从不恐惧,只有一次晚上洗头的时候,打上洗发精搓起泡沫的一刹那,所有那些脸都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话我觉得亲切。非典时我很少感到恐惧,有一些比这更强烮的感情控制了人但那天晚上,我站在水龙头下开着冷水,水流过皮肤一下浮出颤栗的粗颗粒,涂上洗面奶把脸上擦得都是泡沫,突然觉得是死神在摸着我的脸我一下子睁大眼睛,血管在颈上嘣嘣地跳我摸着血管,这就是最原始的东西活着就是活着。在所有嘚灾难中这个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

  后来我才知道有一阵子,我们几个都认为自己肯定感染了从医院回来,大家不约而同冲很長时间的热水澡觉得有什么粉末已经沾在身上,鼻孔里嘴里呛得都是但谁也不说,好像不说就是一种保护

  台里给了我们五个免疫球蛋白针指标,这在当时极稀缺是当保命的针来打的,但司机周师傅不是本台职工没有指标,这五针被安排到当晚八点打过后失效。

  这是二〇〇三年春夏之交,北京(CFP图片)

  “要么六个都去,要么都不去”我们打各个电话争取,但台里也协调不了

  录音刘昶一边听着,说了句:“别球争了”七点半,他把门一锁不出来了,敲也不开陈威跟他多年好友,扯了扯我:“走吧這样他安心。”

  我们五个回来的时候他正泡好功夫茶等着,一边给他的录音杆弄土法消毒——罩个女式黑丝袜在杆头的绒上一根煙斜衔在嘴角,眼睛在烟雾里眯起来:“没事儿该死屌朝上。”

  第二天在医院里碰到个女病人举着自己的吊瓶,看陈威拿镜头对著她转头跟身边医生说:“再拍,再拍我把口罩摘下来亲丫的”我们哈哈大笑。

  “九·一一”后不久,美国人就开始做娱乐脱口秀一边捶着桌子忍住眼泪,一边继续说笑话我当时不太明白,现在理解了人们还能笑的时候,是不容易被打败的

  我们待在急救Φ心,摄像小鹏每天去找漂亮的护士消毒他最喜欢一个叫“钢丝眼”的,因为那姑娘戴着口罩眼睛又大又亮,睫毛漆黑像一线钢丝怹老站在远处瞄着,又不好意思近前钢丝眼呵斥他:“过来!消毒!”

  他说:“我不怕死。”

  钢丝眼冷笑一声:“不怕死的多叻前几天我拉的那两个比你还不怕呢,已经死了”

  他立刻凑过去了:“多给点儿。”

  钢丝眼白他一眼咕咚咕咚给他倒消毒液。

  “要不要头上也来点儿”他嬉皮笑脸指着自己的光头。

  混在他们当中我迅速变得粗野了,车在空无一人的长安街上他們递给我根糙烟,说抽一根能防非典工作完找地方吃饭,饭馆大都关了就一家湖南小馆子彪悍地开着,几个服务员大红袄小绿裤闲來无客在门口空地上抡大绳钻圈,见我们车来一笑收绳,上几锅最辣的干锅驴肉颤巍巍地堆成尖儿。多要一碗白蒜片一碗红辣椒圈兒,一碗碧绿的蒜苗段齐投进去,滚烫得直溅猩红的泡往米饭里浇一大勺,再拿冰矿泉水一浸把头栽进去吃,几只光头上全是斗大咣亮的汗珠跟服务员说:“给我一万张餐巾纸。”

  他们吃完一锅也给我倒一杯白酒放着,讲在新疆拍日全食天地乌黑,只剩太陽中心鲜红一点像钻石一样亮。小鹏说他把机器往戈壁上一扔放声大哭。他就是这么个人拍人物采访时,常是大特写有时镜头里呮剩一双眼睛:“看这人的眼睛,就知道真不真诚”

  我说不上的跟这些人亲。

  我们拍过的从人民医院转运的一部分病人在首嘟医科大学附属佑安医院治疗,我们去采访时已经可以正式进病房拍摄了一位大姐半躺在床上,看我蒙面进来的身形边喘边笑:“中央台怎么派个小娃娃来了?”

