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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永夜[终]
&&&&&&本期共收录文章6篇
  上期提要:当一切真相大白,悲痛万分的苏芒终于明白,多年来她一直怨恨着孤僻任性的苏蔷,总以为自己在照顾她、纵容她,可事实上,相对于怀揣着这么多黑暗秘密的苏蔷来说,她才是被照顾、被纵容,被命运宽恕的那一个。而本不该承受这一切因果报应的烧饼,却满身鲜血地倒在了苏芒的怀里。中国论文网 /9/view-3813593.htm  二十三  烧饼哥进了急救室,我残留着满身他的血迹,瑟瑟发抖的坐在冰冷的角落里。  我一口一口呼吸着医院里混杂着药水、腐朽和死亡气息的空气,渐渐被逼到濒临崩溃的边缘。  手术进行到一半,景天明赶来了,他出现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脸灰败的中年男人便是阳光电视台那个风华绝代的台长,在这种时刻,他不过也就是个慈爱弱小柔肠百结的寻常父亲罢了。  那一刹那,我发现自己心里的恨意几乎消耗殆尽了,占据我心扉的,除了烧饼的生死,再无其他。  况且,景天明已经完了。  他焦灼的在手术室外徘徊了一阵子,在我身旁颓丧的坐了下来,看清楚我之后,景天明怔了一怔,喃喃道:“你……你不就是端午酒会那晚跟兰舟跳舞的那个姑娘吗?你……你素颜的样子……真像琼芳……不……她比你还要更美一些……”  我咬了咬嘴唇,眼中渐渐泛涌起泪光,“就因为她美,所以你得不到,就一定要毁掉?”  瞬间苍老了十岁的中年男子凄凄看了我一眼,颓然抱住了自己的头,“十年前的冬天,我原本并不打算伤害你的父母亲,我只是想回青安,看一看他们,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每年冬至我和你父亲是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给琼芳弄到一碗饺子的。兰舟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澳洲,冬至那天兰舟被他姥姥接去了,连保姆都回家过节了,家里空得像个冰窖,我突然很想很想琼芳,还有你的父亲,我人生里最苦也最甜的少年时光,是和他们一起度过的。下了青安的国道之后,我在郊外的山路上碰上了他们,就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刻骨的思念变成了噬骨的怨毒——你母亲穿着式样很土气的大衣,老了许多,坐在那样破的一辆车子里,傻傻的抱着一棵枞树,居然笑得那样开心。我永远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他们却笑得那样开心!我也说不清楚是嫉妒还是愤怒,总之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完全忘记了自己来的初衷,只想不顾一切的毁掉他们脸上的笑容……这些年来,每天晚上我一闭眼,就看到他们满身是血的躺在那年的雪地里……至于你妹妹……她一见我的人出现,就自己跳进了湖里……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就那样头也没回的跳了进去……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我罪孽深重……现在报应终于来了……来了……”  眼前这个人,杀害了我的父母亲还有妹妹,报应却落在我最爱的男孩身上。  多可笑。  可这居然就是生活。  我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任由泪水自指缝间滂沱而下。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宁愿四年前青安的护城河边,烧饼哥没有伸出那只手,把我从命运的洪流里救下。  我宁愿在命运安排我与他相遇之前,匆促结束生命的句点。  我宁愿,永远也没有机会跟他见面。  那样的人生对他来说,或许会比现在圆满千万倍。  至少,锦衣玉食的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受到死亡的威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手术室的门一直没有打开,我枯坐在油腻腻的红色塑料靠椅上,艰难的等待着命运给我的最后一次宣判。  远远的,走廊另外一头不知哪间病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嚎哭,景天明被惊得在椅子上猛的一晃,随即整个身子仿佛被拉断的弦,彻彻底底的垮下来了。  他低声呜咽着,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打在泛着黄渍的花岗岩地板上,“我怎么配做他的父亲……怎么配……我从来没有好好照顾过他……他母亲很早就去了澳洲,我把不到一岁的他丢给保姆,连家长会都是保姆代劳,虽然跟他住同一幢房子,却从来没有陪他吃过一顿饭……五年前我与他母亲正式离婚,他到了美国留学,一走就是四年,我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连他什么时候回国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还一个劲的逼着他和李家的女儿结婚……逼得他都不肯回家来住……现在……他突然……突然就这样了……万一……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为什么我以为自己得到了一切,到最后却依然一无所有……”  我突然发现,我跟身边这个不共戴天的中年男人,是那么的像,我们都是命运捉弄的对象,都是人生的大输家,挣扎辗转半生,最后还是输掉了生命里所有重要的人,输得只剩下永无止境的孤独。  四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仍然没开,景天明狂躁的在走廊上来回踱动,我却紧紧握住手中那把渐渐干涸了的血渍,坐成了一尊雕塑。  哐当一声门响,我们不约而同的抬头去看,被推开的并非手术室的门,而是走廊上那一扇,两个戴着大盖帽的警察目无表情的走到景天明面前,亮了亮手中的逮捕令,冷冷道:“景先生,我们接到举报,现在正式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巨额行贿罪以及危害公共安全罪逮捕你,请跟我们走一趟。”  景天明惊怒之下,脸上恢复了几分往昔的威严,一扫杵在他眼前的那张逮捕令,“我上周还跟你们张副检察长吃过饭,你们居然敢来请我?”  为首那个中年警察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漠然道:“不好意思,张副检察长临时出差去泰国了,这周主持工作的是郑副检察长,逮捕令也是他下的……”  景天明灼灼盯向我,喃喃道:“我明明把所有举报材料都拦下来了……连你手上最后那份都拿到了……为什么……为什么……”  眼见他兵败如山倒,我心中却殊无快意,他被抓起来了,他死了又怎么样,爸爸,妈妈,苏蔷,永远都回不来了,烧饼哥亦逃不过这惨烈的噩运,我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伤害别人,永远成不了赢家。  无论你站在正义还是邪恶那边。  我勉强抬了抬嘴唇,吐出两个字:“姚卓。”  这两个字一出口,景天明立马面如死灰的瘫软在了椅子上,任由那两个警察给他上了手铐,只一味喃喃的重复着,“姚卓……姚卓……”  姚卓是S城另一家付费电视台星辰在线的台长,一直与景天明水火不相容,我离开《八周报》的时候,阳光与星辰在线正在为本城唯一一个非公电视台上卫星的名额争得如火如荼。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把举报材料投给公检法部门或许如泥牛入海,发到网站上或许会被网管删除,因为每个部门里都有被景天明打点好了的人罩着他,但如果送给他的竞争对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因为那再也不是一份简单的举报材料,而是两大派系博弈中一个强有力的武器,在商海中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姚卓,以及他倚靠的所有大树们,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样重要的一个武器,因为在这样残酷的游戏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以在从公司办公室出来之前, 我已经把苏蔷留在空间里的所有资料拷贝了一份发到了姚卓的私人电子信箱,对了,那个电子信箱还是拜李木子所赐,当初往各大媒体负责人信箱里散布我抄袭的谣言才拿到的,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温馨的给他发送了一条短信提醒。  拿在手上的那个文件袋,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让景天明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备。  他的结局,早在我用鼠标摁下发送键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  我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这个结局会连烧饼也搭进去。  冰凉的手铐咔嚓一声合拢了,景天明浑身一颤,失魂落魄的朝两个警察哀求道:“求求你们……能不能通融一下,晚点带我走……我儿子还在抢救中,生死未卜……求求你们了……”  回答他的是扑哧一声冷笑,“你还自己的生死都顾不了了,还顾得上你儿子的生死么……”  景天明一脸哀恸,正待挣扎,扣住他的人一脚踢在他肋下,他顿时扑倒在地动弹不得,随后像只麻袋一样被拖出去了。  走廊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了,我踉踉跄跄的走到手术室外面,沿着墙根慢慢滑坐在地,紧紧抱住自己,这是离烧饼哥最近的地方了,血海深仇已报,在这个时刻,我多么迫切的需要从他那里,汲取到哪怕一点点热气,否则的话,我该依靠什么,继续在于我而言已没有丝毫意义,寂寞如荒漠的人世间生存下去。  景天明被带走不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面白如纸的烧饼紧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被推着往外走,我浑身颤抖着扑过去,却被护士不耐烦的一手推开了,“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随时有可能脑死亡,需要送到重症监护室做观察处理,留在外面等结果吧。”  我愣在原地许久,才想起来追过去,隔着厚厚的玻璃呆呆看着浑身缠满绷带,被打上氧气的烧饼,分开这么久,我现在才有机会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他的脸颊陷下去,瘦了好多,眉毛紧紧拧着,额头、脸颊和唇角遍布着早上在水泥路面上的擦伤,他这样狼狈不堪,哪里还是那个聚光灯下绝代无双的翩翩佳公子。  他明明闭着眼睛,可我却再一次看到了他春天时候在沿江大道上哀感顽艳的笑容。  “是不是只有让你完完全全属于我,让我也完完全全属于你,你才会安心的把你所有的伤痛与苦难都交给我,交给我来替你承担和领受,此后一生,无论甘美还是艰辛,都让我牵着你的手走。”  “我有的是时间,请允许我等在你身边,或许等到你回头的那一天,我恰好长成了你最喜欢的那种……很帅很帅的大叔……”  我静静趴在玻璃门上,泪水将视野模糊成灰蒙蒙的一片,在心中默默道:“你不准死……不准死……你还没有完完全全属于我……还没有长成很帅很帅的大叔……”  哭到精疲力竭的时候,我的右脸颊上啪的一声脆响,随即是火辣辣的疼,我茫然抬起头去,映入眼帘的是李木子哭得妆容尽失的一张俏脸。  她恶狠狠的把我从玻璃门前推开,厉声道:“我早就说过你会连累兰舟哥哥,我早就说过你会后悔的,可是你不相信我……你不信我……”  我颓丧的滑坐在她脚边,喃喃道:“木子你说得没错,我后悔了……后悔了……”  她痴痴的看着玻璃门另外一边的烧饼,泣不成声,“那次我和爸爸去绿茵阁吃饭,碰到你和兰舟哥哥,他没有看到你们,我却是看到了的,只好拼命拉起他往外走。那个时候,我心里嫉妒疯了,恨不得掐死你,你知道吗,我跟他认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那样璀璨的笑容……我和他虽然是从小到大被家长们默认的一对,可是他从来都没有真心在乎过我,从来都不会主动联系我,我在他心里,连妹妹都不是……”  我愣了愣,“你……你不是每个假期都跟他在一起吗?”  她愤恨的转过脸来,“那只是我为了不被你们笑话,杜撰出来骗你们的,事实上,他从来都不许我去看他……我本来以为有家长撑腰,就算他不爱我,也会跟我结婚,到时候再慢慢发展感情也不迟,谁料他居然偷偷回国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偷偷跟你住在一起,连大年三十都没有回家。他从小到大就是个性子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爱得深,他绝无可能为了你放弃那么多!”  李木子的话,让我想起了去年除夕夜的雪地里,烧饼哥给我的那个无与伦比的怀抱,那样的温暖,终此一生我都不敢忘记。  李木子咬了咬嘴唇,“回到家,我原本气得想立刻告诉景伯父,可是爸爸突然说,你长得很像他以前的一个老朋友范琼芳,我记得你母亲就是叫这个名字,所以耐心听了下去。他说景伯父曾经追过范琼芳,没有追到手,范琼芳嫁给了别人,远走高飞了,后来范琼芳和老公死于非命,十分蹊跷,爸爸就怀疑是心胸狭窄的景伯父所为……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却已经确定了,他说的范琼芳就是你的母亲……我瞒着爸爸,向他黑道上的朋友稍稍打听了一下,十年前跟着景天明去过青安的两个混混一回S城就出事了,当年的凶手不是他是谁?如果你继续留在兰舟哥哥身边,景天明迟早会把你认出来,到时候不但你有危险,兰舟哥哥也绝对会因为你跟景伯父反目成仇……”  我淡淡道:“所以你把我的稿子偷过去,发给了《Y周刊》……还四处散布我剽窃稿件的谣言,让我在S城再无容身之处……”  她顿了顿,“没错,我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想出了这招,幸好你用的是兰舟哥哥的旧笔记本,他的那个密码,从小到大一直没换……上海那个朋友是真心赏识你,开的薪酬也不错,兰舟哥哥刚好在出差,你也答应过去了,我本以为这样便天衣无缝了……谁料他居然提前回来了,还送了两张票给你和六月参加端午酒会……”  我现在才知道,端午酒会上,李木子有多艰难,才给了我和六月一个笑容。  李木子颓然滑坐在玻璃门外的椅子上,视线却一刻也没有离开烧饼,“眼看你就要被他打动留下来了,我无计可施,只好绑架了苏蔷威胁你……可恶的是,你居然自己找到了苏蔷,还铁了心不去上海了……而这个时候,爸爸也知道了我在掺和景伯父的事情,他怕我惹怒景伯父,就叫妈妈把我强带到国外度假,那个时候,我已经在打听当年凶手的过程中,发现苏蔷也在收集当年凶杀案的证据……”   我猛的抬起头,“叫我看好苏蔷的那条信息,是你发的?”  悲伤的女孩子无力的摇了摇头,“不,那个时候我已经在日本了,那是我拜托朋友弄了个青安手机号发的,只盼你能尽早赶到青安阻止苏蔷,别让她出事……可还是迟了……六月告诉我,她出事了……”  她隔着玻璃把手指抚上烧饼哥的眉目,“我不敢告诉六月实情,只叫她看着你,又想办法发了很多信息劝你,本以为你听进去了,连六月也放松了警惕……谁料今天一早,就接到爸爸的电话……说……说兰舟哥哥出事了……”  说到这里,李木子原本止住了的眼泪又开始扑簌簌的往下落,再转过脸来时,泪眼中已渐渐现出狰狞之色,“兰舟哥哥出事了……你却还活得好好的……苏芒,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吗?