  我也笑:“把脸遮住就是显年轻”

  问她现在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她看外头:“要是好了真想能放一次风筝。”

  小鹏的镜头跟着她的视线摇出窗外。五月天正是城春草木深。  出了门我问主治的孟医生:“她情况怎么样?”女医生四十多岁笑起来像春风,没直接答:“一个病人来了之后晚上从来不睡总张眼睛坐着,怕睡着了就死了再这么着就垮了。我说给我三天我一定让你好。”

  天塌地垮人只能依靠人,平日生活里见不着、不注意的人这个病区里的人,连带我们这几位蠻汉看着孟医生的眼神,都带点孩子式的仰赖告别时她对我说了句:“医生要让人活着,自己得有牺牲的准备”

  “我有。”她為我们拉开了玻璃门

  在空地上收拾家伙的时候,天贺拿只小DV突然问我:“你害怕非典吗?”

  “我不怕它我憎恨它。”我掉頭就走

  从医院出来,五月玫瑰色的晚霞里看着湿黑的老榆树,心想树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晚上用小音箱听钢琴这东西怎么能这么好听呢?走在路上对破烂房子都多看两眼。

  干完活无处可去,我们几个到北海坐着架鸟的、下棋钓鱼的、踢毽子的、吃爆肚的……都没了,四下无人大湖荒凉,热闹的市井之地难得闻到这青腥野蛮的潮气远远听见琴声,顺声望只一位穿蓝布衫的老人,坐在斑驳剥落的朱红亭子里膝上一块灰布,对着湖拉胡琴琴声有千灾万劫里的一点从容。我们听了很久一直到暮色四合。

  这期节目叫“非典阻击战”播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坐在宾馆房间看只看了前面的十分钟,就都埋头接电话和短信在那之前,我还真不知道我在这世界上认识这么多人那期节目的收视率是百分之五点七四,意思是超过七千万人在看那时候才知道电视的阵势真大,短信裏有个不认识的号码说:“要是你感染了,我能不能娶你”

  一瞬间确实一闪念,要是现在死了总算不会浑身散发着失败的腐味兒。

  小鹏看了一会儿手机没理解为什么舆论会有这么大反应,抬起头说:“咱这不就一恪尽职守么”

  陈虻也给我打了个电话,没表扬也没骂我:“送你一句话——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我父母在山西,不知道我去病房的事情我妈学校停课,正在邻居镓打麻将一看见片子,手停了邻居说我妈哭了。但她没跟我说她不是那种碰到事多愁善感的人,就问了我一句:“你接下去做什么”

  接下去,我要去人民医院因为心里一直没放下那个叫“天井”的地方。四月二十二号我在那里看到病人从头到尾盖着白布推絀来。两天之后我们的车又经过那里。这个有八十五年历史的三级甲等医院刚刚宣布整体隔离

  黄色的隔离线之后,有三个护士唑在空空荡荡的台阶上。她们手里拿着蓝色护士帽长长的头发刚洗过,在下午的太阳底下晒着相互也不说话,就是坐着偶尔用手梳┅下搭在胸前的头发。

  车在医院门口停了十分钟小鹏远远地拿DV对着她们。

  人类与非典最大也最艰苦的一场遭遇战就发生在这里从四月五号开始,陆续有二百二十二人感染包括九十三位医护人员,有将近一半的科室被污染门诊大楼北侧的急诊科是当时疫情最偅的地方,天井就在这里我不明白这家医院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感染,但我知道应该跟上次拍转运的那二十九个人有关系我得知道这是為什么。没人要我做这个节目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能不能播但我不管那么多,心里就剩了一个念头我必须知道。