我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救你们两个,可是最后,兰舟哥哥出事了……你却还活得好好的……你却还活得好好的……我好恨……好恨……”  她的每一个字都犹如猝了毒,我的心也一片一片凋落成灰了,是啊,他出事了,我却还活得好好的……  爸爸妈妈走了,苏蔷走了,他也出事了。  我这样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趴在冰冷的玻璃门上,身体渐渐跟随心降到了零度。  正在这时,李木子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嗯”了几声,随后目无表情的看着我,“你走吧,今生今世,都不要再靠近兰舟哥哥半步,你这样不祥的人,只会一次又一次的连累别人……”  我狠狠打了个寒颤,不动声色的往远离烧饼的方向靠了靠,李木子说得没错,我这样不祥的人,只会一次又一次的连累别人,从爸爸妈妈,到苏蔷,再到烧饼,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注定都要被毫不留情的伤害。  我艰难的翕动唇角,道:“至……至少……让我等到他平安了再走……”  李木子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有你在这里,兰舟哥哥有机会平安吗?况且,景伯母已经在来接他的路上了,她要带他去国外治疗,你识相的话,就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兰舟哥哥即便醒来,也一定不想再看到你了,你的自私和任性,已经伤透了他的心。你根本配不上他那样丰盛的爱。”  她的最后一句话,将我一击即中,这一年来,我总是在以各种他会伤害我的理由来催眠自己远离他的世界,以保护自己,可是,真正受到伤害的,哪一次不是他呢?  我从来都只想着自己不要受伤害,何尝想过他的一颗心,已经被我伤得千疮百孔。  我确实配不上他那样丰盛的爱。  永远都配不上。  我倾心尽力的看了昏迷中的烧饼最后一眼,缓缓低下头,喃喃道:“对不起……那烧饼就……拜托你了……”  李木子一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扶着医院冰凉的墙壁,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惨白的太阳底下,一时间满眼都是金星,世界像个巨大的黑洞,面目狰狞的朝我猛扑过来。  天旋地转中,有人叹了口气,迢迢伸过手来扶住了我,淡淡道:“走吧。”  这是南方城市猛烈如兽的盛夏。  八月未央。  二十四  六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提着顺路从菜市场买来的百合花、芒果、肉以及小菜,浑身上下散发着介于文艺女青年与家庭主妇之间的错综复杂的销魂气质。  跟她友好愉快的结束通话之后,我站在小区外的林荫道上愣了一愣,右手莫名其妙一松,猪肉啪的一声湿答答黏在了水泥地上,几个很圆的土豆咕噜咕噜滚远了,我只得追着去把它们捡了回来。  这是南边靠海的地方,每天都阳光充裕,四处椰影重重,海风灌满整座城市,亚热带的风光像孔雀身上的羽毛一样缤纷多彩。  据说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的人,不那么容易悲伤。  路过小区保安室时,看门的老大爷挤眉弄眼的冲我笑道:“你朋友来了有一会了哟……”  我笑得十分窘迫,慌忙从塑料袋里给他掏芒果解围,结果,送到他桌上的成了命途多舛的土豆……  狼狈不堪的走出电梯时,一眼便看到等在房间门口的男生,他倚着门在发呆,这么多年过去,他等人时候的侧影,依然是苍山洱海的模样,无与伦比。  我长吁一口气,换上吊儿郎当的笑容走过去,提起手里的一堆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今天又不是周末,难道没有漂亮学姐约你去做人体解剖实验吗?”  许墨看了一眼我袋子里的内容,若有所思道:“嗯,今晚有土豆烧肉,不枉牛肉在里面挠了一个小时的门……”  门刚一打开,牛肉便猪头猪脑的撞了出来,咬住我的裤管便往外拖,我害怕发生不堪设想的惨剧,只得把项圈套上它的脖子,然后把绳子交到了许墨手上,无奈道:“你带它出去溜两圈吧,要不然今晚吃不成饭了……”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接过绳子叹道:“好吧,勉为其难去被它溜两圈,饭好了发信息给我。”  许墨带着牛肉走了,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这是我租在海边的单身公寓,黄昏的风拂起大飘窗上的蕾丝窗帘,胭脂色的霞光均匀的抹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美好得如梦似幻,我疲惫的卸下手里的东西和脸上的笑容,给自己倒了一杯纯净水。  那个黑色的八月已经过去了一年多,这一年多来,我带着牛肉努力生活在这里,努力将那些梦魇般的往事当做前世屋檐上的雨滴,努力在这个灌满海风不爱下雨的城市将它们忘得一干二净,因为那么多人一遍又一遍的跟我说过那句话,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着才能遇到更好的事情。  事实上我也做到了,我活得很好,用心上班努力赚钱,每天煲甜汤养身,三餐都做自己爱吃的菜,绝不在路边摊随便解决,每晚定时带着牛肉出去健身,一个星期雷打不动做两次SPA,去商场买裙子包包从不手软,每周末都跟在相邻城市读研的许墨汇合一起四处游玩。  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我过的是都市森林里的有氧生活。  可是六月刚刚打电话告诉我,烧饼跟李木子要结婚了,日子定在这周六。  自从去年八月从S城仓皇的离开,我这是第一次得知他的消息,这个消息里包含的两个信息点于我而言都不亚于地裂山崩带给我的震撼,可我只轻轻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嬉笑着转移到了其他话题,再顺理成章的结束了通话,就如同往常的每一次问候。   他还活着。  他终于要成为别人的新郎。  或许,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有着自我保护的底线。  总将最脆弱的那一面,留到只剩自己的时刻。  我颤抖着手捧着那杯白水,无力的滑坐在了木地板上。  就像唯有黎明才能衬托夜的黑,我是在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之后,才真正意识到烧饼哥的重要。以前所体会到的,根本微不足道。  无论我找了多少事情给自己做,无论我把生活安排得多么富足和充实,可是这充实,都只是别人看到的。  只有我自己知道,离开他之后,我的世界是空的。  那种空是漫无边际,毫不讲理的,就如同身处汪洋大海或广袤沙漠的最中央,放眼望去,海洋和沙漠望不到边,天蓝若空,阳光铺天盖地,一切都是无与伦比的美好,但事实上,不会再有船来,也不会有骆驼来了。  终此一生,都要在这无天无地日月无光的虚空里,被渴死了。  这一年来,三百多个午夜梦回,我都会在他略带邪气的笑容里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我既舍不得他死去,又不敢打听他是否活着。  怕的便是这一天,他活过来了,却永远的不属于我了。  这比他死了还让人难受。  没错,我从来都是如此自私的人,一开始到现在,从未更改。  我紧紧握住手中的玻璃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腔里已经绞痛成团,或许在下一秒,就可以窒息而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哒的一声被推开了,牛肉吐着舌头冲进来,将我压了个结结实实,紧随其后的许墨静静看了我一眼,耸了耸肩,“你没有关房门……而且……”,他飞快的朝冰冷的厨房瞄了一眼,“看起来也没有做饭……”  我茫然的抬头望了一眼窗外,这才发现暮色早已不知不觉的染透了天空。  我推开牛肉,讪讪的站起身来,“不……不好意思……”  许墨叹了口气,拧着眉头道:“不如我请你出去吃烤生蚝吧……牛肉留在家里吃罐头就好了。”  牛肉不满的呜咽着抗议,但我还是直接将它无视了,决绝的跟着许墨出了门。  烤生蚝可以喝酒。  或许喝醉了,会稍稍好受一点点吧。  只要一点点就好。  灯火通明的大排档,腥香的海风,吱吱叫的烤生蚝,对面坐着的男生眼睛比天上的星子更亮,三瓶百威下肚,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就幻化成另外一双了。  栗子色的,眼角上翘,促狭的时候像狐狸,温柔的时候像被风吹皱的春水,伤心的时候,又比锋利的冰刀更让人心碎。  我没醉,却踉踉跄跄的一头撞到了许墨身边,把头轻轻搁在了他的肩上,喃喃道:“许墨,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男生的身子一僵,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苏芒?”  如果再不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下一秒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我只得静静闭上眼睛,像个偏执狂一样拼命不停的说话,“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吧?高中三年,你一直都喜欢我吧?苏蔷在她空间日志的最后一页,把你们之间的那个秘密说出来了,高三毕业那年暑假的悬崖边,你喝醉了酒在她耳边叫出的名字不是杨柳枝,而是我,你说的是“苏芒,我爱的是你,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对吧?苏蔷不想让我内疚,所以才在昏迷之前与你约定,无论如何都不说出那个秘密。她一直觉得我和你原本应该在一起,最后却因她而错过了,所以才在临死之前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大学四年,乃至现在,无数的女生倒追你,却从未得手,那也是因为,你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我,不是吗?”  男孩子清瘦却结实的身体在我发烫的脑袋下面剧烈震颤着,显见在被前尘往事之恸折磨。  我知道自己卑鄙无耻,十恶不赦,我知道的。  我正借着酒意,利用一个善良男孩子对我残存的执念,利用他隐忍多年的辛酸、寂寞和悲伤,试图将自己从暗无天日的虚空里解救出来。  就如同即将堕落深渊的人,拼尽全力抓住最后一根藤蔓,要么一起逃出生天,要么双双,同归于尽……  可是不这样做的话,我想我真的再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银白的沙滩在月下闪烁着令人心醉的辉光,更远的地方,海天一色,风徐徐缓缓的吹过来,小桌上空啤酒瓶和空贝壳在风里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我们静静依偎在一起,无语动人,这幅图景看起来,多么的天地无声,岁月静好。  许墨自始至终一动也没有动,就那样任由我靠着,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轻轻笑出了声,“苏芒,你知道吗,从十五岁开始,此情此景,我在心里设想过不下万遍……”  “你说得没错,从最开始,我喜欢的就是你,穿着肥大的校服,剪着男生头发,像只被压在地平线下的蘑菇,却永远都能在最艰难的时刻,跟自己讲一个冷笑话的你。高中三年,我舍不得打扰你,只想挖心掏肺的对你好,只想用尽一切办法帮到你,无论你叫我做什么我都去做,却从未料想那样发展下去,最终苏蔷会成为隔开你和我的天鉴……高三刚毕业那会,你天天躲在家里不出来,我开始害怕了,只好亲近杨柳枝来引起你的注意,我想若你也爱我,只要你表现出一点点醋意,我就有理由说服自己,来不顾一切的得到你。只可惜,命运弄人,我伤情之下的醉话,最终将苏蔷伤得那样狠,也彻底堵死了我跟你之间的最后一条出路……从苏蔷摔下去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世界每天都是灰的,因为从那一刻开始,我不但没有机会跟你在一起,还将永永远远的被你恨着……”  他说着说着,那个寒冷夏天所发生的一切铺天盖地的涌过来,我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  许墨颤抖着握起手中的啤酒咕咚喝了一大口,微微喘息了一阵子,继续说了下去,“大学的头三年,我总在暗处默默看着你,却从来不敢走到你面前去,每次远远看着你消失在人海里,我总会被绝望包围。我们怎么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仿佛年少时候共同拥有的那些青葱岁月,从来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那些美好当真存在过,我与你曾经,真的那么那么靠近……我跟你甚至连合照都没有一张……唯一跟你有联系的,是那年出去春游,我和苏蔷站在芙蓉花树下,你帮我们拍照时,落在地上的影子,这些年来每当想起你,我都只能翻出那张照片来,看一眼笑得牵强的我,再看一眼,你单薄伶仃的影子……呵呵,这似乎就是这么年来我们两个人关系的一个血淋淋的写照,你以为我不懂得你的心思,而我追逐的,永远都只能是你的影子……”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恬淡如水,而我的眼泪终于猝不及防滚滚而下。  “我本来以为这些话,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好感激今晚的月色生蚝啤酒还有你,让我有勇气把这些原本准备带进坟墓里的话,一口气全部吐出来……”,他轻轻吁了一口气,突然扶起我的肩,定定看住我,微醺的眼中奔跑着火光,“没错,我这些年一直单身,也是因为心里还住着你。如果你想跟我在一起,今生今世让我赴汤蹈火我也愿意。只是苏芒,这样你真的会快乐吗?”  漫天的星光月影中,他灼灼盯着我,像念一个巫咒那般郑重,“把我当做药来治那个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口,你就能毫无遗憾的过完这一生吗?”  那一瞬间,清凉的海风呼啸着从我的身体里一穿而过,凉意从脚掌心里一丝一丝的渗上来,直至将我滚烫的头颅彻底浸透。  傍晚六月挂电话时说的话重又回响在脑海,“芒芒,不要欺骗自己强颜欢笑了,你真的,放得下吗?”  我真的,放得下吗?  我真的能,毫无遗憾的过完这一生吗?  手中的啤酒瓶蓦地滑落在地上,没有碎,只发出沉沉一声闷响,我颓然瘫倒在藤椅背上,仰头往上望去,黛蓝色的星空像倒过来的海洋,悄无声息的涌过来,将我彻底淹没了。  许墨不动声色的开了下一瓶酒,用与我相同的姿势仰望着星空,“去年在青安,苏蔷走了,你那样伤心绝望,我也曾天真的幻想过,或许这是苏蔷冥冥之中特意留给我们的机会,或许,我们真的能找回当年错失掉的所有。可是那个雨夜,我半夜起床发现你失踪了,找遍了大街小巷都没有将你找到,你知道最后是谁给我打的电话吗?”  我默默转过头,他冲我荒凉的笑了一笑,“是景兰舟。”  我心里猛然一抽,那个雨夜湖边,仓皇逃窜的黑影,压抑的饮泣声,还有迷糊之中温暖如火的怀抱,原来是他的。  原来全部是他的。  许墨紧紧咬住了牙帮,“当时接到那个电话,我伤心,嫉妒,甚至绝望。我比他早认识你那么多年,我在寻你的途中比他多走那么多路,可最后先找到你的,居然是他。居然会是他。挂了电话,我胸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打得他再也没有办法缠着你。可是赶到医院,看着坐在走廊上浑身滴水神色悲戚的他时,我那个残暴的念头又悄无声息的隐没了。”  他自顾自笑了笑,“呵呵,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说,他在机场无意间看到了你,所以买了你后面那趟航班跟着你赶到了青安,他一直不敢出来见你,直到你追着他的身影从石阶上摔下,他才有勇气走出来将你抱起送到医院。他叫我不要告诉你这一切,因为你爱的是我,他不想在你那样悲伤的时刻,再给你带来任何困扰。”  