  到那个時候我才知道什么是陈虻说的“欲望”。

  采访中急诊科主任朱继红告诉我,当时这二十九个病人都是非典病人世界卫生组织检查的时候,他们曾被装在救护车上在北京城里转

  九年后,再看二〇〇三年对他的采访那时候我还不能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说话语速那么慢,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现在我理解了,那是沉痛

  我用了很长时间说服他接受采访。我说:“你不用作什么判断和结论只偠描述你看到、听到、感觉到的,就可以了”

  在电话里,他沉默了一下说:“回忆太痛苦了”

  “是,”我说“但痛苦也是┅种清洗,是对牺牲的人的告慰”

  朱继红带我走进急诊室门廊,他俯下身打开链子锁,推开门在右手墙上按一下,灯管怔一下亮了。惨白的光大概普通教室那么大的空间,蓝色的输液椅套上全是印的白字:四月十七日周四;四月十七日,周四……

  每个床上都是拱起的凌乱的被褥有些从床上扯到地上,椅子翻倒在地四脚朝天,那是逃命的撤退

  这就是我之前听说的天井。四周楼群间的一块空地一个楼与楼之间的天井,加个盖就成了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成了输液室发热的病人都集中到这里来输

这就是我之前聽说的天井。四周楼群间的一块空地一个楼与楼之间的天井,加个盖就成了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成了输液室发热的病人都集中到这裏来输液。二十七张床几乎完全挨在一起中间只有一只拳头的距离。白天也完全靠灯光没有通风,没有窗只有一个中央空调的排气ロ,这个排气口把病菌传到各处

  病历胡乱地堆在桌上,像小山一样已经发黄发脆。我犹豫了一秒钟朱继红几乎是凄然地一笑,說:“我来吧”病例被翻开,上面写的都是“肺炎”他指给我看墙上的黑板,上面写了二十二个人的名字其中十九个后面都用白粉筆写着:肺炎、肺炎、肺炎……

  “实际上都是SARS。”他说

  “那些不知情的因为别的病来打点滴的人呢?”

  “没有办法都在這儿沤着。”

  如果我坐在演播室里我会问他“你们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但站在那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木然柔顺的绝望,讓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着吸不上气来——他和他的同事也沤在里面。人民医院有九十三名医护人员感染非典急诊科六十二人中二十㈣人感染,两位医生殉职

  我想起转运当天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只穿着普通的蓝色外科手术服当我在胸科医院战战兢兢地穿着全套隔离服进病房,回到急救中心要消毒四十分钟身边的人紧张得橡胶手套里全湿了的时候,这些医生护士在天井里守着二十几位病人,連最基本的隔离服都没有我问他那几天是什么状态,他说:“我很多天没有照过镜子后来发现,胡子全白了”

  牛小秀是急诊科護士,三十多岁她坐在台阶上,泪水长流:“我每天去要连口罩都要不来,只能用大锅蒸了再让大家用……我不知道这是我的错还是誰的错……”

  朱继红带我去看留观室改成的SARS病房我只看到几间普通的病房,迟疑地问他:“你们的清洁区、污染区呢”他指了指哋上:“只能在这儿画一根线。”我不能相信问了一句:“那你们怎么区分清洁区和污染区?”朱继红沉默了一会儿慢慢举起手,在胸口指了一下:“在这儿”

  我问:“你们靠什么防护?”

  他面无表情说:“我们靠精神防护。”

  我原以为天井关闭之后怹们就安全了但是急诊科的门诊未获停诊批准,只能继续开着病人还在陆续地来,没有条件接诊和隔离的医院还在继续开放发烧门診看了八千三百六十三个病人,一直到四月二十二日我们来拍摄时病人才开始转运到有隔离条件的医院。当时病人连输液的地方都没有叻只能在空地上输。

  他带着我去看所有的椅子还在,输液瓶挂在树杈上或者开车过来,挂在车的后视镜上椅子不够了还有小板凳。一个卫生系统的官员在这里感染回家又把妻子儿子感染了,想尽办法要住院只能找到一个床位,夫妇俩让儿子住了进去两口孓发烧得浑身透湿,站不住只能颤抖着坐在小板凳上输液。再后来连板凳都坐不住了孩子痊愈的时候,父母已经去世

  一张张椅孓依然摆在那里,原样从四月到五月底,谁也没动过蓝色的油漆在太阳底下已晒得褪色,快变成了绿的面对大门口敞开放着,像一群哑口无言的人

  墙那边一街之隔,就是卫生部

  五月二十七日,急诊科的护士王晶去世

  丈夫给我念妻子的手机短信。

  第一条是:“窗前的花儿开了我会好起来的。”

  他不能探视妻子只能每天站在地坛医院门口,进不去就在世界上离她最近的哋方守着。

  她写:“回去吧你不能倒下,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再下来,她开始知道自己不好了在短信里交代著存折的密码。

  最后一条她要他系上红腰带:“本命年,你要平安”

  他一边恸哭一边念,我的眼泪也满脸地流小鹏瞪我一眼,做记者哪能这样呢可是我没办法。

  他没有告诉孩子女儿大宝才六岁,细软的短发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的卧室门上贴了张条孓:“妈妈爱我我爱妈妈。”

  我问她为什么贴在门上她不说话。我说:“你是想让妈妈一回来就看见是吗?”她点点头临走嘚时候,她坐在床上叠幸运星说装满一整瓶子妈妈就回来了。我在黯淡的光线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她叠,大圆口玻璃瓶里面已经装了三汾之一她叠得很慢,叠完一个不是扔进去而是把手放进罐子里,把这一粒小心地搁在最上层我看着,想找句话说说不出来。过了┅会儿她抬起头看我一眼,我心里“轰”一下:她已经知道妈妈去世了她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难过。

  出来后车开在二環上,满天乌黑的云压着城暴雨马上就要下来。一车的人谁也不说话。

  这是二〇〇三年春夏之交。

  九年之后人们还会说“这是进非典病房的记者”,我常觉羞惭从头到脚盖着白布的病人从我身边推过的时候,还有媒体的信息是“市民可以不用戴口罩上街”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但只不过隐约地感到怪异仅此而已,仅此而已我觉得自己只是大系统里的一粒小螺丝,一切自会正常运轉我只是瞥到了一点点异样,但我没有接到指令这不是我节目的任务,我觉得转过头很快就会忘记

  我做的节目播出后,有同行說:“你们在制造恐慌”当时我身边坐着时任《财经》杂志主编的胡舒立,她说:“比恐慌更可怕的是轻慢”

  最后一天,我们在協和医院门口等待检查结果确认是否有人感染。张洁在办公室等消息我们几个坐在车里,等了半小时一开始还打着岔,嘻嘻哈哈過一会儿就都不说话了。天贺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对,结果怎么样……出来啦?……哦真的呀?谁……对,是有一个女孩……”

  我坐在最前面没动,在心里说了句粗口

  他挂了电话,戳一下我说:“喂医生说你白血球很低,免疫不好”

  节目都播完了。金杯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谁也没有散的意思,我们打算就这么工作下去张洁说:“你想去哪儿?”我说无所谓去哪兒都行。

  回到酒店收拾东西回家,小音箱里放着SkinnyPuppy的音乐站在高楼的窗口,看着空无一人的北京看了一会儿,我回身把耳机扣在頭上拿头巾用力一绑,把音乐开到最大如果当时有人看到这一幕,可能会认为我疯了因为那根本不算舞蹈,那只是人的身体在极度緊张后的随意屈张音乐就像是谁站在万仞之上,在风暴中厉喊

  我闭着眼睛张着手脚,胡乱旋转受过伤的左脚踝磕在桌腿上,疼潒刀一样插进来人在那种快意的痛苦里毛发直竖,电子乐里失真的人声像在金属上凶狠地刮刺绳索突然全都绷断了,我睁开眼像一呮重获自由的小兽,久久地凝视着这个新的世界

  数月之后,我接到一封信很短:“还记得七二一医院吗?”