夜渐渐深了,海风席卷着湿润的空气洗涤着周身,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凄惶的雨夜。  “他蹒跚着冒雨走了,我在你身旁守了大半夜,呵呵,你一定不知道,高烧昏迷中,你大半夜都在说这同一句话,你说,‘烧饼,苏蔷走了,我冷……’,如果说之前我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话,到那个时候,所有的奢望终于彻底零落成灰。”  渐渐有了醉意的男生紧紧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我们从一开始就错过,所以再也回不去了。或者说,命运安排我们错过,只是为了让你遇见他罢了。”  “无论你说还是不说,承认或者不承认,他早已在你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这一辈子,怕是再也没有办法拔掉了。除非你连心也不要,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  我呜咽着抱住自己的耳朵,不停的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没有他,我也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像我这么自私的人……一定可以的……”  许墨伸出手臂,将我紧紧揽进怀里,冰凉的下巴静静抵住了我的额头,“苏芒,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我很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可是又害怕以后你后悔了,会恨我。得不到爱就已经够悲惨了,我不想你再恨我。有些时候,既然已经自私了,不妨再自私一点也没关系的,因为,每个人都只有一生啊,过完了,就没有了。”  “死的时候再后悔再遗憾,也没有办法补救了。”  “你和他,都是这样。”  “所以,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  不想要渴死,就不顾一切的去找水吧。  自己当自己的船。  自己当自己的骆驼。  就算最终得到他的希望是海市蜃楼,我也甘愿死在那美丽的幻象里。  二十五  重新踏上S城的时候,倾城的浓烈日光给了我勇气,也给了我……十分严峻的困扰——穿着厚厚一身皮草的牛肉由于吹惯了海风,一下飞机就十分没出息的中暑了……  我手忙脚乱的带着它找了家宠物医院把毛全部剃光,又衣不解带的伺候它打了一夜的点滴,好不容易等它还过魂来,我掏出手机一看,不由面色煞白——已经十一点半了,离烧饼和李木子婚礼举行的时间,不到三十分钟……  我慌忙抱起光秃秃却仍然沉如铁塔的牛肉夺门而出,随手招了个摩的便风驰电掣的往婚礼现场赶,据六月的线报,他们举行婚礼的地点十分没新意,就是那间水晶灯比她家厕所还大的自助酒店。  摩的还没停稳,酒店门口的乐声已经响起了,厅堂里隐隐约约传来阵阵掌声,靠,莫非他们正在交换戒指?还是,深情拥吻?  我一颗钢筋铁打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也来不及放下牛肉了,抱着它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酒店里冲去,一路撞开了四个门童两拨迎宾数十张椅子,以及无数衣冠楚楚的LADYS AND GENTELMAN……  在将近四十度的高温下,炎炎烈日下,负重近百斤撒腿狂奔的直接后果是——刚蹿到礼仪台前,看到台子上黑白双煞般两个影子,我便已天旋地转了,勉强定睛看清楚黑煞微微惊诧的眉目,以及他额头上纵深的一条疤痕时——我毫无悬念的瘫软在了红毯上,再使不出丝毫力气跑上去夺回他已经被白煞握住的手了,只能死不瞑目的盯住他仍握在手中的戒指……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怀中光秃秃的牛肉一眼看到许久不见的黑衣美人,瞬间原地满血复活了,一脚踩过我的身子,扭着屁股便冲了上去,激动的使出了它的必杀技——扯裤腿……  纵使正在举行神圣的结婚仪式,热爱穿丁字裤的新郎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美臀,为了不让惨剧发生,他不得不暂时松开了新娘的手,狼狈不堪的顺着肉虫一般蠕动的牛肉蹿下台来……   我松了口气,勇敢的闭上眼,准备跟牛肉一道接受广大亲友砸过来的各种食物及餐具,谁料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雷鸣般的掌声,以及六月欣喜若狂的尖叫……  我疑惑的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美丽的新娘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她恶狠狠的把握在手中的钻戒甩了过来,失声痛哭道:“苏芒你这个不要脸的胆小鬼!居然自己不动手,叫一条光秃秃的狗来把新郎抢走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嫁人!”  纵使之前已经演练过无数遍在婚礼现场应对李木子的方法,但真刀真枪上阵时,我还是十分孬种的怂了,口干舌燥的嗫嚅道:“木……木子……我……我……”  李木子一把扯过头上的头纱砸在我的头上,哭得更厉害了,“你什么你!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说完便要决绝的转身离开,冷不丁被一个浑身亮闪闪的人揽住了,穿得似足GAGA姐的六月满脸不耐烦,“好啦木子,你又不要去考北影,何必那么入戏呢?”  我扶住那个长及脚踝的头纱,愣道:“啊?”  穿着粉色礼服裙的绾绾从一旁站了出来,满脸笑容的给了我一个温柔的拥抱,“芒芒,恭喜你啦!终于找到长期饭票了!”  我更加一头雾水了,忍不住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你……你们在搞什么……”  六月鄙夷的看了我一眼,“怎么去了南边之后,你的脑子越发不够用了?这场婚礼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只是我家柏原崇怕你不肯乖乖就范,所以拉了木子来演一出好戏而已……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讶异的望向一身奢华婚纱的绝色新娘,喃喃道:“木……木子……你怎么……”  我还没说完,李木子的眼眶又红了,“你以为我不希望这是真的吗?可那头死猪眼里只有你,我又能怎么样!哼,反正他也是毁了容的丑八怪了,我才不稀罕,谁爱要谁拿去吧!”  我如梦似幻的转过身子,那个被毁了容的丑八怪已经艰难的拖着裤脚上的牛肉来到了我身畔,栗子色的眼睛一时雾霭朦朦,一时又热烈如最顶级的钻石,他静静执住我的手,低下头去,“芒芒,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哆嗦着嘴唇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来,轻轻摸上了他额角那道纵深的疤痕,“你……你还活着……”  他动情的将我紧紧揉进了怀里,“我当然要活着,我还要留在你身边,长成你最喜欢的那种……很帅很帅的大叔……”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从眼角层层叠叠的翻涌出来,顺着他光滑的黑色西装滑下来,一颗一颗又湿又重的渗进红毯里,“我以前说的那些伤人的话都是骗你的……我爱你的,兰舟,我爱你……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  他温柔的抚着我的头,一如两年前的雪地里那个最初的拥抱,“傻瓜,别哭,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他的胸膛很暖,声音很轻,呼吸间仍带着熟悉的杜松葡萄柚刮须水的香味,我轻轻闭上眼睛,贪婪的把头深深埋了进去。  漫天漫地的花雨和掌声中,我们就这样静静抱着,以最爱的姿态,与旁人无忧,似可天长地久。  可是这样的深情没能持续多久——随着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六月冲上来一把拉开我们,两眼冒绿光,开始鸡血沸腾的充当司仪,组织一道又一道民间闹洞房的恶趣味程序,李木子也不甘示弱,揣着一颗滴血的心带领众亲友把我们两个往死里整,光秃秃的牛肉功成身退之后奔到桌席底下啃猪蹄去了,再也没看我和烧饼一眼,更别提英雄救美了。若不是绾绾大发慈悲偷偷塞了几块点心在我们嘴里,我想我们还没被玩死,就已经先饿死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就这样在巨大到不真实的幸福感里迷糊又疲惫的被折腾过去了,送走那一堆神,我腿一软,扑通一声便倒在了做成了榻榻米的大飘窗上。  两天前的这个时刻,我还在炎热到叫人没办法悲伤的海滨城市,心灰意冷的想要把自己的一生草草托付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而此刻,我居然当真回到了S城,回到了这间虽然小,却让人魂牵梦萦的小屋,手边是玫瑰色的酒,窗外是玉石般的星,牛肉仍躲在落地窗帘后面捉迷藏,而我最爱的男人,他就那样站在我身边浅浅笑着,山迢水远的静静看着我,仿佛错过了好多个世纪,终于在轮回中重新邂逅。  我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颊,目光浓到化也化不开,“这是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  他坐在窗边,闭上了眼睛,把脸偎在我的掌心里,轻轻摩挲着,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像在做梦……如果是梦,就让它永远不要醒好吗?芒芒……永远不要醒了……”  清凉的晚风拂过来,累积了一天的疲惫以及掌心里的那抹温热渐渐游走遍了四肢百骸,舒服得让人直想叹气,他没有动静了,我的意识也渐渐迷糊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梦境里赶去。  正到了不知今夕何夕的境地时,身上猛然压过来一只黑咕隆咚的庞然大物,野兽特有的腥臭气息呼哧呼哧冲着我的脖颈处来了,我猛然一惊,吓得屁滚尿流的从飘窗上摔了下来。  一声尖叫响彻了我们的小屋——我的手抽开了,烧饼哥的脑袋不可避免的砸在了硬邦邦的榻榻米上……  他恼恨的将光着屁股的牛肉从飘窗上一脚踢下来,咬牙切齿道:“人家洞房花烛夜诶,你这条死狗跑来凑什么热闹!”  我没好气的擦了一把满脸臭烘烘的口水,横了他一眼,“谁叫你不去把它关好?不过这样不是很好吗,一看它那身光秃秃的肥膘,就知道我们不是在做梦了……”  被扰了清梦的新郎没有吭声,默默从冰箱里掏出根火腿肠撕开,吊在牛肉鼻子前面把它引去了杂物间。  我在洗手间拼命洗脸上粘糊糊的口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冷不丁身子被拥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他温热的鼻息岩浆一般喷在我的脖颈里,声音像打翻了的蜜糖罐,“今天是你把我抢到手里的,所以再也不许离开我,今生今世都要对我负责……”  有烈焰从哪里熊熊燃烧起来了,我的身体突然软绵绵使不出一丝力气来,却还是忍不住嘴硬道:“不好意思,今天抢新郎的,依稀仿佛是牛肉……所以,你还是要它今生今世对你……”  我话音未落,他恼恨的冷哼一声,恶狠狠的将我的嘴唇堵住了,攻城略地一般吸吮咬噬,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我的眼前一片空白,整个人,整个世界都融化在了他的呼吸里。   隔着蔚蓝色的小窗子,夏夜里仿佛有星光,仿佛有风,仿佛有蝉鸣,不过那些统统都不重要了。  再黑再长的夜,只要有他在,就算永不天明,也是最美的风景。  番外·不系之舟  景兰舟每天都生活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他向各个方向努力冲撞,却怎么也看不到光明,找不到通往现实世界的门,陪伴他的,只有若有若无的年轻女子的呼唤,他记得那个声音的,那一年凄惶的圣诞夜,空无一人的穿越北欧的列车上,他恹恹沉在梦境之中时,亦是被这把声音唤醒。  有时候他觉得很可笑,有时候他又觉得神奇,他行过那么多地方的桥,看过那么多次的云,途经那么多繁华的风景,到最后烟云散尽,唯一念念不能忘的,居然是这把略显凉薄的声音。  景兰舟不知道,在还没出生,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否便已有征兆,他这一生,人如其名,注定要成为一艘不系之舟,纵使外表光鲜亮丽,孤独漂泊的命运却无从更改。  他们一家三口,他也说不好谁更不幸。  妈妈是显贵之家养出来的芭比娃娃,事业,家庭,孩子,于她而言都是模糊淡漠的符号,她毕生都致力于追逐她理想中的爱情,最初嫁给风流倜傥的景天明时,未尝不是怀着满腔誓要白手偕老的柔情蜜意的。只是孩子还不及出生,聪颖如她便已经看清楚——萧郎心中早已烙下了别人的影子,所以此生都只能与她是路人了。深情之人绝情起来最可怕,她义无反顾掐断了自己对景天明的那一腔留恋,顺带着,也掐断了自己和腹中婴儿的亲缘——景兰舟出生不久,她便盖上大墨镜,拎着自己的LV行李箱,搬出了景家大宅,从此在追寻爱情的道路上艰难跋涉,却越挫越勇,寂寥又欢快的从一双手臂流浪到另一双手臂。景兰舟见她的次数少得可怜,即便见着了,她那被岁月饶恕的年轻精致容颜,以及看到他时混沌迷糊惊诧的神色——她不敢相信眼前这比自己还要高的少年,当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都与景兰舟心中母亲的定义相差甚远,于他而言,她更像时装剧里面走出来的人,不是不美的,但那美与他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世界,两个世界的人凑在一起,连沉默都有罅隙,更谈不上爱或憎了。  父亲景天明是个孤儿,或许因为年幼年少时看过太多的人世冷暖,他无论想要什么,金钱,情感,权势,姿态都是穷凶极恶无所不为的,这种饕餮般的野心配上他俊朗的外貌和聪慧的天资,自然所向披靡。人前,他珠环翠绕,风光无限,只有景兰舟知道他风光背后无可救药的寒冷与寂寞。他总在午夜回家,伶仃大醉的进门,把楼下客厅里的家具瓷器都撞得砰砰响,然后躺在地上呕吐,打滚,破口大骂,甚至哭泣。是的,从小到大,景兰舟无数次听到过他午夜的哭泣,那种彷徨无助,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和倚靠的哭泣,像丛林里兽的嚎叫。每当这个时候,景兰舟便会用自己的小被子紧紧蒙住头,拒绝让那些声音传入耳朵里,他不想放任自己去可怜他,那是不值得的——景兰舟知道,父亲做过很多很多的不好的事,有一段时间,家门口总被泼上狰狞的红漆,写上不堪入目的恶毒咒骂,在学校里,小朋友们都被孩子王组织起来疏远他,理由便是他父亲是个有钱的坏蛋,儿童世界里鄙夷的眼神,有时候比成人世界里的利刃更伤人,更可怕,有一次在阳台上玩耍的时候,他甚至亲眼见到父亲当胸一脚将一个拦在家门口的老人踢得吐血——在景兰舟的世界里,太阳就是自那一日开始陨落的,从此日日夜夜,春秋代序,他都永久性的生活在黑夜里。  景兰舟二十二岁那一年,母亲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真爱,是时候逃脱有名无实的婚姻桎梏,千里迢迢去投奔爱情了,于是她怀着必胜的信心回来找景天明签字,顺便给景兰舟带了件压根就穿不上的天价大衣作为阔别重逢的礼物,尽管那时候东半球还是气温高达三十多度的盛夏。  两个人约定了上法庭之后,父亲颓然坐在沙发上一根又一根接着抽烟的样子,景兰舟不是不心疼的,但这么多年过去,纵使他再想过去拍一拍他的肩膀,说一句安慰的话,也已经不能够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决定去父亲生长的地方看一看,在他对父亲的不多的了解中,那里似乎是唯一收藏着他温柔宁静的地方。  况且,站在法庭上看着衣冠楚楚的父母亲唇枪舌剑,心纵使再冷再硬,也是会疼的。  于是,那个懊热却悲凉的午后,他默默回房,定下了去青安的机票。