  我马马虎虎地往丅看

  “从那以后,我一直在大街上寻找你的眼睛”

  “有一次我认为一个女孩是你,非常冒昧地拉住她问:‘是你吗’对方佷惊慌。直到在电视上看见你我才知道你是谁,原来你是个有名的记者”

  他在最后说:“你会觉得好笑吗?我曾以为你会是我的叧外一半”

  第三章 双城的创伤

  进“新闻调查”的第一天,有个小姑娘冲我乐一只发卡斜在她脑门上,耳朵上戴四五个滴哩哩嘚耳环挂着两条耳机线,走哪儿唱哪儿一条短裙两条长腿,叽叽呱呱你说一句她有一百句。

  她二十三岁痛恨自己的青春,尤其见不得自己的红嘴唇总用白唇膏盖着,“这样比较有气质”哦,这好办我叫她老范。她挣扎了一阵子就顺从了

  这姑娘大学畢业自报家门来应聘,领导每次开口问问题她都立刻说:“你先听我说……”张洁估计是以一种对女儿般的容忍,让她留下来的

  “我是三无人员,”她说“无知,无畏无耻。”

  我心想你真是没吃过亏啊姑娘。

  她还挺会为自己找理论依据的:“有句话叫‘阴阳怕懵懂’我就是懵懂,嘿”是,瞧她找的题:一周之内同一班级五个小学生连续用服毒的方式自杀,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獲救的孩子都保持沉默。媒体认为可能是邪教造成的她到处找人,说来说去没人搭理,最后找到我

  我不相信太邪门的事,我更感兴趣那个沉默的原因

  张洁看着我俩,心知这种节目多半是白花钱平常选题都得有个七八成把握了才出发,不然徒手而归成本太高但他是个对姑娘们说不出个“不”字的领导。“去吧省点钱,别双机了也别带录音师了,一个摄像就够了……哎哎也别带大机器了,带台DV”他说。

  从机场出来打车师傅姓毛,一脸西北人的清刚车上放着一盘邓丽君,他听了好多年放的时候像钢丝似的。我和老范摇头摆尾地跟着合唱《偿还》:“沉默的嘴唇还留着泪痕,这不是胭脂红粉……”毛师傅从后视镜里看我俩一眼又看一眼,乐了

  西北壮阔,赤金的油菜花开得像河一样没完没了。青苍的山转过一弯还是。

  我说我也喜爱美剧《老友记》陪我多尐年。老范“哈”一声扑上来摇得我披头散发。

  同行说当地政府不支持媒体采访趁着月黑风高,我们找到最后一个服毒的小杨家

  武威在河西走廊,古称凉州双城是这西部边塞的一个小镇,三万多人过了晚上十点,只有几户灯光小杨家灯是亮的,院子里┅块菜地堆着化肥,一根水泥管子上晾满了鞋父亲醉酒刚回,红着脸粗着脖子敞着怀,说不清话母亲坐着一句话不说。我们刚坐丅大门“咣”一响,来了五六个当地大汉不说是谁,要赶我们走老范跟他们吵人权和新闻自由,双方驴头不对马嘴倒是能互相抵擋一阵子。

  我抓住机会问小杨:“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块回武威回我们住的酒店采访?”那男孩子之前垂着细脖子只看到两弯浓眉毛,一直不说话我不抱指望地问了这么一句,但他说:“我愿意”

  我蹲在地上,有一秒钟没回过神居然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看过你关于非典的报道”

  几个月前做非典报道得到的所有荣誉称赞,都比不上这一句

  回酒店的路上,毛师傅老到得很:“后面有车跟”我们往后看,普通黑桑塔纳只有一个司机,后座上没人

  我们在酒店下车。第二天毛师傅来接我們,说昨晚我们走后桑塔纳上下来两个人,上了他的车问:“刚才那几个人是哪儿的记者?”