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在他点击确认购买机票的那一瞬间,也同时购买了一个崭新的人生。  踏上那片土地时,他非常失望,那几乎是现代工业文明一个典型的败笔——牺牲环境博求发展,经济没上去,环境却永远的回不去了,连郊区都不能幸免。他在雨中漫步,看着漆黑如油墨的护城河时,几乎懊恼得想要立刻回S城,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他看到了护城河边那个奇怪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松垮垮的迷彩服,呆愣愣的站在河边,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难道是要在这里寻死?未免也太虐待自己了吧……景兰舟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不过还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过了许久,那人似乎看到了什么值钱的宝贝,开始趴在黑黝黝的河边,把手伸进河水里拼命的划,看得岸上的他一阵反胃——他远远站在河堤上,都已经闻到河道里传来的恶臭了……  一个炸雷之下,那人身子一惊,居然直直朝河水里滚去了——明明可以朝河岸这边躲的,可是他居然朝水面躲去了!!!  真是生平第一次遇上这种蠢蛋!他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气急败坏的朝河岸边奔去,再不去的话,眼见那团在河水里扑腾的迷彩就要沉下去了。  他屏息静气的将渐渐丧失了力气的溺水者拎上来,才发现那是一个面容苍白清秀的女孩,而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狗。  那一刹那,漫天的雨幕下,青安臭绝人寰的护城河边,他硬如磐石的心,第一次变得很软很软。  在遇上苏芒之前,景兰舟一向自哀自怜,总以为自己的家庭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了,因此听苏芒讲起她的家事时,那种震撼感丝毫不亚于亲眼看到知音的主人公坐到了自己面前。  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的脸上居然自始至终都挂着那样云淡风轻的笑意,明明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折磨,心里还怀着必死的决心,嘴上却把它们全当冷笑话说出来了。   他觉得她像一座铜墙铁壁坚不可摧的堡垒,更像一个永远都能发光发热的太阳,有着穿透一切黑暗的力量。  那个时候,他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动心,他只是突然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父亲也好,母亲也罢,都不能成为他不幸的理由,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只要不放弃,努力寻找下去,或许总有一天,也能如她这般云淡风轻的笑出来。  在国外流浪了三年,学自己感兴趣的新东西,看自己从未看过的风景,不是不充实的。只是那一个旅行在北欧的圣诞夜,突然自梦境中听到她的声音时,他才意识到,在渺远的内心深处,他从来不敢正视的地方,居然早已埋下了她的名字,如今想要拔去,却是再也不能了,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生长成他的心魔……  后来的那半个学年,纵使他忙得焦头烂额,依然感觉到度日如年——他已经通过网络搜索到了她所在的城市,那么巧恰是他的故乡,为了能早点回去见她,他不得不没日没夜的做设计,写论文,以便早日拿到学位回国——他不想半途而废,因为她一直在让他变成更好的人。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以那样诡异的方式与她见面,后来凝神想了想,呵呵,如果不这样诡异,哪配叫苏芒。  与她合租的一年,是他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虽然要多花那么多时间上下班,虽然要冒被李木子和父亲发现的风险,但可以每天都看到她,照顾她,吃她做的饭,与她斗嘴,便已足够让他感受到,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往回长了,跟她呆在一起越久,自己越像一个索求不满的孩子——浑不在意之间,他把童年所缺失的所有爱和温暖,都自她这里,自这间小小的房子里,找回来了。  他觉得自己被惯坏了,离开了她的羽翼,再没有力气在外面的风刀霜剑里生存下去。  李木子很美,也很好,那种美好于他而言是珠宝的辉光,华贵却空虚,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的,是苏芒那种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生动。  他不能辜负自己,所以只好辜负李木子,把她和父亲一起,当做他与苏芒之间的障碍来看待和躲避。  这世上的爱情,都自私,总归是要牺牲许多人的深情来实现的。  很久很久,他都不敢向苏芒表明心迹,怕的就是稍稍伸出手去,失掉的反而更多,但有些事情,是经不起耽搁的。在绿茵阁表白之前,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幸的是,她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他觉察到,她心里还有顾虑,那顾虑,或许是另一个不比他逊色,并且出现得比他更早的男人。  他心里嫉妒害怕得要命,脸上却兀自笑得灿烂,不管怎么样,不管最后她会坠落到谁的手心,至少这一刻,他可以背着她沿着风景如画的江岸走下去。  这样,也很好了。  那时候他这样想。  可当血淋淋的现实当真摆在眼前时,他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接受的勇气。端午节凌晨他匆忙从机场赶到家里,想给她一个惊喜,面对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子时,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崩塌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她被曝抄袭,已经决意远走上海。这之后,她在电话里若无其事的对他撒谎,在端午酒会上划破了舌头却一声不吭,他心中的惶恐虽然在一分分的增长,却从未放弃过希望,直到……  直到在师大的宿舍楼下,他亲耳听到她跟自己说,她还爱着那人,并且会跟他一起去他们曾经梦想过的城市,找回他们错失的爱情。  转身离开之前,他努力说服自己,这样也好,也好,至少,她找回了自己的爱情,况且,那人不是不温柔的,跟着他,她大抵不会吃苦。  可转过身,朝远离她的方向走去,他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的走回以前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永远都能发光发热的太阳,再也不是他的了。  那个晚上,他在人去楼空的房子里,抱着那条她洗干净了却还残留着发香的羊毛披肩,醉了一整夜。  酒醒之后,生活却还是要继续,他记得的,终此一生,他要为她变成更好的人。  无论,她在不在。  知道不知道。  那几十天,他以项目赶进度为由说服自己,疯狂的沉浸在编程找BUG的世界里,实在困极了,就在公司的值班室里对付一夜,新来的实习生们都对他崇拜有加。  可事实上,他只是懦弱罢了,他害怕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已经没有她,也没有牛肉的家。  直到那一个傍晚,他被同事拖出公司去吃饭,远远隔着人山人海,他一眼就看到她,守在一个路边摊等炒饭,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脸上挂着永世不变的饿死鬼的神情。  