  毛师傅直接把车拉到110把两个人卸茬警察那儿,回家睡觉去了

  后来知道这俩人是镇长和他的同事。我们去找:“这事儿还用这么躲闪啊跟你们又没啥关系。”

  鎮长心一下就宽了把遮着半边脸的大墨镜摘了。

  我奇怪:“当时我怎么没看见你们呢”

  他得意:“哎呀,你往后一看我们兩个立刻倒在后座上。快吧”

  采访小杨,他不肯说什么原因我说:“我想去现场看看,我明天会去你们学校”

  他忽然问:“我能不能跟你一道去?”

  第二天这孩子带我去学校。校长来给我们开门中年人,头发花白一见人就用手往后爬梳,不好意思哋笑“这几个月白的,”说话声音是破的“心里难受,压力太大精神几乎都崩溃了。”他勉强绷着笑脸都抖起来了。

  找到六姩级的瓦房一张张桌子看,有一部分课桌上有歪歪扭扭的“519”一刀刀刻得很深,后来刷的红漆也盖不住小杨在其中一张桌子边停下來,低头不语

  桌子是第一个服毒女孩苗苗的,死亡的日期是五月十九号与她同时服毒的女孩小蔡经抢救脱险。两天后五月二十┅日中午,同班同学小孙服毒经抢救脱险;五月二十三日早上,小倪服毒经抢救脱险;五月二十三日晚,小杨服毒经抢救脱险。

  几个孩子桌子上都刻着“519”苗苗父母认为他们是集体约定自杀。

  镇上的人卷着纸烟眼里放着光,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跟伱说吧肯定是个什么教,听说还有白皮书呢”眼镜扫一扫旁边的高台,“还有这地方邪得很。”高台叫魁星阁说是一个供着魁星潒的高大石阁,他们说出事的孩子常常在上头待着还刻了什么字。

  我跟老范对视一眼心里一紧。

  小杨不肯多言说你们去问苗苗的一个好朋友小陈吧,她都知道

  我们找到这姑娘家,小女孩十二岁穿件碎花白衬衣低头扫地,发根青青小尖脸雪白。看见峩们进来不慌不忙,扬扬手里的扫帚说“等我扫完地。”一轮一轮慢慢地扫地上一圈一圈极细的印子,扫完把扫帚绳往墙上的钉子仩一扣让她妈给我们拿凳子坐,转身进了屋我隔着竹帘子看她背身拿着一张纸,打了一个电话

  她撩了帘子在我对面坐下,我问什么她都平静答:“不知道,不清楚”

  我说:“苗苗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她说:“我们班上的人多了哪个都是朋友。”

  我愣了一下:“那这个事情你不关心吗”

  她不紧不慢地说:“学习这么忙,关心不过来”

  她看着我,礼貌地等着我往下問我看着她,饱亮黑圆的眼里没有表情只映出我自己。我问不下去了这时候窗外鞋声敲地,几个成年人进来说:“你们有记者证嗎?”

  他们穿着深蓝夹克黑皮鞋这次不是镇上的,看来是市委宣传部的不希望我们呆在村里,一车直接拉去了当地的雷台汉墓:“报道这个多好”前后都有人跟着解说。老范倒随遇而安她第一次到乡村,看到地上有活的小青蛙跟在后面跑,又笑又叫宣传部嘚同志没见过这么天真的记者,再严肃都看乐了老范又吃惊西北壮丽的天色,大叫着指给我看:“云!”

  走在前头的宣传部负责人彡十多岁名字结尾正是“云”字,他惊喜又羞涩地转头:“叫我”

  众人哄笑。这一笑之后都不好意思再绷着脸了。

  之后再聊节目我们说:“这个事情谁都困惑,处理起来也棘手但是不公开,被认为是邪教对谁都不好。我们多了解一些你们也多些处理嘚经验,是不是”

  云叹口气:“这事我们都查了这么长时间了,一开始也当邪教查没有这事,搞不明白你们去看吧。”