他心里涌上来的先是温柔,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在哪,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到她,他的心便会条反射的变得很软很软,然后是泛滥不止的心疼——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让她这样挨过饿……而且,也绝不会允许她吃这种既没营养又不卫生的路边摊……  等走到她身后时,那温柔和心疼终于酝酿成排山倒海的狂喜和愤怒——原来她没有,她还在这里,还跟他在同一座城市,还有,她居然又骗了他!!!  他把她的身子掰过来的一瞬间,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转瞬即逝的一丝慌乱,而后立马恢复镇定了,笑着向他打招呼,盛情邀请他去他和那人的小窝玩,有意无意的借牛肉炫耀着他们的亲密关系及恩爱……  他表面上神色大变,心里却冷冷的笑了——她还在骗他。  与她相识这么久,他总算弄明白了,真实的她是毛焦火燥不拘小节的,只有在撒谎的时候,她才会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正常和冷静。  他有的是时间,他乐意跟她耗下去,反正他这一生,终归是要浪费在她身上的。  借故逃开之后,他躲在马路对面,看着她在原地发愣,然后慢吞吞走进旁边的小区——那个楼盘是一个教师家属区,她不可能住在那里!  返身追回去的时候,他原本是想狠狠质问她一通的,然而这之后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再也迈不出脚步。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暗处的花木丛中,神色寥落的一口一口吃完了她说要带给那人和牛肉的炒饭,整整三盒。  途经她身后的,是一群一群欢天喜地去游泳的小孩,一对一对牵着手甜蜜漫步的情侣,她单薄的背影衬在那些温情脉脉的人间烟火气之后,就像一只天下之大却无处安生立命的孤魂野鬼。  他从没有哪一个时刻,像那个黄昏那样心疼她,原来在静下来独自一人的时刻,她的脸上,是那样一种残阳古道般荒芜的神情。   她心里藏着许多许多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没人能替她承担。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  如果有办法平安喜乐,谁愿意选择艰难和孤独。  他想他终于有些懂得她了,以前是爱,现在是懂得。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她不想让他知道,那就干脆利落的装作不知道吧,只要,在暗处默默的守护她就好。  他在暮色四合的大地上静静看了她许久,而后微笑着离开了。  可他的守护,永远赶不上命运残忍的脚步。  从她的同事处得知她匆促回家的消息,他马不停蹄的跟着买了机票,可到青安的时候,她的妹妹已经出事了。  更可怕的是,他在苏蔷出事的地点发现了他父亲手下的行踪。  那是专门负责替父亲收拾麻烦事的两个黑道中人,如果没有特别严重的事情,父亲是不会派他们出手的。  父亲的一生挚爱在青安,他早就有所耳闻,可是,当把这一切——苏芒父母的惨死,苏蔷出事,父亲手下的出现,通通联系到一起时,那个不祥的念头开始在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滋生了,而当亲眼目睹苏芒亦被他们监视时,他终于发现自己站到了最不想站的位置——他的父亲,便是把苏芒害得家破人亡的那个人……  事已至此,纵使他再想抱一抱苏芒,好好安慰她,也已经是不能了,况且,那时候许墨已在她身旁。  苏蔷死去的那个雨夜,他一直守在小旅社的楼下,两个监视者可能见雨太大,苏芒又没什么动静,于是早早找了地方休息。  可是他知道,将苏蔷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远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自窗台跳下,看着她在漂泊大雨中疾行,看着她在人工湖边苦苦追索,她明显体力不支了,脚步都蹒跚了,却仍不肯放弃,他在黑暗里将嘴唇咬出血来——再这样下去,她没有累死,他已经难过死了。  于是他不得不从湖对岸跳出来,将她往公园外面引,等将她带回小旅社之后,一定要许墨好好看住她。  可是她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摔得遍体鳞伤,昏迷之前还在喃喃叫着苏蔷的名字,看着她在怀里晕过去,他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那个时候,他好恨自己。  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一定不能独活。  或许,那才是他们最完美的归途。  万幸,或者说遗憾的是,她没事,所受皆是皮外伤,昏迷那么久只是因为太累了。  在那间昏暗的病房里,他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不舍得放,只想就这样握着,一直握到天荒地老里去。  可最后,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还是亲手把她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去了。  他不知道等她醒来的时候,他该如何面对她。  况且,不回到暗处,他根本无法从已起杀心的父亲手里救下她。  几日之后的凌晨,路虎将他撞向天空的一瞬间,他没有觉到疼,真的,他只觉到,阻拦在他与她之间的一切,父辈的仇怨,旧爱的纠葛,误会与隐痛,全都在那一瞬间被撞散了,再跌回大地的时候,他终于可以还原成纯粹爱着她,纯粹只为她而存在的那个人。  况且,被她抱进怀中的那一刻他突然看清楚,她眼中铺天盖地泛滥的,是无从割舍的爱意。  呵呵,原来这个爱骗人的小傻瓜,她也是爱着自己的。  她也舍不得自己。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收获到的,已经是最好的世界。  就算死在那一瞬间,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不,心甘情愿,却一定不能死,一定要努力活下去的。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所以只好用此生剩下的光阴,来报答她的爱。  昏迷之中的每一天都是黑暗的,没有光,也没有其他声音,他唯一听到的,是她轻声的呼唤,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那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 而是从他的心里,从他隐藏得最深,保护得最好的地方。  那里,有她在住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循着这声音不停走不停走,没有停驻,亦没有回头,有一天,他终于找到了一扇门。  他颤抖着手一推开,铺天盖地的日光利剑一般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一瞬间,泪水猝不及防的从眼角滑落了下来,他沙哑着声音,喃喃道:“芒芒,我回来了。”  全文终  齐木卡卡西:各位米子们,为了你们,我违背自己后妈的本性给了HAPPY ENDING!你们是不是应该好好报答我呀?以身相许就不用了,MADAO肾不好……《浮生永夜》单行本即将上市,里面收录了白富美李木子的全新番外,还尽情YY了芒芒和烧饼多年后的幸福森活,书模更是一朵美貌绝尘的少年,还等什么呢?请疯狂抢购,把对烧饼和牛肉的爱彻底爆发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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