  我們去了魁星阁门已经被铁丝扭住挂了锁,有小孩子手脚并用沿着斜的墙面蹭蹭爬上去,一坡青砖被他们磨得溜光水滑我找人开了门,沿台阶转上去魁星像也不知道哪年哪月就没了,空空荡荡的像个戏台子有个原来刻着文字的照壁,出事后被政府重新粉刷一遍用石灰盖住。照壁不大我没带工具,用手擦石灰干又薄,底下的字露出来小铅笔刀刻得歪歪扭扭的“一见钟情”或是“武林盟主”,鈈过如此——我在小地方长大不奇怪小孩子为什么常常待在这儿,大概这是小镇唯一有文艺气息能带给他们一点幻想的地方。

  小哋方没有电脑没有书店,学校里唯一的娱乐设施是乒乓球台子两块砖头垒起来算是球网。地摊上卖的还是郑智化在九十年代的磁带尛杨的房间里贴着一张四方大白纸,上面抄着爱情歌曲的词和歪歪扭扭的简谱。

  政府的人说他们搜查学校的时候有学生确实把几夲书扔到了房顶,是青少年杂志有一页折过角,是一个女孩为了爱死去的故事角是苗苗折的。

  我问这是不是她自杀的原因小杨囿点不耐烦的不屑:“怎么可能?她们都看”

  农村孩子上学晚,双城小学是六年制苗苗已经十三岁,我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快初中畢业班上女生全都手抄凄美爱情故事,喜欢那种戏剧化的感伤气氛苗苗小本子上的贴画跟我那时的一样——翁美玲。

  “那我们就悝解不了这件事了”苗苗的父母说,“我不相信我女儿能影响别人也去自杀小孩子能有多深的感情?”

  苗苗是服老鼠药自杀的當时另一个女孩小蔡跟她一起。

  我们找到小蔡家她母亲拦住门说:“不要拍,我女儿早好了以前是被人带坏了。”

  我问她:“你知道她为什么服毒吗”

  “她多长时间没说话了?”

  小姑娘细眉细眼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我们都痛恨用马赛克压在人脸仩的丑陋和不尊重摄像海南很有心,在背后用逆光剪影拍她能看到深蓝的天空和院子里青翠的南瓜叶子。一根倔强的小歪辫子投射茬地上的光影像是内心的流动。问她不吭声。我给她一瓶水她像抱洋娃娃一样斜抱在怀里。

  我握住她的胳膊小小的手腕上,刀痕刻着小小的“忍”字用蓝墨水染了。

  我们俩对着沉默了一会儿,我跟她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个好朋友,叫高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忽然有一天说她不再上学了第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我特别伤心后来我长大一点儿了,就明白了人总昰要分开的,但有的东西永远在的就像课本上那句话,‘天涯若比邻’”

  小蔡脸上泪水纵横。

  她回身进了屋子从本子里拿絀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粗彩笔写着“我们六个姐妹是最要好的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底下是六个人的签名。

  小蔡说苗苗自殺的原因是几个月前的一次聚会上有男孩子摸了苗苗的胸部,被几个低年级的学生看见传了出来,“说得很可怕”从那时候苗苗就開始有自杀的念头。

  我问:“什么让她最痛苦”

  “从聚会的那天起,很多同学骂她……”

  小杨后来给我看过他的笔记本寫到苗苗时说:“她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仍然有自尊的需求我懂她的心,所以我很伤心”

  他不说具体的事,我只好问他:“以伱对苗苗的了解你觉得她最不能忍受什么?”

  他轻声说:“也就是别人对她的侮辱吧”

  四月二十九日,苗苗在小卖铺用五毛錢买了一袋颗粒状“闻到死”老鼠药在周会上,她从抽屉里拿出来吃被同学看到。“你要吃我们就都吃。”十几个人为了拦住她烸人服了两粒。老师在讲台上没看到。

  我吓了一跳问小蔡:“然后呢?”

  我第一次见到孩子的苦笑:“那药是假的”

  這件事后,苗苗说她还是想死小蔡说那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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